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之约
恒冬世界是一个哀伤的世界。
他的记忆里没有她,这个世界也没有属于她的归宿,悠然觉得自己好像行走在永冬永夜,永远见不到温暖。
情人节那天,海岸举办了热闹的集市。为了排遣内心的苦楚,悠然决定去围观一下。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在这里偶遇了Ares……
*许墨/Ares×悠然(代自己也是可以的啦)
*写了折纸以后就对Ares悠然贴贴文学十分上头于是又摸了一篇结果最后发现剧情演变成了Ares强行要求悠然跟他贴贴

午饭后,悠然捧着一本书上了床,也许是床铺太舒适,或者手里的书太晦涩,总之还没看多少她就感觉到了倦意。于是她放下了手里的书,闭上眼睛决定睡个午觉。
醒来时已经临近五点,天色暗沉,冬日把夜晚无限拉长,太阳匆匆而过,不过逐渐亮起的灯盏暗示着这座城市才刚刚苏醒。临近下班时间,道路上的车多了起来,车灯汇成一条红色流光在高架路上延伸。悠然走向窗户,看到不远处的海岸灯火通明,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情人节。
按照往常的安排,海岸附近会有主题集市。换做是几个月前的她,一定会兴冲冲地拉着许墨一起去,他也一定不会拒绝小姑娘的要求。但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悠然暗暗叹了口气,集市还在准备阶段,但她看到已经有不少人正在向那里进发。筹办方选用了粉色灯笼,亮丽的粉色使得黑暗中的海变得温馨起来。细碎的雪花飘落,也被染上了淡淡的粉色。情人节和雪夜相映成趣,很有节日氛围,即使是远远观望也能感受到那种甜蜜。她想去,但是没有人能陪着一起去。
自从来到这个无人记得她的世界以来,悠然就几乎没有真正地高兴过,每天都在忍受那些来自独自承担的承诺的重压。于是她决定了——要去集市看看,即使没有人同行,她也要去,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
悠然无意识地朝楼下一瞥,顿时僵在了原地,因为在她所处的这幢楼下,有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在那里站着,盯着她的窗口。她看不清他的样貌,他的脸被口罩遮住了,但她知道他的视线正在审视着自己。那是一种观察的目光,越过几十米的高度差距,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其实他们目光交汇的时间不超过两秒,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悠然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晃晃脑袋,试图忽略这件事。她走回了房间,拉上窗帘,换了一条裙子,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裹得严实一些。接着犹豫地看了看最喜欢的那双带跟麂皮小靴,但最后还是选择穿另外一双更柔软的靴子。
几天前,悠然在门口滑倒了。夜晚气温极低,融化的雪凝结成冰,才刚走出居民楼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所幸没什么大碍,但是左脚腕很疼,大概是扭伤了。这两天悠然很少出门,虽然还是不方便长时间走路,但好歹不怎么疼了。
走出门后,悠然小心翼翼地走过瓷砖,以免再滑倒。海岸距离小区不远,步行十来分钟的事,但如今因为脚痛,她不敢走太快。她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看着四周的行人,果然人们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彼此耳语着情话。悠然把脸埋进围巾里,耳机里回荡着迷幻的歌声,将眼前的夜色晕染开来,变得迷蒙。
I have loved you for the last time
Is it a video? Is it a video?
I have touched you for the last time
Is it a video? Is it a video?
……
For the love, for laughter, I flew up to your arms
Visions of Gideon, visions of Gideon, visions of Gideon
For the love, for laughter, I flew up to your arms
Visions of Gideon, visions of Gideon, visions of Gideon
……
歌声被喧嚣的人声覆盖,不多时,悠然已经走到了集市的范围。有小摊免费发放热橙汁,悠然正好觉得有些冷,于是去要了一杯,端着纸杯一口一口地喝着,感觉身子逐渐回暖。
集市里的摊位很多,卖的东西也很多,一时间让人有点眼花缭乱。第一个摊位就围了很多人,悠然探头一瞧,是个卖铃铛的摊位。铃铛挂在红绳编织的平安结上,有些铃铛上还刻着祝福的话语,情侣们交头接耳,商量着买哪一个才能表示心意。悠然冷眼旁观,她在想她之前编的那个平安结——技巧生涩的平安结,而许墨视若珍宝。
第二个摊位卖的是水彩画明信片,老板正在现场作画。悠然一下被那张画着河流的明信片吸引了注意,宽阔的草甸上一条河流淌而过,夜幕低垂,星星点缀在夜空之上。午后阅读的那本书中,作者把人比为河流。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总是在前进着。前进的途中可能会遇到其他河流,而最终是合为同流还是相背而去,没有人知道。而无论如何,河流只能向前进,人也一样,没有回头的机会。
悠然看着那张明信片看了许久,老板的画功极为深厚,深蓝色的河水泛起苍白泡沫,浪花拍击着河岸,仿佛澎湃的内心。于是她付钱买下了这张明信片,仔细地把它放在包里。也许哪一天,还能寄给他。
接着她向下一个摊位走去,没走几步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悠然说了一声“借过”想绕过他,但是他跟着她的步子,一直拦着她。悠然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想瞪那人一眼,却发现那是Ares,他抱着手臂,从容地看着小姑娘,漆黑的身影在粉红色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他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意料之外,女孩愣了片刻,没有多想,立刻转头向相反的方向逃去。还没走出几步,Ares伸手抓住了女孩,冰凉的皮质手套在柔软的手腕皮肤上产生的触感令悠然打了个激灵。悠然慌乱地要挣脱,而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这么不想见到我?”
