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断飒】幻觉

*私设严重私设严重
*概括:19世纪小情侣在美利坚混黑的时候被搞去当研究药剂的小白鼠(
讲好听点就是差点被逼疯的海鸥是如何靠着飒飒(?)活过来的(?)
*海鸥视角
*芦荟开花有好运来(?)的意思,1w7慢慢看
*上升真人我必跟你同归于尽
*食用愉快
1.
“你在看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人在尚有理智思维的情况下考虑到做梦的情况,大多数都是惊讶于事物出乎意料罢了。但海鸥确信这就是一个梦境,或者说幻象。眼前的景象只是一间简陋的病房,返潮的腐木味充斥着鼻尖,窗户堪堪挂着携带一层又一层灰尘的白布,冷风透着那破碎玻璃的缝隙钻了进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门更是消失不见。更别提声音的主人压根不在,全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房间里——但这声音一直在对他进行着提问。海鸥愣愣地看着这破败阴暗的废弃病房,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能够把控的范围。
只因为他刚刚还在一座废弃的教堂。
这起初只是一场拥有奖金的“游戏”,那巨额的冠军奖金饶是早已混出一方势力的海鸥都不由得咂舌。邀请他们来参与游戏的教堂主人完全没有隐瞒举行游戏比赛地点的意思。当第一个人走进那早已订好的旅馆时就看见了那放在前台处的纸条,教堂主人冠冕堂皇地写着仿佛怕他们得不到胜利而提前告诉他们比赛的地点——废弃教堂,希望他们能寻找到教堂是如何废弃的线索。而为了加大难度,需要他们这出发前喝下一杯颜色奇怪的药水。
但无论教堂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真心为了搞慈善让他们拿到奖金也好,另有所图也好,提前踩点也是必要的决策。这座教堂大的离谱,可在美利坚挣扎了十年的海鸥根本没听说过这有着一片小型建筑群规模的教堂竟然就在边境这屹立不倒。参与这场游戏的几个人商量了一番,最后由海鸥和另外一个人踏进这座陌生的教堂,并交由他俩来画出地图,其他人则为他们放风的同时调查出教堂主人又是何许人。
教堂主人的手伸的太长,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阶段,仿佛大半个美利坚在协助它一般。来参加的人一半是为了那能挥霍一辈子的奖金,但还有一半人是单纯的被教堂主人的能力震慑到,为了保住性命而选择来查看情况——在这个混乱不堪的年代,法律这张薄纸根本拷不住任何人的脖子,一个势力滔天的政客都能用着一个莫须有的理由随意指挥着军队肃清他们这些普通人。
海鸥很相信自己的记忆,哪怕“废弃教堂”这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也仅仅是前几天才观察过计划过的,但他可以明确地说,这里绝对不是自己几个人策划了几天路线的教堂。
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招?他现在又在哪里?
以及,这个声音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失?
“看看我呀,你在看什么?”
大脑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记忆中的建筑物和病房交叉在一起。海鸥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抬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可那穴位与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爆出来,咬青的下唇与那急促的呼吸将这份彻骨钻心的疼痛宣泄出了几分。可眼前那白色的铁板床消失不见,随风飘舞的窗帘携带了一份深红色,受到时间侵蚀的墓碑碎落在墙角,而那融化了一半的白蜡烛在窗户旁摇摇欲坠,凝固的蜡油滴落在地板上。光影碎片的糅合如长针般扎进他的脑海,这也是他为什么觉得这事玄乎到三观都快炸裂的原因,至少没有人在经历这种疼痛后还会觉得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在做梦。
疼痛并不是长时间侵蚀他的,在进入游戏之前他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痛楚而差点撞到桌角。但如今愈演愈烈,本来被迫与其他人分开的烦躁就已经让他感到恼火,如今这般莫名其妙的苦难让他恨不得将周围的一切撕碎泄愤,更甚者,那散落在墙角的石块边缘是非常适合割破皮肉的东西——
——海鸥知道,他需要转移注意力。
“你管我看什么,”海鸥对着面前的空气吼着,“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距离他主动喝下那不知名的药水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分钟,大致是二十几分钟吧,如今他也无法判断过去了多久。唯一值得他心安的便是自己强撑着身体远离了立风,不然如今深陷幻象的自己一定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些什么来。
做梦,幻象,两者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就算有人指着这俩学术意义上的不同,他也只会嗤笑一声不做评价。自己一介俗人并不想钻研多深的含义。
前提是这人不是立风。
立风,对,飒飒,海鸥背靠着已经发白发灰的墙壁缓缓滑下,廉价的灰白粉尘沾染着黑色外套,似乎想要将他也融入于这片废屋。
“理理我啊,海鸥。”那道声音再次传来。
他的脑袋有些许好转,也许是想到立风这个名字就能让他的理智稍稍回归。海鸥长叹一口气,他不能让立风待在那里,待在那个原地……至少不该在任何人身边。
飒飒,飒飒啊。
他俩的相遇并不是过于美好的童话,但也没差到哪去。一个勘探淘金失神落魄,一个偶遇骗局金钱散尽,听起来虽然都惨不忍睹,但架不住两人都为自己保留了后路,损失惨重但终究还能继续生活下去。
二人在破烂的酒吧喝着最便宜的酒水,看出了对方和自己一样的窘迫后便攀谈起来,莫名的兮兮相惜让俩人一拍即合,就着酒水便做出了合作的决定。淘金人立风可从来不是凭着运气行事,自学了整套勘探理论的他对着矿洞一挖一个准,海鸥则主力挖掘并寻找出售场地针对那些“微服私访”的富商出手不正规的货物。一人勘探一人卖货,硬是让他们东山再起,生活步入正轨。
小财迷淘金者掩盖不住贪点小便宜的性格,或多或少从他这撒娇卖惨多赚了一份钱。海鸥并不在意,一开始与他交流时便知道了这劣性,但既然选择了合作那肯定也接受了对方的小缺陷。每当立风半弯着眼睛跟他细数着这次交易他付出了多少多少,不拘小节的他倒是觉得立风那双眸子好看的紧,两颗黑漆漆的宝石随着主人的一瞥一笑流露意外的风情,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狡黠笑容,挑着眉眼神闪过暧昧的笑意,于是海鸥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立风各种各样的要求。
