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之歌

卡佛笔下的人物一直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从他的生平来看，并不难猜到他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作品：你一开始穷得底儿掉，周末晚上才有时间在小桌子上写东西改稿，后来靠写作发了家，却发现还是酒精更合你的胃口，起初岁月你倒难以忘怀了。此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好过，单写诗歌而少写小说。他不写长篇的原因和他早期写作时不够时间投入到写作中，养成了无法进行长篇写作的习惯也有关系。正因为这些，他的故事黑色并且辛酸，写满了失败者：破产的人、酗酒者、儿子在生日前一天被撞死、失败的婚姻和巨大的经济压力。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走不出城市的写实主义作家，奋力地在笔尖下发出声音和挣扎。和海明威一样，他的笔法很冷，但不是每个人都和海明威一样可以跑到非洲去打猎，去世界各地进行各种各样狂野的活动，因此他的故事（在他编辑的暗示与鼓励下）更为黑暗，有着悬疑故事一般的古怪与惊惶。

“成瘾”和“失败婚姻”似乎是卡佛故事里的一个有趣主题，仿佛是卡佛自己的挣扎全投射进了这些故事里。这本选集里的《我打电话的地方》戒酒中心里每个人的冲突和故事，《小心》里酗酒的丈夫和自己分居妻子沟通的隔膜，《严肃的谈话》里蓄势待发的暴力冲突。这些人耽于自己的世界，过于沉迷而削弱了对他人的感知，婚姻也成了他们路上一个不快的麻烦。也许卡佛和一些作家一样认为家庭生活毁了自己的事业。

当然，卡佛并不是歌颂失败的人。写失败者之歌并不是为了歌颂，而是为了将他们的努力讲给你听。据他自己所说他更需要和看好的是“微小故事中透出的希望”，因此，他的故事里总会有充满温情，互相依偎的那一面，甚至更多，就像暴风雨中栖息之地的光芒与安全。《自行车、肌肉与香烟》中戒烟的父亲保护儿子的举措，《有益的小事》里的陌生人的温情与包容，《距离》里，彼此深爱过的男孩女孩，在凌晨安置不再痛哭的婴孩后，于对抗中冰释前嫌；在男孩的回忆里“他们曾经笑过。他们曾经相互依偎，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而其它的一切－－寒冷的天气以及他将要去的地方－－都不在他的思绪里”。

这是一本真正值得你一读再读的书。也是我认为卡佛最优秀的短篇选集。我不会描述《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这样的作品值得你亲自品读，对了还有，看看《鸟人》吧，电影里对卡佛作品的戏剧表演与解构同样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