“你放开……”悠然试图掰开他的手指,但她的力度对Ares来说就像春风拂柳一样。。
“在这种节日里,你一个人逛,未免太孤单了一些。”
“那也不用你管。”女孩看向身边的人,希望他们当中能有人来帮帮自己,可是人群里充满热闹的气氛,行人全在自顾自地游览集市,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并不明显的冲突。
在小姑娘左顾右盼的时候,Ares轻轻发力,将她拉近了一些。悠然惊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微微颔首,轻声说:“那么……你就当是陪我走走。”
这话在悠然听来不像邀请,更像是胁迫。她将手臂向反方向扭,但他力气太大了,反而把自己的手臂弄得很疼。悠然只好认栽,遇上Ares,就没有逃跑的份。她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向别处。
“那么走吧。”Ares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松开女孩的手腕转而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向集市中心走去。他身上的危险气息是转瞬即逝的,手被握得不轻不重,合适的力度让她产生了一种亲昵的感觉,甚至有一瞬间她觉得,身边的人是可以依赖的。而在抬头看向Ares冷峻的侧颜时,她就知道,这是错觉。尽管这种怀念已久的亲切让悠然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但又本能地想要和他保持距离,于是女孩一直差他半步,不跟他并排走。
“在想什么?”
正在女孩胡思乱想时,鼻尖被他轻轻捏了一下。这个熟悉的动作让她心里一跳,随后对上了Ares的眼睛,他正歪着头看着她。
“在想事情……”
“既然是出来玩,就别操心那么多事了。”他好像真的很友善,只不过悠然还是提不起跟他一起游玩的心情。他倒是很有兴趣,会在每个摊位前驻足,并且询问小姑娘的看法。但她不是点头,就是沉默。
“今天心情不好吗?”
“没有的事。”悠然避开他的视线。
“可你看起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是有一点。”
“哦?那为什么还来?”
“嗯……就想走走。”悠然心不在焉地用鞋尖蹭了蹭地面。
“那看起来,我得带你融入节日氛围才行。”
手被松开了,女孩还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突然被Ares揽入了臂弯里。悠然心里一惊,下意识要躲避,他及时地加重了几分力度,暗示着不要想着推开他。
“你!你干什么……”
“说了要融入节日气氛,可不得从身份开始习惯吗?”
男人虽然面带微笑,但悠然还是不由得感到一丝畏惧——也许在他的面前,她一直都会有这种畏惧。他今天穿的还是往常那件黑色大衣,而她总觉得他通体散发着寒意,现在又紧贴他的身体,寒意更甚。
悠然只好尽力不去在意他,转而看向身边的摊位,但是立刻被他勾着下巴强迫转回了头。Ares向前靠近一步,悠然被他圈在了怀里,鼻尖几乎要蹭上他的胸口,男人好像很喜欢看小姑娘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眉眼里的笑意比她以往所见的都要多,只不过这种笑意只会让悠然避之不及,因为她总觉得那里面带着些狠辣。
悠然感觉帽子被他拽了拽,然后他终于松开了手臂。女孩深吸一口气——在他离得很近的时候,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你的兔耳朵歪了,帮你整理一下。”
悠然今天戴的是一顶兔耳朵小帽,她很喜欢走在路上兔耳朵啪嗒啪嗒跳动的感觉,也喜欢晃晃脑袋,连带着晃晃兔耳朵。她看着Ares那副相当无辜的神情,心里抱怨着这个男人为什么不管怎样还是这么爱开自己的玩笑。
集市上偶尔有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悠然几次想要偷偷从他的搂抱下逃走,都被他识破。
“今天我只是个和你同游的普通人而已。”他的一席话一时间让她不知所措。女孩黯然地垂下了眼帘,在他以她怀念的柔和语调说话时,她更加感受到难以言说的淡淡悲凉。
在经过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摊前时,悠然停下了脚步,摊位上摆的是风筝,手作风筝。摊主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把薄纸铺在事先做好的风筝骨架上。悠然看着那些成品,蓝色的那一只她最喜欢。他的美术技巧让人禁不住赞叹,不同深浅的蓝色交织在一起,描绘出鸟雀的样貌。小伙子察觉到了悠然的目光,他抬起头,羞涩地笑了笑。
“你喜欢这个?”Ares问。
有一瞬间悠然想买下来,因为她还记得那个在春天放风筝的心愿。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就随便看看。”
“不喜欢放风筝吗?”
