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谁见幽人独往来-Chapter 16
早上海燕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觉察到了好几道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抬起头，望见分布在各个方向的狱警们。他们在撞见她的视线之后，要么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扭开头，要么狠狠地瞪她一眼以示警告。海燕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自她最近一次从禁闭室出来就一直存在。显然是她的举动太过引人注意了，狱警们开始时时刻刻盯着她，以便在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之前立刻阻止。不仅是狱警，她的名字在狱友们之间也传开了（其实早就传开了，不过理由完全不一样），他们在看到她时窃窃私语，偶有人小心翼翼地上来打个招呼，和她聊几句。他们问的最多的问题不是“你为什么那么厉害”，而是“你为什么要救别人”。而海燕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她十分坦然，以至于他们在听到回答之后都会怀疑地瞅她一眼，确定这个答案的真实性。毕竟，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不高尚的救人理由。
她从高高的梯子上爬下来，假装捡起地上的石块，趁着弯腰的间隙偷偷喘了口气。已经七个月过去了，在他们不知疲倦的付出下，那栋富丽堂皇的建筑——送给大气运动管理局西太分局局长欧墨尼德的别墅终于几近落成。海燕不能不怀疑这是典狱长用来讨好上司的手段，毕竟这座监狱由分局长直接管理，如果他一时高兴，也许就会拨给监狱更多建设资金。当然，大部分都进了典狱长本人的腰包。狱警只能分得很少的一杯羹，至于监狱建设，海燕怀疑这地方自建立以来就没有再修缮过。
在她的腰还没有直起来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一声怒骂。已经对类似情景习以为常的海燕迅速直起腰并扭头去寻找骂声的来源，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训斥并不针对她。在脚手架的另一边，芭玛跪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而一个狱警正用力从他手里抢夺它。与此同时，刚才还站在海燕背后的狱警已经大步向那边赶过去了，刚才的骂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识相的话就放手！”狱警的语气凶狠，“否则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
“不行！”芭玛嘶声道，上半身大幅后仰，更用力地和狱警拉扯。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屈起腿往前一滑，随即仰倒在地上，以上半身为支撑双腿并拢猛地踹向狱警的胸口。那个狱警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着，被击中肺部的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大了嘴，然后向后倒在地上，身子不断抽搐。芭玛迅速后滚翻脱离他的控制，直起身子，右手依旧攥得紧紧的。
这一幕发生得过于突然和迅速，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连芭玛自己都好像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那个冲过去的狱警脚步一顿，险些急刹车，而听到声音忍不住转过头来的人们，无论是囚犯还是狱警，都惊呆了。海燕也惊呆了，芭玛在监狱里呆了这么多年，那一身叛逆和傲气应该早被消磨殆尽，为什么今天却敢于和狱警叫板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还在行动的狱警。他几步冲到芭玛跟前，抽出佩刀狠狠敲在他的后脖颈上。芭玛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松开的手指间露出纸条的一角。狱警弯腰从他手中抽出那张纸条，展开来大声念道：“‘亲爱的芭玛，我们很快将迎来比宇宙星河还要永恒的离别，但是请你记住，我会一直思念着你……’啧，令人牙酸。就为了这点东西？”他不屑地啐了一口，几下把那张纸条撕成了碎片。雪花般的碎屑从张开的指间纷纷而下。
海燕很快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芭玛随身带着入狱之前茉莉写给他的情书，也许那是支撑着他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坚持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但是今天，他不知怎么的因此影响了工作，被狱警发现了，狱警要抢走这封情书，芭玛当然不会同意。于是，冲突就此展开。
她感到一股热血冲上头脑。那封对芭玛来说可能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的情书，就这么被狱警轻描淡写地撕碎了。这对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她无法想象芭玛醒来之后要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在愤怒的驱使下，她抬起腿向那边迈去。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踩下第一步，就被一股从后面冲来的巨大力道压倒在地面上。
“我就知道又是你干的好事！这回学聪明了，开始煽动别人造反了？别动！”那狱警恶狠狠地扭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语。
什么？海燕呛出一口地面上溅起的灰尘，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那个压着她的狱警。她明明就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做过，她上一次和芭玛说话甚至是两天前！这个狱警凭什么给她扣上这顶帽子？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喀！”
她用力挣扎，那狱警几乎压制不住，于是用肘关节对着她后背来了一下。海燕顿时窒息，张大了嘴却无法呼吸，肺部受到的压迫令她眼前一黑，几乎当场失去意识。几秒钟后，她感到自己的脸被抬了起来，面前是一个金发的狱警，他蹲在地上俯视着她。
“你再说一遍，真的不是你做的吗？”
“不是！”海燕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瞪着金发狱警的双目中仿佛要喷出火焰。
金发狱警皱起眉头，却没有再多问，站起身挥了挥手：“把他们都带走吧。”
于是海燕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又被关了一周禁闭，好在这次她终于不是浑身是伤失去意识地被丢进来了。缩在熟悉的狭小空间，海燕总是忍不住去回想那天芭玛的所作所为。按理说，不管狱警对他做什么，他都应该会服从才对。当然，那么重要的东西被抢走，他激烈反抗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海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像迷雾中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呼唤。
然后她猛然意识到，这座监狱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