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四部分

第三十九章

好吧。讲到这里，你们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一头雾水。

如果是这样的话，别担心，会这么想的不止你一个。因为这一切从最开始就让我感觉完全摸不着头脑。让我把它重新梳理一遍，将我所收集到的线索一一铺陈出来。它们凑在一起，也许能为你呈现出一幅理解的挂毯。

在我们的故事开始的一千七百年前，在伟大的鸢尾神灵节上，一台机器被启动了。不是你们看到的那台小机器；那只是个原型机。真正的机器要庞大得多。学者们创造了它，用它来叠石，吸引神灵，然后将神灵当作能量的来源。

然而，他们失算了，因为在这台机器看来，所有的灵魂——不仅仅是生活在地下的神灵——都可以被当作一种可用的能量来源。当初次被启动时，它很饥饿。它需要力量来按照指示叠石，它想要压倒性的巨额能量来快速启动它的工作。但当时没有任何可用的神灵。于是它转而把手伸向了它能寻到的最近的能量来源：鸢尾人的灵魂。

把它当作一次教训吧。当你想要唤醒像这样的装置时，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你要让它遵循什么样的指令。

这台机器立即开始吞噬他们，摧毁他们的身体，收割他们的神能。结果就是天幕出现了，它被喷洒到空中，如雨般落下，覆盖了大地。黑色的瘴气是从每位死者身上凝聚出来的，所有人的身份都被蒸发了，被转化成这股黑暗的力量。想象一下……腐烂的尸体在积聚多年的可怕压力之下变成的焦油。天幕就是那种东西，除了灵魂，都是机器初次启动后留下的废料。

灵魂无法被摧毁；它只会被改变形态。但那台机器并没有把人的灵魂耗尽到改变形态的地步。他们徘徊在这片黑暗之中，像一碗由数以万计的灵魂熬成的汤在不停搅动，它们受制于机器的意志主宰，被他们所创造的东西永久地束缚着。

很有趣，不是吗？有人说，进步总会颠覆某个行业，不是这个就是那个。那么，在鸢尾国，进步直接变成了大踏步的飞跃——它不仅颠覆了行业，还决定颠覆整个星球。永久性颠覆。

没过多久，机器就烧完了相对弱小的人类灵魂，把目光转向了神灵。在机器那惊人的叠石能力吸引下，神灵被它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困住了。最终，它把这片土地上剩余的所有自由神灵全都聚拢起来。它们终于满足了它，为它提供了更……充沛的能量源。这就是它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它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遗憾的是，几乎已经没剩什么人能欣赏它的成果了。

只剩那些在机器最初启动时幸存下来的流浪难民——来自文明边缘的浪人。那些幸存者最终发现了机器的努力成果：在一些鸢尾城镇的旧址中找到的虹音能量残留。被奴役的神灵之血脉，已隐没无闻，这种能量的来源从未被人了解。

 

画家一个人走到天幕之前，抱着他的画家包，手指已经被汗水浸湿，他注视着变幻莫测的黑暗。这里是城镇的西侧——梦魇将会从此处进攻。这里靠近他的巡逻区域——由美曾经在这里短暂地击退过黑幕。

当梦魇来临时，只会看到他一人。孤身的画家。

他浑身战栗，很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黑暗之物会汹涌而来，将他包裹。如果他发疯一样地工作的话，也许在被杀之前还能干掉其中一个。甚至可能是两三个。之后它们就会把他撕成碎片，让他粉身碎骨，就像浮提诺罗的画家们所遭遇的那样。

在他死后，梦魇将会降临这座毫无防备的城市。肆虐一气。也许……也许守梦人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许他们可以反抗。但是……但是在见到他们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希望是多么的渺茫。今晚会有多少人因为他没能说服守梦人而死？

他低下了头。

接着他又想，我在（低低地）做什么？

这太愚蠢了。还有一个办法。

由美的办法。

 

你们还是有问题，对吗？

好吧，让我们再深入一些。我再给你们看几个事件——但这次不是透过画家或者由美的眼睛，而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参与了两个故事的人。

此刻我必须向你们承认，我在一个关键性问题上撒了谎。还记得我之前怎么告诉你们的吗，我能听到声音，能看到闪烁的图像——有时候是完整的，有时候只是在我的视线中颤动的线条？透过画家或由美的眼睛窥探事情的发展过程？好吧，这部分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

还有第三个人，我一直也在透过她的眼睛窥探。

丽云。

其实，对我来说，这个故事就是从她开始的。她生活中莫名其妙的闪回。（我觉得那些神灵特别关注丽云。然后，由于我的……特殊性所带来的一些非常规因素让我能进入灵界沟通，从而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台机器蒸发了鸢尾国的人民，吞食他们的能量，并将天幕作为副产品吐了出来。此外，正如由美和画家都猜到的（尽管缺乏全部的信息），有些人是机器无法收割或控制的：御灵姬。

