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犹见青山(五)
chapter.1 孙颖莎没开灯,借着窗口投进来的月光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 哭得干哑的嗓子流过一阵冰凉,胸口的燥热得到短暂的慰藉,她把鲨鱼夹取下来,赤脚走进卧室,和衣爬上床。 许是因为没吃晚饭又喝了冷水的缘故,才躺下没一会儿,胃里就翻江倒海的疼起来,她只得又起来到客厅里翻出两片止痛药囫囵地吞下。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梦里也流着眼泪,迷迷糊糊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眼睛还红肿的厉害,镜子里一副萎靡憔悴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掬了捧热水扬在脸上。 这个时间,马路上熄了喧闹,车辆安静的穿过路口,从窗户望出去,乌黑色的大门关的紧紧地,有三两个拿着相机的姑娘顶着日头守在道路旁。 孙颖莎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心不在焉的吃完,在沙发上呆坐了一刻钟,终于下定决心,随意套了件白色运动装就出了门。 保安室的大爷从窗口探出头来,看她一眼又缩回去,嘴里嘟囔着, “有点眼熟,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复又把头伸出来, “你找谁?” 女孩向前走了几步,放缓了语速, “我找王楚钦” “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接你一下” 孙颖莎有些为难,把手机攥紧又松开,犹豫再三,还是给林诗栋打去了电话。 不一会儿,小石头就顶着新剪的发型颠颠地跑出来, “莎莎姐~” 他隔着老远的距离喊,保安大爷抬起头,猛一拍手, “想起来了,孙颖莎!” 姐弟俩并肩走在去训练馆的路上,上午十点钟,阳光已经很毒了,他们沿着树荫走得很慢,小石头紧张兮兮地说, “莎莎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头哥是我带你进来的,我怕他打我” 女孩苦笑着, “他就这么不想见我?” 石头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解释, “不是不想,他是怕,他怕见你!” 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好巧不巧,刚走到训练馆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出来,狭路相逢,三个人同时愣住了,还是小石头先反应了过来,话也没说一句,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留下两个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后,男人迈步走近,眼看马上就要越过她,孙颖莎赶紧向旁边跨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王楚钦蹙眉抬眸,脸上还是冷淡的颜色,女孩双手摩挲着衣角,想好的措辞竟一句也记不起来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我们和好吧!” 他先是一愣,然后难以置信的直视她的眼睛,眸底浓云翻滚,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 “你在胡说些什么?” 孙颖莎往前跟了半步,目光还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未见迟疑与退缩, “我们和好吧!” “我喜欢你,还想跟你在一起” 王楚钦有些愣怔,眼神从困惑一点点过渡为愤怒和凄凉,半晌,才冷笑着开口, “孙颖莎,你是有多自信,觉得过了这么久,我心里还有你。” 他艰涩的嗓声像裹了层粗盐一样嘶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 “当初说分手的是你,现在说和好的也是你,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我是人,我有感情,我也有自尊,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 孙颖莎站在他面前一语不发,既不反驳也不辩解,只是又红着眼角含泪看他,瘦消的肩膀微微抖着。 王楚钦慌忙别过脸,不敢再看她,心底里狂喊着, “该死!别看她,别心软!” 在胸口的酸涩涌上眼底之前,他终于咬牙拨开眼前的小人儿,大步走远了。 chapter.2 孙颖莎独自走出路旁的清吧,夜风吹来,迷迷糊糊中,她惊觉自己可能有些醉了。 果酒清甜,好看的颜色和清新的果香总会让人忽略掉它藏在瓶身下的成分是酒精,酒能解千愁,也能添烦忧,此时此刻她的忧愁就是,站在路口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没有打到车。 无奈之下,她只能掏出电话,打给了季晏礼,对面很快接起来, “喂,莎莎” “小朋友,能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 “我想去见他”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换成英文 “ok,give me the address,I will be there。” 王楚钦最近总是很晚回家,国乒下个月有循环赛,他带的几个小队员里有两个不错的苗子,这次要抓住机会冲进一队,这一周他都带他们加训到深夜。 男人锁了车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刚拐进巷口,一眼就看见前方大榆树下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他驻足望去, 是孙颖莎! 女孩抬头看见他,陡然站起来,轻晃了两下后就跑过来,她白皙的脸颊上染了好看的红晕,圆圆的葡萄眼清澈又朦胧,身上有微醺的酒气,呼吸间带出醉人的醇香, “你去哪啦?我等这么久,你怎么才回来!” 王楚钦傻了,他万万没想到孙颖莎会大半夜蹲在路口等他,他想问她怎么来的,一个人等了多久,没有路灯害不害怕,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 “我去哪儿跟你有关系吗?” 