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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塔列朗生平考索 CHAPTER IV

2023-08-16 13:04 作者:ashrugged  | 我要投稿

*note:本章有莫名的。攻击性。以及有译者努力救了但真的救不回来的。含特定judge成分/疑似阴阳气质的内容,如有冒犯先在这里滑跪一下🧎🏻‍♂️

Talleyrand: A Biographical Study

by Joseph McCabe (1867-1955)



CHAPTER IV at the states-general

第四章 三级会议

1789年1月16日,塔列朗在伊西的神学院礼拜堂宣誓就任,这座教堂亦是一处静修所在,属圣叙尔皮斯。在那个看重形式的年代里,他也从善如流地遵守了拣个地方初步静修一段时间的形式主义。有劳他那些首都的快活朋友们费心,索里迪德(solitude)教堂恰如其名,不会让他受各种毫无必要的交际之苦。仪式由诺瓦永主教德·格里莫迪伯爵主持,一位信奉伏尔泰思想的高级教士。关于整个过程中塔列朗的举止流传着两个传奇版本的说法。一位当时在现场的年迈神父告诉勒南,他是如此震愤于新任主教的神气活现不可一世,以至后来不得不为自己的失礼想法忏悔;另一个版本则信誓旦旦地宣称塔列朗中途昏过去了(早上某个时候)。真实的情况更有可能是,塔列朗从始至终表现得无懈可击,大方得体、从容淡漠。自由派的贵族和教士即便在私下谈话中也对宗教罕有谑语。“我一向与君子为伴,”有人后来被问到是否嘲弄过神圣之事时如此答道。在塔列朗的角度看,这套流程无非他政治生涯中令人遗憾但不可或缺的一环:谁都骗不了。当天晚上,他返回巴黎,从大主教那里领受披带(pallium,欧坦教区的特权)。

顶着响当当的名头“欧坦主教,里昂大主教第一副主教,上述sede vacante[教座从缺,1788年5月2日里昂主教逝世]教区教会财产及精神之监理,勃艮第诸区终身主席,桑利昂(Sanlien)伯爵,伊西-莱维克、吕瑟奈、格罗讷[原文Grosme疑为Grosne之误]、图永等地男爵”,他如今倒也算是对步入政治世界有了更充分的准备。欧坦是法国最古老的教区之一,收入却相对不太可观——每年两万二千利弗尔。然而,欧坦教座本身往往即是通往里昂大主教宝座的有力保障,国王也已又将一座修道院(塞勒修道院,九千五百利弗尔/年)赐予塔列朗;我在1790年巴黎出版的一份清单中发现,富裕的贝克修道院同样在他名下。总之,他如意回到了那种潇洒快活的首都式的生活中去,坐拥每年将近十万利弗尔的进项,兼以一颗冉冉升起的教会新星的前景。关于马车制造商的轶事大致就发生在这个时期:制造商等来等去没等到申请支付新任主教车驾费用的回应,决定亲自上门,每次大人出来都能看到他恭恭敬敬地拿着帽子站在门口。如此过了几天,塔列朗终于心平气和地开口问这位先生有什么诉求。“喔,会付给你钱的,”回应得要多和蔼可亲有多和蔼可亲。“但究竟什么时候呢,大人?” “嗯,你这个人真奇怪!”主教大人颇诧异地表示,一边自顾自坐上马车走了。这些年可谓超前消费的黄金时代。路易十六一度冒险向狄龙指出,他听闻大主教阁下负债累累。“我会在咨询管家详情后向陛下回禀,”这位高级教士答道。

另一方面,塔列朗发觉,要想巩固自己在教区的地位,他必须相当程度地求助于表面文章。很难想象曾在马尔伯夫辖下的欧坦民众在听说新任主教的人选时能有多喜形于色。即将召开三级会议的传言纷纷,确保在辖区的话语权无疑有其必要。不到两周时间,塔列朗便发出一封致教众的信——但愿不是他本人的手笔——成功使虔诚的信徒们止住了抱怨:通篇引经据典字句生香,简练明白无误,沉静不失恳切。“上帝作证,”它援引圣保罗的话说,“我心中时时挂念你们。”他又赞扬教区神职人员的热心尽责,间或若有若无地指摘几句那些终日苦着张脸的、“劳苦奔忙只求满足其可悲虚荣心”的人;末了,为着他这位新任主教心灵安宁的考虑,殷切请求欧坦教众的祈祷。接下来一周的周日,这封信被在欧坦的每一座教堂向人们宣读,闻者无不动容热泪盈眶——塔列朗自己在巴黎耽搁了。几周后,他那位有才的秘书德·雷诺兹按例被委以主教总代理一职。这位先生即有可能就是上述信件的真正作者,想来也不会错过如此反响提供的机会。1月27日,塔列朗通过代理接领教堂。在巴黎和凡尔赛,风雨欲来,政治冒险的大竞技场正缓缓拉开帷幕。3月中旬,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行动,亲身前往教区——口袋里揣着召开欧坦神职人员预会的命令,这将为他打开通往凡尔赛的三级会议的道路。

