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撰水浒》第六回

书接上回。刘唐猛地将朴刀戳在地上,指着雷横道:“你若是个明白事的,把那十两银子还给我,我便饶你。”
雷横听罢,轻蔑地笑了笑,道:“这十两银子是你大舅送我的,跟你有屌毛关系?若不是看在你舅的情面上,我早把你押回县衙,横竖安排个罪名,哪还轮得到你放赖!”
刘唐听了,怒不可遏,大骂道:“我把你这贼都头!我明明不是贼,却被你捆了一宿,还在我大舅庄上连吃带拿。如果大宋朝的都头都像你这样,我看大宋离灭亡也不远了!识相的,快快留下银子,否则我让你血溅东溪村!”
雷横听了,亦是恶从胆边生,喝道:“腌臜僬侥,辱门败类,今日我就替你大舅好好教训你!”
雷横说罢,抡起手中朴刀,向上猛地一窜,竟跳起一丈多高,将朴刀朝着刘唐猛地劈下。刘唐一惊,忙举起朴刀,向上一扛,怎奈雷横冲劲太大,只听得“噹”的一声,雷横的朴刀劈在刘唐的刀把上,生生将刘唐震得单膝跪地,虎口生疼。雷横赢了一招,嘲笑道:“你这贼头贼脸的贱骨头,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也是脓包一个!”刘唐站起身,抄起朴刀,朝雷横门面砍将过去。雷横侧身一闪,刘唐这一刀险些砍中雷横身后的小土兵。二人斗了三十回合,土兵们见雷横不能取胜,都要上去帮忙。雷横喝道:“你们谁都不许插手,今日我定要亲自将他制伏!”遂又斗了二十合。
就在二人争斗之处的西侧,有一间篱笆院,篱笆院的门徐徐开了,一条铜链倏地打将出来,生生将斗得难舍难分的两人隔开。刘唐、雷横两个定睛一看,从篱笆院内走出一人,约莫二十八九的年纪,秀才打扮,头戴抹眉巾,颏蓄山羊胡,手摇蒲葵扇,腰不束鸾带,脚不着鞋袜,穿一领满是补丁的麻布宽衫,挎一只陈年包浆的盛酒葫芦。雷横见了,忙施礼道:“吴教授,原来您住在这里!”
那吴教授点了点头,撤回铜链,踱步上前,对刘唐拱手道:“不知这位好汉为何与雷都头起了争执?”
刘唐上下打量着吴教授,道:“我与他争执,不干你秀才的事!”
雷横解释道:“教授您有所不知,这僬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庙里,被我们拿了,带到晁保正庄上,不想竟是保正的外甥。我看在晁保正的面子上放了这厮,晁保正也请我们吃了酒肉,送了点银子给我们。不想这厮竟独自追上来,要把银子要回去,教授您说他是不是太不明白事儿了?”
那教授心下寻思:“这场争斗我已看过多次,这‘尺八腿’刘唐,每次都非要回这十两银子,真是愁煞我也。”遂对刘唐道:“好汉休要执迷,你舅舅与我是至交,我们和雷都头关系都非常好,平日里也都互通人情。你不晓得就中情由,所以前来讨要银子,也不完全是你的不是,可你也要顾及你舅舅的面皮。”
刘唐道:“秀才,这钱不是我大舅走的人情,分明是这贼都头讹诈我大舅的!”
雷横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我讹诈的?好,你若真想讨回这钱,让你大舅亲自来讨,否则你休想拿走!”
那教授又劝道:“你两个斗了这么久,也不分个输赢,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
刘唐道:“闹到他还我银子为止!”
雷横摆了摆手,道:“不还,就是不还,你能奈我何?我和你单打独斗,没让土兵们插手,已算是让着你了。你若还步步紧逼,我们就一起上,看你能得意多久!”
刘唐拍了拍胸脯,道:“你们就是一起上,老子也不怕!”便又提朴刀迎了上来。雷横见势不妙,也吵嚷着让众土兵一起上。眼看着局势一发不可收拾,那教授叫道:“啊呀,那不是晁保正嘛!”
