《驭星》第二卷 众生的面具 第二十章 具现的噩梦
“你叫什么名字？”
“...”
“你喜欢什么颜色？”
“...”
“你渴望力量吗？”
“...”
“哈——”
这名穿着一身白大褂的男人在我面前好比一座大山，是那般的高大。
“我让你给我找血脉强大的人，我没让你给我找傻子。”
“里贾诺博士，我们已经尽力了，在所有的被送来的贵族小孩儿里，只有这么一个银腾贵族的通过了所有测试。”
“...好吧，辛苦你们了，你们走吧。”
“是。”
这名男人不知道把谁打发走了，在我面前蹲下。
“希望你不要让我再失望了。”
如此说着，他摸了摸我的头。
“这关乎着我的使命。”
...头痛。
...恶心。
感觉，天旋地转...
筋疲力尽。
感受不到四肢。
这感觉，有些熟悉。
我...又死了？
不对，恐怕死了应该没这么难受。
那我大概还活着。
恢复了意识的莫伦，拼了命的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那那熟悉的景象——花白的天花板，刺眼的灯以及嘀嘀嘀响个不停的心电声。
莫伦想用胳膊撑起上半身，但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这感觉也熟悉极了。
于是莫伦便熟练的用脖子的力量微微抬起头，看到了自己身上那股重量的源头：一个趴在自己身上的小脑袋瓜。
...晴星？
不对，不是。
“娴朵？”
莫伦的声音极其微弱，但还是犹如一道惊雷一样把趴在莫伦身上的娴朵给惊醒了。
娴朵猛地扎起来，睁大了眼睛，盯着莫伦。
“你，你刚才说话了？”
“啊...”
话音刚落，娴朵便哐啷一声夺门而出。
“姐姐！！莫伦活了————！”
娴朵那震耳欲聋的喊叫声回荡在整个走廊里，像是一道指令一样，唤醒了早已蛰伏多时的人群。
嘈杂的交谈声和脚步声朝这里涌来。
最先一步赶到的是一群说不上来到底是医生还是科学家打扮的人，只见白花花的一片呼的一下围在床边，上来就开始调试各种仪器，在我身上探来探去，摘我的头发，抽我的血。
...随他们鼓捣去吧。
刚醒过来的莫伦浑身无力，连思考都很费劲，也顾不上管他们，又闭上了眼睛，想要再睡上那么一觉。
可莫伦刚把脑袋放空不久，周围的嘈杂声就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是，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儿。
睡意全无。
莫伦知道她来了，只是不知为何，莫伦突然有些不敢睁开眼。
就好像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生怕再睁眼就看见一双愤怒的眼睛。
他身旁的那些人全都闭上了嘴，踩着细碎的脚步齐刷刷离开了房间，唯有那股香味愈来愈浓。
她...是在看着我吗？
但静悄悄的，莫伦用脸颊感受到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紧张，
害怕。
可...又十分放松。
“唉。”
让莫伦没想到的是，她在这么叹了一口气之后，就没再发出过任何声音了。
这声叹气，在莫伦听来，简直是他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严厉的苛责。
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就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冲上了心头。
自己肯定是又做了傻事。
做了大傻事。
莫伦的大脑化作一团浆糊，无法思考，满是没由来的自责。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股香味也悄悄地溜走了，于是此前的那堆医生又围上来，莫伦就像是个小白鼠，任由他们摆弄。
但莫伦无所谓，只要她不在，莫伦便没有负担。
他现在只想睡上一觉。
睡醒之后...想让她骂我一顿。
这样或许能让我好受些。
如此想着，莫伦疲惫的大脑瞬间关机，又睡死过去。
而这一睡，就又是一整天。
莫伦睡醒后体力恢复了一些，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也不见了，整个病房里只剩下莫伦，还有娴朵。
娴朵就那样乖巧地坐在床边，就像是在黛衣庄园时那样，看着自己。
“睡醒啦？”
“娴朵，你怎么还在这里？”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还有，叫我朵朵就好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没有事情要忙吗？
“...哈————”
娴朵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在忙吗。”
忙着看着莫伦。
可她似乎也是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
“抱歉。”
“你最好是感到抱歉啦，但不是对我，而是对姐姐。”
“姐姐...晴星？”
“是哦，你一会儿最好去找她，和她说抱歉吧。”
“...”