两人的感情水到渠成。他第一次喜欢人什么都不懂,很多听别人吹牛吹出来的追求手段都极为不靠谱,不仅没有表达出自己的告白,反而让立风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总是六四分终于逼疯了他。偏偏他还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个酒鬼听完就听那个醉鬼吹嘘,做了很多如今提起来都会让他有些尴尬的事情,但兜兜转转立风最终意识到了他的喜欢,摆脱了单身身份的他被幸福填满了脑子。
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立风。
就连现在这困扰着他的声音的主人也是立风,当然也不是立风本人在场,只是这凭空出现的声音很难不去把它认为是幻听。
他的爱人哪怕与他一起经营着灰色产业也总是对人性抱有善意,虽然他并不限制立风的交友范围,但为了爱人他也会排查一番底细。可这次不同,他俩是最后才加入这场游戏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比他们要更熟一些。摸不准其他几人究竟何种心思的海鸥压根不愿意让立风独自面对这些人,但是他真的没办法,他瞒着他的爱人喝下了两人份的药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走之前强撑着理智让立风离所有人远点。如果实在找不到出去的方法的话,直接躲起来,躲一整局游戏,甚至是躲好几天都无所谓,自身安全是最为重要的。
立风当时什么反应他已经记不清了,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被侵蚀的理智全无,离开时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被自己狠狠甩开了,身后那人到底追没追上来还真不好说。但海鸥希望立风能追一会,这样至少离开了所有人,拥有正常思绪的爱人凭借自己也能离开这荒唐的游戏。
“海鸥,快看外面。”
声音落下,理智回归不到几分钟,周围的碎片又开始晃荡。眼前的场景缓缓扭曲,却又不偏不斜地刚好维持着两个地方的显著特征。海鸥抬头看向了窗外那悲悯地望着他的圣母像,随即冒了一身冷汗。
他记得这个圣母像。当他跌跌撞撞跑进这安静的病房时,白蒙蒙的窗外只有圣母像隐约可见。海鸥可以确认,这个雕塑的脸朝外,从窗户这看只能看见它的后脑勺。而如今,这位圣母将自己带有一滴眼泪的脸转了过来,自下而上地望着他。
这是幻觉?还是机关?
海鸥不敢往太坏甚至是太古怪的地方想。虽然他并不信什么教,也不对什么未知的存在抱有希冀怀有畏惧,但是真遇上了这些事总是会联想一二。
可海鸥知道,这里是幻境的可能性要大的多。不知名的药水,声音的主人,突然出现的病房,如今与病房融合在一起的教堂,脑袋的疼痛,那么现在转过头看着他的圣母像……
太糟糕了,海鸥想,如果眼前全是幻觉的话,那他到底在哪?他什么时候能够摆脱这一直扰乱着他所有思绪的疼痛?其他人呢?事到如今除了自己的幻听外,外界的声响竟只剩下了窗帘摆动的呼声。但海鸥知道不可能没有人经过这里,因为自己其实并没有跑得多远。
没跑多远的理由也很简单。一是那刺激着脑神经的痛楚,他好几次想要直接晕倒在地,所以他仅仅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远处走了而已。二是,他还是觉得不能离立风太远,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也好及时出现。
可就是声音,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真的很奇怪,甚至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哪怕所有人,除了立风,都喝下了那致幻的药水,都遭遇着他的痛苦,那也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来过。
但要论药水究竟有没有影响到他的听觉,或者说,那道声音将他的感官覆盖了,他也是不确定的。海鸥不是什么研究人员,更和这方面没有一点关系,对大部分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拘小节,如果不是对教堂主人抱有强烈的质疑,看到这种颜色古怪的药水他估计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只是一瓶饮料。
如今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最重要的莫过于赶紧摆脱这浑浑噩噩的状态。无所不能的超人都会被氪石所伤,普通人的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这逐渐压断维持他清醒的弦的痛苦。
这样一想,立风还真就是那心里的一道防线。只要提起他,想起他,那每日都在倾听的熟悉声音就会在脑海里浮现。爱人微笑着对他说,海鸥,清醒一点。
“海鸥,和我待在这里如何?”
“清醒一点!”
“待在这儿,和我一起——”
“海鸥,醒醒,你不能沉浸在这里。”
这个声音的古怪的很,一边用着令人困倦的声线叫他永远待在这里,一边却又严厉冷静地告诫他不能被蛊惑。海鸥只能想立风了,他现在自身难保,那总能统率全局的大脑被盖上了白布,闷重,呼吸不畅,但爱人的提醒总是在他差点迷失在痛楚时苏醒。
窗帘还在跟着风飘荡,圣母像的脸朝向了远方。海鸥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荒谬的游戏。
那天他们结束了一个大单,赚了不少钱的他们终于开始商量着未来的计划。立风跟他规划着环球旅行的样子实在让他移不开视线,爱人侧着头,那股慵懒劲萦绕在周身,向来温柔的眼眸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水波层层,荡起温暖的浪花。海鸥伴随着对方亲昵的话语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相片。在沙漠中骑着骆驼奔向绿洲;在威尼斯里划着游船;墨西哥的亡灵节在不久后也要开始了,立风曾经说过很想体会一次脸部彩绘;亡灵节结束后他们可以去瑞士滑雪……详细妥当,时间安排合理,只等过几天将事情脱手出去他们就可以花费大半身家开始自己的旅行。
说来也奇怪,明明好不容易足够吃穿有度,平常对很多事情也精打细算,可是在旅游方面他们却出奇一致的想要离开这个国家。这种莫名的冲动让海鸥总是有些不真实感,似乎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才厌恶这个国家至此。
但他撑在沙发上的手仅仅是往旁边撇了一下便摸到了奇怪的纸质感,疑惑地拿起来一看是个来历古怪的信封,这米色沙发上的信终于被屋主们发现了。
来者不善,来自未知教堂的邀请信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俩不被人知的屋中。两人第一反应就是仇家设置了陷阱,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里里外外将房屋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不对后,他们才将目光投向了信件内容。
……是啊,他们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们要去环球旅游,要去沙漠,要去威尼斯水城,要去墨西哥亡灵节,要去瑞士雪山。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绿洲里给爱人第一瓢水,想化着满脸的彩绘与爱人一起享受节日狂欢,想在雪山上等着日出与爱人交换一个吻。明明都决定好了那么多,为什么偏偏突然更改了主意,来参加了这不明所以的游戏呢?
