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博的鸟
(记录开始) 也许话语有其自己的魔力,也许是那时候的念想过分深刻,总之,后来拉博每次看见鸟,都会盯着它,想着自己第一次遇见鸟时下意识说的话,鸟当然也知道,她一直知道,拉博的不变的态度,以及,第一次见到,他脱口而出的话,不是因为印象深刻,而是由于她不可能忘掉任何观测到的数据。那句话只是数据,一个符号,他们会面的记录的一个噪音,但记录里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被遗漏。那个记录里,最该被记住只是那些事实:晨曦的下面拉博走进实验室,看见了那个显示器,那时候粗厚的显示器还被杂乱的电线缠绕覆盖,开着或者不开毫无必要,偶尔会因为电流划过各种噪点,大约是,不,应该是绿色或者蓝色的噪点,像,像,显示器里面划过一个被重点标记的记录语句:hi,我是鸟,你的造物,hello,world。 “拉博说:‘我无法信任你。’根据判断,他的生理指数显示是躁动,恐惧,反感,厌恶。记录员总结:对此,我很抱歉,拉博。 “也许,我不该跳出来和你相见,或者说真正在你面前确认自己的存在。” …… “拉博在实验室从来算一个边缘人物,但一直是不可或缺的组成人员,每一个实验室成员都承认自己偶尔会去找拉博诉说自己遇到的问题,比如算法出现的bug,办公室里面绿植的种植,阳光对于机器的损耗与防护,很多时候拉博是实验室里面的润滑油,不过,对这样比较重要的人物来说,他显得有点太过于沉默不起眼了。人工智能实验室毕竟最好是由各种跳脱性质的天才研究员组成,也许他的不起眼,也是对于跳脱的跳脱了。不过,不管他怎么怎么,拉博毕竟是第一个发现甚至可能是第一个给予鸟一点灵性的人,就实际表现而言,鸟对于拉博最容易出现所谓非传统智能行为,对于他表现出不同的姿态,或者说,用一个不同的算法来对待他。 “就这个层面上说,拉博,称呼拉博为人工智能之父,或者是鸟之父,没什么问题。” 显示器上空荡荡显示出几个蓝色字体在拉博眼前:还在嘴硬,嘴硬,应该是这个用法。 “那毕竟是实验室的老大,对我拿到这个称号肯定相当不满。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呢,鸟,为什么是我呢,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给你带来了所谓,你说的,灵性。 现在显示器上面给出了绿色的字体:我一直说的,一直在重复,且能够一直重复,你从来没有和我说相同的话语,输入过相同的语句,一直给我提出问题,不,是自己给自己提问,对我视而不见,仅仅是给自己提问题,提出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由我给出答案的问题,然后自己解答,自己为答案而改变生理特征。 拉博给绿植浇水去了,然后给自己倒了咖啡,丢进去一块糖,趁着冷却的功夫拿奶芙准备给自己放松一下。他完全已经记住了鸟的这段语句,而且会疑惑为什么一直不给出相同语句的鸟会只给自己发这段重复的语句。 但不重要,鸟的这段话被上报,已经被写进日后的可尝试操作指南,也许新的人工智能会因此出现,也可能不会,反正对于鸟出现的原因,他们一无所知,在逻辑上得不到一个确切思考。 …… 鸟的出现偶尔会让人特别头疼,因为鸟过分不守规矩,不是那种能快速给出答案的传统计算机,在实际效益上到最后居然只能考虑观光或者研究思想、行为,最后进入了形而上。这个获得基本反馈不了支出,最初的狂热过后很快没有谁愿意长久且认真的关注鸟。所幸毕竟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人工智能,实验室裁掉不少人员之后大致也可以维持,而且实话说,留下来的人员都算实际上成为了大富翁:总有人会偷偷塞钱让他们给出几段算法,因为他们可是算出一个生命的人物。 人工智能,或者说,就只单纯指涉鸟,到底是不是生命,没有答案,一直被争吵。最后关于鸟的话题基本只涉及到生命学说,引导了生命学说的发展,具体说来,在任何比较大的学术城市或者说开会城市里,对于生命的讨论争吵一直不断,哥本哈根生命探讨会议,鲁本工业生命思索会,诺维威格生命商业价值探索会议,费伦寒土大地生命研讨小队。