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共和国前传(一)

2023-05-05 23:18 作者:Atlantic七氧化碳  | 我要投稿

人们后来回忆,三十四年来,没有哪一年的冬天像那年一样寒冷。 将军指挥部的墙上挂着一个温度计。那温度计的液面许多天以来都位于零下三十度的那条红线之下。士兵们此时仍处于睡梦中。在这种天气下,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保存热量和体力,随时准备行动。因此将军让军队的起床号推迟了一个小时吹响,同时吩咐再把军营里的火炉烧旺些。今年的雪下的是那么大,就连白天也要开着大功率探照灯才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况。天越来越长了。黑夜正在慢慢地侵蚀白天应有的时间。但尽管如此,他仍在这般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早起。 “将军,您的早餐。”刚一推开门,呼啸而来的大风便闯进屋子,壁炉里的火苗一瞬间就被吹熄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无名士兵走进屋子,将餐盘毕恭毕敬地放到桌子上。 “有劳。” “将军,那壁炉……”士兵的声音里带着不安的情绪,神色也变得慌张起来。要知道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用明石是很难打着火的。 “不用管了,你回去吧。”将军抬起头看了一眼壁炉,同时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烟斗。 将军独自一人时候的表现很像一位沉思者。事实上现在确实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来揣摩。不管是野心勃勃的瓦格伦还是二世皇帝,都没有清楚地公开阐明各自的意图。现在的局势很不稳定。自从瓦格伦夺取了北方边境安全局总长的职位以来,他已经多次向皇帝致函要求限制瓦格伦的权力,可单从帝都方面的消息来看,皇帝好像对瓦格伦所带来的潜在威胁并不在意。从秋天以来,瓦格伦的嫡系部队已经多次制造小规模的武装冲突,至于什么时候会发动大规模战争,那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但皇帝依然没有理会这种挑衅行为。皇帝到底有什么打算?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吗?将军不知道。这或许不是自己职责范围内所应该考虑的。军人的职责只有服从。但愿上帝保佑斯特赫鲁芒万世和平吧。他想。只要恪守本分就好,别想太多。 早餐是军需处送来的一杯浓咖啡和半包压缩饼干。将军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咖啡,没有加糖。今天的早报一如既往地压在咖啡杯下,将军看了看,上面居然还刊载着一篇无名写手的小说。这算是前线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将军打着了火,开始吸入今天的第一口烟。 “小伙子,”他向窗外喊了一声,“把参谋长叫过来吧。” “哈哈,哥,咱们军队还没装备过这么好的坦克呢。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上去试试火力啦!”维伦兴奋地从坦克上跳了下来,用扳手敲了敲这漂亮坦克的合金装甲。这批坦克前天才运到,一共有足足六十五辆。每一辆坦克都镀着崭新的迷彩烤漆,盖着厚厚的油布,安安静静地停放在一个废弃的混凝土仓库里。看得出来维伦对这批新来的战争机器十分喜爱。这几天里,每天早上他都会一个人偷偷地跑过来,吃力地掀开油布的一角,欣赏着这些庞然大物,往往一泡就是一上午,直到其他士兵拖着他回到军营为止,就算是下着大雪也不例外。 “小崽子,赶紧给我过来!这么大的雪还出来,没冻死你就不错了!赶紧跟我回基地!”那个身穿军大衣,被维伦称之为“哥”的人扔掉那根已经冻灭的烟,向地上啐了一口,“等以后有的是你开这东西的机会!” “哥,大部队都在这里蹲了三个月了!咱们啥时候启动你那个计划啊?”回去的路上,维伦一边盯着那人胸前挂着的银制烟盒,一边发牢骚说,“给我也来一根。” “不行。”那人把烟盒揣进兜里,“小孩子抽什么烟。” 维伦切了一声表示不满:“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喂瓦格伦,我还没问完呢!咱们军队里的煤炭剩的不多了。