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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于古阁之梦

2023-02-19 03:21 作者:TruE-爱莉希雅  | 我要投稿

  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生来就是这座城堡的管家,侍奉着它的拥有者们,对于这座古堡之外的世界,我所知极少,只有极其模糊的印象——这大概是从城堡西南侧楼四层的藏书室中所藏的那些发霉腐朽,被无名小虫以及潜伏于暗处的灰黑老鼠大快朵颐的陈旧书籍中得知的。

这座古堡处在两座蜿蜒不绝的高大山脉的层叠阻隔中,或许是因为地理环境的特殊,阳光永远无法直射入这座古堡,辨别晌午的方法仅是观察钟表以及遥远山脉的轮廓,这里如同一个生长在腐烂树桩中央的无名菌落,依靠着不时落入其中的小虫和掺杂着灰尘的露水苟活,其中一座山脉的名字我仍有印象,它是南安度斯山脉中的一小段,其顶峰在太阳下的轮廓犹如一条伏臃在雪地上的扭曲巨蟒,当地土著将其称为“伊格思博那根”,而古堡所处的狭长河谷被古人称为“赛文河谷”。这条滋养了古堡和周围聚落的河流来自“伊格思博那根”脚下的一道裂谷,其源头来自地底深处,有人猜想可能是山体下的某眼地下泉水,因为这河水总卷携着一股硫磺气体挥发出的味道,曾经有人鼓起勇气,亦或是愚蠢,组织了数十人的队伍,拿着照明工具和补给,打算深入那道地球开辟出的伤口来探寻河流源头,但至今未归,他们留给亲人的只有数月后顺着河流飘下的缠缚着粗壮蛛丝的残破衣物,自此无人再敢深究那道裂谷。

我并不知道这些拗口名字背后的民俗故事亦或是古怪隐喻,而我也缺乏追寻它们背后故事的兴趣,我在这座古堡里度过了不知多少年月,古堡中环境阴暗,除了大厅走廊以及少许居室拥有两三扇窗户外,其余窗户都被某代主人用掺和着秸秆的黏土与从残垣断壁上拆下的石砖封住,不透半些光亮。为了美观,或已经腐朽或曾经华丽的丝绸摆饰从地下室被拖出,钉在块块灰暗肮脏的补丁上,或许我已经是一位将死的老者,在为这座比我更为古老的坟墓守灵,有时,我也会放空大脑,认为自己可能是书中记载的某种黑魔法的产物,它可以利用死人的骸骨与动物的血液,以及一个邪恶的仪式,来创造出一种终日游走于仪式范围内的恶灵,它们也被周围村民称为“缚地灵”。 

但我似乎有别于它们,因为我会思考,会呼吸,会流血,会进食,会书写,能够交流,这一切都说明我是一个活物,一个人。但我总是会遗忘,每次遗忘都会让我的思考或努力半途而废,所以我才会形成这种对周围事物,甚至包括对自己毫不在乎的心理吧?至少目前我如此猜想。虽然我会忘记很多,但我总不会忘记有关这座古堡的一切,字面意义上的一切,下水道中的狭窄暗道,废弃塔楼中掩埋着的审讯室,长满杂草的练兵场,藏书阁中每本书的名字,位置,作者,甚至内容,它们就像被刻进了我的脑中,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这偶尔也会让我产生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人们日日夜夜用石砖瓦砾堆砌出我的骨架,以来自东方的华美绸缎作为我的血液,他们在我的体内生活,死去,臭虫老鼠游走于我的血管中,蜘蛛在我的眼睑上结网,我却动弹不得,只因我扎根于这片河谷之中,与它缠为一体。我能感受到隐于大地深处的生命脉动,它们是如此的冷酷残忍,掺携着人类语言无法道明的无比恶意,我不敢对此深究,但每当这时,我都有一种奇妙的体验——我便是这座城堡。

城堡的主人似乎一直在变,但他们总是有共同点的,这很好辨认,比如桃栗的发色,红色的瞳孔,略显柔和的面部轮廓,害怕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咬自己的嘴唇,如今的主人亦是如此,以我的标准来看,她大抵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这绝对是客观评价,因为我可能在很早之前就丧失了性欲,她是最近返回这座城堡的,她离开的日期我已经记不清,但她回来时已判若两人,对此至少我还有印象,当时的她被发疯的母亲拖着头发从主堡三楼右拐角的卧室拽出,直到正门,曾经的痕迹早已消失,我很擅长清理。如今的她总是在古堡中游荡,口中念念有词,她也会刻意避开我,我无法读出她看到我时脸上显现出的那副神色,但那种眼神我已经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包括她的众多先祖,她的妈妈。

她会无视我对她的问好以及表达出的善意,她总会躲避我的守夜路线,每天在不同的房间睡下,但我能感觉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她的存在就像雪地中的一抹早已凝固的干涸暗红血浆,异常扎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至少我感觉时间并未流失,当我注视着某位先人的画像时,那位祖先同样有着桃栗色的天然卷发,脖子上套着白色褶皱,不同于其他人,他从不与我对视。

