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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宗大王墓志 【朝鮮李朝】李山海.撰

2022-11-10 15:00 作者:舞胎僊館門外灑掃僕  | 我要投稿

有明朝鮮國宣宗正倫立極盛德洪烈至誠大義格天熙運顯文毅武聖敬達孝大王穆陵誌


謹稽我宣宗大王姓李,諱【昖】,中宗恭僖大王之孫,德興大院君岧之第三子也。母鄭氏,贈領議政世虎之女。嘉靖壬子十一月十一日,生王於漢城之仁達坊。王生而質美,戲嬉不凡。幼時,明宗恭憲大王召與二兄,偕脫御冠,令以次著,及王,跪而辭曰:“君上所御,臣子何敢掛頭?”仍問:“君與父孰重?”對曰:“君親雖不同,忠孝無二致。”恭憲王大奇之。及長,封河城君。


嘉靖乙丑,恭憲王不豫,世子暊既卒,儲貳未定。首相李浚慶請選於諸姪中,恭憲王命王入侍。隆慶元年丁卯,恭憲王上賓,首相奉遺教迎王,王持母服,居第涕泣固讓,迫而後乃行。時翰林院檢討許國、兵科給事中魏時亮奉穆宗皇帝登極詔入境,聞國君新喪無嗣,甚憂之。及頒詔之日,見王儀表端莊,禮度閑雅,相與旋目賞歎曰:“東方真主出矣。”至是,王年十六,遣陪臣,告訃于朝,且請承襲。


翌年春,皇帝遣太監姚臣、李慶,齎詔封為朝鮮國王,欽賜誥命、冕服、彩幣。王嗣服之初,銳意圖治,專精學問,日御講筵,討論經史,夜分不寢。時,名儒李滉解官歸鄉,屢召未至。王致誠盡禮,敦諭起之,擢為貳公。滉疏陳治道六條,又撰《聖學十圖》《西銘考證》,手寫程頤《四勿箴》以進,王虛心嘉納,命皆繕寫為屏,置諸左右,朝夕觀省。及滉亡,傷悼不已,乃曰:“滉之隻字片言,皆可傳後。其令有司裒集刊行。”我國自高麗鄭夢周,始倡絕學,至本朝金宏弼、鄭汝昌、趙光祖、李彥迪,相繼而起,講明斯道,發輝經傳。王以此人等大有功於斯道,特命賜祭,贈官與謚,錄其子孫。


且以《近思錄》《心經》《何氏小學》皆有關治道,本朝所撰《三綱行實》,可扶植倫紀,並命刊印。且教該曹曰:“近來師儒之選,專尚文詞。至於黌舍游學之士,皆以習文,決科為業。士習如此,他日成就,將何所觀?擇有學行堪為師表者,擢授方面,使之巡行列邑,勸課教誨。”又教以薦進遺逸為新政第一務,遂馹召徵士曹植、成運等,不次超敘。


嘗於筵中,論賢邪進退之機曰:“奸黨碑立,而汴京墟;偽學籍成,而南宋亡。雖悔於終,亦無及矣。”臺官追論先朝奸臣南袞戕害士林之罪,請削官爵,或以事在既往為言,王曰:“罪南袞者,所以追慕趙光祖之道學,且以定一時之趨向也。”遂罪之。論者又曰:“今者朝無權奸,國無邊警,此正為治之日。”王曰:“此說不然。孟子當戰國之時,勸諸侯以行王道。國家雖戰爭多事,豈有不能為治之時哉?”


隆慶三年己巳秋,納潘城府院君朴應順之女為妃。萬曆元年癸酉,太學生上闢佛疏,王以手札答曰:“爾等居首善之地,宜益動心忍性,切磋琢磨,為他日真儒,立於朝端,上以輔寡君,下以澤斯民,使治隆俗美,則吾道之衰,異端之盛,不足慮也。何必如太武誅沙門、毀佛寺之為哉?”時王有疾,久而乃瘳,禮曹累請陳賀,王曰:“人之疾,殆未必不由於失攝。頃者不意得病,危而復蘇,貽憂大臣,警動群下,方且祗懼悔罪之不暇,豈可偃然受賀乎?”


