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上)
兴业街是坐落于鹏城上城区西南部的一条商业街,地处商业区与文教区的交汇处,附近有银湖小区,银座,金融港,逸夫图书馆,鹏城大学,鹏城花园等建筑。
虽然是条商业街,但路上有很多树,且种类繁多,有杨树,槐树,枣树,石榴树,香椿,海棠,还有很多叫得出名和叫不出名的花草。
到了春天,香椿发芽,懂行的人就采了鲜嫩的香椿芽,放进锅里或炸或炒,炸香椿的香气就飘满了半条街,让人疑惑这是什么菜这么香。也有些炒好了浸了厚厚的盐腌制起来,放进玻璃瓶罐子储存起来。
夏天的时候街上百花盛放,只可惜不能养蜂,浪费了大好蜜源。这个时候最受欢迎的薄荷。薄荷叶挤了汁涂抹在被叮咬处有奇效。起初只是采野薄荷,后来几乎家家都在家养了一株薄荷。
秋天的时候冬枣成熟,一颗一颗熟透了从枝头掉到地上,让鸟还有鸡啄食,树上的枣子无论多少人来采拾都没有尽。
冬天,仍然有花坛里的常青木为这条街添上一抹绿色。
四季轮回,年复一年。
街上的店铺换了又换,来打工的人来了又走,这条街在血液更换中依然矗立,不曾衰败过。
如果说有什么是恒久的,那可能就是这条街除了明面上的区政府的另一个所属,上城区暗地里的一哥——郝老大。
“呜——呜——呜。呜呜呜呜。”
兴业街的一个丁字路口,一个姑娘坐在一家银行的台阶前哭。呜呜咽咽,连绵不绝,在这安居乐业的地方很是突兀。
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理着街头流行发型的男人走过面馆、服装店、面包房、书店、皮具店,为从银行玻璃门里出来的顾客让了让道后,径直走到哭泣的姑娘身边。
他蹲下身,道:“喂,你为什么哭啊?”
那哭声停了一瞬。
接着又一如既往。
他又提高了音量,凑到姑娘耳边:“我问你为什么哭!”
姑娘被耳边的热度和不客气的吼声凶到了,埋在手臂和膝上的头慢慢抬起来,战战兢兢地看向自己右侧的人。
那人穿着黑色发蓝的西服,里面穿一件工业蓝的衬衣,衣服质地都偏软,凑近了看都能看到上面细细的竖线条纹。
那人的样子不可怕,像是随处可见的那类人,一双纯黑色的眼睛又大又亮。
她说:“老板的儿子非礼我,我不从,他就把我洗的盘子全打烂了,还说是我打烂的,老板还要扣我工钱,这个月的薪水全扣光了。呜呜呜呜……”
男子听后对她说:“你先不要哭,起来,那家店在哪里?带我去。”
姑娘听话地照做了。
面馆在街的另一端。
男子进门先坐下点了一碗面,吃了两筷子,忽然大声喊起来:“老板,你这面里好大一只苍蝇呀!”
面馆老板是个有一个大肚子,一撮小胡子的胖子,他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听到外面的叫喊,他连忙从后厨走出来,笑眯眯地询问男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子一撂筷子:“还能是什么事,老板,你这面不干净,吃了要生病的。”
面馆老板笑吟吟地不停赔不是,并许诺这次免单。
这时一个一直在旁边摆弄一只手表的年轻人坐不住了,他是老板的儿子。他不平道:“刚刚我都看到了,是你自己故意把死苍蝇放进面里的,那苍蝇是你从苍蝇纸上拿的!”
“哦?”男子闻言转过头来。
他慢慢走近老板的儿子:“是我弄的,不是你弄的,你确定?”
对方目不斜视,紧紧盯着男子。
男子笑了。
他猛地忽然把那碗面盖到老板的儿子头上。
他说:“盘子不是你打碎的,是不是?”
他又狠狠地捶对方的肚子:“是不是?是不是?”
店里的人纷纷来劝架,却都被男子的凶狠吓住了,只是围在旁边,不敢动弹。
面馆老板急得满头是汗,对旁边一个伙计说:“找波哥,找波哥来,快!”
把老板的儿子打倒在地后,男子转身面对着老板,说:“进来!”
门外,那个姑娘掀开了门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站在男子身后一尺的距离。
“他一共欠你多少?”他问。
姑娘小心地看着老板的脸,说:“六百。”
男子摊开一只手,一昂头:“钱。”
老板摆手示意身后的伙计去抽屉取钱。
钱取来后,老板当着男子的面点了点,抽出一张二十的后递给男子。
男子一摆手,示意姑娘去接。
男子看着姑娘点完,问:“数对吗?”