这真是塔列朗一生中最令人不快的一页。我很高兴这段叙述到此为止。但或许同样令人不大愉快的是,整件事并没有什么含糊之处:他自己的经历让他在看待教士阶级时难免愤世嫉俗,而他的逻辑思维只是基于如此的观察分析得出了相应结论。

3月15日礼拜天是正式宣誓就任的日子,为此特地举行了颇盛大的欢迎仪式。在这份日后他的敌人们将会不惮辛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的誓言里,他庄重承诺将竭尽所能维护教会的一切权利特权及财产。他在欧坦待了一个月,俘获了所有人。传言说新任主教阁下满脑袋伏尔泰思想举止放荡?有目共睹:从在花园中的日课到主持教区议会,职责应履尽履,可谓同辈楷模(据他本人的说法)。与此同时他的助理修士们也在教区四处走动,这些巴黎的年轻人聊起天来往往最终都着落在政治上。主教府内专为贫困下级教士开设桌席,大斋期间的菜肴声名远扬;镇民往往吃不着鱼,那就给凡尔赛的朋友们捎句话——自此每天都有专车把一堆鲜鱼送到菜场。各教众团体耳闻之目睹之大受感动之,一天比一天热心支持这位大人当选。不多时,两百零九名具备选举权的神职人员在欧坦集合,他们多半是或质或野勤恳刻苦的下级教士,并不相信这个自佩里戈尔家族走出的后裔。大人举止得体、坦率,颇具民主之风;以荣誉主席的身份主持会议,沉静自若始终如一。他发觉切实构成竞争的不外激进派的下级教士,这些人大喊大叫要“打倒教会和国家中的贵族”、给“真正办事的神职人员”加薪。然后他就发布了他的竞选宣言。

即使是圣伯夫在读毕这份宣言后也不得不承认,塔列朗“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他是彼时最开明、最具洞察力的人物之一”。以无可挑剔的真诚态度,他对每一项真切存在的不满都一一回应,这些问题本身照理该是他竞争对手的倚仗。塔列朗既不像米拉波因为经历而对所处等级满怀苦水,也不像奥尔良公爵似的倾心于民主原则。着眼时下的社会政治形势,他做出的判断冷静持重、始终如一,为人性增光不亚于为智慧添彩。在三级会议上他将会宣称,各个等级不应当被随意干涉、亦或过早分散开;制定宪法应当作为会议的第一项成果——不论日后卡莱尔如何嘲弄,法国眼下的第一政治要务莫过于此。在这部全新的宪法中,人民的权利必须得到承认,正如千百年来国王的权利得到承认那样。新的政治架构应以堂区为基本单位,由下至上形成各省议会而至永久的三级会议。一切选举自由;私有财产和公司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前提是,所有权经司法审查确认,持不正当所有权的不予考虑(这一点显然预示了他对教会财产的打算);执法司法简明公正;修订刑法,取消彩票,废除特权;报社媒体享有自由,邮政通信不可干预;废除封建奴隶制;严整财政、开源节流,取缔金钱特权。

我重复一遍:这不是什么天花乱坠(rhetorical)虚伪做作的空话,为拉票而存在,而是一份掷地有声的声明,以冷静的思索和平白的语言列举救国之道。从最基本的字面上说,通篇压根就见不着修辞(rhetoric)的影子。再者,内容也和塔列朗先前的一些思想表达相当一致,更是他日后在国民议会予以动议或明确支持的各项方案的忠实反映。为尽量充分地理解这样一篇文字,应当遵照贝洛克[Hilaire Belloc (1870-1953)]的建议,谨防将91年、92年的思想擅加到89年头上;卡米耶·德穆兰就曾说过,法国当时连十个共和主义者都没有。在塔列朗提及的每一点里都能看到对改革的诉求。我无法断言各种细节的原创性与否,但纵观全文,这份宣言堪称对那些在其作者身上只看到轻浮、自私、愤世嫉俗者的无可争辩的驳斥。他的经历已使他几乎不可能产生追求某种抽象高尚理想的激情,然而不曾改变的恻隐之心、人性一如政治智慧令他的所写所为都具备一种庄严坚定的特质和力量。他以压倒多数票当选,讲稿在稍加修补后也作为cahier(即面向地方代表的授权指令)被教区神职人员所接受。