萬曆三年乙亥,恭憲王妃沈氏薨,禮官據《五禮儀》,卒哭後當用玄冠、烏角帶,持平閔純以為:“三年通喪,無貴賤一也。宜從朱子之議,用白帽、布裹角帶。”廷議不一,王乃斷然行之,一遵禮制。萬曆五年丁丑,榮靖王妃朴氏薨,禮曹以為:“當從叔姪之服,服齊衰期年。”相臣朴淳等以為:“王於榮靖王妃,有祖孫之義,以繼體之重,當服三年。”王從其議,遂定為三年喪。


先是,奸臣李芑、尹元衡等,於乙巳年間,謀殺尹任、柳灌等,至於錄勳,群情久愈冤憤。及是,并命復官削勳,中外咸快之。萬曆十四年丙戌,聖節陪臣在會同館失火,王驚駭不已,嚴鞫使臣以下,旋遣陪臣,奉表陳謝,皇帝以王忠慎可嘉,降敕優異,錫賚稠沓。


翌年,日本差使臣來款時,平秀吉篡君自立。王曰:“日本廢放其主,乃篡弒之國,不可接待,當以大義卻之。”命廷臣會議,皆以為:“化外之國,不可責以禮義。”王雖黽勉許之,而其守義之嚴如此。


萬曆十六年戊子,謝恩使俞泓回自京師,宗系惡名,并皆消雪。先是,太祖康獻大王被我國叛賊尹彝、李初誣告,以康獻王稱逆臣李仁任之後。《皇明祖訓》《大明會典》皆傳襲訛謬。自太宗恭定大王以至先王,累世陳奏,未蒙準改。及王嗣服,慨然發嘆曰:“國系受誣二百餘年,何可一日晏然食息於覆載間乎?宜極擇使价,血誠奏籲。”臨行,戒使臣曰:“不得準請,則毋還也。”其危辭苦語,有可以感動天地。至是,始得快覩昭雪,王教群臣曰:“賴諸卿之力,得有今日,皇恩罔極。古之人君,莫大於中興祖業、匡復舊物,然此不過外物耳。豈如使彝倫攸敘,東韓再造,雪數百年至痛乎?”於是群臣會議,上尊號曰正倫立極盛德洪烈。


萬曆十九年辛卯,平秀吉遣玄蘇等致書我國,聲言欲犯上國,脅以假途,言辭悖慢,非臣子所忍聞。翌年壬辰,賊乃空國而來,長驅蹂躪,勢如破竹。是其射天之計,固非一日蓄謀藏兇,待時而發。我國累世昇平,民不知兵,一朝猝遇狂寇,剪焉不支,南中州郡,覆沒相望。王分遣將士,扼守要衝,下哀痛罪己之教,徵八道勤王之兵,以示効死勿去之義。及忠、尚兩州之兵相繼不守,大賊乘之,其鋒不可當。王知大勢已去,乃謂群臣曰:“此賊謀犯天朝,實天下之賊也。我當為天朝死守封疆,而惟其眾寡之勢,萬不相敵。既不能力抗兇鋒,遮截賊路,則無寧歸近父母之邦,上訴於聖天子,乞王師以討此賊耳!”遂定西遷之計。


時,王妃朴氏無嗣,儲位空虛。王召大臣謂曰:“光海君聰明仁孝,好學不倦,年既長成,可從民望。”群臣頓首稱賀曰:“宗社臣民之福也。”翌日,光海君諱為王世子。時國事蒼黃,未及專奏,先令咨報遼東,轉奏朝廷。未幾,賊報益急,王乃出城西行,世子從王而行。及平壤失守,王進駐義州,世子乃冒觸危險,所過傳檄,召募奔竄之民,皆思奮義戮賊。王乃遣陪臣鄭崐壽等,申奏賊情,皇帝遣行人薛藩諭曰:“恢復先世土宇,是謂大孝;急救君父患難,是謂至忠。該國君臣必能仰體朕心,光復舊物,俾國王奏凱還都,仍保宗社,長守藩屏,庶慰朕意。”王在義州,迎于江上,失聲慟哭,哀動左右,群臣皆哭。冬,皇帝遣提督李如松,領遼、廣兵四萬出來,王涕泣而言曰:“蒙皇上罔極之恩,得見大人,小邦一縷之命,惟托於大人。”提督見王忠懇,為之動色。