姑娘点点头。
男子一脸办完差的样子地从面馆闲庭信步走了出来。姑娘跟在他后面。
两人无话。
走到街上的时候,姑娘在后面突然说:“我叫沈家珍。回家的家,珍珠的珍。”
男子愣了一下,道:“我叫陈斌。一个文字旁一个武的那个斌。”
“谢谢你。不过你要小心了,我刚才说过他们认识波哥的人。”沈家珍说。
“哦,没事,我也认识波哥。”陈斌说。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又说。
“我现在失业了。”沈家珍望着陈斌。
陈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尴尬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似乎是为了化解尴尬,他努力找话题:“你老家是这儿的吗?”
“不是,但离这儿很近。”沈家珍说。
“我老家就是这儿的,我小学中学大学都是在这儿上的,很近,很方便……”陈斌说。
“你喜欢这儿吗?”他问。
“挺不错,如果可以,我想留在这儿。”沈家珍说。
初秋的风凉凉的,穿越每条街道,穿梭于树枝间,为街前的人们送来梧桐的清香和薄荷的清凉。
陈斌的心里突然痒痒的,也许是落叶掉进衣领膈到了脖子,也许不是……在两人沉默走了一段距离后,陈斌忽然对沈家珍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后来陈斌每每对儿子陈源说起此事,总是要说:“我那时其实从来没有过找个女人的想法,只是那时候碰上她了,觉得如果是这个小妹,我觉得这件事就没那么讨厌了。所以我就问了一下,没想到这一晃就是十九年。”
陈源总是厌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然后坚决表示自己的女朋友一定要精挑细选,绝不会像上一代人一样随便搭伙。
这次也不例外。
唯一不同的是陈斌刚刚看了《古惑仔》。《古惑仔》本是禁片,但陈斌有个惯常擅长弄到稀缺资源的同学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片源,叫了班上的男生一起去看。放假那天没事,陈斌就去看了。
陈源手上转着笔,笑着说:“老爸,没想到你年轻时做过古惑仔。”
陈斌没有追究古惑仔这个词陈源是从哪里学的,只是学着电影《无间道》里梁朝伟的台词敬了个礼:“对不起,我是警察!”
父子二人都笑了。
陈斌确实是警察。从前是,如今是,将来是,一直都是。
一副古惑仔的样子大闹面馆的时候也是。
当时陈斌的情况有点微妙。
因为上头明令规定不允许卧底,但上城区黑社会现象久治不下,时任区长的李光毅没办法,就模仿国共合作的模式,让一部分警察穿便装,熟悉各个街道,与社会闲散人员进行交流,打成一片,了解他们的情况。
陈斌就是那时候被命令穿便衣的一批之一。其实那时候的治安总体状况比之翟老大时期已经好了很多,但李光毅觉得一方面有黑社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存在太不像回事,另一方面疑心他们背地里有别的动作,于是有了便衣警察的决定。
后来沈家珍问陈斌那时候为什么走过去问自己为什么哭,陈斌总是挠挠头:“你在那里哭,很影响市容的,老大如果看了也会不高兴。”
其时陈斌已经混入了郝老大手下帮派的内部,认识了其中的“高层”波哥,明哥,熙哥,一起吃过几顿烧烤和饭店,玩过几次迪厅和卡拉OK。
甚至还学会了他们处理事情的方法,面馆的事情就是一例。
其实面馆老板的儿子只是认识波哥的一个小弟,并不认识波哥本人。
起初听说有人和波哥很熟,有波哥的手下撑腰时,陈斌心里不禁起疑,因为据他了解,波哥为人个性孤僻,不喜欢纠结帮众,即使是一起聚也是话很少的样子,但是听人说身手很好。这是一匹孤狼。
但保险起见,陈斌事后还是做了点准备。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陈斌都没有等到有人找他。
“我先走了。”陈斌穿上警服,拿上警帽,一边开门一边对儿子说。
陈源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盯着试卷上的题目,头也不抬一下,听着“咔”的一下关门声。
陈斌走出楼道,与路上的邻居一一打过招呼,骑自行车来到了警局。
一上二楼,就看到组里的小王在会议室门口向他招手。
他走过去,看到组内大家都在,局长和一队的队长王洪亮居然也在。
“孙局。”他打了个招呼。
“老陈哪,我们有个大案要办。”上城区警局局长孙浩伟郑重地说。
时隔十六年,陈斌没想到自己又回到了兴业街。虽然因为办案需要偶尔从此经过,但就这条街而言,它已经平静了十六年。
说是十六年是因为沈家珍从面馆离开后又在一家皮鞋店呆了三年。
第三年结束后,陈斌和沈家珍结婚了。
他们搬到了离这里大半个区的舜和街。
这里离重点小学和重点中学都很近,离陈斌所在的警局也近。在这里,他们生下了陈源。
而因为计划生育,他们始终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
舜和街是一条安宁的居民街,陈源的童年是在阳光中长大。沈家珍和陈斌也渐渐忘掉了从前的动乱。加之陈源自小学习认真,成绩好,在学校也从不惹是生非,两口子的内心就更加宽慰了。