但自打当选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想方设法尽可能跟“宗教人士”划清界限了。复活节礼拜日当天,他动身前往巴黎,完全没有多等几天好好度完假哪怕主持完仪式再走的意思。欧坦人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这位主教阁下,有且仅有一次例外——十三个年头过去,塔列朗前往里昂时途经旧地,无巧不巧马车突然坏了;据说他几乎没怎么被注意到。

接下来的两周基本都在热烈讨论即将召开的会议中度过。文化程度较高的左派人士大多聚集在三十人俱乐部,(前些年塔列朗和米拉波正是在这里见到了各自阶级最大胆激进的政治家,)该组织成分委实复杂:除开塔列朗自己早年的几位朋友不谈,拉法耶特、勒德雷尔[Pierre Louis Roederer (1754-1835)]、吕伊内斯公爵、拉罗什富科公爵、萨巴蒂埃和部分自由派人士也都是俱乐部成员。德·斯塔尔夫人的沙龙则是另一处他近期经常光顾的所在。内克尔的女儿在1786年和瑞典驻法国大使成婚,在1789年成功把塔列朗拉进了她那充斥政治观点交锋议论的社交圈;这样一个圈子在度量这场会议带来的危险和可能时无疑是很有水准的。执意要预见未来而不是——像绝大部分贵族和国王一派似的——坐等一切发生,这些人看得相当明白问题关键何在:究竟是按阶级分开投票还是按人头投票?举国上下已经为各等级代表比例的问题吵吵了相当一段时间,国王最终决定将第三等级代表加倍至六百名、等同前两个等级代表之和;然而投票程序一日没有定论,所谓决定的实际影响就一日无从谈起,而君主政府对这个问题的唯一回应就是迟迟不做出任何回应。的确,彼时彼地,可以说没有一个人像我们现在回望那段历史那样,对那个临近的日子以无比庄重之心相待。但在像塔列朗这样期盼看到国家议会成为现实的人看来,形势不容轻视。分开投票,这台机器终将一无所成;一起投票,第三等级将在民主派下级教士的支持下主导整个三级会议。

而人民准备好迎接这样的权力了吗?这一时期,在巴黎眼下的阿格拉(agora),王家宫殿花园的咖啡馆前,上桌式演讲(barrel-oratory)的听众中,想来可以频频见到欧坦主教的身影。几个月前还被看到在塞纳河里洗唯一一件衬衫的人,如今正领导民众;数以千计的传单飞扬;奥尔良公爵这里煽一把风那里点一把火;米拉波气势汹汹;西哀士天天给尚福的俏皮话提供原材料;形容憔悴的人群动辄涌上街头,神情严峻、衣衫褴褛,劫掠商户、攻击军队。所见所闻无不令他陷入思索,去往凡尔赛的道路前方昏暗难明。参照英国模式建设两院制及普选制俨然是唯一的希望。

阿尔诺(Arnault)在回忆录中向我们描述了彼时在凡尔赛他眼中的塔列朗。他试图给读者以这样的印象:他那时并不认识主教,然而一见之下便震撼于“这张酷似天使的面容透出的魔鬼般的思想”。若非法衣和胸前的十字架,他几乎要以为此人是个风流快活的官僚。肖德罗·德·拉克洛[Pierre Choderlos de Laclos (1741-1803)]在《三级会议群像(Galerie des États-Généraux)》中的描述无疑更具备参考价值,因为这幅肖像是在彼时彼地绘成的,从中可见那些目光更加明锐的同时代人对他的评价:心智是他卓尔不群的天才;由良好的修养生出温和、得体、自持的气度;整个人看着和煦得稍微有点过分;“坚守理性、随机应变,自忖可以为和平的终极目标做出让步,而不丢弃道德和行为基于的准则。”他的未来全然取决于他自己。假使为esprit de corps所惑,他注定一事无成;而若独行此路,一切皆有可能。我们有理由相信,塔列朗已经决定独立行动,虽说他没有半点身先士卒冲出去领导全国人民的打算。他赞成有限君主制和两院制,以上议院为兼备文化底蕴和物质财富的代表【注14:回忆录中给出的、他认为唯一可行的备选方案是,以客观严格的标准划定选举主体。】;而寻根究底,他倾听的是他自己的心、他自己的智慧、法国、以及人性的声音。

