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我们家族里有不良基因，有几个亲戚都是患癌去世的，定期体检真的重要，因为身体不适才检查的话有可能已经回天乏术了。我初三那年老爸确诊了癌晚期，晚期也分一二三四五期，发现病情时老爸是二期。他生性乐观，而且积极处理，有一年的时候里遏制住了癌细胞，一年后又复发，又得经常跑医院复查治疗、复查治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跟癌细胞共生，一直折腾到22年一月中才两腿一蹬从痛苦中永远的解放了。

他最后坚持要回家，因为不想死在孤独的病房里，我们叫了救护车跟老爸一起回家了，回家时没有医院里那些精密复杂的器械了，只带回了呼吸机和两个袋子——腹水袋和尿袋。医生当时说这样能撑过24小时就算奇迹了，他撑了26个小时左右。老爸睡在他最爱的软床上，我们在床边守着，问他在别的什么地方还有什么欠款啊，银行卡密码啊，什么业务要赶紧退订啦（他之前被骗着买了个送手机的高价移动套餐，结果送的手机是早被淘汰的机型巨卡），我们像往常一样聊天，握着他的手，他后面没力气说话了，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眼球不断的转，偶尔说说梦话“大妹啊%……%￥”，大姐在旁边说他可能梦到了之前他们为了看病一起在广州驰骋流浪。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最后突然剧烈的摇晃，摇晃了一阵后骤然停止了，我们紧握着他的手，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人的体温是如何慢慢流逝的。

最后那1个多月，我和大姐在病房陪护老爸时亲生体验到黎明永远无法到来的至暗时分，现在一到深夜，我时不时会不自觉想像如何以第一人称视角度过那些时分：肿瘤不断乱跑，跑到锁骨，锁骨会鼓包变形变；爬到腿关节处，骨头被癌细胞“吃掉”，关节粘连，无法行走，会变成残废...随着时间的推移，癌细胞们攻占了身体的大多数部位，肝脏、肾脏、肺部相继沦陷，随即产生腹水、发生急性肾衰竭和呼吸困难。最后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接入肾透析的仪器，插着腹水导出管和尿管，吃不了爱吃的，只能靠营养液、高浓度氧气罩和打止痛针才能勉强维持生命体征，吃喝拉撒也要家人负责，这样低自尊低质量的生活。

但是我又想到如果为了减轻家庭经济和人员负担，必须早点去死，必须在变成一动不动之前就签好安乐死协议的话，会让我感到无比的孤独与恐惧。如果家人都同意让我安乐死或者放弃治疗的话，我更会心生不甘与怨恨，在那一刻，“这个人是否能继续存活”会被放在天秤上同其他东西一起评估，我的价值在被凝视和审判。但是生的权力是人人平等的对吧？所以不管老爸当时多么病危，我们都高度尊重他对于生死的选择，其实是为了我们身处这种困境时别人也能同样尊重自己的生命。

这个世界上既存在像我们这样“怕死、自私的人”，也存在会为了减轻家人的负担，会在自己步入这一情况之前就结束掉自己的生命的人。我十分理解，因为他们大多是为别人着想的善良的人。但是有些人我无法判断是否善良，比如那些一年没见过几次面的经常劝我们放弃老爸的所谓至亲，一些说“我会在变成这样之前就放弃治疗，绝不给家里人添麻烦”的人，我觉得这种想法的出发点应该是善良的，但是在不愿意放弃的人跟前说这些未免有些失礼，我会感觉是表现欲爆棚的个人show，完全看不到共情的影子，反而被他的高尚光芒给刺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