新时代新气象,陈斌也乐得融入全新的工作氛围中,和和气气,平平淡淡,秉公执法,唯有在出警时紧急一会儿,平时还是很随意的,没有过去在兴业街时那种全身时刻绷着的压迫感。
这次回到兴业街,看到熟悉的街景,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一个又一个,汇成一股龙卷风,席卷着陈斌的全身。
陈斌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按照先前的作战部署,来到既定的位置,等待犯罪嫌疑人的出现。
十分,十五,二十,三十,四十,四十五,五十……
离既定的时间已经超了将近半个小时。
嫌疑人没有出现。陈斌内心不仅打起鼓来。
七点了。
七点过五分。
嫌疑人出现了。
一个留着半长头发的男人,嘴里叼着一只烟,外面穿一件牛仔马甲,里面套着黑色T恤,裤子是深色哈伦裤,蹬着一双黑色胶凉鞋,不急不慢地从街对面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个鼓鼓的塑料包裹。
一进烟酒副食店,他就把包裹往柜台上一放,道:“快递。”
没等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埋伏在附近的民警呼啦呼啦堵满了商店,将他按倒在地。
“同伙呢?”有人问。
“在那边,黑色奥迪。”
于是剩下两个人为他戴上手铐,将他押进警车,余下的人纷纷去找奥迪车。
车就停在不远处的槐树下。车门开着,人不在车内。看到车座前还插着钥匙,王洪亮当机立断:“一定是看到我们抓刘志,跑了,快点,按照先前画像上的模样,整条街去搜,把这条街翻过来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警员散开后,王洪亮走到陈斌跟前,道:“老陈,你以前在这边干过,这片你熟悉,你说说,这条街上他们有什么据点,有什么好藏人的地方。”
因为郝老大那时候,都要求底下的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建立据点,连见面都是光明正大的请客吃饭,比搞外遇的和找小姐的都光明正大,因而和他们厮混的那段时日,陈斌从未去过也从未听过他们有什么秘密聚集地。
剩下的就是街道的无人僻静角落了。
所以陈斌从刚才就一直在想,现在想得差不多了,就一股脑儿说出来:“有天鹅雕塑的地方正冲着一个巷子,那个地方是个死胡同,就一个垃圾桶,还有农贸市场后边、银湖小区前边那个地方,鹏城花园那一块儿……比较有可能。”
王洪亮点点头,从对讲机里喊了几个人去陈斌说的几个地方。
接着,陈斌和王洪亮以槐树为中心,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分头搜索。
陈斌是沿着南街检查每一个出入口,他一边查看着一边有些心神不宁,他觉得,既然约定交易,一定做好了各种打算,他们不可能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跑,因为一定跑不过警车,所以一定有一个去处。
东侧,西侧,南边,北边。
小区,广场,图书馆,银行……
香椿树对着的那块空地,那三条水泥巷子,还有……还有什么?
所有的地方,短时间内都逃不出这条街。
翻墙是不可能的,墙太高了,不好翻。
恍然间,陈斌想起了一个地方。
图书馆后面有一幢废楼,那里从前是化工厂的职工宿舍,化工厂迁走,兴业街刚刚建起来的时候,那幢楼就废弃了。
那幢楼其实造得还不错。
整个框架是铁质的,一共三层,在一侧有的楼梯,也是铁质的,很结实,如今生了很多锈,铁板也有些变形,踩在上面会有清脆的咣当咣当声。
这幢楼因为附属于化工厂,因而在位置上直接通往街外,连接郊区,算是这条街为数不多的豁口。
只是它位于这条街最北端东侧,赶过去要抓紧。
陈斌立马呼叫王洪亮:“老王,我想到一个地方,在最北边,老化工厂的老宿舍楼,我先过去了,南边这片你再派人吧,那边要是没有我就再联系你。”
也不管王洪亮的应答,陈斌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废楼。
他之所以如此确认,是因为,这个地方,郝老大的手下阿明带他来过。
阿明很喜欢在废楼的三楼抽烟,波哥手下的阿辉和小京也喜欢打碎窗户跳进一楼的一间房里喝酒吃宵夜。而陈斌自己,也很喜欢在一间空屋子里发呆,看着夕阳被暮色替代。
“阿明哥,你为什么跟郝老大?”愣头青的陈斌问。
阿明回过头来:“我也不知道。”
虽然同样脾气冷身手好的人中,波哥更出名更有名望,但陈斌觉得阿明更像真正的狼王,因为陈斌觉得最厉害的狼是孤勇的,而阿明连小弟都不收。
咣当——
台阶比以前锈得更厉害了。
说是台阶,其实只是一张薄薄的铁片。
这里是风口,陈斌感受着飕飕冷风吹拂着自己的脸颊。
一级一级上去,看着破烂的铁门和木门,蒙着灰的玻璃窗上映照出自己的脸和上半身,陈斌
掏出了手枪,拉下了撞锤,贴着墙面,像一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前进着,到拐角处猛一抬起枪对准前方。
没有人。
陈斌小心地行进着。
慢慢地,他到了三楼。
在阳面,他看到了一个影子。
他慢慢走到转角处,停下了,试探地叫了一声:“明哥?”