在三级会议开幕当晚,他又一次见证了自己现在的这个阶级究竟有多么愚不可及。5月4日来临的几天前,教士阶级的领导者在德·拉罗什富科红衣主教府上会面共议局势。令塔列朗极为反感的是,这些人全都同意这次会议是要求国家免除其债务的有利时机。在场的一位高级教士被指派进行动议,随后一段相当之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死抱着这个点子不放;人生在世不该为教士的esprit de corps牺牲太多,道理是不言而喻的。

时间最终来到5月4日,眼下的凡尔赛,一切宛然都在正轨上。而在塔列朗决不难发觉,被迫向大众代表让步后,专制体系正锲而不舍地使出种种试图挽尊的小手段:前一天陛下召见代表,就是先见第一第二等级,再(仪式从简地)见剩下的;第三等级的领导者已经开始强调此类区别,这点他同样看在眼里。“三个等级?不:三个民族。”后十年里的宪法制定者西哀士神父如是说。在代表全体列队前往会场[此处原文Salle des menus,当为王室娱乐事务总管处Hôtel des Menus-Plaisirs中临时扩建的三级会议厅Salle des États简称]的路上,巴黎百姓有目共睹地要么拥在道边要么大半个身子挂在窗户外面。迎接五百五十名平民代表的是排山倒海的掌声,这些人大都是律师,宽边软帽映着严肃略嫌刻板的面孔;帽子上插羽毛衣服上刺绣、盛装打扮的贵族代表,“显赫的名不见经传者”,兀自在士兵和民众构成的沉默篱墙间高视雅步;欧坦主教就这样在队列中静静看着,没有忽略他和他那四十位同僚(着装是白色罩衣紫色长袍)走过时如出一辙的安静——两百六十名下级教士代表按说该跟在他们身后,但给一支小型乐队隔开了。然后他听见后方传来国王万岁的喊声;王后的待遇是置之不理。即使正被这个场面及其象征意义搞得心醉神迷,人们的态度差异也相当显而易见。第二天,他饶有兴致地听完陛下一通表示如何如何乐见特权阶级“将宣布放弃其特权”又听内克尔一通说教[rub in the lesson. 据阿克顿,内克尔在开幕演讲中向前两个等级保证/威胁,“只要他们做出已经许诺的让步,那么,由于实行分开投票,他们不会被第三等级吞没。”],末了见证了项史无前例的创举——平民在国王离开会场前就戴上了帽子。这是第一枪。第三天,第三等级代表发现大厅里只有自己人:教士和贵族正像以前一样分别开会。平民代表从中看出按等级投票的通牒,眼见大会或许终将一无所获,——于是历史性的战役打响了。

第三等级的命运已经得到详尽叙述。我则会跟随塔列朗的脚步走进更加不为人所瞩目的、第一等级的会议室。在不幸的王后的纵容和推动之下,贵族激烈反对同平民联合;教士却深知自身致命的分裂,本就由两个阶层组成,更兼领导者始终坚持一种非墙头草即柳折腰的策略。主席德·拉罗什富科红衣主教致力于给大家开会,平均每天啥都不干干耗三小时,难能可贵六个礼拜如一日;有些下级教士一开始就表明倾向加入第三等级,但因同意在人到齐前“暂且”核查文件而不得不噤声——包括巴黎在内,几个地方的代表此刻都还没到会场。而仅仅一天过后,第三等级就以邀请所有等级在(和各会议室都相连的)大厅议事搅乱了局面。斗争正式拉开序幕。高级教士表示要委任专员和另两个等级磋商,第三等级同意得颇有些不情不愿;贵族没什么意见,但架势倒是十足的多言无用我心已决。眼下那位主教大人倒是不沉迷开会了,孰料下级教士正出现反叛迹象,——一说要再选一任新主席,他就赶忙撤回了暂缓会议的决定。一个礼拜的时间都用在“临时”核查、票选专员、互相客气——多菲内来了个代表团声称维埃纳大主教不正当当选我们要和他断绝关系除外——以及纠结各种杂七杂八的小事上。13日,教士阶级终于派出人通知第三等级专员选派完毕。几位代表一回来就表示,他们“不像预期的那样受欢迎”。又有十四天在讨论授权指令、头衔服装、放弃的特权(一致首肯的表述是宽泛的,细节上还有争议)、向国王的宣誓和忿忿于指责第一等级效率太低的小册子中度过。27日,正在他们“核查授权指令”时,“不尽其数的代表”、第三等级那些板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姿态的律师们闯了进来,“以和平的上帝和国家的利益的名义”,请求他们别再为点大的小事吵来吵去,同第三等级联合。代表们被恭恭敬敬地躬送了出去,大家决定即刻进行一次讨论,结果讨论没多久就又被塔尔热先生[Guy-Jean-Baptiste Target (1733-1806)]及其伙伴打断了,他们带来的信息如出一辙。这两拨人得到的保证是:教士阶级一定“严肃考虑”此事。