刘唐回身一看,只见晁盖披着衣裳,前襟摊开,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王小三,不得无礼!”
那教授大笑道:“果然每次都是保正亲自来,才能平息这场干戈,小生始终是无能为力啊。”
看官不免疑惑,这吴教授究竟是何等样人,说话如此怪异,仿佛刘唐与雷横的这场争斗,他已经历多次,而又未卜先知,知道晁盖会来劝架,真是奇怪。这吴教授名加亮,字学究,平日里打扮得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给人一种他教的书都不是什么正经书的感觉,可他却不是一般的凡人,乃天上南斗三星——善星转世投胎。
然而转世的时候,天界通往人界的隧道出了点问题,导致其他星宿临凡都只一生一世,而吴加亮临凡时,却成了轮回不灭——每次“非自然死亡”后,时间都会回到某一固定的时点,一切从头来过,好比玩游戏时的存档与读档,若是中途战死,则需重新来过。这样的死亡与重生不入轮回,不走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所以吴加亮能够保存前世的记忆,在穿衣打扮方面也就不那么讲究了,除非这一世能活过上一世死亡的时点。吴加亮已经死过四世了——第一世死在了黄泥岗,第二世死在了水泊梁山,第三世死在了东京汴梁,第四世死在了延安老种经略府上——自然这便是第五次经历刘唐与雷横的争斗,因而那铜链也抛掷得十分准确,也知道晁盖马上要赶来劝架。
晁盖一把扯过刘唐,问道:“为何与雷都头在这里斗刀?”
雷横道:“令甥提着朴刀赶来,要把那十两银子要回去。我对他说:‘我不还你,我只还给保正,与你无关。’他和我斗了五十回合,幸亏教授及时出面,在此解劝。”
晁盖道:“小人不知这畜生来找都头的茬,都头看小人之面请回,小人改日亲自登门赔话。”
雷横道:“我也知这厮是胡作非为,不和他一般见识,劳烦保正跑这一趟。王小三,你记住,我和你大舅之间一直是有人情往来的,你只看到今日我收了你大舅十两银子,却没看到往日我帮了你大舅多少忙。”遂与晁盖作别离去。
吴加亮摇着蒲扇,对晁盖道:“多亏保正及时赶到,否则雷都头性命难保。雷都头虽然以擅使朴刀著称,然而其刀招远不如您这天上掉下来的外甥来得迅猛。”
晁盖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吴教授,这个外甥的确是天上掉下来的。”二人心照不宣,哈哈大笑。晁盖又道:“刚才我正要差人来请先生,不想我这刘唐兄弟抄着朴刀来追雷横。庄客告诉我后,我拼命赶过来,幸亏教授从中斡旋,还请教授到敝庄一坐。”
吴加亮道:“我已掐指算得今日保正有事相请,已提前给学生们放一日假了。”
晁盖听了,大笑三声,道:“果然是‘智多星’,料事如神。”
且说晁盖将吴加亮、刘唐引至庄上后厅深处,分宾主而坐。晁盖向吴加亮介绍了刘唐,并对其道出梁中书押运生辰纲一事。吴加亮听罢,摇着蒲扇道:“小生前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保正家屋顶之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今日之事,小生以为,刘唐兄弟便是这七颗星中的一颗,而保正也是这七颗星中的一颗,更是为首的那颗。”
晁盖听了,心下一惊,忙问道:“教授的意思是,若想劫得生辰纲,算我在内,一共需要七个人的助力,不知确否?”
吴加亮道:“保正漏算一人,那闪着白光的小星,也算一人。这生辰纲只能智取,不能硬夺,需得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成事,人少不行,人多也不行,只八九个人最好。”
晁盖沉吟片刻,又问道:“既是北斗七星,教授可知北方有何好汉,能帮我们成此大事?”