那影子晃动了一下。
没有应答。
陈斌慢慢地走到了阳面去。
他看到了一个男孩。
那男孩也看到了他。
那男孩穿着牛仔夹克,理着有点长、带一撮刘海的寸头,发黄的皮肤,一双乌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陈斌。
好小的孩子。陈斌想。
看着对方的防备姿态,陈斌赶紧解释:“我叫陈斌,以前跟郝老大混过的,不知道郝老大,波哥,阿明哥,熙哥还在不在,或者莫磊,孙鹏,胡九,都行,你去问,去问‘斌哥’、‘阿斌’是谁,就都知道了。”
那孩子的姿势放松了些,手不再按在钉了长钉的木条上。
陈斌见状,继续道:“我现在是警察,现在我们在查一起毒品走私的案子,有查到一个叫李明波的人,我记得这个名字是郝老大的一个手下,现在这个人很关键,能不能帮帮忙把这个人给我们借用一下?做完笔录没问题就ok了,好吗?”
那男孩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清楚,我回去帮你问问吧。”
陈斌感受到自己的汗已经渗入了衣服:“好,好,谢谢。”
“你电话号码多少?给我写一下。”男孩说。
“哦。”陈斌从口袋掏出一个工作笔记本,一支签字笔,从本子上撕了一张,见没有适宜写字的地方,就趴在栏杆上写起来。
正在他全神贯注写联系地址时,带钉子的木板狠狠抡到了他的身上。
他原本只是想把刑警大队的地址写上,没想到中途生出这等突变。
是那个男孩。
紧随着,在他身后的那道木门被破开,走出几个人。
一个花衬衫,一个红T恤,还有一个白T恤。
陈斌来不及看清这几个人的脸,就被一顿暴打。
为首的是那个花衬衫长头发,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出手最凶狠。就是他先一拳打向了陈斌的脸,把陈斌撂倒在地,继而用脚狠命地踹陈斌。
红T恤在陈斌动弹不得后开口了:“我道是谁呢,这不是斌吗?”
陈斌忍着疼痛睁眼看了看说话的人。
有些肥胖的梨型身材,短得好像紧贴着头皮一样的头发,那脸,那五官……是郝老大身边的高金鹏。在一次饭局中见过的。
“鹏哥。”陈斌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高金鹏蹲下身,看着陈斌道:“斌哪,咱就不说你是在跟大家伙一块玩的时候就是警察,还是后来当了警察。我这寻思着,咱们朋友一场,你该冲着以往的交情,放兄弟们一马吧。这些年大伙为了这片区的安宁、有序,都付出了不少,想自己做点生意养活自己容易吗?”
这时花衬衫凑到高金鹏耳边说了什么,高金鹏站起身来:“商人,商人,做生意的人管不了那么多,有人买我们就卖。”
那么,对不起,我是警察。
陈斌在心里默念着,还没说出口,就被花衬衫、白T恤、小男孩三个人架了起来。
他们将陈斌举过了三楼的栏杆。
陈斌突然意识到他们要干什么,连忙道:“我还有……”
“妻子”,“儿子”还没有说出口,那三个人就撒手了。
短短不到一秒的坠落。
陈斌的眼睛睁着,嘴张着。保持着坠落前挣扎的样子。
“真够倒霉的。”白T恤说。
高金鹏走到栏杆旁,对着陈斌的尸体道:“兄弟,是你命不好,郝老大说,这个时候来找我们的人,不管是谁,全都干掉。安息吧。”
他双手合十,对着楼下的陈斌拜了一拜。
王洪亮带着两个警员不一会儿就到达了废楼,他们转到楼前面,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陈斌,走过去一看,发现人已经死了。
“叫人,多叫几个人来,快!”
王洪亮语无伦次地说。
“叫救护车,叫警……”
不对,我们就是警察,糊涂了……王洪亮揉着自己的头。
老陈,你怎么出事了?
老陈怎么会出事?
