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遭遇丧妻失子之痛,他依然努力地活着
前些天,母亲来电话跟我念叨,说今年夏天村里的人回家的不少,尤其是在工地干活的,天热,建筑行业又不怎么景气,她很担心在工地打工的舅舅。
听她这样说,我忽然想起,最近因着忙碌,我竟然已经很久没有跟舅舅联系了,不知道他的现状也是否象他们那样,不尽人意。
舅舅是母亲唯一的弟弟,今年已经65岁,在省城的一个工地上搬砖,这一干就是12年。
小时候,我的父母在外打工,把我寄养在舅舅家,舅舅没有女儿,我恰又乖巧,舅舅便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
在我的印象里,舅舅好像一个永不知疲倦的人,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永远没有翻越不过的沟坎。他养过鱼,开过拖拉机,贩卖过饲料,承包过窑厂,在他前行的路上,虽然劳碌,却一路凯歌。
但在他50岁那年,他却从生活的高峰直跌谷底,由此,他健壮的躯体,日益变得佝偻,大前年的6月,我去省城出差,期间去看望舅舅,抬头直面他的双眼时,我才发现,那道曾经无比自信的目光,已全无昔日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宿命般的平和……
舅舅只有一个儿子,因为老来得子,表弟就成了舅舅舅妈的掌上明珠,13年前的暑假,表弟跟着隔壁的二叔开着摩托车到县城赶集,却不料在回来的路上,被一个疲劳驾驶的货车撞了正着,二叔当场去世,表弟的头部也因受到致命的创伤,在医院救治一月后无望离世。
在表弟弥留的那段日子,舅舅日夜守护在病床边,虽然那时的表弟已处于植物人般的昏睡状态,舅舅却总是不停地和他说话,似乎,憋在肚子里的话,都想在陪伴的日子完全掏出。我每次去医院时,舅舅大多俯在表弟的床边睡着了,皓首白发,让我酸楚得直想落泪。
自那以后,一贯外向的舅舅变得极其沉默,饭后,舅妈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拾干净了好久,他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声响……也许是痛失爱子之后的悲哀一时难以排遣,也许是心灵的破碎需要时光的修复。
有时,看到我们担心的样子,他才会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淡淡地说:“我没事,没有过不去的坎。”
然而,祸不单行,苦难并没有因着舅舅的伤怀而停止侵袭的脚步。第二年的二月末,正在工作的我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告诉我舅母在医院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让舅舅去准备后事。

我连夜赶回村里时,舅母已经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其实,她已经腹痛了很久,但一贯节约的她在实在熬不住的时候,才会偷偷地到村里的小诊所配点止痛片服用,我知道,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讲,她也不想给沮丧的舅舅添乱。
接下来的日子,舅舅放下了外面所有的营生,专心致志地照顾舅母。然而,三个月后,舅母还是带着些许不甘,告别了舅舅。我无法想象舅舅的内心的感受,舅母即将入土的那一刻,他像疯了的狮子一样,发出凄厉的哀嚎。
饱尝失去爱子的旷世之痛,又告别了结发的妻子,舅舅有一段时间缄默得象一尊雕像,他可以很长很长时间对着院中的一棵老树发呆,我走上去想安慰他,他却说,虽然有许多遗憾,总是不得不屈从于命运的选择,但没有过不去的坎,他还有老母亲需要养,他会好好活下去。
在朋友的介绍下,舅舅去了省城的工地打工。搬砖的最初,体力的消耗完全超出了舅舅的预期,再加上工棚环境差强人意,以至于每次早上醒来,他总是背负着深深的倦意。但真正干起活来,舅舅则依然和那些年轻人别无两样。
昨天和舅舅打电话,聊到工地的工作,我说建筑行业不景气,夏天又这么热,劝他换一份轻松点的活儿,有什么难处我们都可以帮忙。谁知,舅舅却说:“闺女,人家老板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难了,这么多年把大伙儿养活了,我们不能说走就走。”
“我知道你和你妈都担心我的身体,但是你们放心,我们工地今年装了个移动的智慧工地高温预警系统,它有环境监测功能,可以测风力、气温,一旦天热了,这个系统就会报警,我们工地就会给我们放假。它还有自动化围墙喷淋装置,前段时间天热又干燥,施工车辆经过的时候,工地上扬尘严重,这个系统就会开启围挡喷淋装置,改善我们在高温下的环境。”见我不放心,舅舅又解释道。
“我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舅舅对我说道。他告诉我,这些年,他自己已攒了超过30万的钱,打算再干两年,他就回老家种几亩薄地,陪外婆颐养天年,空的时候,就来看看我们。
如今,无论是和家人到出去游玩,还是购物的路上,对那些来来往往的务工人员,特别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哪怕他们衣衫褴褛,我也总是怀着关切的目光,把充满温情的微笑送给他们。因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我的亲人也和他们一样,为了好好生活而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