海鸥抓着头发思考着,那阵痛与狂躁让他没有办法好好的回忆自己的一切。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喉咙在抗议着缺水的不满,那记忆终于跟木材被奇怪的力量劈开了一样,那顺着纹路自上而下的开裂让内里的东西缓缓揭露。
那是一份标着金矿位置的美洲南部的地图以及一个人的详细资料。
金矿一直是立风的心结——或许现在不是,但是海鸥知道立风最想要的就是找到金矿。背井离乡从来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谁会一直将时间花在那根本无迹可寻的淘金上呢?故乡还连绵着战火,豺狼虎豹对着这片肥肉打着盘算。如今能够保全自己的竟只有出国一条路,来到美利坚,来到日不落。
黄种人的立风刚到美利坚时就被当街抢劫了,本就不富裕的身家最后一子不剩。他学富五车但是是四书五经,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如今甚至没有钱可以购买纸笔。如此糟糕的境遇海鸥只能感慨真的是奇迹发生了竟然能让立风自学了复杂枯燥的专业知识活到现在,甚至可以说,找到一座金矿已经是他来到这的唯一目的了,毕竟淘金者的亢奋与坚信黄金存在的心态完全无法揣摩。
海鸥一直认为相处的这几年里立风从未放下过。每次在确认地点时都在笑嘻嘻地跟海鸥说这次肯定是个金矿,到最后也只是挖出一块又一块的金属矿石,那强撑起来的笑容从始至终都挂在他的嘴角。
“我啊,我其实并不是一定要找到金矿……”当时立风的眉眼带着一份疲倦,“我们现在多好啊现在,只是我们找到金矿是最好的对吧?”
“你是怎么想的,海鸥?”
我怎么想的,我想的是下次肯定会找到金矿的,海鸥说。但是,直到如今他们也没有挖到。
他们现在如果想要买卖黄金也不是难事了,甚至常理来说那些来路不明的钱财换成等价的黄金才是最为保险的做法。海鸥只了解到了立风刚开始来到这的艰难,甚至动了入伍的想法。但最终通过了一些办法赚到了不小的一笔钱财,随后跟随着狂热者们来到了这炎热的地区,穿着破旧的粗制麻衣日复一日地无功而返。立风究竟发生了什么海鸥是不清楚的,不愿提及曾经的爱人总是将头埋进海鸥那充满着安全感的怀抱里,重复着“如今就很好了”的话语。
他的爱人可以放下曾经的苦难和自己并肩向前,但是海鸥知道这是立风的让步:找得到是最好的,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那也没关系。
对方的让步在他看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因为爱着他,所以愿意不再执着地追寻自己前半生费劲所有的东西。这就让海鸥表现得比立风还要期待着能挖到金矿,那张地图对他的诱惑力可想而知。
而另外一个资料档案,海鸥粗略地看了看,无非是自己被骗局套路的真凶。真凶涉嫌金额较大,还是个在美黑户——虽然现在他和立风也是黑户的一员,根据这份资料把人抓到且不用跟其他警局打招呼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但海鸥并不在乎。他陷入骗局被骗得差点倾家荡产也有着自己曾经不动脑子的成分在,虽然会痛骂傻逼骗子也想狠狠报复回去,但是不得不提这些日子爱人的陪伴磨平了他不少性子,亲自动手这条选项已经很久不在他的计划里了。反而是立风对这个人厌恶至极,大概听了描述后觉得都是这个骗子害得他落魄不可原谅,比他还跃跃欲试。
这个地图和档案都是相当于见面礼的存在,先给予好处再提出要求,也透露了几分寄件人不同于常的能力,参加比赛获得胜利的奖励竟是“实现一个愿望”也出乎他们意料。他们需要的东西很多,财富,合法的身份,甚至是能安稳生活的权利。种种加起来显而易见,去的话利大于弊,他们也不能保证拒绝参加的话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海鸥,不要想其他的了,看看我。”
这缥缈的声音连立风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但是有着立风万分之一的它却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死死拿捏着他的心脏。怎样深沉的回忆都抵不住爱人的私语,海鸥叹了一口气还是将思绪转移到了这奇怪的幻境里面。
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变化,他陷入回忆的这段时间里外界就如静止了一般停止流动。那股差点压垮他的愤怒与烦躁也悄然平息了下来,耳朵也能听到一些外界的声响,窗外呼啸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横冲直撞,天气阴晦下来,圣母像又悄然看向了别的方向,苍黄的天底下远近立着几颗萧索的枯树。
但他又开始无休止的做梦了。
“你好先生,可以叫我立风。”
海鸥迟缓地抬头,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正倚靠在门框旁。粗制滥造的布衣遮挡不住他身上的贵气,从小接受继承人教育的立风若不是为了逃命又怎会来到国外。但这也不是重点,这更加幼嫩的脸蛋与衣装显然是他们当初刚相遇的模样,它们正对海鸥述说着眼前的假象。
海鸥闭上眼睛不理会他,但过了许久眼前的立风都还在固执地等待回话没有消失,还在一字一句的重复“你好先生,可以叫我立风”。
久而久之海鸥也有些支撑不住了,爱人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清晨的微醺,正循循诱导着他陷入这份甜蜜的幻觉。最后他沙哑着宛如碾过的嗓子吐出了几个字:“……知道了。”
立风唇边的笑容渐盛,连眼角眉梢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却不说话了。他微笑着向海鸥点头,如风一般消失在海鸥的眼中。
这个梦境的消失与出现仿佛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后枯萎。但即便如此那层层叠叠的根脉正飞速生长着,将他麻木。没有时间概念的海鸥只能看着立风无数次出现在他眼前,这个用着他血肉养育出来的虚假之物对着他发动进攻:
“海鸥,我漂亮吗?”