王洪亮在原地转了几圈,深呼吸了几次后,拨通了电话:“喂,孙局吗?陈斌同志他……殉职了。”
上城区公安局刑警总队内,一帮警察正在焦头烂额地讨论陈斌同志的后事。
这里都是陈斌的老同事,他们早已已经哭成一团。
王洪亮在旁边坐了很久后,猛的拍桌子站起来:“都别哭了,快看看老陈的后事怎么办吧。”
“追认为烈士,还有追悼会?”有人问到。
“老陈的家人还不知道吧?”一个女同志说。
王洪亮道:“不知道。”
“要不然先别告诉他们吧。”有人提议。
“为什么?”王洪亮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是个老刑警,他道:“陈斌的儿子今年六月份高考,就剩下一个月了。陈斌的老婆又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等孩子考完了再说这事吧。”
老刑警的话得到了队内的一致赞同。
“好,”王洪亮说,“这事我去跟孙局商量一下,先压一段时间。”
沈家珍放下电话,一阵轻叹。
“怎么了,什么事啊?”陈源问。
“你爸临时出差,去一个月。这东西都没来得及回家收拾……”沈家珍说。
陈源又翻开一页习题,道:“可能是紧急任务吧,当警察就可能遇到这种情况。”
“能是什么任务啊,这些年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沈家珍嘟囔着进了厨房,准备为儿子做点宵夜。
陈源收起一张卷子继续做下一张卷子。
古惑仔?黑社会?
陈源做厌了题的时候,咬着笔杆想。
每日一片阳光明媚,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也没有一丝污泥,至多是父母偶尔的争吵和不学好样的同学。
如果不是爸爸喜欢讲他年轻时那一段经历,陈源会以为古惑仔和黑社会是只存在于影视作品中的东西。即使黑社会在现实中确实存在,那也与电影里讲的完全不一样。
社会到底乱不乱?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陈源有着十七岁的青少年都有的疑惑。
答案是唯一的:一切,要等自己大学毕业步入社会后再说。
陈源喝了口牛奶继续做题。
高三(二)班的教室里,坐着五十八个学生。空气闷热而混浊。在他们的头顶上,风扇呼呼地转着,却未消解多少暑气。窗外,蝉不知疲倦地叫着。
尽管汗水已顺着脸侧流下,高三(二)班的学生依然专心致志,盯着眼前卷子上的印刷字,刷刷答着题目。
在教室前面那块黑板的正上方,立着毛笔写的两个楷体字:静思。用相框裱了起来,靠在墙上。
虽然这间教室的几乎所有人都立志考大学,但每个人其实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考,将来考到哪里去,十分茫然。
读书是件寂寞事,学习是件寂寞事,这是永远不会错的说法。
在十七岁的年纪,已经读过了很多书,明白了很多道理,却又在应试教育的重压下,来不及去爱,来不及去生长。
于是一种现象成为普遍:表面上,所有人都是老师们的好孩子,私底下,一个人与一个人之间——暗流涌动。对于身处其间的人来说,这是用不着观察略一动脑就能说出的感觉。
而青春期的孩子,比以往更注意自己和别人,比以往更需要友情。
友情则可以建立在各式各样的东西之上。
比如一次偶遇,几句闲谈,相同的爱好,或者同仇敌忾的对象。
同样也可以毁于大大小小的事情。
一次忽视,一次争执……不外乎此。
不论大人们知道还是不知道,交友——这是中学生校园生活头等要紧的事。对于这一时期的学生们来说,有些学生甚至把这看得比学习还重要,从而因此衍生出大大小小的事来。
但其实乏味的高中生活并没有什么能够翻天覆地的事。这是中式教育的好处:你可以在其中安全而没有无可适从感地存在其间,但与此同时你要忍受伴随这种稳定而来的枯燥乏味。
制度、学校、老师、家长无不尽全力创造这种枯燥而稳定的学习生活环境,以期这些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希望能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但在高考前三个月,这种也存在于高三(二)班的稳定还是被打破了。
起因是青春期过度旺盛的荷尔蒙和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这是不可抗的。
压抑了许久的青年人一个个像磕了药一样唾沫星子乱飞,讨论着八卦和其他课外话题。哪怕当事女生一无所知一头雾水,哪怕督导老师屡次三番警告,这股弥漫于高三(二)班,如瘟疫一般的热潮还是没能停下来,有着不到高考结束毕业散伙不罢休的势头。
陈源坐在靠近走廊的两列靠近过道的最后那个位置,他拧眉咬着笔杆,不堪其扰。
“吵什么吵!”
他说了这一句。
教室里陡然安静了一瞬。
接着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汇成比先前还要高的声浪。
陈源因为睡眠不足,眼窝下有些发黑,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但这不妨碍他听到那些对他的窃窃私语。
“陈源怎么回事?是不是吵到他学习了?”