萬曆二十一年癸巳春,提督協率軍兵,大破平壤之賊。王曰:“今日急務,只在天兵糧餉,予欲以匹馬策應天兵之後,而續來天將,亦當留待。其令世子前進安州,一以策應,一以督運,舊都黎庶陷賊而死者,並皆收瘞立標。”仍令傳諭各邑,供膳毋過三四器。夏,聞官軍收復京都,群臣請賀,王曰:“可慰,不可賀也。但當率臣民行望闕禮,以謝皇恩而已。”


時京外飢荒,王見內人灸食牛肉,曰:“非牛不能耕,人而殺牛,不仁甚矣。目今蕩敗之餘,雖嚴禁猶懼不足以孽息,況任其屠殺乎?”嘗於行中失御弓,有司捕拾遺者,欲法之,王曰:“既已失之,必有得之者。”即命放之,聞者咸悅。提督聞王筆法精妙,求之甚懇,王辭以疾不許,蓋其微意,不欲以小技誇示於人也。


秋,王還京師,命減內廚日供之米,分賑飢饉,收集遺骸,設壇致祭。下書八道,減貢稅,廢供獻,忠臣、孝子、烈女,訪問褒錄。仍教禮曹曰:“喪亂之後,都民之死者何限,意其遺民,過半縞素。及入城之日,都民填塞,而未有服喪者。此必亂後倫紀墜廢而然。令五部糾檢。”是年夏,王遣陪臣奏謝,快復京城。皇帝遣行人司憲諭曰:“王以大兵,驅倭出境,表進方物,朕甚嘉悅。”仍賜蟒衣、綵段。


王還都之後,首命收聚書籍,藏于芸閣,且欲親祭文廟。禮官以為:“聖殿燒盡,行祭無所。”王曰:“予見則異於是。夫神之在天下,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鬼神無常享,唯其致誠,則神在是矣。故古人或設壇而祭,豈必待木主哉?予意築壇於學宮之側,設位以祭,一以慰先聖之靈,一以重倫紀於干戈之中也。”


王教大臣曰:“我國人材眇然,其所用者,只在科舉。四方之廣,豈無懷材異行之士空老林下?古人曰:‘大臣以人事君。’昔晏嬰薦其僕臣,謝安舉其兄子。苟其人也,不以微賤而嫌,不以親戚而廢,其各薦之。”時,王寓貞陵洞行宮,一日謂近臣曰:“舊宮城裏,略構草家,欲為移寓。昔衛君茇舍于漕,此誠何時,欲居大廈乎?”天將有以營建宮室為言,王曰:“深讎未復,何以家為?”


時南邊專意舟師,王教帥臣曰:“我方致力於舟艦,集師於釜山,至於陸地之據險,他路之要衝,皆不暇及,此蓋有見乎前日水戰之捷也。但兵無常勢,變出意外,豈可引前事而為例乎?賊若諜知我師之屯聚於釜山,自五島因風掛帆,一瞬千里,直向湖南,繞出我師之後,則是我師為賊所襲。自湖南、湖西,以至海西、關西,一帶沿海,無處不到,誰得而禦之?徒聚舟師於釜山,不置重兵於湖南,不守陸地之險,非計之得也。”


嘗語講官曰:“存心有要。日用之間,千緒萬端,交接於前,廓然大公,順而應之,不以外物之來動于中,然後欲靜而靜,欲動而動矣。不然,邪思妄慮,有如雲興,則雖欲消遣,而不可得矣。”時有物怪,天將欲得我國卜者,以占吉凶,王曰:“天之賦物,不得其常,是謂之怪。怪者,失其常也。常者,理而已矣。人事之失其理者,皆足以應之。彼幺麿瞽者,安能知之?”