再在这里耗着所有人都得冻死!” “这事不用你考虑,我有办法。”瓦格伦冷冷地说,“既然我有这个计划,我就一定会实施它,并确保它最后能够彻底成功。” 事情确实如维伦所说的那样。该死的北地一天比一天冷,这事容不得争辩和忽略,因为天气的好坏会直接影响士兵的战斗力。现在参谋部和军队中的高级军官中间已经出现了一些抱怨的声音。虽然还没有士兵逃跑的恶劣事件发生,但如果往后都是今天这样的暴风雪天,那么不必等到皇帝的军队到来,他的八个师就会自己主动善解人意地销声匿迹——事实上,更严重一点,他可能会被几个部下策反,然后沦为阶下囚——或是成为一具尸体。再然后,这群曾经向自己宣誓的饭桶们就会动作统一地举起白旗走出军营,痛哭流涕地向帝国派遣的某个重臣忏悔,诉说自己当初是如何“误入歧途”“被逼无奈”地被瓦格伦所利用和胁迫,以求获得皇帝的宽恕。最后的最后,这件事情将会作为帝国历史上最不起眼的一次小叛乱被载入史册——至多不超过三十个字——因为众所周知,史官们的著作向来以叙事简洁著称,留给后人许多创造和想象的空间——而自己,瓦格伦·道格的名字也会顺带着一笔略过,甚至连一张面孔模糊的照片都不会附;他短暂的一生也就此结束而成为灰尘。 瓦格伦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计划的生不逢时。虽然自己军队装备的都是优良的北岛武器,但要想击败对面的帝国军队,天时、地利与人和仍然是不可或缺的条件。面对现在的尴尬境地,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了。 除了不时的风声和靴子踩过积雪的吱嘎声,远处偶尔还若隐若无地响起几声凌鸟的嘶叫。瓦格伦和维伦兄弟就这样走完了剩下的路。直到抵达军营之前,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相比北地,帝都的冬天可真算是温和多了。成群结队的猎户们驾着骆马牵引的大车驶入城门,车上装着上好的兽皮、山珍野味、草药和木材;来自北极之海的大船破开浮冰和刺骨的海水缓缓驶入港口,甲板上的鳕鱼和北极虾甚至还在活蹦乱跳;圣诞节将至,人们栽下挂满五颜六色铃铛和礼物的圣诞树,大街两边的商铺热闹非凡,明净的落地玻璃映着温暖的炉火与摆满礼品的橱窗,显出一派安定的景象……这景象仿佛有些魔力,因为无论人们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铃儿响叮当的歌声。 年轻的斯特赫鲁芒二世的车队此时刚从大教堂做完祈祷回来。喜欢与民同乐的他满面春风,使人觉得这个帝国充满了朝气和希望。他刚刚亲自领着教堂唱诗班齐声演唱《恩赐浩荡》,甚至还在大家面前表演了一曲萨克斯呢。只有走出那大得空虚的皇宫,和自己的子民们待在一起,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圣诞气氛的到来。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圣诞节。忙活了一上午,现在这个时间照例是该上朝了。于是皇帝命人把车开到帝国裁决会堂那儿去。他身边的侍臣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在转告司机路线的同时,用变频传讯机向文武百官发出了上朝的诏令。 说实在的,两次通讯革命不知使信息的传递和交流快捷了多少。只需要预先输入信息内容,再调整到经过特定调制的频段(避免信息泄露),就可以给相应频段的传讯机发送信息了。在无任何操作的情况下,信息内容只会在传讯机的电子墨水屏上持续显示三分钟——这是为了防止因忘记关闭传讯机而导致信息公开,造成内容泄露。随着技术的改进,传讯机甚至还有了“群体发送”的功能——即一次性将同一信息发送至多个信号接收单位。原理也很简单,在传讯机里添加多个内置频段调整器就可以实现这一功能了。皇帝对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很感兴趣,也很重视。每当有新的发明成果出现,他总是第一个抢先体验的;为此皇帝还总抱怨新发明出现的太慢。不过一旦有极好的科技成果,皇帝也会亲自投资,使其不断改进以便于普通人操作,然后再设法降低成本,最后投入流水线量产,走向市场。据不完全统计,每年帝国的科技产品出口额为七十二亿阿尔法币,占帝国每年收入的24%。 “诸卿依次就坐如是。有事上奏,无事退朝。”斯特赫鲁芒二世在镶满宝石与金银的至上之座上坐定,闭起眼睛,直到耳边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他才缓慢地开了口。 “谨遵圣旨。”一位瘦削的老人从容而缓慢地从百官的阵列中走出,来到王座之下。