“不知道。你管他呢。”
陈源知道那个在风暴中心的女生心中对自己有感激,但眼下自己其实自顾不暇着实顾不得她。
而自这天之后,陈源的人缘也越来越差,成了继女生之后第二个被几乎全班排挤的人。但陈源不在乎,陈源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来考大学的,至于朋友,再说吧。
不再听他们说什么,陈源拿起笔写起题来。
夏季校服是白色短袖配黑色长裤,这个审美后来影响了陈源许久。
夏天穿短袖的时候,如果无所事事往往就会盯着自己的胳膊看,注意到自己的手腕。
人的手腕处,格外地发白。能清晰地看到大动脉。反映到陈源身上,那肌肤就像纸一样薄,青色的血管向外突起来。
陈源疑心,用个圆规什么的,就能一扎扎破,泊泊鲜血从中流出来……
仅仅是想象了一下,虽然有些兴奋,但陈源还是感到了一股肉疼。
我这个心理素质,还是不要做医生了吧,陈源心想。
正在走神中,两张花花绿绿的纸递了过来。
“是同学录。”戴眼镜的梨花头女生说了一声就回座位了。
陈源拿起那两张纸,上面都写着名字,一张来自正在准备托福考试预备申请美国大学的燕子,一张来自学美术准备参加艺考的苏雨晨。
陈源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送自己同学录。
陈源看了看对方填对自己印象的部分,燕子连续三栏都填了“剑英达人”,苏雨晨也只写了一个“剑桥英语达人”。
看来自己喜欢钻研雅思英语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正在沉思中,“哐”的一声,教室的前门忽然被拉开。
来人是陌生的学生。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江老师,你们班李谭明在楼下,你快过去看看吧。”
班主任江保华听后,立即布置班干部维持纪律,脸色不虞地走了。
近期流感盛行,有好几个学生请假了,因而李谭明的缺席并没有引起注意。
江保华看着空着的几个座位和桌上的一张假条,心里思忖着等星期一班会一定要着重讲一下不请假和不及时请假的事情。
而这次没有请假的人中就包括李谭明。
教室里议论纷纷。
高三(二)班的同学们纷纷猜测起李谭明出了什么事。
最后一致同意肯定是挂彩了。如果不是挂彩了不会让班主任亲自过去。
至于挂彩的原因,又引发了一轮讨论:有人说是出车祸了,有人说被天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了或者掉没盖井盖的井里了。
还有一种猜测是李谭明和人打架了。
但是李谭明一向性格温和,从不与人发生争执,甚至有点“娘”,所以很难想象李谭明会和人脸红脖子粗地干架。
对此,有几个男生表示,李谭明真是深藏不露,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也有几个平日和李谭明要好的说,说不定是路上让社会人或者坏学生打劫了,李谭明是全程被人打。
但一切猜测都在第二天被打碎。
放学后惯例要从教学楼正门出。
高三(二)班在六楼,要和三四五楼的同学挤楼梯。等到高三(二)班的同学下楼,就看到一大群学生围在楼的右侧,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因为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明天又要六点就上晨读,因为高三(二)班是实验班,大多数同学都希望保持良好的学习状态,于是都赶紧回家了,只有班里几个素来好奇心格外旺盛的挤到前面去看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陈源进到教室,就觉得气氛不同寻常。不是有班主任坐镇时的集体认真诵读,也不是浩大的诵读声下几人的私语夹杂其中。虽然陈源来得有些早,加上住宿的同学班里也没坐满一半人,都在小声地默读,但依然可以感觉到每个人都心不在焉,后排有几个人在说些什么事,不像正事也不像八卦,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陈源一坐下,同桌张华栋就靠了过来:“陈源,陈源。”
“什么事?”陈源感觉到张华栋的语气与以往都不太一样。
“我跟你说个事,你做好心理准备。”张华栋说。
张华栋不是喜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的人,任陈源再迟钝,也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你说。”陈源道。
“李谭明死了。”
在张华栋说出这句话之后,陈源仿佛感觉到连教室都静了一瞬。
在一秒钟内理解了这五个汉字的意思之后,陈源觉得自己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等到经脉慢慢重新疏通,五感渐渐恢复,陈源还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他问:“怎么回事?”