立风毋庸置疑是漂亮的,魅长的、浓秀的眼弯成半弦月,洋溢着淡淡的温柔,盈盈笑起来像是一只小狐狸暗暗欣喜。海鸥坐在那墙边没有动弹,而立风就那般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收起了笑容慵懒又随意地支着脑袋,随后浓密的眼睫颤了下,不疾不徐地抬头,那双沉重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他问:“我漂亮吗?”
“……很漂亮。”海鸥回着。
立风又笑了起来。那双眼是一双狐狸眼,眼尾上勾,下睫毛红色略做点缀,似漾着陈年美酿,这朵含苞欲放的蔷薇花,似含着无尽情思,对海鸥的回答表露了出乎意料的满意。立风站起身来到他身边,手肘支在他胸膛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他蜿蜒柔软的唇中央,对着他说着残忍的现实:“漂亮的人总是要被摧毁的不是吗?”
海鸥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窗户纸一般煞白,眼中充满了困惑与绝望,紧接着意识过来后发觉胸口闷得透不过气,就好像被人紧紧压着。整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颓丧萎靡,仿佛陷入了寒冬。
黑暗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把自己包裹在内,寂静无声的梦境变成了一头可怕的野兽,正将他吞没。他两个眼睛死死的盯着天花板,好似能把它看穿,这混沌的空间甚至看不见天明,海鸥觉得眼睛里像是塞进一块炽碳般燥涩,舌尖僵硬的像一块木片,冷汗湿透了衣服。于是在艰苦的喘息后,他勉强有了几分钟的朦胧,而眼前的幻象早就不知所踪。
他又想起来了一点,他想起来了自己已经深藏的过去。这份记忆在最开始就如被遗忘了般没有半点熟悉,可当幻象一步步蚕食着他的神经,想要他立刻缴械投降,成为这片废墟下陈朽的骸骨中的一员时,这能够压倒他的稻草就这样悄然出现在眼前。
但是一道声音喝止了他的回想:“海鸥,保持清醒。”
黑暗中出现了几道流光,立风眉头紧锁,一双寒夜般的眸子里散发点点冷光,白净如雪的脸庞没有一丝笑意,整张脸看上去如数九寒冬。那是不曾对海鸥流露的冷漠,陌生的情绪让海鸥如针一般脆弱不堪,不敢上前。
那份沉重而上锁的记忆正敲响着大门,想要将一切喷涌而出。但这真实鲜活的幻象像是大脑自动生成的保护机制一样,正在拼命拉回自己即将断裂的理智。
为什么不愿回想?为什么沉重又麻木?
为什么要让立风来阻止他?
“飒飒,飒飒,”海鸥的语气带着哀求,“告诉我吧,你瞒着我什么呢?”
爱人的幻象不赞同地摇摇头:“不可以,海鸥,这不是你应该想起来的东西。”
海鸥缓缓地说着:“让我知道吧,这很重要不是吗?”
幻象的神色动摇了,就如真正的立风一样它也无法对着示弱的海鸥固执己见,随后抿着唇消失在了他眼前。哪怕海鸥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他在脑海里自问自答,只是卑劣地找了个理由将这份记忆光明正大的回想起来。
他看见了,在怀揣着财富却遇到骗局之前,他生活的地方只有白茫茫的病房——依稀能够看出房间的摆布和如今身处的幻境病房一致。
海鸥不被允许走动,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们总是匆忙行走在各个科室,关门声络绎不绝。即便如此,每天对他的抽血与监督吃药又是那么准时。海鸥从记事以来便没有波动的眸子犹如海洋般深邃,万般思绪随飓风卷走无法正常思考,此刻此处唯剩一具躯壳,他与世界一起经历着支离破碎。
他看到一个新来的人,瘦瘦小小的亚洲人在一群欧美人身边是那般突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任何与他交流或者与他对接的人都在频繁地更换,那个亚洲人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偌大的医学口罩将小脸直接遮住了一大半,羊毛卷的头发随着对方抽血的动作抖了一抖。海鸥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毕竟连窗户前唯一能让他打发时间的鹦鹉竟也是一个机械产物。当时的他无神地望着鹦鹉机械般扭动着躯体,枯燥无味的重复,连它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海鸥就像枯燥机械的在笼中活着,变成别人无意义的玩具。
“你在看什么?”
不甚流利的英语带着口音令人啼笑,可对海鸥来说这是麻木的世界中唯一的一份变数。海鸥不信这个亚洲人来之前没有人叮嘱不要和他进行任何交流——即便海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取之处能够让所有人对他如临大敌——可这位新来的家伙自作主张地想要在他这里谋取一分利益。
不怪乎海鸥这么想,曾有采取他血液的人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而大笑出声。虽说海鸥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血液有什么奇妙之处,但对方那疯癫的模样在他成天混沌的脑子那刻下了浓重的一笔,那些使他无法正常思考的药剂也无法将这一幕抹去。
像是知道海鸥不会回答他一般,亚洲人眨了眨黑宝石的眼睛紧接着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漂亮?”