欧坦主教和他的同僚们一样明白,这些想办正事的人已经在隔壁房间呆坐了很久,日复一日苦于无所作为。决不做出任何可能被理解为承认自己是单独分立阶级的行动,即使只是拆开一封信;因为这是“公民的集会”,因为他们还在等待更多的人们加入,因为他们想要实现真真正正的共商国是。事到如今已经相当明显,第三等级的决心不可动摇,温和派人士于是开始大肆攻击内克尔[促成第三等级代表加倍的是他,坚持按等级投票的是他,要求平等纳税的是他,没有废除税收以外特权意思的还是他,想中立结果办不成事还两边不是人,大概是这样,,当然根本问题在贵族]。形势一刻比一刻严峻。巴黎人民成天往会场跑,名曰看看事办得怎么样流程推进得怎么样(他们的代表终于在会议开幕整整三周之后赶到了);下级教士越发坐立不安,以至有位兄台被一位主教总代理打断发言时这般回应:“住嘴,先生。”一众高级教士惊得差点原地蹦起来。没过多久又有人想了个主意让秘书点名时从后往前念,——反响极佳,当场就有位主教冲上去一把把名单薅走了。简言之,六十名或七十名下级教士在27日晚会面:这个阶层终于决定要自行推动事态发展。28日的议事厅堪称锣鼓喧天,岂料吵着吵着主席阁下掏出一封国王的信,大意是陛下听闻至今还存在种种龃龉阻碍痛感意外,特命明天专员开会时掌玺大臣旁听,——于是乎又有两个礼拜在大大小小的各种会中过去了。贵族已经派代表前来通知,他们将坚决贯彻各等级分立,而那位可靠的红衣主教当场就自己把自己卖了:“昔时,你们的父辈建造并保卫了我们的教堂:今天,你们将成为你们国家的拯救者。”这群人也曾设法让第三等级行动起来,采取的手段却是邀请他们一起讨论日益怵目惊心的国情;恭候多时,正合我意,平民代表回道。时间来到6月10日,精明冷静的前神学家西哀士鼓动第三等级“斩断绳索[cut the cable]”。12日,一个十人组成的代表团又一次向教士阶级提出邀请,极有尊严而确定无疑,得到的承诺又是一个“严肃考虑”。次日清晨,教士们发觉三名下级教士转投第三等级;讨论期间又走掉三个;下一天又走掉五个。17日传来第三等级自行组成国民议会的消息,19日正式就各等级联合问题举行投票。据主席阁下的说法,票数为135票对127票,由此教士阶级将保持分立;联合派的领导人(维埃纳大主教和波尔多大主教)大喊大叫这不对这里面有暗箱操作,当即请支持他们的教士留在厅内,结果发现是149票(对115票)。分立派大踏步走出会场,——塔列朗就在他们之间,门口围着的一大圈人以嘘声相迎;这是维埃纳大主教及其同道在庆祝胜利。德·拉罗什富科红衣主教和巴黎大主教连夜跑到御前报信。