“跳楼死的。”张华栋道,“昨天晚自习放学后楼前面不是围着很多人吗,高嘉伟、李昊南就过去看。其实是有人跳楼死了。警察来过,尸体被抬走了,地上就一个粉笔画的那种人形。很多人都说是李谭明。”
“也许不是呢。”陈源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苍白无力。
“嗯,最好不是。”张华栋说。
但这最后的几近于无的幻想不出一个上午就破灭了。
学习委员刘昱君去老师办公室拿卷子时,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在谈论昨晚有人坠楼的事,刘昱君清晰地听到有人说到那个坠楼学生的名字是李谭明。
“二班的吧。”有个老师说。
“忘了是二班还是三班的,总之是实验班的。”另一个老师说。
“二班,二班,江老师他们班。”又一个老师说。
“前年大前年都有人跳,论起来不过又一个,其实这是一条人命啊。”刚才的一个老师叹息道。
市第一中学是一所半封闭式高中,管理严格,升学率高,因而很多家长挤破了头把孩子往这里送,导致市第一中学学生人满为患,加之高中课程紧张,学习压力大,竞争激烈,因而比起中小学生,大部分学生或多或少给人一种不阳光、心理不健康的感觉。
但这已经是高中生的常态了,因而大家渐渐接受了高中生的这种印象,对他们的寡言冷漠习以为常。
但这冷淡平静的表面之下都压抑着什么,会不会有一日破土而出,这些都无人能够回答。
所以每当有高中生跳楼,家长的反映,老师同学的印象,无一例外不是出事学生平素老实听话,成绩不好不坏,无不良嗜好,与同学相处良好,出事前情绪稳定,没有太大波动,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忽然就,跳楼了。最后学校警方盖上一个“学习压力太大”的结论,算给公众一个交代。而后在当地报纸上占一个笔袋大小的板块,隐去死者的姓名将这件事报道一遍,最后用楷体字署上采访记者的名字。至于学校赔偿那是后话了,看似几十万的赔偿金对一家公立学校很不公,其实用不了一年收的录取分数不够的学生交的择校费。泱泱几万人,难免出个事,就当卖保险了。这件事至此就算画上尾声。至于其他家长,至多唏嘘一下现在的学生压力大,有个别刻薄的指责一下死者——有时带上全体当代高中生——的心理承受能力差(言外之意自己心理素质好),而后孩子在一中的继续督促自己孩子努力学习,不在一中的就还在为自家孩子将来考一中够不够分数绷着弦。而孩子刚从一中毕业的,已经不关注一中的消息,不知道出了这么件事了。
“不知道这回家长会不会到学校闹啊。”一个老师说。
“谁知道。起码到现在还没动静。”另一个老师说。
因为尔后他们所谈就是些非常世俗的话题了,所以刘昱君没再听下去,利索地拿了卷子回班里了,把这件事告诉了几个班委。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全班都知道了这件事。 虽然文理分科后彼此之间不是很熟,但没有人为自己在竞争中少了一个对手而高兴,也没有人将此作为缓解考试压力的茶余饭后的八卦。 悲伤袭击了整个班级。
一天的课程下来,不仅同学们有些心不在焉,连老师们的讲课也失去了以往的抑扬顿挫。
但所有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直到晚自习时,班主任江保华来到教室宣布开班会。
他说:“在班会开始时,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我们班李谭明同学去世了。”
教室内一片寂静。
没有趁机写作业的人,没有搞小动作的人,没有和同桌说话的人……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
他说:“李谭明同学是坠楼死的。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自杀。自己跳楼死的。更多细节,警察还在调查中。”
他又说:“李谭明同学是坠楼死的。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自杀。自己跳楼死的。更多细节,警察还在调查中。”
他又说:“我想告诉同学们,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和老师、家长、同学说,没有什么可怕到比死更可怕的事。还有,虽然我天天拿着鞭子抽着你们学习让你们考个好大学,但这件事并不是绝对的,我只是最大地希望你们考高一点考高一点再高一点点,有个更好的起点。你们也不要觉得考不到多高我就会怎么样,更不要因为害怕自己考不到多少就去寻死,这是本末倒置的行为,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是置自己置他人于不顾的行为……请同学们务必不要做这种傻事!”
短暂的沉寂后,教室内哗哗鼓起掌来。全班同学都在鼓掌,震得整个教室墙上挂着的字画条幅都在抖动。
但这并没有给班主任老师的脸上带去一丝笑意。
他继续道:“关于李谭明同学,警察有些话要问大家。待会儿大家出了教室,排好队,有序地到二楼的207教室去和警察谈话。下了楼有警察引路……来,大家安静一点,不要影响其他班同学学习!”
此时的高三(二)班同学都很听话,快速从座位上出来,按照老师的要求有序地离开教室。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派静穆。 陈源他们在二楼楼梯口排队等着,待会儿一个一个到走廊另一头的207教室去。
一个回来了下一个才去。
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进去,一个一个出去,陈源等待着。
终于陈源前面的同学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了,陈源走进了207教室。
教室里几个警察搬了两张桌子坐在后面,看起来有些吓人,但陈源并不害怕。
陈源一打眼,竟看到了熟人:和爸爸一个单位的王洪亮。
对方也看到了他:“陈源哪!”
陈源礼貌地点头答道:“王伯伯。”
王洪亮热情地向周围的人介绍起陈源来:“这是陈源,老陈,陈斌的儿子。”
那几个警察听了顿时表情变了,都惊讶地看着陈源。
陈源对他们笑了笑,一边心想,至于这么反应过度吗,不过是同事的孩子。
却也因此放松了不少。
“坐,坐下聊。”一个警察示意。
陈源见他们桌前跟前有一个板凳,知道之前的人都是坐在这里谈话的,于是也坐了下来。 王洪亮开始介绍情况:“陈源哪,你们班这个叫李谭明的同学是在昨天晚上八点五十到九点半之间坠楼的。你们学校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显示八点五十时他从五楼的走廊上走过,有学生发现楼下的尸体是在九点三十左右,所以最终我们断定他的坠楼时间在八点五十到九点半。”
陈源点点头。
这个时间正好是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到第三节晚自习课中。
王洪亮继续道:“陈源,你告诉我,你和李谭明的关系怎么样?是很熟还是一般?有过矛盾吗?有过交集吗?”