“你很漂亮,放在我的国家里的话,可以用‘红颜祸水’来形容你。而且会有非常多的人为你肝脑涂地……这么仔细一看,你好像更像是东亚这边的人,你又是如何来到这种鬼地方的呢?”他将抽取好的血液妥善安置好,随后慢悠悠地为他调配着药剂,“但是漂亮的人总是要被摧毁的。”
海鸥看到当时的他只是抬了抬眼皮,那干涸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痛苦麻木是实质的,压抑也是有实质的,躯壳到内脏都被密不透风地包裹着。苍白的房间,无法对话的人类,不能思考的脑袋,糟糕至极。但药物像是从缝隙里挤进去的一滴水,浇不灭内心那深幽的火焰,他正一点点、一点点地走着,缓着。
“明天,我会为你带来一点色彩。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自我介绍一下,”亚洲人的轻笑声透过那层薄薄的口罩,敲击着这片波澜不惊的死海,“你好先生,可以叫我立风。”
立风,他的飒飒。
海鸥的心脏被狠狠揪着,随即而来的是彻头彻尾的绝望,他好像这辈子都活在乌云里,而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这片乌云不会散去,就这么一直包裹着他,连呼吸的机会都不给。
他全部想起来了。
药物的侵蚀像杂乱无序的藤蔓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他的身上,海鸥试图把它剪断,可每时每刻它都在肆意的生长。时间长后抗药性的提升让他有了一喘之息,虽然藤蔓依旧杂乱不堪,但是海鸥将它缓缓理清,一根根藤蔓变得清晰,他的思绪也随之浮现。
他们的相遇竟在如此之前。
当时的他不知道这新来的搞什么鬼,自己都不能保证一觉醒来的自己还能记住这一切,可对方却郑重地向他介绍着,好像对于立风来说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类一般。
窗外的树叶作响,但所有人都拉着窗帘,没有人愿意告诉他窗外的风景如何,正如没有人告诉海鸥他的窗外有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树底下的石凳积着灰静待人们的到来。所以海鸥想知道这“唰唰”声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后来海鸥知道了,那不是风吹的,也不是人为的。他不再在意这横生的杂藤,任由它肆意生长。海鸥笨拙地学着给它灌溉,后来它也开出了芳香的花,朵朵花瓣随风埋在心底,海鸥想我该醒来了。于是窗外的树叶被吹动,那常年关闭的窗帘被羊毛卷亚洲人拉了开来,与阳光下沐浴的是一盆送来的芦荟,浅绿的盆栽伴随着温暖的阳光洒下点点色彩。
他的状态在好转,不知道立风对着其他人说了些什么,这根本掩饰不住的变化却没有再加大摄入药剂的剂量让他变回原型。他开始慢慢期待着对方的到来,跟着对方学习慢慢地重新整理自己的语言系统吐出字来,从“亚洲人”到了“羊毛卷”,再到对方要求的“立风”。立风浅浅地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想不起来,于是立风亲昵地喊他“阿断”,原因是自己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断眉。那盆芦荟也被特别批准了让它安稳待在哪儿,海鸥在立风离开后便计算着这位与他相处一室的朋友今天有没有长高。
那足以逼疯任何人的黑暗不知何时消散,眼前的景色又变成了扭曲的幻象。眼前的人儿悄然出现,带着最后一份提示与警告。
“还要接着看下去吗?”立风的眉眼闪动了一下,尾音音调微扬着,带着一点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嗓音低低地缠上来。
幻象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着他,此时海鸥也不知道该不该与它继续交流了。但是幻象也没接着问下去,立风只叹了口气,他的身影更加透明,那双眼结满了愁绪,长而密的睫羽不曾眨一下。于是海鸥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心虚地无视了那熟悉的人。
“早上好,今天醒这么早?”
举着托盘的立风一如既往地打开门来。被口罩遮住的脸庞只能看见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睛,眼尾梢弯一道细细的勾,勾得人魂魄飘浮。
海鸥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毕竟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终于活过来的海鸥简直就是有问必答,再客套的话也会被他认认真真的回答。
“好啦阿断,今天告诉你一个小惊喜吧,”在安安静静的人儿手臂上抽出一管血液,像养了只乖狗狗一样拍了拍海鸥的头,“从今天开始我们都能出去晒晒太阳咯。”
他还不甚亲眼见识外面世界的缤纷多彩,但立风为他构造了一处乌托邦:曙光照进的日出,五彩印迹的人生,不曾停泊的时光列车,续写着故事的篝火,人们手牵着手奔向银河的尽头。
海鸥还没有恢复到走动的地步,立风不知从何推来了一辆轮椅,扶着他坐了上去。他看着眼前白茫茫的病房变成了条条道道的走廊,背后的人轻轻地推着,缓缓地走着,他第一次看见病房以外的世界。而满鼻子消毒水的味道却在踏出大门的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花朵的芳香。
他看见了太阳慢慢阖眼,直线般的海平面上飘起了朝霞,水波荡漾着温柔,映着影影倬倬的倦鸟渐渐隐没入深林。他看见了日落光辉映下,昏黄的霞光渲染着云朵的衣裳,晚风虔诚地托起枯叶赠予大地。
遇到立风以后,海鸥眼前的世界从一个呆愣的机械鹦鹉开始慢慢添加:那抹浅绿色的芦荟,那洒下的金黄色阳光,那充满着幻想的乌托邦,以及如今亲眼所见的五彩斑斓。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好。
“立风,”他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漂亮!”