吴加亮用扇柄挖了挖右耳,又朝着扇柄猛吹了口气,将挂在其上的耵聍纷纷吹落,接而缓缓道:“北方石碣村中,恰有三个好汉,乃是一母同胞,日常靠打渔为生,也在泊子里做过私商的勾当。兄弟三个姓阮,一个叫‘短命二郎’阮进,家中排行第二;一个叫‘立地太岁’阮通,家中排行第五;一个叫‘活阎罗’阮七,家中排行第七;老大、老三、老四、老六皆为女子,老大、老三、老四嫁到外地,老六仍在石碣村,但与兄弟不和,不常走动。阮家三兄弟与小生交情甚笃,他们虽不通文墨,却是真义气、真性情之人,称得上男子汉,江湖人称其为阮氏三雄。若得此三人相助,大事必成。”
晁盖道:“我也曾听闻这阮氏三雄,却一直不曾相会。石碣村离此不足百里,我这便差人请他们过来。”
吴加亮蒲扇一挥,劝阻道:“保正使不得,如此一来,三兄弟会觉得我们轻贱他们。须得小生亲自走一遭,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入伙。”
晁盖大喜,道:“教授高见,不知教授何日启程?”
吴加亮道:“事不宜迟,我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便可抵达。”
晁盖命庄客安排好酒好菜,款待吴加亮与刘唐。吴加亮道:“从北京到东京有许多路途可走,还请刘唐兄弟择日到大名府打探生辰纲启程的日期和路线,以便小生安排计谋。”
刘唐道:“教授放心,小弟今夜便去。”
吴加亮道:“刘唐兄弟不必心急,蔡京的生辰是六月十五,如今却才五月出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服阮家三兄弟入伙,我四人回来后,兄弟再启程便可。”
晁盖道:“教授说得有理,贤弟且在我庄上住一阵子,再去打探不迟。”

三更时分,吴加亮起床洗漱,对付两口早饭,揣了些银两,大步流星奔赴石碣村,果然晌午便到。吴加亮来过石碣村许多次,不需问路,直奔阮进家而去——他已知道阮通、阮七都不在家,这便是来自前世的记忆。到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树桩上系着几只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渔网,心下寻思:“这渔网似好久未用,又破了大洞,想是好久未捕鱼了,果然还是惧怕梁山泊呵。”遂高声问道:“二哥在家吗?”话音方落,阮进从草房内探出头来,见是吴加亮,忙赤着脚出门迎接。
这阮进三十二三左右的年纪,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件旧衣服,是哥三个中唯一一个娶妻的人。阮进拱手作揖,问道:“这是哪股神风给教授吹来了?”
吴加亮道:“腥风。”
阮进听了大笑,邀吴加亮进屋坐。吴加亮盘腿坐定,将蒲扇随手一扔,道:“小生已近两年没来石碣村了,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母亲最近要办八十大寿,需要几条十四五斤重的金鲤鱼,因此特地来找二哥,看二哥能否帮忙弄上几条。”
阮进听罢,眉头一皱,道:“这事儿恐怕我一个人办不成。要不这样,教授且稍坐,我先把老五和老七找回来,我们一齐帮您想办法。”
吴加亮道:“如此最好,我也十分想念五郎和七郎。”
阮进吩咐妻子陪吴加亮饮酒,自己撑着渔船,先到石碣村赌场去寻阮通。那阮通二十六七岁,十分好赌,不管家中有没有富余的银子,他都要想尽办法凑钱去赌,所以十里八村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这样一个赌徒,阮通也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阮进进了赌场,见阮通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上身赤裸着,露出胸前青郁郁的豹子文身,正在赌博的兴头上,遂将其拉至一旁。
阮通问道:“二哥找我什么事儿,我正赌得欢呢。”
阮进道:“吴教授来了,正在我家。”
阮通忙道:“哟,吴教授来了,你且等等我,我把本钱赢回来就跟你回去。”