表面上她们和其他人一样，在机器初始启动的时候就被杀死了。然而，过了不久，这十四个灵魂就从天幕中挣脱出来，重新化形。她们于死亡中重生，拒绝被机器控制。

这十四个女人都是具有惊人意志力的存在。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得到了神灵的高度授能，她们对这台机器构成了切实的威胁。机器无法收割她们的能量，也无法将她们关在天幕之中。机器能做的最多只是抽走一丁点她们的记忆。

因此，为了控制她们，机器制造了虚假小镇形式的监狱。侍者们在机器的驱使之下，纷纷在天幕中现身。建筑、植物和车辆都是用灵魂的实质重新构建的，并小心地竖立起一圈围墙。莫菲发现的墙壁？它们（通过天幕造景）投射出一个既逼真又失真的完美景观。

你可以说，这些地方就是十四处自然保护区，每一个区域都是专为一名居住者设计的。御灵姬被关在这些监狱里，她们的记忆每晚都会被消除。之后，她们会被给予一整天的时间，以便循环往复地生活，召唤着天幕中生成的虚假神灵。

是的，这是一个笨拙的系统，但它有效。数个世纪以来，它能把这些极度危险的灵魂囚禁起来，靠的不是武力，而是纯粹的凡俗庸常之力。

她们的监护人就是她们曾经熟识之人的灵魂。据我所知，丽云在过去的十七个世纪里一直重复过着同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她和天幕呈现出来的一模一样。这就是她，真正的她，是养育了由美的那个灵魂。它被天幕释放出来，部分被机器所控制，部分则被赋予自我管理的能力。

丽云和其他数以百计的灵魂一样，被迫过着这种奇怪的半生半死的生活。当然，她们的记忆每天都会被抹去——但我想她们中的部分人是明白事情有些不对劲的。因为每天晚上，在御灵姬睡下之后，机器的意志就会松懈下来。它不再关注这些仆从，她们会失去自己的形体和自我意识，变成一团模糊的黑色液滴。

每晚，在这段沉眠的时间里，一些仆从就会挣脱束缚。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游荡，就像没有记忆的鬼魂，四处逡巡，找寻意义。找寻认知。找寻生命。和大多数无缚的神能一样——就像那些神灵自身——死者的灵魂会被生者的想象力所吸引。

这些梦魇在未受到机器的直接操控时，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做人。但它们渴望着，欲想着，寻回他们已经失去的生命。它们为自己半死不活的状态而疯狂，它们潜入城市，猎杀着那些拥有强大想象能力的梦中意念。在那里，画家和他的同僚会把它们困在某种实体的表象中，将它们放逐回天幕——而在那里，机器每天都会再次回收它们，让它们继续在其监狱中服役。

这就是丽云的生活。机器并不介意她在夜晚作为梦魇四处徘徊；为什么要介意？工作已经完成了，御灵姬被控制住了。理论上是这样。关于机器有一个现象很有意思，即便这台只是部分被唤醒的机器也是如此：它们没有计划。它们不会考虑未来。大多数机器只能对现下事物的状况做出反应。

因此，它不会，也不能算计到由美花了上千年的时间来精进她的艺术。是的，她的记忆每天都会被抹去，但还是有些东西保留了下来。肌肉记忆。这些技艺深刻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就像蛋糕里的朗姆酒。她的记忆无法和她分离；这是她自己磨练出来的。

所以，就在我们的故事开始那天，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一千七百年如一日的重复，终于被打破了。因为由美的技艺已经登峰造极，她叠得太好了，以至于把一个真实的神灵从机器中拉了出来。

这改变了一切。

那位神灵为获得片刻的自由而感激不已，却也知道它很快就会被再次俘获，于是它联系到了她。想寻找一条出路。与此同时，丽云——焦躁地——了解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正发生在由美身上。那天晚上，她作为一只梦魇去狩猎，其形态比她曾经变过的都要强大。而那只被短暂释放过的神灵一直注视着她，追随着她，直到她遇到了画家。

至少从理论上来讲，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他有着超乎寻常的绘画技巧，但这并不是他吸引神灵注意的原因。真正吸引注意的是他挽救了一个小男孩的生命这个事实。

事实证明，这就足够了；神灵在他身上找到了英雄的真性。这不是夸夸其谈，不是装模做样，不是表面文章，而是当他本可以回家休息的时候，却反而调转回头。为了保护基拉希托的人民，即便他并不喜欢这样做。

剩下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画家和由美被连在了一起。丽云呢？她的焦躁感与日俱增。她每晚都会逃出来，在基拉希托游荡，寻找着她的御灵姬。在这段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有一种联结驱使着她去寻找这位年轻的女孩。当在嘉年华之后找到由美时，她当然试过杀死她，也许她真的可以做到。这并不能解决机器的问题，因为那样的话丽云就会吸收掉所有的能量，自己成为一个危险人物。但从事实来说，这肯定会解决由美的问题——因为她死了。

你们得原谅丽云，虽然她差点就要杀掉自己所爱并发誓要保护的人。她当时无法感知到自我——实际上，他已经一千七百年没有感知到自我了。

 