海鸥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漂亮。
立风的笑容是妩媚的,温柔的,如今却淡淡的,轻云一般揉在惆怅里。他仍然眉眼弯弯的,可那黝黑的眸一眼望不到头,层层叠叠,把他的所有都吞了进去。海鸥见着这笑容后背发凉,立风明明在看着他,明明在病房里对他说话时漆黑的双眸星光点点,含着丝丝笑意,可如今瞳孔里却只映着他身后的夕阳。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儿怎么了,巨大的波涛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只能一遍遍喊着对方的名字。
立风弯下身子将头靠在他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却让海鸥倍感煎熬。他的声音沙哑得仿佛被车轱辘子撵过一般,让人听着就感受到里面的痛苦与无奈:“怎么办呢,我要撑不下去了啊。”
海鸥混乱地拍着对方的背安抚,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傻兮兮得让立风轻笑出声,说着“你怎么这么笨呀”又反过来安慰着不安的他。但立风不知道的是,如今海鸥的思维活动已经达到正常的成年男性的水准了,只是长期服用药物的后遗症严重,无法将自己所念所想说出口来。这份误会也促使了立风的控制不住的情绪发泄而出,这些情绪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他认为对方不能理解这些含义,所以可以将自己的苦难述说给对方也不会给对方带来一丝一毫的不利。
“我跟你说说我以前噢,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啊我就一贫如洗了。我唯一的选择竟只有用这不流畅的英语问到答应接应我的负责人的住处,非常远,我走着过去的。好不容易到了那边,结果发现负责人搞人体实验的,根本就不避讳我,说好的‘负责’竟是让我来做他的助手。”
“我没办法接受也不行,身处异乡的我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甚至自己二十几年来的经验也派不上任何用处。我努力的在学,非常努力。拒绝的话就会被赶出去,连温饱都成问题……人体实验你能懂吗,阿断?你太特殊了,你的血液不知道能拯救多少人。他们——包括我,没日没夜的想要研究出你的特殊性。”
他疲倦的声音徐徐传来:“我好累啊。我阻止了不止一次他们想要解剖你的提议,但是也没什么用,因为我没用。甚至为了向他们争取到让你出门的特权也是因为你自己争气,你活过来了你的血液效果竟然还更好,于是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出来了。但蚁群从来就不缺勤奋又听话的工蚁,我又凭什么认为我能得到蚁后的临幸?我会死的,在你死之前。所以你要活着,你是我现在唯一的牵挂了。”
“阿断,我看不到未来,而且我感觉一切都太荒谬了。打着为了全人类的旗号却满心满眼都是那滔天的权贵,对着人类同胞下着毒手也不曾放心上,他们迟早要下十八重地狱,”立风的眼睛瞪着极大,眼底里透出对未知死亡的释然,“我的老师说过除开生老病死,哪样悲伤不可消弭。你看啊,我的人生就是一口井,井壁高耸,幽暗狭窄。我的家乡正经历战火,我与家人的来信已经中断了许久,这里冷冰冰的没有半点人气。我的井口盖上好像突然就盖上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活着吧,阿断,活着吧。这些都不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我和你的四面八方早就被一座座铜墙铁壁挡住,密不透风。我们被困在这里,永远得不到安息。”
海鸥没有说什么,此时他与以前那般机械没有什么俩样。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可是现实就是那么的残酷,痛苦掩饰在美好之下,眼前的万家灯火吞下渐落的金色,光芒耀眼的太阳被人间烟火烘出一抹瑰丽,却也敌不过即将降临的黑暗。
海鸥有些绝望的发现,他们连悲伤都有时差。
于是在深夜的凌晨,海鸥一个人转动着轮椅来到了那曾经一直为他带来悦耳的树叶作响声的树下。昏暗的灯光让他的影子融进大树,一切沉寂,仿佛宇宙初生,生长和消亡不为人知。海鸥捧着与自己一起苏醒过来的芦荟盆栽,直视着前方那飘满了枯枝败叶的石凳,雨水与泥土混杂在一起的肮脏将幻想中的干净玷污。那里是腿脚不便的老人都不愿意坐下的座椅,那里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那里散发着流浪汉都厌恶的气味。
秋天早就过去了。所有人喜迎来的春天是那般的生机勃勃,谁又记得这棵已经没了生息的枯树事至如今还在为他奏响着乐章。
海鸥爱着他,爱着立风。立风是第一个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的,哪怕立风也是实验者的一员,哪怕连立风都在觊觎他的血液。
他不是什么大圣人,浑浑噩噩了二十来年他连基本的善恶观都没有确立起来。如果是立风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奉献自己的生命来救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乱世出的英雄品德总是如此高尚。但是海鸥不一样,他的世界除了立风什么都没有了。
理想主义给予现实主义方向,现实主义给予理想主义力量。向往光亮不意味着身处黑暗,也不等于只见过光明,哪怕是还未完整进行对世界社会的构造的海鸥,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用着自己的眼睛看不到全部,但每个人都有且最多只有一双眼睛。救他的能是立风,也能是立阳;爱他的能是男性,也能是女性。甚至于没有任何人对海鸥施以援手,他没有思考,没有动作,他这永不见天日的身体也濒临着死亡,但是谁又能说死亡不是一种解脱?
立风是片面的,偏激的。可以说这个时代的人在亲眼看到了这痛苦的社会很难不偏执,而海鸥的想法同样也是。或许在所有人看来牺牲一个人能拯救所有人的事情是必要的,为你打着“救世主”的旗号歌颂你的死亡,这是大义。可人都是有劣根的,人类活着的意义本身就是在这段人生里找到自己的价值,对这个人间产生留念是因为“家人”的存在,没有人可以从头到尾眼都不眨地向所有人宣誓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为人类牺牲。立风会为了国家牺牲也是因为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但是当立风有了海鸥这个牵挂时,他又舍不得离开人世了。
而海鸥同样如此。与立风相处的这些天,却产生了他这几十年来都未产生过的求生欲望。海鸥想要活着,想要与立风一起去漫游花海,去枫林绿洲中散步,去无人的岛放纵。
可是,立风撑不下去了。甚至对于他的内耗来说,更多的危险来自于那个负责人,那个实验者,那个已经人性泯灭的畜生。
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是所有人手中的小白鼠,没有任何人将他的反抗放在眼里,他能有正常思考的机会是立风帮忙争取来的,连话都无法组织理顺的他有什么资格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他能做什么?他能做到什么吗?他很普通,也许经历的苦难放在这个世界上也同样普通,赖以生存的空气放在所有人身上也是那般普通。但窒息只隔绝了那一点空气,却是呼吸者的全部。
在他混乱不堪的时候,一阵轻风拂过拨动了手中芦荟的花苞,橙红色的花瓣带着红斑缓缓绽放。海鸥没有接触过其他的鲜花,芦荟这花序一般的花朵在他眼中是多么的美丽繁华,繁花千重红锦,万连丹霞。