他正是赫赫有名的、已成为皇家科学院院长的斯特赫鲁芒物理学家艾尔赫洛德·马蒂。皇帝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实验装置,那装置的风格和以往一样,各种元件和导线都裸露在外,毫无美感。皇帝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从实验室到皇宫的短短时间还来不及对最新成果进行任何修饰。那是一个很奇怪但皇帝已经见怪不怪的东西:五个密封玻璃管,每个密封管两端都连着电极,旁边还有一个开关。 “让我领略你们的成就吧。”皇帝从王座上坐起来,像个孩子似的饶有兴趣地等待着。 “陛下,请您亲自按下这个开关。” 皇帝照做了。在他按下开关的一瞬间,五个密封管都同时发起光来,十分绚丽。第一个和第二个玻璃管分别发出明亮的橘红色光和红色光;另外两个试管的光色则是蓝紫色和黄绿色,使他联想起神话中的日落之火和幼年玩过的彩色玻璃珠在阳光下反射的颜色;最后一个玻璃管则发出白色的太阳光。皇帝小心地托着装置,脸上的神态仿佛自己突然拥有了魔法似的。 群臣啧啧称奇。 “那么,老规矩,请您说说原理。”皇帝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色,将装置恭敬地还给马蒂院长。 “我们曾尝试研究过大气的成分,在分离空气时偶然发现了几种气体……在通电时,这些气体原子最外层的电子吸收高能电子后跃迁,会辐射出电子和光子……我们推测,吸收和辐射出的电子形成电流,从而造成光子发光……” “很好。您和您的朋友们真是伟大至极。”皇帝称赞道,“您应该事先说明一下这个成果的伟大意义的。天哪,我像是在做梦。” “陛下,这没什么。”马蒂谦逊地摇了摇头,“这只不过是物理之海的一滴水罢了。” “但就算是一滴水,在即将渴死的人眼里也是珍宝。”皇帝的情绪稍微激动了些,看着马蒂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期待,“您难道看不出这项发现有什么价值吗?” “您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将这项成果投入量产,那么明年帝都的每一棵圣诞树上都会挂满这样的彩灯!” “陛下,大量制造这种彩灯谈何容易啊。”马蒂苦笑道,“目前我们还无法大量获得这样的发光气体。据我们的推算,在自然界中只有大气中存在这种气体,而且占比大概不到1%;还有,从大气中分离发光气体需要能够制造超低温环境的设备,而这种设备目前是走不出实验室的。” “哦……是这样……不过尽管如此,我们依然不会失去对您应有的尊重。伟大的先行者!” “不必如此称呼我,陛下。感谢您能理解并支持我们对真理的追求。”马蒂深深鞠了一躬,“不过陛下不必失望,至少这项发现可以写进孩子们的课本中。承蒙圣恩关照,在下告辞。” 过了好几分钟,皇帝群臣们才从震惊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最后还是国防大臣率先打破沉默:“陛下,北地的瓦格伦·道格的部下又与咱们的帝国军队发生武装冲突了……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陛下,您是否考虑……” “瓦格伦·道格?那个边境安全局的家伙?”皇帝并不以为意,“统战大臣,你觉得呢?” 统战大臣看了国防大臣一眼,又和其他人交换了个眼色,最终面带恭恭敬敬的笑容,对年轻的斯特赫鲁芒二世说道: “回禀陛下,方才所谓的瓦格伦不过是一介草寇而已,不会对帝国产生任何威胁。陛下大可放心,这种事情我们的军队会漂亮地解决的。” 瓦格伦和维伦回到大本营的时候,雪下的愈发大了。狂风扫荡着地面的积雪呼啸而来,肆意地摧毁天地间一切的脆弱和希望。两名卫兵见到两人回来,急忙搬开那扇破旧但异常结实的高大铁门。这铁门据说是从一艘装甲舰的甲板上拆下来的。虽然已经斑驳陆离,但防盗能力依旧不可小觑——据说坦克都撞不开。从那变形的胳膊粗的铁条上来看,这传说似乎是真的。维伦十分讨厌这扇门,因为这总是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那颗支离破碎但却始终无法拔除的蛀牙”。他路过那扇大门时,注意到上面冻着几条铁链和一把已经被砸坏的铁锁。 “不去警戒,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瓦格伦看着自己屋前那名他不认识的士兵,用他对下属习以为常的低沉语调说,“要是不怕冷,马上拿着枪去灭了皇帝佬儿的军队去。” “狗娘养的,跟你说话呢!”瓦格伦话音未落,维伦就抢先一步,揪住那名士兵的衣领,“你小子皮松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军队现在没有多余的粮食喂你这种野狗!” “滚开。”