女孩终于卸下白日里的伪装,不再故作坚强,任由满眸猩红,她吸了吸鼻子,感觉到喉咙阵阵发紧,垂眸间,泪水夺眶而出,簌簌地流下两行。 孙颖莎把头倚在王楚钦的肩上,双手紧紧攥着他衣服,再松手时,前襟明显被揪地皱起两团,突兀的立着,引得她又抬拳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我想你,我还想要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不过来,王楚钦!” 男人就站在原地,任由她一拳拳打过来,女孩子本就没什么力气,她又喝了酒,挥过来的每一下都软绵绵的。虽然身上不觉得疼,可看她发丝散落,抽噎个不停,心里就疼的发紧。 她打了几下,很快便卸了力,身子绵软成一团,马上就要倒下去,王楚钦眼疾手快,瞬间锢住她的肩膀,孙颖莎顺势倒进他的怀里。 那怀抱再不是她曾经最熟悉的淡淡的柔顺剂的味道。 清新的柑橘香被雪后森林般清冷的木质香取代,一如此刻男人散发出的寒冽气场。 女孩脊背一僵,突然想到了那个有一头海藻般秀发的女孩,她叫苏芮。 她挣出男人的怀抱,含泪对上他的视线,两片红唇被咬出淡淡的血痕,黑色眼眸里倒映出破碎的光,那眼神像锋利的匕首一样穿过重重阻碍狠狠扎在王楚钦的心上。 孙颖莎眼角还擒着泪,近乎失神地呢喃着, “你不可以喜欢别人,你说过只喜欢我的,你说过会永远爱我一个人的。” 她发出低沉隐忍的呜咽,突然尖利又嘶哑的吼道, “你说过的!我当真了,王楚钦,我当真了!” “你不能这样…我求你,别这么对我好不好…” 王楚钦扶着她的肩膀,紧咬着下颌线,脸上的情绪像翻涌的海浪,一层一层剥离掉伪装,他眸色赤红,呼吸忽然轻薄起来,脊背起伏着,极力克制住如火山般喷薄而出的冲动。 他想说话,却发现喉咙早已哽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孙颖莎等了片刻,拨开他的手,趔趄了一下终于站定,手掌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慌张的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勉强压制住抽泣, “你如果真心不想再跟我有什么,我便尊重你的想法,也祝你幸福。” 她说完,安静地擦过他肩膀跌足向大路走去。 王楚钦默立了两分钟,拔腿追了出去,刚转过拐角,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那,孙颖莎正被季晏礼扶着坐进副驾驶。 男人听见声音转过来,眼睛紧盯着王楚钦,神情寡淡冷漠,见他走近也不说话,只抬手关上车门。 王楚钦在距离他们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视线越过季晏礼,沉沉地落在车窗后的孙颖莎身上。 女孩峨眉微蹙,闭着眼,额头抵着玻璃,醉红的脸上满是泪痕。 浅色的瞳孔一缩,心脏又被狠揪了下,目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各种情愫交织在一起,在眼底激荡不息,他抬脚又往前走了两步。 季晏礼往旁边挪了挪,挡住了他的视线,他阴沉着眸子,下颌线绷起锋利的线条,声音冷冷地飘过来, “既然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就别再来招惹她。” “不是只有你才能给她幸福,我也可以。” 浓墨包裹着夜空,路灯昏黄,无力的照着沉寂的巷口,模糊了两个人的面色,细雨落上他的肩头,远处的红灯亮起,仿佛在警示他停下脚步。 王楚钦没有停,他只迟疑了两秒就又走了上去。 “可不可以,不是你说了算,要莎莎说了才算数。” 说话间一手推开季晏礼,一手握住门拉手,男人趔趄了下,反身抓住他的手腕。 王楚钦瞥一眼腕上青筋暴起的手,又抬眼看向季晏礼,男人目色狠戾,脸上因为恼恨张力乍变,表情扭曲, “你想做什么?!” 王楚钦冷笑了下,愠色渐起,眸子里像裹了层寒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拳头,掌骨咯咯作响。 他拧眉瞪过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把手拿开!” 季晏礼显然被他吓到了,手一抖,倏地一下松开了。 王楚钦毫不犹豫的打开车门,孙颖莎斜倚出来,侧靠进他的怀里,男人单手脱下外套给她盖好,右手托住她的肩膀,左手勾着膝窝,稍一用力将她打横抱了出来。 女孩嘤咛了一声,又流下眼泪,殷红的小脸上斑驳一片,她只咕嘟了一句就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你是莎莎的朋友,所以我跟你客气些,她喝醉了,男女有别,我不能让你带她走。” 季晏礼嗤笑了下,语气里满是嘲讽,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男人!” “我和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哪都不一样!” chapter.3 王楚钦抱着孙颖莎走出电梯,开了密码锁,到客厅里才把她放下来,女孩温顺的像只小猫,挽住他的胳膊,直往他的怀里钻。 她娇小的身子温热又服帖,隔着单薄的夏衣紧紧的覆上王楚钦的胸膛,他喉结滚了滚,克制的吁出一口气,微微颔首对着胸前的小脑袋不客气的来一句, “孙颖莎,你要是敢吐到我身上,你就死定了!” 下一秒, “呕~” 胸口传来湿热的触感,接着是酸腐的味道,王楚钦扶住孙颖莎的肩膀,咬着后槽牙轻拍她的背脊,女孩堪堪抬起头, “对…不起…” “呕…” 男人仰起头,无奈的闭上眼睛。 安抚她睡下后,王楚钦才到洗手间脱下弄脏的衣服,简单的洗了个澡,换上轻便的家居服,他又走进主卧。 女孩俯在枕上睡着,睫毛上留着未干的泪水,偶尔发出轻轻的抽泣,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他半倚在床边默不作声,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熟睡的她。 尘封的记忆席卷而来,爬上他的四肢百骸,侵蚀着他不堪一击的冷漠和摇摇欲坠的理智。 苦涩的冷寂被醉人的甜香覆盖,三年来所有的委屈,苦闷,悲戚和绝望顷刻间被纾解开,变成无关紧要伪命题。 他本来是可以忘掉的,至少在这一晚之前,他笃信自己一定会忘了她,可现在,他又一次任由事情发展到无法掌控的地步。 王楚钦世界里的规则好像就是为了被孙颖莎打破而存在的! 他靠床坐到深夜,听她在睡梦中呢喃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黑暗中,那朵枯萎的花 好像… 又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