阮进道:“且住!若你手气不好,我得等你到什么时候?教授此次来寻我们,说想要十几条十五六斤重的金鲤子。莫说现在梁山泊去不得,就是能去得,上哪儿给他弄这么大的鲤子,还得是金的?我觉得教授这是话里有话,想是有什么私商的活找我们。你的本钱算我的,先跟我回去吧。”
阮进说罢,不等阮通分辩,便拽着阮通的胳膊离开赌场。二人上了渔船,正要去寻阮七,只见芦苇荡中摇出一只船来,船上那人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穿一件棋子布背心,腰系一条生布裙,大老远地喊道:“二哥,五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阮进一见是阮七,忙招呼道:“跟我来,去见吴教授。”
阮七一听吴加亮来了,忙撑起竹篙,那小船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赶上阮进、阮通的渔船,两船一前一后,直抵阮进家门。三兄弟下了船,将两只船都用缆绳系了,先后进入屋中,拜见吴加亮,吴加亮起身还礼。
阮七道:“教授且上座,二哥对席,我与五哥打横。”
吴加亮笑道:“七郎还是这么爽快。”
四人坐定,阮进妻已备上一桌好酒好菜,动作相当麻利。阮进道:“教授休要笑话,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管待,教浑家宰了一头黄牛。这牛肉肥而不腻,像花糕一样,用来下酒再好不过。”
吴加亮道:“二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明是小生没有提前打招呼,突然造访,让几位兄弟措手不及。”
阮进笑着摆了摆手,让阮通将众人酒杯筛满了酒。吴加亮“嗞儿嗞儿”连酌数杯,拣了几大块牛五花吃了。众人饕餮了好一阵,将那牛肉一扫而光,大快朵颐。
酒至半酣,阮七问道:“教授到此,有何贵干?”
还不等吴加亮回答,阮进便抢着道:“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先生,因那财主的母亲过寿,需要十几条十四五斤重的金鲤鱼,教授特来找我们帮忙。”
阮七一听这话,道:“实不瞒教授说,就算是太平时节,想弄几条这么肥的金鲤子,都是难事,更何况现在不太平,我们怕是无能为力啊!”
阮通摆手道:“哎,教授既然来了,咱们怎么着也得对付几条五六斤的相送。”
吴加亮摇头道:“小生不要小的,只要十四五斤重的。”
阮家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想不明白这吴加亮究竟想干什么。阮七道:“教授,不是我们哥几个不肯出力,只是实在没地方去讨,就算教授想要七八斤重的,那也得等上十天半个月的。”
吴加亮“嗷”的一声,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道:“三位兄弟且听我言,此刻金乌西坠,我吃酒吃得头重脚轻,赶夜路不甚安全,今日就留在二郎家住一宿,明早再启程,不知二郎可否愿意?”
阮进道:“愿意,愿意,我家里方便得很啊!”
吴加亮自怀中掏出荷包,对阮进妻道:“有劳二嫂到村头多买些酒和肉,我们今夜一醉方休,如何?”
阮进见了,“啊呀”一声,道:“教授大老远来一趟,我们怎能让教授花钱请我们吃饭呢!”
吴加亮道:“我这次来石碣村,一则买鱼,二则请你们兄弟三个吃饭。如果你们不依我,那我这便告辞。”遂佯装起身。
阮七忙将其按下,道:“二哥,五哥,教授都这么说了,咱们恭敬不如从命吧!”
吴加亮笑道:“还是七郎性直爽快!”遂将荷包递与阮进妻。一炷香的功夫既过,阮进妻买来一瓮酒、二十斤熟牛肉、一只大公鸡,只一人提了回来。兄弟几个看了,都称贤惠。阮七负责杀鸡,阮进妻盛酒备菜,忙活了好一阵,已是子夜时分。
酒桌上,吴加亮啃着鸡腿,旧话重提,问三兄弟道:“你们这里偌大一片湖泊,怎生没有大鱼呢?”
阮进道:“实不相瞒,这样的大鱼不是没有,却不在石碣湖中,在那梁山泊里。”
吴加亮明知故问道:“这里和梁山泊一望不远,相通一派之水,为何不去打些?”
阮进听了,连连叹气。阮通道:“教授两年未来,不知这其中的事儿。以前这梁山泊是我们兄弟的衣食饭碗,可现在我们谁也不敢去了。”
吴加亮道:“难道是上面不让在那里打渔?”