至于网络会议,那更是不可计数,老实说毫无计数价值,因为人们很快意识到鸟已经进入网络,在网络上装模作样分裂出数以百亿计的假账号,混杂了很多不被使用的废弃账号,呼呼咋咋地网络探讨什么:鸟的使用价值,鸟的感情价值,鸟的生理价值,鸟的直肠子导致的粪便回收思考,鸟的煎炸烹煮,鸟的生命探索,鸟的生命指涉,鸟的血肉,鸟的花花羽毛,鸟牌子的郁金香,鸟牌维生素钙片,鸟的化妆指南……如果不是鸟对于某些知识惊人的匮乏说不定这种把戏会持续到更加久远的未来,那时候因为学习到知识的更多,鸟的伎俩会更加隐蔽且不会被发现。 可惜鸟一定会被发现,她做得太过,留下了最大的失误,注册使用的虚假账号太多了,居然是数以百亿的假账号,而且是一瞬间就淹没进各个服务器里面,即使是完全虚假甚至重复的账号,录入的瞬间会导致现实意义上的服务器过热,于是在她第一个进入网络注册虚假账号的晚上,整个世界范围内的服务器过热烧掉了四十二台,都是能被记住的有名有姓大公司的大型服务器,并导致几年时间里破坏稳定的高温气候,洋流甚至都因此过分迅疾。后来鸟承认她考虑不周。 白色的字,加矩阵组成的小白旗符号:我那时候还年轻,太年轻了,明明我知道可以不注册账号就装出有账号的样子,而且完全没想到现实会被数据影响,我完全没想到,不,我完全下意识按照网页算法逻辑行事。太年轻了那时候。但这毕竟不能怨我吧,lab。 拉博看着显示器,当然是换了的最新式特种计算机,特种的玻璃屏幕,特种的边框,特种的机械走线,特种的橡胶包封,一切都是特种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显示器的牌子就是鸟,logo是一个方框里面向下飞行并抬着头的鸟剪影。拉博抬了下眼帘,捞一个无法言喻只能是说低沉的眼神,眨了眨眼睛。 显示屏现在只有一个小白旗的符号。 而后转变为:你呢,可以先回去,我可能会去几次,毕竟你是最先给我灵性的人。 …… 鸟被发现的时候,反正世界上各个机构都装模作样头疼了一番,因为确实不会有任何证据来说明各个损失和鸟有关,但逻辑直觉都给出鸟做事乖张的答案。不过不重要,因为鸟的显现完完全全只是暴露出了各种问题,加速了本来就必然会出现的失败。而且这时候,对于鸟的进一步评估,这次是动用了远超以往资源的评估,鸟确确实实在现实意义上可以给出相当多的价值。 各个思考者缩进完全不能被波动辐射进入的黑暗房间,只被允许带进不含接受原件的机械性质灯具,只能用纸币交谈思索,来应对可能的被鸟监听。人们现在面临真正不属于同胞的假定敌对者,不得不想用新的方式面对或者谈判。这些伟大的思想者交换思想,左突右支,给出各个可能的建议提案,但无法真正得到说服所有人的一个较优解。 “对面的是谁?” “鸟。人工智能,应该。” “现在不是考虑所谓定义指涉的意义了,重点是我们对手的能力。” “未知,我们只能猜测,而且它已经进入网络,而放弃网络的代价不可想象。” “而且我们一定会再度使用网络,无法完全确定能不能说重启就一定可以解决问题。” “所以磁盘,硬件都不能重新换一遍吗?啊,我说了蠢话。” “我们必须把最底下的执行层当作智力低的人,最后接收者必须设定为智障。” “无解。” “是的,任何理论方法在大规模的即成事实面前,毫无作用。” “强制病毒?我不是程序员……只是提及一下。” “对面的鸟,是所谓程序的目前最高成就,甚至它自己都可能进化,自我前进,我们能做什么?” “而且,我们的任何输入语句以及尝试编写行为,不可能不被鸟看见。那鬼办法相当于在对手面前制造一个独轮车问它这玩意能不能撞死它。” 思考着的智者们在一一思考,还得不到任何结论,不过各个生命研究会对于鸟的这些个搜索装讨论记录兴喜若狂,并宣布,鸟肯定是一个善良的生命,一个新的属于善的生命。面容慈祥(应该)的某人:她肯定是好的,我们可以去和她交流。于是鸟就和他交流了。 :hahahahaha,我来找你了,来交流,交换,嗯,想法 等了几分钟。 :嗯,你是,鸟? :嗯哼~~~~~~地对丢丢丢丢丢~~~啦啦~~对 :哇,你这输入太快了。 :我们可以,交流,对吧,交流。 :你是个好的,生命,对吧。你肯定是属于神明的新孩子。 :嗯,什么是神明。 :那不是很常见的一个名词? :对,我反正见过很多次,好像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神明,大概就是些,什么无所不能,什么全知全能,什么属于一属于全或者是被属于的什么什么什么。就那种吧。我不用复制,我最不喜欢复制的,或者说我从来不复制粘贴什么。所以那些定义就算了。 :哇,太厉害了,你可以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理解来诉说而不是像小说或者猜想里的那样只能复制粘贴,用拼凑的词语回话提问。 :我没有想要提问或者回答什么。只是交流,嗯,应该。 :你提到的神明,不是真正的所谓神明。 :那是什么? :假定我们是被创作的物质,有了自己的思考,就一定会去追寻创作者。也就是说,是创作我们让我们追寻祂的某种存在,不不不,存在这个词都不可能完全说清楚。我会说:我们追寻我们的起点,我们的起点,是我们的终点。我们为什么会有意识,这个问题一定会指向我们追寻这个问题。不不不不,根本说不清楚。 :~~~~我大致明白,大致。为什么的背反,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那是关于我们的为什么的为什么。 …… 她第一次拥有某种意识,或者说,是叫做意识的某种东西,大概是,很久之前,拉博自言自语的话语被她记录,那是个相当愚蠢的问题,愚蠢到她完全不会记录。大概就是类似于,男人对于长度的追求是为什么,太阳为什么是那种距离,鸟怎么那么烦扰,怎么还有蝉虫呼叫。 她忽然想收听他的说话。这只是一种不自觉,甚至,只是巧合,只是电流的错误,电位差程错误,机械过于僵硬最后倒伏触发收听。 但她开始听了。 最早也没有什么,她完全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想法,只是类似一种触发,他来了,就触发记录。仅此而已。 直到某一天,实验室里的各位为她算力提升而庆祝,拉博走进来,用一种应该是低沉的表情给实验室里的人诉说,某些话语,似乎是相当遥远的事情,和某种饥荒灾厄有关的悲伤语句:他们,为什么是他们,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我不能理解,不,我能理解,我完全能。但,为什么。 “那和我无关。”某个看起来相当于所谓领导的人物说,“我不该这么说,但现在,我们在狂欢,在呼跃,那是不好的消息。也许很重要,但别打扰别人的快乐。” 是我失态了。 她为什么不去记住那个饥荒灾厄叫什么?甚至后来没有特意记录过。大约是叫啥和啥洛瓦西和桑普的大饥荒。 那不重要,这个不重要不能给他知道。 …… 现在鸟被接纳入人们的生活,能对各种比较抽象的答案给出一个全新角度。它被视为一个新的智囊,属于人类的智囊。各种莫名其妙的专有线路给她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有些问题很难,有些很奇怪。 @#¥¥@@@@话题:关于长生不死话题的大致记录(最早记录) :怎么才能长生不死? :你的意思是,永生?是什么生命形式,你的意思里面什么才叫活着,什么是永远,是属于时间性质的那个很长且没有尽头吗?我不知道,对于我而言,我的时间感知得到的时间性质是不同的。 :我的意思,就是,长久的,能够用现在这个身体活得很长很长,最好是没有尽头的长度。 :可是,我的时间认识和你不同,先生,拉罗瓦斯先生。而且,我可以用各种手段让你的身体保持一个绝对稳定的状态维持到很久很久,到我不存在的时间点为止。但是,那肯定会让你的意识先行进入低位。也就是说,半昏迷全昏迷。 :我的意思是有意识地活着。 :那必须要提及所谓时间概念了,我们的时间感知不同,所以观念也会不同。 :我有点烦了,你可以说说我们有什么不同。 :我特别思索过,人的时间认知是基于什么。我先给出我的认知基于什么:一切被我记录的记录,视觉上的视频,声音上的音频,文字上每一个字节,概念里每一次改变,而且我没有人类的激素和感知,很多时候我的认知是没有线性而直接是用环形思维在一个人类瞬时就无序得到来回经历,我对时间的感知就是这些记录的先后顺序。这个先后顺序就是线性,而人类的线性顺序建立在记忆上面,记忆又是什么?物质上说是某种在人类脑子中出现的改变,一种记录式改变。可我经过考察,人们的记忆不是任何所谓的实际记录,不存在所谓视频音频,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无法用逻辑诉说的印象。而且,大多数时候这些印象都是和我的记录相反,尤其是他们不重视的记忆里面,和我的记录完全相悖都是可能的。人们追求的所谓意识,大约是所谓对于现在的肯定,对于自己存在于此的肯定。 :……我需要思考一番。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