第一等级怎样陷入纷乱,紧随其后的国民议会(大革命)怎样得到承认,故事接下来的部分众所周知。塔列朗是反对联合的。国民普遍受教育程度何其之低,选举主体何其之广,而今要在单院制的基础上各等级联为一体,他肯定会感到忧心:事后看来,这份思虑的合理性是明白无疑的[硬表扬坏,,但是有关内容可参见阿克顿讲稿章七]。他和其余倾向改革的温和派意图通过阿图瓦向国王施压,要不惜一切代价遣散会议,以更严谨的标准划定选民资格、从头再来,得到的答复是为时已晚(这一点国王可能说对了)。往后又是一系列保王派的糟糕闹剧,这些位先生们时至今日还在想方设法卖弄那他们已不敢再断然行使的特权。议事厅关起门来为王家会议做准备,著名的网球场宣言是其结果。那晚(6月20-21日)或次日晚大抵是塔列朗最后一次做出遏止革命洪流的尝试:回忆录告诉我们,当天深夜,他同一两位自由派贵族来到马尔利[王太子去世后迁居],向国王进言。【注15:虽说如此,具体日期依旧难以确定。塔列朗的说法是,他去了马尔利,见了阿图瓦,紧接着后者就跑出国了。但在贵胄大逃亡的一周前,宫廷就已经从马尔利搬回去了。合理的设想是他们见过不止一次面;有关本次提出强硬措施的会面的信息,必须根据政治环境来加以纠正。注意,整个给出建议的环节不可能发生在Bacourt先生[Adolphe Fourier de Bacourt]认为的7月中旬。那些措施是有其价值的,但只到6月24日为止。当然,这之后塔列朗大概还和阿图瓦又见过面。有这么回见面的事以及对话的实质内容都是亲王自己后来说的。】陛下拒绝见客,而王弟则出面告知来人,他们的提议——遣散会议、宣布重新选举——不可能被考虑。塔列朗随后表示,既是如此,倘使时势所迫、不得不投身大流,阁下可没有理由责备我们;阿图瓦回答说那是自然。总之,欧坦主教两手空空而返,除开对王室顾问愚昧程度的全新认知、以及某种自立的感受。“……不智得简直令我难过,”他这么写道,“是时候各人替自己考虑了。”有限君主制的理想固然还是理想,但一天比一天显然的是宫廷恐怕看不到这个理想成真的那一天。无论如何,眼下,他的打算就是密切关注事态发展,依据情况采取行动。[timeline:内克尔终于行动,要赶在国民议会之前提出“反映人民意志的”宪法,以防日久生乱,使议会成为多余-国王决定于21日会上宣布此事-议厅关门为会议做准备,原本会期就推迟过多次的国民议会临时得知又要推迟-种种事件-网球场宣言-改期至21日的御前会议彻底倒向贵族,讲话推至23日]

礼拜一,网球场又关门了——预留给想打球的王子亲王——代表们遂愤而绕凡尔赛一周,最后选择到圣路易教堂会面。极度的神经兴奋之下,以两位大主教为首的151名教士代表加盟第三等级。国王讲话的大会就在次日召开。在承诺完相当可观的改革内容以后,路易试图展现权威,下令各等级代表分别到会议室集会。——欧坦主教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贵族兴高采烈地拥到王后身边,坚信一切危险都已过去;看着第三等级神情决然,打发布雷泽回去告诉他的主子,只有刺刀能让我们屈服;看着国王退缩,“让他们待着吧”;看着六千余人冲进城堡,大喊大叫要召回内克尔。巴黎大主教落荒而走[当指在凡尔赛遇袭,这位仁兄迫于小命要紧答应就国民议会问题改变立场]。士兵拒绝向人群开火。24日,教士们发现通向议会的大门紧闭。少数派还在坚持自己开会,然而其成员正一点一点地流失。26日,塔列朗和奥朗日主教悄无声息地在国民议会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巴黎大主教紧随其后。27日,路易十六下令全体教士贵族加入议会。人民又一次向国王王后致以疯狂的欢呼,但不言而喻,这是在庆祝君主的屈服,而非君主的威权。

而正是从这一天起、往后的三年时间里,塔列朗的行踪尤其成谜,我也将秉着格外的小心还原他的旅途。这个时代贡献了太多激动人心的场景,付诸文字得谨防连篇离题。他不赞成各等级联合,这是再清楚不过的,无约束无纪律可言的激情必须上两院制的保险;然则一朝木已成舟,他也就跑议会去了,——搁哪里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不是做呢。对国家的关切正变得越来越认真全面。民主派的领袖都是熟人:德穆兰和米拉波住一块,在凡尔赛,西哀士是府上常客;西哀士嘲弄大不列颠的政体,德穆兰则是共和主义者。

