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时区

当代

 

与伊琪奈稍微有所接触了解的人们皆知，伊琪奈相当沉迷于学习，轻易就能达到忘我之境。即使正与人交谈，若手边书页是打开的状态，注意不知不觉便会坠进去。利用这份痴迷，灌输什么进去也很容易。

若是需要拓展预言范围，便需要拓展认知范围。想要知道什么，就告诉她什么。无法理解也没关系，产生印象即可。

借由此，其他区的情报慢慢地被获知了。

第壹时区的洛陷入不明原因的沉睡，助手等暂行代理职责。

第贰时区的川为改革而焦躁周旋，松懈了对各分区的管辖。

第肆时区的执政官依然下落不明。

第伍时区的彻在和奇怪的女人纠缠。

第陆时区的朔正常办公休憩。

第柒时区……两口子日常闹矛盾。

办公区依据情报紧张部署规划时，第叁时区的执政官却悄悄潜入了本该严格监管的特殊房间。

容器中的少女不自然地蜷缩着身躯，半透明的长发披散下来，像是精美的人工制品，僵硬地进行展示。

“你已经在这里一年了，远远超出了预期。”

“……”

“想逃走吗？我可以帮你。”

“这里，需要我……”

“被需要？预言产生的价值？你来到这里、努力活着，只是为了被利用？”

“没什么，不好……”

“恢复过来，回归人类吧。你不是很痛苦吗？”

“痛苦……已经习惯了。”

“医疗区的‘人’够多了，不缺你一个。你应该感到庆幸，无须考虑开拓维系，无须担忧牺牲替换，平凡才是难能可贵的。是的，平民的存在价值，就是什么也不多想，平凡地活着。伊琪奈，你不该破例。”

“……”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清醒着，是吗？”

伊琪奈抬首，视线聚焦到他身上：“‘够多了’是什么意思？像我一样的？”

承看着她脸上的怔忪，叹了口气：“并非只有你被限制在此加以利用。除了医护和病患，还有数以万计的‘人’被存放在这里。你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没有痕迹了吧？仅仅依靠自身的修复能力，是做不到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植皮？”

“你体内的个别器官，也被更换了，美名其曰让你更加健康。他们需要你的生命更加长久安康，不会吝啬那些资源。同时他们也想验证你身上有什么导致了预言能力，无论是脏器、组织或是细胞产物，应该都做过了，结果很遗憾——你只有一个。”

承望着她的眼睛：“他们珍惜你、利用你、改造你。这些，你全都可以忍受吗？”

“我……”

“即使你可以忍受。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在你忍受痛苦的背面，还有无数的‘人’因你而牺牲，你仍甘愿维持现状吗？”

“我……”

“你的能力是突然出现的，并不稳定。你的特殊体质，会毫无规律地出现与消失。姑且将二者视为有关联，倘若有一天，能力消失且不再出现，而被改造过承载过特殊价值的你也不可能再回归平民生活——你会沦为医疗垃圾被直接处理掉。这些后果，一开始并没有清楚地告知，是吗？”

伊琪奈的脸上已写满恐惧。但仍有止不住的困惑流露。

“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些？为什么，现在，才感到愤怒？”

“他们想利用你，改变七区体系。”

她歪了歪脑袋，不是很明白。

承语气平和，阐述历代执政官所重视的、理所当然去维护的秩序：“七区体系维系了千百年的稳定，不应因一个突然出现的变数而改变。让办公区成为执政官的一言堂固然是大忌，若是想共同驱使执政官默许瓦解体系，更是视律法于无物。”

伊琪奈明白过来，承并非忽然为她的遭遇而抱不平，而是其他官员的所为触动了他的底线。既然引起野心的不稳定因素是她，自是要从她这里解决。

“只要我离开了，或者失去能力，就能制止吗？”

“他们没有权利强制将你扣留，你是因为医疗需要而到中心区来的，有权自主选择离开。而且，没有充分说明治疗后果，你也有权拒绝继续治疗。趁系统还未通过除名申请，你的一切权利仍会得到保护。一旦除名……”

伊琪奈如今也愤怒了，眼角泛红地痛斥：“怎么能这么做？！”

“如果你足够特别，必要的情况下，是允许的。当然，在正式决定之前，会象征性地征求你的同意。要达成目的，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伊琪奈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处于任人摆布的局面。不，或许从来……只是因为出现能力，感受更加尖锐深刻。