莫伦猜到了。
“姐姐她气炸了哦。”
果然。
“还把我和凯努斯他们都痛骂了一顿...”
娴朵低着头，用着委屈的声音细细说道。
“为什么要连你和凯努斯也一起骂？”
“还说为什么，那两管蛰伏血清不是我给你的嘛！而且姐姐明明在信件里提醒过我不要轻敌...因为这些我被姐姐骂的狗血喷头...至于凯努斯，则是被姐姐晴星说不懂变通，思想僵化之类的。”
莫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一点点。
当时自己好像一时上头，什么都没想，把那两管血清一股脑推到自己身体了，然后，想要弄点儿火出来。
可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几乎完全不记得了。
“我睡了多久？”
“到现在的话，整整七天。”
“七天？！”
莫伦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
“与其说是你睡了七天，倒不如说是你死了整整六天，到你昨天醒过来为止。”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把你从弹坑里挖出来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吗？你整个就一具焦尸，脑袋剩下一半，两条腿不见踪影，两条胳膊就剩下左边那条，而且就剩下三分之一，身体上还有三个大洞，血都流干了。”
“...”
“你一根头发都不剩，身体上也没剩下一丁点儿皮肤，脖子上顶着个黑漆漆的骷髅，白花花的大牙呲着——”
“好了，我明白了。”
莫伦打断了娴朵，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唉，倒是你身边的那个家伙，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也没像你这样。”
“我身边？还有别人吗？”
“是啊，那个人叫克莱顿，是奇微司企业军的领队，你认识。”
“他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呢，从战场上被抬出来的第二天就能随便下地走路了，就受了点儿内伤。”
“那天我跳进战甲堆里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说到这儿，娴朵低下头，神情复杂。
“也是，毕竟你当时都变成那样儿了，想必也是不会记得。”
之后，娴朵便花了几十分钟的时间给莫伦好好讲了讲那天发生的事情。
......
“...然后我们打扫了战场，把你和克莱顿从那个诡异的大蛋壳里救了出来，连同企业军的降军一起，全都送到了凰座。”
莫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现在有些害怕。
因为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又像那天一样变成了怪物。
做过无数次的噩梦还历历在目，而现在，噩梦要成真了。
想到这儿，莫伦忽然感觉坐立难安，心生恐惧。
“你知道吗，你现在可是大明星，不光是灵锦，现在整个帝国还有其他贵族都在报道你的事情。”
但莫伦现在没心情管这个。
“送我回寒月王座。”
“...啊？”
“立刻把我送回寒月王座。”
“你在说什么啊！那里几乎可以说是一点医疗条件都没有！你要是再哪不舒服怎么办啊？”
“但至少那里没什么人。”
“你——！你怎么和那时的姐姐一模一样...”
娴朵似乎也来了股气，嘴里小声嘟哝着什么，莫伦并没有听清。
“算了！不管你了！哼。”
撂下这么一句发脾气的话后，娴朵就离开了房间。
“不行，我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莫伦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坐了起来，可就以他现在这状态，别说回寒月王座了，他就是出这个房间都困难。
“人类，你想去哪儿？”
“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魔星兰忽然出现在床上，但莫伦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已经习惯了这只神奇小猫的出场方式了。
或者倒不如说是他现在不想搭理它。
“别动。”
“不行，我必须得——”
“别——动——”
嗡————
莫伦的脑袋里巨响了一声，随后应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就和那时面对圣灰教团，以及第一次见到魔星兰本体时一样。
“...”