阮七道:“上面?就是皇帝老子也管不得我们!只是如今,这梁山泊里来了一伙强人,不准我们去那里打渔,否则要我们好看。我们虽有一身本事,却寡不敌众,鸡蛋去碰石头,终究是要吃亏的。”
阮进道:“那伙强人,为首的是个落第举人,叫作‘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作‘摸着云’杜千,第三个叫作‘云里金刚’宋万,第四个叫作‘旱地忽律’朱贵。那朱贵在李家道口开了个酒店,专门打探情报,偶尔也做一些私商的勾当。这几个贼汉子聚集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强掳来往客商不说,还把泊子围了,绝了我们的衣饭,因此一言难尽!”
就四个强人的绰号而言,白衣秀士、摸着云、云里金刚都是字面意思,唯独这个“旱地忽律”,十分令人费解。有人说“忽律”其实是“葱”,“律”字是多打出来的,这种情况其实存在。看过古书的人都知道,古书的活字印刷排版可谓错字连篇,漏字多字俯拾皆是,若不根据上下文来猜测,恐怕很难顺利地理解某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旱地葱”的话,就有点类似于“铁扇子”“金毛犬”等绰号,表示这个人没什么本事。然而朱贵在老梁山泊势力当中可谓是出类拔萃的,一直到梁山后期,都在李家道口经营酒店,“梁山酒店一哥”的称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所以“旱地忽律”这个绰号更加合理。
那么问题又来了,“忽律”是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鳄鱼,鳄鱼是两栖动物,既不能永远生活在水中,也不能永远生活在陆地上,那么只生活在陆地上、还是旱地的鳄鱼,自然是非常厉害的;还有人说是四足蛇,这种动物生性喜食乌龟,将猎物吃剩一个空壳后钻入其中,冒充乌龟,看起来温顺无害,一旦有猎物靠近便发出夺命一击,直接致其死命,因而把酒店比作乌龟壳、来往客商比作猎物、酒里的蒙汗药比作蛇毒都是很贴切的;还有人说是北方地区形容雷声的拟声词,现代人基本都用“轰隆”而很少用“忽律”,这样只能牵强地解释为,许多不得志的人到梁山去,可谓久旱逢甘霖;而朱贵作为引荐之人,就好比甘霖之前的雷声,貌似也说得通。
吴加亮问道:“小生也曾听说梁山泊之事,只是不知竟闹得如此猖獗,那为何官府不来捉他们?”
阮通听了,忿从心生,道:“我们平民百姓去告官,最后受害的不是贼人,反而是我们百姓自己!那官府差下来的官差,一到村里来,先把百姓家的鸡鸭鱼肉吃个精光,还要我们搭他们盘缠。似他们这群欺软怕硬、外强中干之徒,如何敢去对付梁山强人,顶多吓得平民百姓屁滚尿流。”
阮进道:“我们虽打不得大鱼,也省了与梁山泊起冲突,更防止了那帮鱼肉百姓的狗官来村子搅闹。”
吴加亮道:“照你们这么说,梁山强人也忒快活了。”
阮通说得性起,猛地一拍桌子,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称分金银,异样穿绸锦,大块吃肉,大碗吃酒,如何不快活!我们哥三个空有一身本领,却如何赶得上他们?”
吴加亮听了,将满手鸡油揩到麻布衫上,会心一笑。
阮七将酒盏一摔,道:“五哥说的极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几个臭打渔的,哪怕过他们那样的日子一天,也是好的!”
吴加亮道:“学这等强人做什么?他们做的勾当,足够下到死囚之中,最后人头落地,撇尽一身虎威。若是被官府捉了,也是他们自找的。”
阮进道:“教授啊教授,如今这世道,强盗像官差,官差像强盗,案子都办得一塌糊涂!犯了弥天大罪倒没事儿,看热闹的反被捉去大刑伺候。我现在也想明白了,若是有人肯带挈我,管他是哪里的豪强,我便投奔了去!”
阮通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们的本事又不输给外人,却偏要在这小渔村终此一生,实属委屈!”
吴加亮顺水推舟,道:“假如有肯带挈你们的,你们真的会去吗?”