它开花了。
海鸥看着它。
他一向泪点很高,抽取骨髓的痛苦都很少能撬开他的泪腺,躺在病床上日复一日不见天日时他没有哭,立风绝望地看着他时他没有哭,可是如今看到芦荟它开了花,那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
它开花了。
他想,哪怕到了现在我也哭不出声来。我的心脏马上要没有了,我的血液也要消失了,我的声音也要随着它们一起消散在这尘埃里了。海鸥任由眼泪划过脸颊,双手紧紧握住了轮椅的扶手,温热的液体在触碰到衣物的瞬间转为一阵冰凉。
哪怕看见他这不值钱的眼泪的家伙只是一个石凳。
世界上的一万种苦难,世态延凉,人情有冷暖,心如死灰,苦难不为谁单独降临,也不为谁网开一面。可他想,窒息之前,总要有一口属于我的空气。
之后的他又重新喝起了药剂来降低立风在那些人眼中的警惕。立风倒也读懂了他的意思,虽然有些疑惑但立风小动作也不少,又是当着他面倒掉一大半的药水并为了让他快速恢复偷偷注射了不少药剂,又是抽出血样收买其他实验人员。但是药三分毒,药剂带来的后遗症还未治愈便再次染上是更加痛苦的事情。
一直到那场意料之中的火灾。
他想起了立风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全部塞给他,对着他喊“自由飞吧,自由翱翔的海鸥!”后与他约定好在丹佛见面就将他直接推上马车就回到了人群浑水摸鱼。
他想起了实验室的人迅速扑灭火后的步步紧逼,他甚至没有喘息的机会。在夜色中他当着这些人的面毅然决然地跳下山崖,企图找到一线生机。
但是很疼。
跌落在地面时海鸥有那么一瞬间疼得头脑空白,但是很快海鸥只感觉好像慢动作那样温柔的躺下去,一点都不痛,又像是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秒钟就能进入深度睡眠那种感觉,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很舒服。随后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走一个没有尽头的旋转楼梯,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此时何时。
突然看到像是门缝的光亮,很亮,很亮,隐隐约约看到很多看不清脸的人都在朝他招手,但头顶的天空又跟人类一样哭丧着脸,不,或者说,是有一张人类的脸占据了天空。随后意识到天空哭泣的人们为了拒绝这份悲痛,他们向天空举起了盾牌,将利剑藏在腰间。每个人都很高大,举着盾牌的他们却像索命的死神,海鸥开始有些害怕。
之后血糊住了眼睛,蔓延在身体四周,连手心的下面都是粘稠的液体。麻木了一会后就是抓心挠肝的疼痛,就如同一团橡皮泥被揉圆后狠狠拍到地上,变成一摊泥的同时还沉甸甸的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什么情绪都被疼痛给挤出去了,坠落楼梯的下坠感时时刻刻不在牵扯他的神经。
海鸥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死亡。
他能活过来是因为别人的出手相救,是因为立风给他注射的那些强身健体的药剂,是因为那天深夜里震耳欲聋的狼嚎声吓退了所有人。
救他的一家将自己藏在了最深的森林,似乎将他误会成了同胞。而他的记忆彻底被药剂层层封锁,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只记得了有人对着他喊了“海鸥”,也记得要去丹佛。
海鸥将一部分财物给了他们便告辞了,兜兜转转来到了丹佛。遇到了那个骗走了他一大半身家的骗子,遇到了自己的爱人,立风。
那消失已久的人儿再次出现在病床上,光线斑驳,烛火明暗,他的脸色惨淡如霜。柔弱的背脊弯了下去,眼根微湿,声音低得几成气音。
“你想起来了,”幻象的眼神深邃透着无尽悲凉,“你为什么要想起来呢?”
海鸥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那颗滚热的心脏时时刻刻在跳动着提醒他活着,但此时却犹如被大手握住,决绝地自胸腔内掏出,鲜血四溅,彻骨的冷意蔓延开来。
他差不多死了一次,但是他遇到了好心人救助。那立风呢?将所有积蓄给他的立风,为他殿后冲进火场的立风,他的玫瑰,他的百合,立风是怎么来到这遥远的丹佛的?立风是怎么在和他重逢后却一直假装是第一次见面的?
那几年治安很不好,立风还是被鄙夷歧视的黄种人,他本身内耗就很严重了,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他把所有钱都给了海鸥,他一路上都吃不饱穿不暖,但他从未和海鸥提过一次路途的苦难。
立风在寻找他的路上又死了多少次?
海鸥从来没有像此刻那般悔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崩溃,铺天盖地的仇恨好似将他整个人席卷。他好恨,恨那些人的残忍,恨这万恶的世道,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将痛苦忘却留立风一人独看这些悲凉沧桑。就连参与这古怪的游戏也是他主动提议的,事至如今他弄丢了立风,自己也保护不了自己。他又变成了那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立风很善良,连本要带着他沉沦梦境的幻象都因为是立风的模样而在阻止他回想过去。就如那场火灾甚至没有人员伤亡一样,立风不舍得给海鸥带去一丝一毫的悲痛。立风想要的仅仅只是与他一同离开,放下过去的种种,去环游世界。立风走进他这个空无一物的世界,选择留下自己作为一份颜色。
立风从未后悔过救他。
海鸥顿时觉得喉咙哽咽,眼眶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哗哗地淌落下来。他颤抖着张开嘴,哭得声嘶力竭,他明白自己在做梦,因此听不到自己的哭声。怎么活下去呢,怎么活呢,时间治愈不了一切,它只把泥泞日复一日地堆积,背负的痛苦永存,过去的每一分钟都不可改变。
他本该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是爬满虫卵的芦荟与枯树,是让玫瑰凋落的罪魁祸首。但是立风打碎了夕阳,将碎片拼凑成日出,手被划得伤痕累累,但是日出东方似从地来,让海鸥不再落幕,让海鸥有着无数次的新开端。
他好对不起他。
海鸥对不起立风。
一双手臂抱住了他,迎面而来,把蜷缩在角落里的海鸥整个人裹在怀里,胳膊和手紧紧环住他的头。这个怀抱沾染着丝丝凉气,那滚烫的心脏却在温暖,熟悉的气息将已经混乱的感观拉回。顷刻之间,所有寒冷尽数褪去,凌乱不堪的空间变得完整,那些参差不齐的、不规则的、险恶的碎片悄然消逝。
发尖的淡香,耳朵的绒毛,蓬松温暖的味道,比亲吻和裸露的身体都要纯粹无暇的爱,海鸥瞬间卸下所有的防备,心甘情愿在这个太阳下融化。
“海鸥,”熟悉又真实的声音响彻在这布满了灰尘的教堂,“我找到你了。”
立风好像在拥抱他的全世界。
“飒、飒飒,我……”海鸥明明已经精疲力尽,但依旧用尽全力将半跪着的人死死扣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爱人略略仰起头,轻轻叹了口气,海鸥知道对方总能从自己未说完的语句里找出想要的答案。立风的呼吸声始终清晰明亮,好像是一种稳定和平静的信号。他浅浅勾起一抹笑容,用着那极致的温柔,语气足以称得上是面对自己最为珍贵的宝物一般在海鸥耳边说道:“海鸥……阿断,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出于自愿的,你是我的全世界,你没有对不起我任何事。”
“我爱你,海鸥,我爱你,”立风给予珍惜之人回应,“我们离开这好不好,我们永远的离开这里。你陪着我,好不好?”