先前逃避我的可人儿在恍惚中站在我的面前,她膝盖发抖,面色发青,瞳孔中的恐惧宛若实质,彷如遭遇天敌的幼兽,她向我提出要求,帮助她寻找这座古堡中存在的几本古书,准确来说,是七本。

这对于我来说并非难事,而且,服侍她也是我的天职,没理由拒绝

她所要的第一本,是《卡尔克萨的陨落与黄王的兴衰史》,我沉默了一下,因为我对此毫无印象

我可以肯定,这座城堡中绝无这本书,甚至与它相仿的也没有。但她并不如此认为,她认为此书定然仍存续于此,只是被施加某种影响,隐去了。

我无法反驳,因为藏书室确有有关记载,但我要阻止她,这是...一种本能?或是一种预知,一种对于打破现状的恐惧。

我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领我离开这座坟墓,换而言之,自由。

我是走不出这里的。自从第一位主人从正门仓皇而逃时我就知道。我可以在这栋建筑物内毫无阻碍地穿行,却无法跨过任何一道低矮的外墙,只能通过在墙壁上扭曲生长,延伸到外侧的蔷薇观察外界的一隅,只能根据游走于这片地区的愚笨老鼠提供的零散见闻拼凑出一些正在发生的事件。因为我总会遗忘,我会用蔷薇的刺沾染述说见闻的老鼠肮脏的血,在挂毯背后书写一段段自己的猜测与想法。

但这里的夜晚不一样,当我的守夜完成后,我将拥有一段短短的睡眠,如同让人沉溺的毒药,在梦中,古堡灯火辉煌,历代主人从画像中探出身躯,整理衣装,它们的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带着发自内心的欢笑与愉悦,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向大厅,老鼠们在他们之间灵巧穿行,为他们从厨房端上一道道可口的菜肴,封住窗户的石砖如同热蜡般融化,月光自窗棂倾泻而入,他们会在宴会开始时邀请我来到长桌的一侧坐下,欣赏着竖琴,长管,军鼓,牧笛的协奏,品尝着美酒,热腾腾的饭菜与可口的茶点。随后他们将开始寻找自己的舞伴,在黄衣人的主持下翩翩起舞,我偶尔会随着他们起舞,也会眼神空洞地望向大厅上方的教堂式彩绘大玻璃窗,看着窗外忙碌的奇怪生物飞行,望着颠倒重力的灰蓝色巨型金字塔构成的建筑矩阵。但当竖琴停下,黄衣人开始讲述伟大的史诗时,我便会浑浑噩噩地起身离开这嘈杂的宴会,缓缓走出大厅,推开镶嵌着奇诡浮雕的金色正门,眼前映出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随后我会醒来,囚于此处,周而复始。

可人儿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它似乎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墨渍不受控制地均匀凃染了整个纸面,但仍可分辨出居于其中的巨型符号,它和孩童随手涂出的星星很像,却更加的具有侵略性,符号的边缘给人一种正在生长的错觉,她询问我是否曾见过它,眼中的惧意仍未消退

我会如实回答她,我见过的。就在梦中古堡穹顶上的彩绘,它与常人无法想象,不能想象的存在一同被雕刻其上,以各色石头的粉末填补脉络,构成了整个穹顶。

她沉默了,良久,她在日落之前问出了那个理所应当的问题:“我能去那里吗?”多么惹人怜爱的可人儿,在他人的梦中寻宝,这既荒诞,也不礼貌。但我实在太渴望自由,于是我承诺会帮她在梦中寻觅那个符号,甚至牵扯出那本她心心念念的荒唐书籍

太阳落下,她仓皇逃离这里,我也开始了工作——守夜

在天花板上结网的是她的子嗣们,此时的她们放下高贵的身躯,沿着丝线垂下,落在我的前方

“她越界了。”她们在指责

“这与你们无关。”我报以斥责,于是她们悻悻收回粗壮的丝,重新卧回舒适的角落

在地上游走的是无人眷恋的可憎小鼠,此刻它们聚在我的脚边,为我讲述发生的一切

“大人,您不该趟这浑水。”它们吱吱挠挠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与你们无关。”我随便踏出一步,踩死一只来不及躲闪的可悲家伙,其余很快四散奔逃,隐于阴影

在墙上挂着的是城堡历代的主人,他们探出头来,眼中满是惊慌与恐惧

我没有理会他们,机械地行走于这具尸体体内,等待着入梦

梦境如期而至,灯火却没有如期亮起,宴会的贵客们也蜷缩于画中,瑟瑟发抖不敢探出半步,老鼠们也不再穿行走廊其间,一切与外界别无二致。只有突然响起的竖琴乐声提醒着我已经入梦,于是我缓缓走入大厅,黄衣人静静立于大厅中央,面对穹顶一言不发。但我的心早已死去,我坐在往常的位置等待着他开始主持,直到乐声暂歇,他才有所行动,从怀中掏出一本古旧的小册子,正是他每晚都会宣读的史诗。

随后他示意我上前,我便接过那册子,封面上的符号正如可人儿展示的无二,正待我开始翻阅它时

他掀开了它的兜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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