瓦格伦的手素来有老虎钳之称。他抓住那双揪着士兵衣领的手,狠狠摔到一边,并扇了维伦一耳光,“去了前线你要也能这么狂,算你小子有种。欺负自己人算什么东西!”瓦格伦甩了甩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行了,说吧,是谁叫你来的?” “统帅大可不必发怒。请您到指挥部去一趟,准将有请。那儿现在,我想,应该乱的一团糟了。”士兵不失礼貌地整了整被拽变形的凌乱的衣领,瓦格伦注意到那名士兵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金怀表——那八成是密特里准将赏给他的。 “我这就去。”瓦格伦脱下那件厚重笨拙的行军大衣,换上了一件轻便的深色披风。他点上烟,回头看了看趴在地上满身是雪半天挣扎不起来的维伦,骂道,“给老子待在这儿看门!” 相比帝国大将军的指挥部,瓦格伦的指挥部可真是小得无地自容了。最初的时候,其实没人指望这个用木板和毡布搭建的临时指挥部能有多么结实。所有人都觉得在北岛人的支持下,入冬前就能打进帝都。但事实却是,瓦格伦和他的部将们已经在这个破旧漏风的流浪者小木屋里看了三个多月的作战地图了。正如日常经验一样,越是破旧的东西,毁灭起来越费劲。维伦的那颗“支离破碎但却始终无法拔除的蛀牙”便是极好的例子。拜某个工作认真的工兵所赐,这间木屋的每根固定桩上都钉了足足八颗长铆钉。这名工兵不知道,他随意的一次工作颇具有前瞻性和预见性,让他的上司们不至于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冻死。 瓦格伦掀开帷帘,大步迈进指挥部。室内漂浮着一层雾气,当中摆着的一张木制大长会议桌上满是情报和来信,有的上面还溅上了咖啡;墙上钉着一张大作战地图,地图的一角耷拉了下来——有一颗图钉不见了;满地全是烟头和纸团;棚顶的接线电灯来回摇摆,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角落里缩着两个人——电报员双眼通红地守着电台,同时右手机械地把嘀嘀答答的内容转译到纸上;打字员满头大汗地打着信件,手指的速度让人看了都觉得自己的手隐隐抽筋;警卫们也都困得不知东南西北,用长管步枪支撑着打瞌睡;军官们有的趴在桌子上打盹,有的靠在椅子上默默地抽烟,有的百无聊赖地喝着咖啡,看着面前的信件,似乎自己置身于肮脏而混乱的火车站食堂里。 “统帅来了。”有人喊道。所有人于是马上打起精神,向瓦格伦行礼。瓦格伦知道面前的这群人都和自己一样,处于因天气恶劣和物资短缺而精神崩溃的边缘。他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前,把腰间的手枪放到桌子上,——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我知道各位都很累。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与各位确定一下特别行动的日期。如果成功,各位都将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如果失败,你我便死无葬身之地。命运之神只给了我们这一次可怜的机会。” “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的敌人不是帝国,而是我们自己。军营中的各种物资现在都严重短缺,没有任何条件能允许我们等到明年春天再发动战争。所以,最迟两周之后,我们就该考虑怎么穿过皇帝佬儿的铁丝网了。” “怕什么,咱们不是有北岛人在吗?”洛尔达少将从瞌睡中醒来,抬起头打了个呵欠,“不管怎样,至今为止他们看起来还是很讲信用的。” “你他妈的没睡醒吗?白痴!”一直主张速战速决的密特里准将听了这话,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你的命是北岛人给的吗?现在所有人嘴里都念叨着北岛人,北岛人,像是保佑自己的咒语一样。你以为北岛的国库是你家的吗?一群饭桶!要是怕死,当初就别跟着统帅混!” “密特里说的对。”一直沉默的塔米尔少将也开了口,“我们不能把命运完全托付给北岛人。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我们没有袭击成功,那咱们就得跟帝国的军队打持久战了。按照往年的地理记录,鲸海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就要结冰了。北岛人在这之前应该还会送来最后一批物资。