阮七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抹着嘴唇道:“若真有带挈我们的,上刀山、下油锅,我们阮家三兄弟眉头都不皱一下,死亦瞑目!”
吴加亮道:“小生愚见,不如你们三位到那梁山入伙,岂不正合了三位兄弟的心意?”
阮进道:“我们兄弟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听说那‘白衣秀士’王伦心地狭窄,安不得人。我兄弟三个一听这话,心都懒了,所以才不曾去。”
阮七道:“他们若像教授哥哥这般慷慨,爱我弟兄,我们如何不去!”
吴加亮抿了抿嘴,道:“说到这慷慨爱人,我心中倒有一位合适的人选。就在郓州的东溪村,有一位姓晁名盖的保正,你们听说过吗?”
阮通双眼一瞪,问道:“莫不是唤作‘铁天王’的晁盖吗?”
吴加亮点了点头。
阮七道:“虽然东溪村离我们这里只有百十里路程,却因缘分浅薄,不曾相会。”
吴加亮道:“这样一个仗义疏财的好汉,为何不去拜会则个?小生近两年就住在晁保正庄附近,如今探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在那半路劫了,如何?”
阮进听了,大笑三声,道:“教授果然有私商的事儿找我们!”
阮七却道:“二哥,五哥,这事儿我不去。你们俩想去,你们自己去!”吴加亮不解,阮七道:“那晁保正是个仗义疏财的汉子,他若想劫这富贵,我们不但不该截胡,反而应当助他,这才是英雄好汉的做派!”
吴加亮蓦地站起身,朝着阮七竖起擘指,道:“七郎高义!实话告知三位,晁保正闻知阮氏三雄大名,特地教我来请你们说话。此次私商勾当不比往常,六月十五日是太师蔡京的寿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的梁中书。这梁中书搜刮了十万贯民脂民膏,唤作生辰纲,要差人送往东京与蔡京庆生。今有一个好汉,唤作‘尺八腿’刘唐,特来保正庄上报知此事。如今保正要请你们三位共聚大义,劫他这套不义之财,大家图个一世快活,因此派我前来,只以买鱼作刁难,聚得你们弟兄三个,计较此事。不知你们心意如何?”
阮七把碗一摔,道:“一世的指望,今日终得如愿!这事儿正搔到我的咯吱窝了!”
阮进道:“晁保正既然有心要带挈我们,我三个若不舍命相帮,残酒为誓,教我们都身遭横祸,恶病临身,死于非命!”
阮通道:“好,好!这腔热血,我便卖给晁保正了!教授哥哥,我们几时动身?”
吴加亮道:“三位赶紧小憩一会儿,待五更时分,我们便启程,一道往晁天王庄上去。”阮家三兄弟大喜。

五更时分,阮进吩咐妻子照顾高堂老母,并嘱咐其莫要走漏风声给阮六姐。三兄弟收拾完毕,跟随吴加亮一行四人离开石碣村,取路投东溪村而去。约莫正午时分,早望见晁家庄,只见远处绿槐树下站着四个人,前面两个是“铁天王”晁盖和“尺八腿”刘唐,后面那一男一女,吴加亮却并不认得。四人下了船,吴加亮将阮氏三雄引荐给晁盖,晁盖拱手道:“久闻阮氏三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阮氏三雄还礼。阮通见那一男一女,问道:“兄弟怎会在此?”
那俊男道:“小弟和浑家已在此恭候五哥多时了。”
阮通遂向吴加亮介绍道:“教授,这是安乐村白胜兄弟,因专在白天做私商的勾当,人送绰号‘白日鼠’,是小弟的赌友。这位莫不是安乐村的村花姜氏?”
那俏女人施礼道:“奴家正是姜氏,几位伯伯有礼了。”
阮通一惊,问道:“姜氏不是安乐村吕三的浑家,怎生跟了我白胜兄弟?”
白胜道:“一言难尽。若非为了此事,我们也不至于走投无路,来投奔保正。”
晁盖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且去后厅详谈。”遂将刘唐、吴加亮、阮进、阮通、阮七、白胜、姜氏七人引入后厅,分宾主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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