立风就像冷风中那簇温暖的火,打碎着夕阳,那满地的寒霜被炙热的温度化为甘甜的湖泊,水波粼粼映在海鸥的脸上。
海鸥是立风的全世界,立风是海鸥的全世界。原来夕阳是过往,湖泊倒映着他们未来的模样。
END
——
没写出来为什么飒飒想要找到金矿,毕竟是海鸥视角。但在说这个之前我必须强调一下这篇文是有考虑到现实年代事件的。飒飒来到阿美差不多是1859年左右,家里把他送来阿美而不是小鬼子那边完全是因为他家反对太平天国的,但是他家的城市早被太平天国打过去了()为了飒飒不被影响到,所以跟阿美军官用金钱打点给送到阿美躲躲了。海鸥的话大家随便怎么想,反正他确确实实是冲国人
好,那现在来解释一下飒飒为什么想要金矿以及一些飒飒身上的bug:
没钱了。
飒飒从来到阿美开始就是穷鬼,好不容易当个助手拿工资顺便坏心眼变卖了主人家里的不少东西和海鸥血样才有点小钱。但是这些钱在逃跑的时候全部给了海鸥,飒飒就带着几瓶血样赶紧跑了,这些卖出去的钱也用来当路费到丹佛,也没有余钱去吃饱穿暖。偌大一个城市他也不可能贴个大字报找人,他必须找到赚钱的办法安顿下来并委托人一起寻找。他俩在酒馆相遇就是飒飒花钱找到人的。
而丹佛所在的科罗拉多州是19世纪50年代发现的金矿,哪怕到了60年代还是有一堆人在这里淘金,甚至还是赚钱的主流,加入淘金队伍的话还能得到一定的庇护。
飒飒在实验室里面感觉很累是因为一家里人估计死光了因为没有来信,二他给海鸥开的后门太多,虽然血液的效果更好了,但是让一个小白鼠有思想本身就是个大问题,一直这样下去飒飒会因为“不听话”而死在这些人手里。他对海鸥那么好当宝贝一样,也是一开始就觉得海鸥跟他一样身不由己,且所有人里面只有海鸥能让他觉得有点人样(哪怕当时海鸥连思想都没有)
飒飒完全不赞同人体实验且实验体根本就不止海鸥一个,海鸥还好只是抽血吃药偶尔抽个骨髓,但是其他实验体没有海鸥那么幸运,而飒飒是目睹了折磨实验体的全程。
飒飒能学到一整套勘探理论也不是在来到科罗拉多州才学的。阿美淘金热影响是非常大的,年代的限制导致大批穷人接不上轨,贪婪与走投无路的原因比比皆是,死在淘金路上的数不胜数,这种追求黄金的狂热是非常容易把这些穷人死死的吸引住的。举个例子,在淘金的高峰时期,有一段时间旧金山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因为人们都跑到山区寻找金矿去了。飒飒来到阿美时就知道了淘金的事情,在清朝黄金也是妥妥的第一财富,他被影响到了所以对金矿有着一定的追求。所以在有吃有住还有工资的实验室时他便抽出了一大把时间学习地质勘探。
当然也是我给他开了个挂,地质勘探能短时间学完甚至能实践出来简直就是天才()
其他的我也顺带解释一下好了,省的大家有点搞不明白。
救海鸥的是印第安人。但是印第安人此时已经经历了好几波屠杀了,1860年时现存的人数不足30万(随带一提1860年是圆明园被毁)。印第安人是直接藏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的,也基本不接纳任何人了。但是海鸥是黄种人且被一堆白人追杀,这个印第安人家庭以为他也是印第安人,是同胞,所以把人给救了。而实验室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到躲藏起来的印第安人,以为海鸥被狼吃了,所以就没有继续找他。
他俩来到教堂这里当然也是实验室搞的鬼。但是实验室并不是因为知道了他们是当年逃出去的那俩人,而是把他们这些做灰色产业祸害了一定的集团利益和政府利益的灰色人员给诱惑到他们的地盘主动喝药当小白鼠而已,省的还要联系人去跟灰色人员硬碰硬。飒飒能让海鸥清醒也是因为,飒飒就是他的世界他的钥匙他的保护机制,身体也有一定的耐药性,再加上疯已经发完了很久,慢慢的调整过来了一些。飒飒这个时候只要出现在他面前,抱抱他,他就能醒过来了
人体实验没人管也是因为年代问题。二战都敢光明正大投细菌弹,1860年左右的时候更是世界各地都在打仗内乱,没有国家会像如今的世界一样提出和平和人权,人体实验随便安个动物实验的名头就能光明正大的和所有集团或者政府合作。而这个实验室之所以势力大,还是因为海鸥的血啊giao
写俩人视角的话上面这些就能全写到了,毕竟飒飒知道全部。但是这是海鸥视角,而且海鸥是真不知道这些!他磕药磕的后遗症贼严重,连怎么被抓来的都不记得了你们还要他知道些啥啊!不要要求一个容易发疯的人(?)能记得那么多啊!!
有个华点是海鸥这小子被骗的钱都是飒飒给他的,而骗子原型是美国福克斯姐妹,搞通灵的。海鸥之所以被骗是以为这家伙能帮忙从自己已经遗忘的记忆里面找人再加上当时脑子其实也没恢复过来,特单纯的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