依我看,等这批东西到了手,咱们再行动也不迟。” “很好。”瓦格伦略微点一点头,“那就这么定了。等到下周……” “那批物资不会送到了。” 所有人都看向角落里那名不知名的电报员。由于屋里灯光实在太过昏暗,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之中。 “你说什么?”塔米尔问。在这种场合,小人物是不能插嘴的。 “那批物资不会送到了。” “胡说八道。”洛尔达少将显然对电报员并没有应有的尊重,“我了解北岛人,他们……” “鲸海结冰了。” 所有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良久,才有人从震惊和恐惧中逐渐恢复过来,开始咀嚼这句话的含义。 “怎么……怎么会呢?”塔米尔少将尽力掩饰着声音的颤抖,“这不可能。这……” “上帝啊,没有木炭,咱们的士兵得冻死一半!”不知是谁低声喃喃道。 “安静。” 瓦格伦将手枪放回腰间的皮革枪套里。他走向门口,掀开厚重的门帘。外面的风吹起他身上的那件深色披风,阴冷的天空和漫天的雪花映衬着这位统帅冷酷的背影。 瓦格伦知道,自己现在是全军唯一的精神支撑了。 不管选择的路多么艰难,我都不会后悔。他对自己说。 “维伦·道格下士,进来吧。”瓦格伦冲外面喊了一声。一直在门外悄悄偷听的维伦赶紧跑了进来。 “去挑一辆你最喜欢的坦克,我们走。”瓦格伦拍了拍维伦的肩膀,走出屋子。所有人看到,他就那样站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朝着天空连开三枪。 “全体将士,准备行动!” “凶手跳窗而逃……夫人猫哭耗子似的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他……他一定是为了看那朵玫瑰,身子探出去太多了……’”小说的结局是如此地荒唐,仿佛是作者敷衍了事的结果。将军干笑了几声,将报纸放回到桌子上。前线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枯燥无味。 “这见鬼的天气真是要命!”营门打开,参谋长阿尔维斯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子,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扔,“要不是瓦格伦这个天杀的杂种,我现在早该回南都休假去了!” “这事儿我已经向皇帝说过了。”将军叹了口气,“我当然不会让孩子们在这种地方活活冻死……他们现在已经起床了吧?” “是的。我刚刚去看过了。”阿尔维斯没好气地说,“他们正在围着火炉取暖,顺便烤一烤自己那把已经冻得拉不开枪栓的枪。哦,好在木柴还没烧完,他们还可以享用几天热的土豆汤。” “……好,好。告诉军需部,把仓库里的那些黄油都拿出来,下次炊事班再做汤的时候让他们放进去。这日子过不了多久了,我向你保证。等这场雪停了,咱们就立刻发动进攻。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件事最迟不会推到后天。”将军盯着咖啡杯,丝毫没有被参谋长呛人的话所惹怒。“听说传闻了吗?” “什么传闻?”阿尔维斯把自己的大衣挂好。 “据说瓦格伦新装备的那些武器背后都是北岛人给的。”将军把那份报纸递给阿尔维斯,“要真是这样,咱们打完瓦格伦之后,兴许还得跟北岛人干一仗。” “我就知道北岛人会掺和进来。他们就是这样。一群只会搞卑鄙无耻的阴谋的侏儒。”没看几行,报纸便被参谋长卷成一束,扔在桌子上,大声说道,“打就打!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揍过他们!他们要是再敢来,我就让他们再尝一尝重机枪的滋味。” “行啦,知道你年轻的时候了不起……”话说到一半,将军突然停下了。“奇怪……” “怎么了?” “各个岗哨现在有人驻守吗?” “有啊,和往常一样。”阿尔维斯十分奇怪,“天气再怎么冷,也不能没人巡逻啊。” “哦……” “不是,你怎么了?”阿尔维斯觉得奇怪又好笑,“难道瓦格伦今天会来进攻不成?” “当然不会。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阿尔维斯看到将军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他从未看到平常沉稳的将军像今天这样慌张。 “别瞎扯了!”阿尔维斯大笑,“你是怕了瓦格伦了是不是?外面这么大的雪,就算是他瓦格伦有飞机,今天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停着;再者说了,他们全都是装备简陋的可怜步兵,连半辆装甲车都没有。