但莫伦依旧可以通过意识与魔星兰对话。
“躺下。”
于是莫伦便躺下了。
“把眼睛闭上。”
于是莫伦便把眼睛闭上了。
此时的他忽然变成了个提线人偶，魔星兰动动嘴，他就跟着照做。
“我看到你在战场上的样子了，人类。”
一边说着，魔星兰一边踩着轻佻的步伐沿着自己的胸脯走着。
“那不是吾等的样子...不完全是。”
“你在说什——”
哐啷。
门被推开了。
魔星兰应声消失，而莫伦也随之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你哪都不准去！”
此声一出，直接就把莫伦震住了。
莫伦的脑袋猛地朝声音的来向甩去——
他看到晴星那脸上恐怖的伤疤又重新裂开，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恶心的脓水喷涌而出；晴星哭瞎的眼睛流淌着血泪，大张着嘴要他偿命。
“别过来！”
莫伦叫喊到。
“别，别过来！”
莫伦此前从未表现出过如此惊恐又狼狈的样子，他就算是在面对体型数倍大于自己的蛰伏时都未曾露怯。
而他此刻却像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不管对谁都只是绝望的呼喊着。
门外跟着过来的大狼偷偷瞥了一眼屋里，神情复杂。
他到不会因此就看不起莫伦，而是心生怜悯，又不禁感慨究竟是何等阴影才能把平时连大气都不喘一个的莫伦折腾成这样。
“莫伦。”
“我不是故意的！”
“莫伦！”
“我不是故意的！！”
莫伦双目失神，叫喊着一些不知所云的话。
别人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在他们眼里莫伦现在就好像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
但晴星知道。
“莫伦！”
晴星拥了上去。
“不怕，不怕，这儿很安全。”
没有莫伦想象中的愤怒和苛责，取而代之是晴星独有的那份直白的温柔。
“不，不...”
莫伦还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但看上去似乎多少冷静了一点儿。
“这没人会伤害——你不会伤害任何人。”
“不，不，我是怪物，我是怪物...”
“莫伦就是莫伦，莫伦不是怪物。”
“我是怪物...”
晴星抚摸着莫伦的脑袋，后者的声音逐渐平息，转而开始抽泣起来。
“你不是怪物...不是怪物。”晴星在莫伦耳边轻轻地念叨着。
大狼觉得莫伦应该不希望自己看到他如此不堪的模样，便也微微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后转身离开，找了个空旷的地方独自一人抽起了烟。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杀他们...”
莫伦忽然双手捧面，泪流如注，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在反省着自己的罪过。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
那是一段一直尘封在莫伦内心深处的记忆，同时也是被莫伦不自觉间，被他自己所封闭起来的一部分内心。
他始终在逃避，逃避那被别人强加给自己的罪孽。
可当那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终于重演，纵使莫伦再怎么逃避，也还是有逃不过的那天。
从莫伦记忆的起点开始，他就一遍又一遍的做着同样的噩梦：莫伦化身为一只巨大的怪物，身下的人群叫喊着，哭泣着，乞求莫伦能饶他们一命。可莫伦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伸出一条又一条恶心的触手，把一个个无辜的人拍成血泥，喷出一股又一股酸液，把一张又一张鲜活的面庞蚀烧成骷髅。
那梦境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每次莫伦从噩梦中醒来，眼角几乎都衔着几滴泪水。
如今那噩梦终于在现实中上演了。
莫伦一时分不清两者的界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他现在只想让身边的人都离自己远点儿，好免得被自己伤害。
“莫伦，莫伦，不怕，不怕。”
晴星紧紧把莫伦拥在自己怀里，生怕他跑掉一样。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莫伦的脑袋，就像是曾经莫伦对自己所做过的那样。
而莫伦，也像是当初的晴星那般，彻底解开枷锁，让所谓形象与端庄统统滚到一边，毫无保留地嚎啕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