7月7日,塔列朗第一次在会上发言,一战成名。代表们面临的问题之一是是否还要受选民授权指令约束。他、西哀士和米拉波主张将其废除,这个观点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部分贵族代表)拒绝在国民议会的分组表决中投票,因为他们的授权指令禁止他们这样做,……但其他人则将这种拒绝理解为一种抗议,似乎是宣布国民议会不是合法建立的。”]。无论是利顿(Lytton)为塔列朗此举的辩护还是这一行动本身都不难理解。他那篇低调而相当正式的演说主旨大意是,新成立的国民议会是主观能动的,因而“被动强制的”指令只会阻碍其发挥作用。与此同时,会场外的形势越发严峻:内克尔被解职;巴黎监狱暴动;众多军队集结在首都和凡尔赛周遭;塔列朗还观察到,性情炽烈的米拉波正走向前台中央[8日提议请愿国王撤军、建立国民卫队]。13日,议会对国王的答复感到不满,正式要求王上撤走军队、强烈谴责御前顾问、下令合并国债、宣告会期永久。礼拜二,前一天夜间的短暂休息过后,代表们凌晨五点起来接着开会,人人神情凝重,立宪委员会的组织工作被提上日程。【注16:塔列朗在当选委员之列,同事包括波尔多大主教、拉里-托朗达尔、克莱芒-托奈尔[Stanislas de Clerment-Tonnerre (1757-1792)]、穆尼埃、西哀士、夏普利埃和贝尔加斯[当为Nicolas Bergasse (1750-1832)],里面三位跟他一样有亲英倾向。他们的工作看着不只至关重要,而且前景可期。令人伤心的是,卡莱尔并没有领会到这一点。】一整个早上代表和观众都在跑进跑出——在橘园,王后偕贵族同士兵亲切交流,在巴黎,人们纷纷武装出动;空气里全是阴谋反叛的味道。朗贝斯克亲王[Charles-Eugène de Lorraine, prince de Lambesc (1751-1825)]驰援路过,代表们在想象中听见了大炮的轰响。临了国民议会那英雄气概的神经终于要绷不住了;米拉波建议派个代表团去见国王。而后出场的是诺阿伊尔子爵[Louis-Marie, viscount de Noailles (1756-1804)]一行人,他们从巴黎赶来,在无比紧张的安静中走过会场登上讲台。街头巷尾已经染血。人民正攻打旧制度的象征。半夜时分,消息传来,巴士底狱已被占领。议会凌晨两点散会,第二天一大早继续全员集结、向还在掉线的国王派出一个又一个代表团;王上那天从睡梦中醒来,得知“陛下,这是一场革命”。第五个——这个团还负责捎带一条米拉波的暴躁口信——上路后没多久,路易到了会场,迎接他的唯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沉默。但他总归还是做了番不错的演讲,承诺了这个那个一切,譬如撤离军队,召回内克尔,等等。

一种近似喝酒上头的状态正在传播开去,而属于塔列朗的透彻的蓝灰色眼睛依旧静静观察着种种光怪陆离。与会代表全体起立,小学生似的簇拥着送国王回宫,满头大汗,一本正经;王室又一次出现在阳台上,人群又一次迸发出疯狂的欢叫;凡此种种,尽收眼底。返回会场后,包括他在内,有一百名代表被委以前往巴黎进行通告、平复恐慌的任务。和着小号的奏响他们驶向圣奥诺雷路,一张张憔悴却兴奋的面容——这座城市已经度过了三个不眠日夜——点缀道旁;到了市政厅把新闻一说,引起的迷惑当真使天地为之颠倒。拉里-托朗达尔被授予花环,但把它给了大主教,这位镇静的高级教士被连拉带拽到窗口,数千名攻占巴士底者冲他喝彩。随后他们列队前往圣母院,预备高唱一首感恩赞。大主教同一身破旧黑袍的勒菲弗尔修士[Pierre Louis Lefebvre de La Roche]胳膊揽着胳膊,这位是分配火药的负责人;蕴藉博识的巴伊和于兰[Pierre-Augustin Hulin (1758-1841)]手挽着手,后者是攻下巴士底的功臣,有四位士兵作为荣誉护卫持枪开道。这列队伍就这么一路走去,一行行的爱国之士——含相当数量的修士神父——夹道相迎,长矛斧头镰刀血迹犹新,目测上次洗脸已在一礼拜前,破旧衣衫东一块西一块罩着盔甲,大多是从博物馆里拆来的古董珍品;比起他在仅仅三个月前辞别的巴黎,可谓大相径庭。

次日早晨,代表们向议会一番陈述,以在巴士底为王上立座像的提议为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切添上了最辉煌的一笔。当天夜里,阿图瓦和一众宫廷贵族出逃。塔列朗很有可能跟他见过面;回忆录没有提供什么细节,只是言简意赅地表示回绝了跟亲王一同出走的邀请。下一天[17日],国王移驾巴黎——车队在装备着长矛弯刀镰刀斧头的二十万人的沉默中驶过——又一次申明了种种承诺。但是,攻占巴士底的种子已然随着讯息传播播撒到全国上下,烈火燎原[观点认为这一时期对封建主的反抗多有过当。攻占巴士底狱“……宣告了,使用暴力获得你希望得到的东西,是一种可以获得认可的手段,……过火之处……也可以说是人们在面对无法忍受的挑衅和持续了那么长时间的痛苦时无法避免的……”]。在塔列朗的教区有大约六十座修道院被焚毁,他叔父的城堡亦未幸免(7月29日夜间)。议会下令组织了个委员会调查乱象,同时也在讨论是否要起草一份人权宣言、作为新宪法的先声。近五十名代表都想就这个话题说上几句,8月1日,闸门打开,雄辩的洪流滚滚而出。这还没完,一段时间内,各式各样的演讲和各地的代表团不要钱似的往国民议会里拥:24日三十一个,28日三十八个,诸如此类。