你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直觉都是骗人的。你看我,我就从来没信过什么直觉。要我说,你就是弦绷得太紧了,成天净担心些没用的事儿。” “也许吧。”将军抬头看向窗外,“不过……”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什么声音?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阿尔维斯简短的答道,“别慌。兴许是哪个士兵不小心碰着发火绳了。我去看看。” 还没等他走出门口,外面又传来了一声巨响。这一次的声音可是比刚才更近了,就连房顶上的积雪也扑簌簌地掉到地上。 “见鬼!这群杂种还真来了。”阿尔维斯穿上大衣,跑出屋子,“各作战单位注意!有敌来犯!准备战斗!准备战斗!” 这群杂种还真来了。 将军跑出指挥部,登上不远处的瞭望塔,看到了让他血液凝固的一幕:数十辆坦克翻越过战壕和铁丝网,正毫无阻挡地向前推进,在这些坦克后面,跟着几万名正在缓慢移动的黑压压的步兵。他们越过壕沟,踏过已经被坦克碾成血肉的尸体,疯狂地叫喊着,面目狰狞地射击着眼前的每一个目标。 “重式反坦克炮就位!重式反坦克炮就位!!准备开火!定标750!方位225!放——” 声音戛然而止。将军向那边看去,炮兵连连长那魁梧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被硝式火箭弹炸得粉碎的模糊的混合物。 “狗娘养的瓦格伦!”阿尔维斯一边操纵着重机枪一边喊道,“狙击手!狙击手在哪里?把坦克上的机枪手给我灭了!” 将军匆匆从瞭望塔上爬下来。下一秒,随着一阵炮响,瞭望塔轰然倒塌。 “阿尔维斯,火力掩护库尔卡的混编队!让他们把霰弹枪也带上,迅速攻击敌军右翼!” “是!”阿尔萨斯冲着无线步话机吼道,“正在装弹的炮位注意!正在装弹的炮位注意!!集中火力保护混编队!其余炮位继续攻击敌方装甲力量!” “榴弹炮连队各炮位已就绪!” “加农炮连队各炮位已就绪!” “轻型火箭炮连队各炮位已就绪!” “注意!统一指令!定标750!方位198!进行密集轰炸!” “让反坦克炮瞄准了再打!” “定标500!方位250!放!” “敢死队集合!炸了这群鬼东西的履带!” “注意隐蔽!” “我方左翼步兵团火力不足!” ………… 双方的血腥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枪声越来越稀疏了。战壕里,掩体后,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可见。满地都是破碎的瓦砾和废铁一般的零件残片。库尔卡的第一混编营的所有的年轻的将士,都永远倒在了这片寒冷的冻土之上。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雪地,像是一面燃烧的旗帜。 雪早已停了。一轮惨白色的太阳从冰冷的云层中出现,像是在渡脱着在这片土地上战死的年轻的灵魂。火炮和机枪架空荡荡地矗立在高处,无人操控。机枪手和炮手是这场战役最先阵亡的兵种之一。将军的军队曾一次就炸掉了十五辆瓦格伦的坦克,代价是引爆了的军火库和十五名敢死队员的生命。阿尔维斯在弹药用尽、被接踵而来的敌军团团围困时,拉响了手榴弹,和他眼中的这群杂种同归于尽。士兵们后来回忆说,他的脸上带着倨傲和轻蔑的微笑。 维伦死了。他的坦克冲得实在太靠前了,被帝国的反坦克炮群轮番攻击。第一炮被他侥幸躲过;第二炮击碎了他坦克的右履带;第三炮轰进了驾驶室,将这名只有十八岁、世界上最年轻的坦克手与他的坦克永远地焊在了一起。 “全体集合。清点战斗力人数。”瓦格伦用手摸了摸脸颊上的那道已经结痂了的伤疤,那是一块弹片的功绩。不过总比瞎了一只眼睛强。他看着远处正在组织打扫战场的密特里想。 “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密特里高声喊道,“看看要是有能用的重武器就都给抬过来!……什么?还没找到敌军主帅的尸体?一群饭桶!……” 瓦格伦的士兵们最后在一道掩体后找到了将军。士兵们本想抓个活的回去邀功,但却发现他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征。一梭子子弹击碎了他的胸腔。他胸前那沾染了暗红色的血的银质铭牌在残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在那上面,镌刻着一个将被世人永远铭记的名字: 劳德里克·赫文,斯特赫鲁芒帝国上将。

共和国前传(一)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