由美在小镇里拼命奔跑，疯狂地四处探索，回忆着那个晚上，怪物——丽云——差点将她吞噬的时候那无法抵御的寒冷。由美感觉到了那份冰冷的死亡回声。仿佛她被淹没了，下沉到很深、很深、很深的地方，那里隔绝了光和热。

四名学者已经面目全非，跟在她身后。梦魇在到处徘徊，这狰狞的造物来源于人类梦中埋藏最深的折磨。它被恐惧所塑造，被可怕的机器赋予实体。她无法摆脱它们。她无法描绘它们，没有工具不行。它们会对叠石有反应吗？她能有机会在它们抓到她之前把哪怕两块石头叠起来吗？

她差点就去试了。但接着她就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画家的办法。

她向着仪式之地跑去，直接穿过了栅栏。爪子踩在石头上的声响追着她传了很远，直到学者们曾经摆放帐篷的位置。拴在原来的帐篷后面给帐篷遮阳的曾有几棵树。

由美大步跳到了第一棵树上，拔出了固定铁链的销子。她大喊一声，牢牢抓住了那棵树，双眼紧闭。想象着梦魇已经到来，想象着它们的爪子抓在她皮肤上的感觉。

然而这一切并未发生，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了下面的地上有四个黑色的人形，他们正抬头望着，这已经是他们生命中第二次就晚到了一丁点结果堪堪错过了。

 

画家在惯常的位置找到了他的朋友们，他们正在纹样的面馆里。他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如果他们转而去吃饺子，今天晚上就没救了。他蹒跚着走到他们的桌子前，然后双膝跪地，弓下身子，额头触地。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

一片惊愕地沉默。

“我知道我现在道歉已经晚了，”他继续道。“我明白我伤你们伤得很深。我……我不想那么做的。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你们所有人。我只是无法思考，无法处理所发生的一切，直到为时已晚。我还在愚蠢地想，是否可以推迟告知你们，这样我就能找到某种方法，不让你们遭受我所承受的那种可怕的失落感。

他还在跪着，听着他们坐立不安的声音，随着桌上某个碗的晃动，一双迈鹏筷子碰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们没有理由再相信我任何一次了，”他说。“你们完全有理由无视我。但我想要做得更好，所以我要告诉你们真正的事实。过去的几周里，我一直在与梦魇打交道。它们有灵魂。从某种程度来说它们也是人，是很久以前的人。

“我曾以为一切都很顺利，但现在……现在我们有危险了。就在几分钟之前，它们中的一位告诉我，它的一百名同伴正在向基拉希托进发，要摧毁这座城市，就像它们对浮提诺罗所做的那样。因为我，还有我所了解的事情，一支固化梦魇大军正在赶来这座城市的路上，而守梦人却不愿意相信我。

“我过去对你们撒过谎。我伤害过你们。但这次不是谎言。梦魇会摧毁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除非我们阻止它们。我乞求你们能帮帮我，这样我就不用独自面对它们了。”

他紧闭双眼，头嗑在地板上，泪滴洒落，沾湿了木头地板。

“你和一只梦魇谈话了，”茜说。

“是的，”他低声道。

“然后它说其他梦魇组成的军队要来摧毁基拉希托。”

“从西边来，”画家说。“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是真的。”

紧张地沉默。虽然其他食客还在继续用餐，但面馆内的的这一片区域好像被闷住了，仿佛这里没有任何生物存在，仿佛他依旧是孤身一人。

“看来我们最好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刀辰说话间站了起来。

画家抬起头，心脏怦怦直跳。

“你信他？”伊妻指着画家说道。“真的吗？”

刀辰耸耸肩。“最坏的情况能怎样呢，伊妻？如果他说错了，大不了我们会觉得有点尴尬，不得不回来继续吃凉面条而已。”他看向画家。“如果他是对的，而我们不去，那会怎样？”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画家伸出了一只强健有力的手。

画家握住了手，被他拖着站起了身。

“我同意，”莫菲藏在她那厚厚的毛衣和围巾包裹里轻声说道。“我觉得我们该走了。以防万一。”

“如果真有一百只梦魇，”茜说，“那我们也没什么能力阻止它们。”

“高田欠我一个人情，”刀辰说。“我们会把他和他的小队叫来帮忙。还有银石总喜欢找点乐子——他肯定会想看这个。他也可以多带点人过来。”

“我想，”茜说，“我也可以请伊科拉过来，而且她也许还能召集一些人……我们不够一百名画家，但也许二三十个还是有的。”

“好的，麻烦你了，”话啊及说。他紧握着刀辰的手。“谢谢你。”

“那天晚上，”他说，“当固化梦魇袭击时……它无缘无故就转身逃跑了。那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看到你在那里。”刀辰笑了。“我意识到是我的脑子在作怪。虽然如此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突然发现你是唯一一个愿意一直认真对待生活的人。

“也许，如果我更像你一点，当时就不会摔倒，也不会差点被那东西吞噬。我想，也许假装你已经加入了守梦人也不错，你明白吗？”他耸耸肩。“还有比这更糟的谎言呢。不管怎样，一起走吧。看看我们能为你召集来多少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