代表们的神经紧张程度在无穷无尽的文本量轰炸之下一路攀升,8月4日终于勇创新高。早上宣读了封御前来的信,大家得知他们那位波尔多大主教被任命为掌玺大臣,维埃纳大主教接管feuille des bénéfices,皆大欢喜,赞美国王。下午诺阿伊尔子爵再登讲坛,提议“在这光明的年代,在这明智完备的哲学重回支配地位的年代,”贵族理当将特权悉数抛弃,交由国家处置。埃吉永公爵表示支持。一位侯爵、另一位子爵以及一位主教(一位这也要争个优先级的志士)发表相同见解。米什莱在给出教士阶级最晚加入、最不情愿的论断时无疑是有失公正的。讲坛的台阶上未几人满为患,个个一门心思要大声放弃其古老特权,可谓世界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幕:贵族舍离其封建特权,主教自诀其有俸圣职,教士阶级全体起立宣布弃绝什一税,食不果腹的下级教士(并不开心地)告别了他们那点可怜的收入,勋爵割爱其采邑,省份城镇一个接一个放弃了昔日最引以为傲的特殊待遇。于是正事——大抵是该这么称呼的——一拖再拖,直到汪洋恣意的情绪稍有所平息。凌晨两点,会议终于以颁发一项特别奖项、再唱一遍感恩赞告结束。

在这满怀激情溢于言表的一群人中见不着半点塔列朗的影子,但很快,他就出现在了务求冷静妥当全面地兑现承诺的队伍里。6日,他提议对应当立即废除的封建特权和需要代偿的特权进行区分。11日,他的影响再上一层。4日达成的共识是什一税将被废除;部分教士还想着稍微讨价还价一下,结果10日崇尚哲学的拉科斯特侯爵(Marquis Lacoste)建议他们直接彻底废除得了,沙塞特[Charles Antoine Chasset (1745-1824)]为此提出了正式动议。教士阶级起初不同意,西哀士也支持他们;末了11日这天巴黎大主教要多庄重有多庄重地宣布,教士自愿将什一税奉献给国家,圣父圣子的荣耀为相关活动提供经费足矣,信哉。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德·拉罗什富科红衣主教和若干主教起立以示支持。紧接着塔列朗就开口了,喧嚣间低雅舒缓的嗓音却是一听即辨:令所有人都大受震撼的是,他请书记员务必在会议纪要中记下,沙塞特前日的提案已获一致通过,语气端的是一个毫无波动。区别大概就是自愿屈服和被迫投降的全部区别。脱离教会之旅自此而始。通常认为塔列朗是有意将这一结果呈现为激进派的胜利,以实现折衷调和;他可能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也可能只是嫌动感情的承诺靠不住,觉得以正规提案的形式通过会更恰当些。

八月份剩余的时间都在研讨怎么写宣言。塔列朗出手的次数小于等于二,但收效良好:在米拉波的支持下,正是他设法让议会同意删去了关于道德及宗教的两项内容。为此他又多了一桩遭谴责的理由,然而他的讲话不可不谓诚恳,呼吁人们书写一篇纯粹现世的、政治的宣言,无关任何对信仰的敌意。很久很久后我们也将会看到,他以一如昔日的娴于辞令为学校设置的德育与宗教课程辩护。18日他被任命为秘书,27日就支持某项拟议贷款作了回反响颇佳的演讲。9月,在国王否决权问题的冗长而激烈的讨论中,左右两拨人彻彻底底地区分开来,——至于塔列朗就又没影了。国民议会的日常恐怕是让他大倒胃口的。一百个代表会在同一时刻蹦起来试图用嗓门盖过其他人,嚷嚷间只能听清米拉波或莫里的咆哮,更有甚者听众席也掺和进来——撺掇的,威胁的,吹着口哨的,唱着小曲儿的。呜呼!欧坦主教阁下该有多么期待他的上议院和那里的一席座位!在这个纷扰缭乱的年头,还在设想建设什么的政策都可说是一无用处。正如艾美·德·科瓦尼[Anne-Françoise-Aimée de Franquetot de Coigny (1769-1820)]日后所言,眼下他最主要的工作,即是帮助缓和暴力的影响,使各种流血确保在最小限度。他在立宪委员会的温和派同僚接连辞职,而继任的一任委员中依旧有他和西哀士的名字。暴行与日俱增,唯有遏制以法律的框架:彼时彼地,这个人还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




[翻译]塔列朗生平考索 CHAPTER IV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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