平凡就好了。水中存在各种鱼，随意捞起一条，不会留下任何印象，随手抛回水里，无事发生。若是注意到手中名贵稀罕，便难以放任消失。

她是自己落入其中的。

想要得到特殊对待，自己必须足够特殊——有用的特殊。

单纯的怜悯，只会像露水划过叶面一般。被照顾的理由，不是因为这个呀。

伊琪奈颤抖着站起来，跳出了容器，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

看见对方倏然紧张起来的神情，伊琪奈微笑道：“现在没事。我可以离开这里，也能触碰他人。”

承将她小心地放到地面，又连忙取出衣衫将她包裹。医疗区通用的衣衫形制简易，即披即穿，适当保温的同时将身形遮掩得很好。

她试着回忆起行走的感觉，意料中的顺利，很快能够行动自如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而她刚向门口走了两步，又不安地回头，问道：“放走了我，你怎么办呢？”

承望着她，面上依旧温和淡然：“自然会怀疑，刚才说的那些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实际上没什么事，不必慌张。”

她抿了抿唇。

“好吧，也许你还是不太清楚状况。”承摇摇头，对她露出和煦微笑，“这是我的决定，无需征得同意，即刻执行。”

他温柔地说着，启用了衣衫上的束缚带，将动弹不得的她抱了起来。

“我已经决定，将你逐出中心医疗区。听明白了吗？你的存在，威胁了秩序稳定。所以，你该回家了。”

承的助手丽萨已经在门前接应。

“出了医疗区，就解绑吧。务必将她安全送达，无视任何拦截指令，直接交给分区接管。”

承对丽莎说完，又望向伊琪奈：“为确保职员无法找到你，对你的身份信息稍微做了调整，一段时间内可能无法正常使用系统功能，有需要就向家人求助吧。这边的事会被妥善处理，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如果特殊体质再度出现，让分区联系我……”

“不用了。”伊琪奈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十分肯定，“不会再那样脆弱了，我能感觉得到。”

“那很好。”承点头，作最后的叮嘱，“不要向更多的人透露这里的事，包括你的家人。即使再看到什么，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希望以后在办公区见到你，为此，藏好自己，作为普通人活着。”

称为“正常”，是被期盼与需要的。因为普通而正常，因为正常所以普通。普通人，才被视为人。其余不予考虑，最好当作不存在。

“我知道了。但我觉得，还有件事需要告诉你。”

承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附耳过去。

“7013年，七区陷落，所有隐秘腌臜都会被埋葬的。所以，别担心。”

承首次感觉到，不似往日含蓄娴静，她的笑容如此炫目。

“那是什么意思？”

“再见啦，承。你是个好执政官，我会试着宣传的。”

承在医疗区入口前，站了很久。

直到丽萨归来。

“伊琪奈已经被送回家了。外观上没有明显的变化，无人发现异常。”

承抱臂颔首，仍在沉思着什么。

“途中再度检查过了，没有被装上芯片。”

“就算违背指令装上了，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承呼出一口气，觉察到疲惫感正在涌上来，柔软不可抗拒。

丽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汇报：“名单上的已经全部押送至医疗区，第一页目前已分解完毕。”

第叁时区不需要监狱。因为拥有最庞大的医疗区，资源能够最大程度地利用起来，如此维持运转，甚至还有富余。遗憾的是，还不够智能，处决名单还需要人为拟定——这也是他的工作的一部分。

“第贰时区指定的器官数目齐了吧，可以送过去了。”他捏着眉心，叹道，“太强调标准、限制，后续就容易短缺。一定程度地放任，便可取之不尽。”

“真的不再需要伊琪奈的能力了吗？”

“没有特别的契机，也能维持下去的秩序，才是我们所追求的。从来就不需要她。”

承伸了个懒腰，使得身体舒爽一些了，问道：“新的办公区组建好了吗？那么，我要回去工作了。真是，没有一天能松懈呀。”

……

……

……

欢迎来到第叁时区。

现在是华历7012年。

如果预言是对未来存在的现象的观测描述（不一定客观，可能存在偏差），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

是否确定获知？

好的。

——【七之·叁】完结

记于公元2023年11月2日

作者碎碎念时间

【七之·叁】全文不到一万字。本应再琢磨琢磨的，但又觉得意思表达得差不多就得了。

一般、普通、平凡、正常……总之都指代那么一种概念、群体，广泛又狭窄的定义。

砍掉了部分设定，因为对于情节而言没什么作用。已经不作追究的前因，后续也含糊着，点到即止。清晰着较真反倒有点过了。

暂定【七之·柒】的时间点才是7013年，其他的具体时间没那么清晰也可以，反正在此之前。截止目前，设定、背景好像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希望不要再新增，不擅长大跨度的叙事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