萬曆二十七年己亥,倭賊盡退。二十八年庚子,王妃朴氏薨。萬曆三十年壬寅,冊延興府院君金悌男之女為繼妃。兵禍之時,誥命、冕服皆已淪失,王遣陪臣,奏請蒙賜。禮曹以冕服長短不稱,請改造,王曰:“吾皇之賜,服之無斁,何敢改也?予於壬辰西遷之日,悉棄宮中之物,唯皇上所賜蟒龍衣,手索提出,擬於他日必著此以終也!”時復披見,不覺淚下。萬曆三十二年甲辰,群臣復上尊號曰至誠大義格天熙運。


王自禍亂以來,憂勞成疾,至于丁未夏,王疾彌留,證益危苦。世子晝夜侍寢,沐浴齋心,焚香祝天,或達夜露立,終日不食。王嘉其誠孝,每以付托得人為喜。乃於戊申二月初一日,薨於貞陵洞行宮之正寢,壽五十七,在位四十一年。


王剛毅果斷,恭儉慈仁,誠孝出天,英智過人。迎詔拜表之儀,聖節望闕之禮,率皆虔心精白,肅敬將事,雖在顛沛流離之際,未嘗少懈。每封進方物,必盥濯齋潔,手自點視,丁寧戒飭。或物力未敷,情意小歉,則比使臣之回,一刻不能忘。宮中得一珍味,則必置之案上,西望拜祝曰:“欲獻吾皇,何可得也?”瞻戴之誠,不啻如孝子之慕父母。嘗語臣鄰,一則曰皇恩,二則曰皇恩,一念對越,如在左右。兵興之後,天朝文武將官,前後出來者,蓋不知其幾。上自元戎,下至軍丁,無不殫誠致款,各盡其禮。


今年正月,陪臣之齎詔而回也,王疾已劇,猶以不得郊迎為痛。及敕書至,推枕強起,扶人拜跪,出於至情,非強為也。事兩大妃,如事親母,承顏養志,靡不曲盡,朝夕問安之禮,十餘年如一日,如有疾,則竭誠祈禱。及其喪也,哀毀過傷。友愛天至,敬待二兄一姊,終身不少替。性素簡約,不喜紛華,聲色游畋之娛,逸豫侈靡之樂,無一掛心。食不重味,衣常澣濯,妃嬪宮人,亦不敢服侈。節用惜費,務本重農,宮中粒食,不令遺地,曰:“此皆農夫粒粒辛苦之物,安坐而食已足矣,況敢暴殄乎?”


尚風化而重節義,勵廉恥而慎賞罰。愛惜民命,未嘗妄殺一人,雖昆蟲微物,亦戒其殺傷。每當決獄,必哀矜惻怛以求生道,謹守成憲,非大謬則不喜紛更。禮遇臺諫,雖或過激,常示優容,至於籌邊,料敵出人意表。雅尚儒術,孜孜不倦,日接儒臣,講讀經傳,揚搉古今,出入淵微,所論高出先儒箋註之外,群臣莫敢贊一辭。淨掃一室,左右圖書,雖於幽獨得肆之地,不示惰慢之容,凝神端坐,手不釋卷,以至諸子百家雜類之書,無不貫穿融洽。斥絕異端,科場試士,禁用莊老、佛語。晚而好《易》,雖在搶攘,誦讀不輟。觀書十行俱下,一覽皆記,萬機叢冗,裁決不爽,發號施教,輒成典訓。至於前後上號,王皆固執牢讓,群下同請,浹月乃允。謙而益謙,不遑自居,蓋王之天性而然也。


嗚呼!王文足以抑揚辭命,武足以戡定禍亂,明足以察賢辨邪,而初年清明之理,庶幾千載一時。民到于今,稱頌不衰,而經亂以來,不幸遘厲,使大有為之志,終不得展,一國臣民之痛,寧有既乎?雖然,嗣王仁聖,繼述無憂,元良岐嶷,國圖鞏固,將見宗廟饗之,子孫保之,為億萬年無疆之休,王之受報於天為如何?


是年六月十二日丁卯,葬于楊州健元陵西阜西坐卯向之原,謚曰顯文毅武聖敬達孝,陵曰穆,殿曰永慕,廟號曰宣宗。百世在後,萬世在前,摹天畫日,非敢以為髣髴,而祗奉綸音,謹撰幽誌如右。臣而未死,其何以為心哉?萬曆三十六年六月十二日。


【鵝城府院君李山海製,行朔寧郡守金玄成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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