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良的30天(第四天~第六天)
4月13日 天气晴 今天经历的事情很难让我再冷静下去,如果你看到了我的日记,并且觉得今天的字过于潦草,抱歉。 我从地铁站里出来了,太阳很大,如果这是在平常,街心公园一定会坐满来野餐的人,然而现在是战争时期,烟尘把阳光弄的苍白无力,就像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一样。 卫生队的人找到了我,或者说找到了这个地铁站里几乎所有的青壮年,要我们出去,去附近的诊所或者医院搜集一些退烧药,当然,还有同样紧缺的食物和水。 领头的家伙叫伊万诺夫,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据说是前空降兵部队的一名军士,手臂像铁塔一样粗壮。他很符合我对老大兵的刻板印象,脾气暴躁,作风粗暴,好像我们是他带的新兵一样,我很好奇他为什么没有被军头征召回军,这样的话我们至少能够少挨几顿骂。不过他这种人在这个年代也确实有暴躁的资本,我敢说,如果没有他,我们今天也许不能活着回到地铁站。 尽管比之前少了很多,但轰炸仍然没有停止,依旧能听见零星的炮弹声,正因此,我们并没有选择宽阔的大路,而是在那些最多两人走的小巷里穿来穿去,伊万诺夫要求我们每个人至少隔三米远,按他的说法,这是为了防止我们被“一锅端”,他当时说到这个词的时候神经质的笑了一下,说实话,他那张巨魔一样的脸真不适合摆上笑容。 不少人并不同意这个说法,或许是出于恐惧吧,人在恐惧时总会不自觉的抱团取暖,于是总有那么五六个人挤作一团,拖在队伍后面,伊万诺夫先开始大发雷霆,把其中的两个人一手一个拎出来痛打了一顿,用了罗斯亚语里几乎所有的脏词问候了一遍他们和他们的家人。然而这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对暴力的恐惧毕竟远低于对死亡的恐惧,于是十多分钟之后,队尾又聚集了一个小集团,这次伊万诺夫只是骂了一句,并没有管他们,按他的说法,他没有必要为怕死鬼的生命负责。 他的话果然应验了,在我们就快到医院的时候,一枚炮弹落在了队尾,爆炸的一瞬间,我被伊万诺夫按倒在地,老实说,炮弹爆炸动静真的比我想象的要大,我觉得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重拳,同样遭受摧残的还有我的耳朵和眼睛,无数尘土飞进了我的眼睛,冲击波震的我看东西好像喝高了一般,至于耳朵,我至少五分钟后才渐渐听清楚周围人的哀嚎。 万幸的是,也许是因为我被及时按倒,再加上炮弹的冲击波被墙角挡住了许多,我并没有受什么伤,除了额角被炸起来的石块划了一道,队头的几个人和我状况差不多,就是皮上挂了点彩。 至于拐角之后的那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有的丢了条腿,有的身上被弹片划开了道大口子。还有几个人丢了命,不过至少他们留了全尸——相对于后面扎堆的那几位而言。 我得承认我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当场就失禁了,而且是上下同时失禁。一副断掉的肠子挂在旁边裸露的钢筋上,已经焦化无法识别的残肢四散在各处,碎肉和残余的血液铺在地上。五个人就这样,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我们几个当时吐的厉害,感觉要把这几天吃的干粮给一口气吐出来。这样的景象真是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我不知道伊万诺夫的那张巨魔脸当时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毕竟我当时光顾着吐了。他只是念念有词,缓缓地把碎肉和残肢聚集到一起,最后再在胸口比划了一下,为这群倒霉蛋做了一个简单的祈祷,然后转向我们,用着我所听见过最冰冷的语气说道: “不想变成这样就按我说的做。” 事情就是这样,在这个城市里,这种事情也许每天都在发生。 4月14日 天气未知 昨舔发生的一切依旧让我难以平静,尽管经过昨天的行动,药物和食物都十分充足,但那幅惨景却令我恶心的不能咽下我的午饭。 至少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离死亡十分遥远,战争爆发之后我也曾想过我的生命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可直至昨天,我都没有想过死亡,这样的惨死,竟离我这么近。 妈的……我……мо…я.. черт….. бл……ядь 死亡在地铁站也无处不在,昨天死者的家属还在哭泣,而隔离区的情况更糟,尽管他们把病人搬到了更浅层的售票厅,我依旧能听见病人们的哀嚎,在这其中,我不止一次听见了小保尔向护理工苦着说自己的脑袋痛的快要炸开了。此外还有不少稚嫩的声音,在半夜哭泣着喊妈妈。 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健康吧,事情就是这样。 4月15日 阴 食物终于快要见底了,在医护人员的建议下,我加入了医护队,以此换取冗余的食物和药品,我的工作内容是搬运尸体,然后给尸体消毒,掩埋——在这个地铁站,我们没有办法救活那些病情严重的患者。同行的还有我的邻居布拉金,他的儿子今天去世了,我想他是为了能够见他最后一面。 死者大部分是孩子,真是令人沮丧。我看到那些小家伙的脸,总是神情惊恐,布满泪痕,有的嘴角还残留着咳出来的血和呕吐物。或许他们一直到最后,都在惊恐的呼唤着父母吧。 医护队有个神父,他除了照看病人和为患者祈祷以外,也会替死去的病患祈祷。我和另一个队员把一个小家伙从地铁站口抬出来,放到了地上。神父走过来,开始为他们祈祷。他的双唇嗫嚅着,一边缓缓的将孩子们的双眼一个一个地合上。我并不相信神灵,可此时我却希望神父的祷言能够实现,希望他们的灵魂能与他们的父母团聚吧。 终于,神父合上了最后一个孩子的眼睛,示意我们可以开始掩埋了。我们将孩子们一个一个地扔进预先挖好的坑里,然后填上土。因为瘟疫和战争,这些逝去的小生命不得不像垃圾一样被我们集中埋起来。我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默念道歉。 轮到小保尔了。他曾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聪明,活泼,而如今却被蜡布包裹着,一动也不动。 布拉金走了过来,我把小保尔的尸体交给了他,然后默默的走开,其他人也相继离开了埋尸点。只留下布拉金和他那早已断气的孩子。考虑到他可能会寻短见,我没有进入地下,而是站在地铁站口看着他,好在他想不开时能及时把他救下来。 乌云逐渐聚集起来,笼罩着同样乌黑一片的残垣断壁。布拉金抱着小保尔轻轻地跪到地上,他的嘴唇嗫嚅着,隐约能听到那低沉的自语声。 雨开始下了,愈发密集的雨丝打在布拉金宽厚的背上,而他却一动不动,良久,雨水终于浸透了他衣服上的每一块地方,他也终于站了起来,将小保尔的遗体扔进了埋尸坑,然后拿起铲子,一铲一铲的铲着已经湿透的泥土。 事情就是这样。明天,后天,之后的每一个日子都会有人在这个地铁站死去。我们以后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