陈源回答道:“关系一般,没有矛盾,先前一起搬过水。”
旁边的警察点点头。
王洪亮继续道:“根据你对死者的了解,他有没有什么鲜明的特点,或什么特别的喜好,与谁关系不好?之前有过什么鲜明的事件?” 陈源想了想,说:“我这么说吧,李谭明是一个特别老实的老好人,有点偏科,数学不太好,但一直都比较踏实努力,做事情特别认真,所以名次也在慢慢上升。他……怎么说,就是一个不可能自杀也不可能被别人杀的人。”
“嗯……”几个警察一边记录一边思考着。
最后,一个女警察说:“好,谢谢你!回去学习吧,考试加油!”
陈源谢过后起身离开了教室。
就在他开门的一刹那,他终于想清楚了心里的疑惑,他立即回过头问道:“各位叔叔阿姨,因为没有人看到李谭明自己跳楼,所以还存在他杀的可能性,所以你们是来调查这个的,对不对?”
“是。”王洪亮回答道。
“好,谢谢。”陈源小幅度地鞠了一躬离开了。
陈源离开后,一个女警官问道:“不告诉这孩子真的好吗?他迟早要知道的。”
过了一会儿,王洪亮道:“那我希望我能把这个时间推得尽量晚一点。” 李谭明在班里是个存在感不强的人,只有老师偶尔提问到才让人想起班里还有这么号人。
陈源对李谭明的印象也仅限于此。
这样普通的李谭明好像不可能被身边的人杀害。
但要相信科学,要严谨,话就不能说得太绝对。
陈源以李谭明是他杀为前提在心里列出了两个可能性:第一,李谭明被认识的人杀害;第二,李谭明被不认识的人杀害。
如果是认识的人,那么有可能是因为某件事发生了口角对方失手或有意将李谭明推下了楼,又或者是李谭明知道了什么、拿着某人的把柄故而被人设计杀害。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首先李谭明依然有可能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设计杀害,其次一中可能存在变态杀人犯,在这个变态的无差别杀害中,李谭明成为了他的猎物。
陈源脑子清楚了。
那么只要能搞清楚八点五十到九点半之间同样出现在五楼李谭明可能去过的地方的人都有谁就缩小了侦查范围,同时再等尸检报告出来确认了李谭明的死因就可以继续向下追查了。 陈源松了口气。
但接着又为在八点五十到九点半之间如何确定李谭明可能去过的地方和同样出现在这一区域的人犯起难来。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学生,既无法查看学校的监控录像,又不能获得警方的调查结果。
而自己本来可以轻松获取这些信息……
是啊,如果爸爸在家,这个案子搞不好会由他负责。
陈源左等右等终于熬到晚自习下课。
一回到家他就拨打了爸爸的手机,可是试了好几次电话里传来的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沈家珍见儿子打了又打,打个不停,便问道:“源源,你在给谁打啊?”
陈源说:“给我爸。怎么都打不通,说是关机。十点半就睡觉?不可能吧。”
沈家珍道:“这几天我也打过两个,都打不通,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源想了一会儿,决定打给王洪亮。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是王洪亮带着困倦的声音。
陈源说:“王伯伯,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我是陈源。关于我那个同学李谭明的事,我今天自己又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排查一下八点五十到九点半之间和李谭明可能有交集的人,这一个工作需要看学校那个时间段五楼的全部录像。还有一个就是要尸检再确认一下李谭明的死亡原因。这两个工作不知道你们做了没有,如果做了我很想知道调查的结果。不知道王伯伯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因为李谭明同学毕竟是每天和我一起上课的同学,他去世我也很难过,我想做点什么,我想搞明白他是怎么死的,也让他走得安心些……”
“好,没问题,”王洪亮爽快地答应了,“录像我们有民警这边正在看,正在确认录像中出现的人,尸检结果明天上午就能出来。等结果都出来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然后再看下一步怎么办。放心吧,等着吧。”
陈源没想到这么顺利,他连忙谢过王洪亮又寒暄了几句,问了问爸爸在执行什么任务为什么不接电话,得到在执行秘密任务的回答后说完再见扣上了电话。
陈源本不是好事的人。但李谭明的死,不恰当地说,为困顿于学习和人际关系的李谭明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让他得以施展身手,得见天光。
虽然陈源并非有意如此,陈源并不是想要借助李谭明的死释放自己压抑许久的活力,但李谭明死得这么不明不白,难免已经引起了许多猜测和想法,所以陈源所为不过是加速这个案子的侦破,帮助查明真相,让一切归于尘土,让一切尘埃落定。
虽然这个时候恰好父亲不在身边,没有父亲的帮助……陈源依然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在没有父亲在场的情况下处理好与他的同事的关系并一起逐渐找到真相,相信自己可以大展身手,相信自己可以消解掉长久以来的压力,相信自己可以迈过高考这个难关。
陈源想着,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