“风筝只属于春天。”
“哦?那等春天到了,如果我邀请你一起放风筝,你会答应吗?”
悠然听着那与许墨别无二致的声音,心里无端感到酸楚,她模棱两可地答:“也许吧。”
Ares也只是笑了笑,悠然再次看了看那些精致的风筝,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实现约定。
这会,女孩觉得脚腕酸痛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今天走得太久了。她试着用右脚使力,以让左脚不要过久地挨在地面上,但这样就无可避免地让走路姿势看起来有些古怪,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悠然努力地控制身体不要太倾斜,但是Ares还是很快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问:“你怎么了?”
“之前脚扭伤了。”悠然知道自己瞒不过他,也就如实相告。
“严重吗?”
“不严重。”悠然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轻描淡写,“现在快好了,只是还有点疼。”
“哦?真的吗?”
“当然。”她坚定地看着他,“一点事也没有。”
其实悠然挺心虚的,一直以来许墨都很擅长察言观色,更何况现在她面对的是Ares,他可不会顾及面子来说一些好听的话。然而这次他的回答有点出乎意料:“那就好。”
在悠然准备继续前进时,朝Ares身后瞥了一眼,这一瞥让她再也移不开视线。在粉红灯笼连结成的走廊尽头,一个黑衣人正幽幽地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投来目光。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他在看什么?悠然想告诉Ares她看到了什么,可她却说不出话。她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但是他还在那里,幽黑的身影在粉色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Ares在女孩第一次眨眼后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恐慌,他猛地转过身去。悠然知道他应该也是看见那个黑衣人了,因为在她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他看向自己时,她看到他的神情变得冰冷,比刚才要多了几分肃杀。悠然害怕地看着他,试探地问:“你看到了吗?”
他,微点了点头:“没事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然后Ares安抚似的拍了拍女孩的手,他紧抿着双唇,很明显兴致不比刚才高了,而悠然也因为黑衣人的出现惴惴不安。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距离,这会她觉得有点饿,于是在小吃摊前停下脚步,要了一碗芝麻糊小汤圆。女孩慢慢搅动着送入口中,热热的,吃着很舒服,刚才的恐惧也开始消散。
“你好像很喜欢甜食?”Ares托着腮。
“喜欢。我知道你很少吃,因为你觉得甜食带来的愉悦感会妨碍你的科研工作。”
Ares的眼里少有地出现了惊讶:“是我告诉你的吗?”
悠然意识到又说漏嘴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过去:“我猜的。”
“你以前的猜测可不那么准。”他嘲笑道,“我想,你又把我跟谁记混了吧。”
她不再说话,专心吃着面前的小汤圆,心里莫名感到委屈。悠然气呼呼地把汤圆吃完,抢在Ares站起身之前走回集市。
雪天并未给集市带来任何影响,反而平添了一份浪漫。悠然抬头看着那些飞舞的白色碎片,回想起来之前的梦——梦里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她和许墨背道而驰。还有在夕阳如火的那一天,他们也在电视塔下分道扬镳。还有在满天星斗下,他要自己独自离开。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墨总是在和她别离。悠然几乎都回忆不起他温和的样子了,接着她突然意识到一个糟糕的事实——在进入这个世界以前,她与许墨似乎并没有真正地和解。
悲伤迫使悠然停下了脚步,有一瞬间,她害怕身后人也会不声不响地消失。于是她猛地回身,抬头呼唤了一声:“许墨——”却不想和他撞了个满怀,男人诧异地投来目光:“怎么突然停下了?”
悠然意识到她又把他认错了,她懊恼地垂下头,小声说:“抱歉。”
Ares无奈地叹了口气,摸摸女孩的脑袋:“走吧,集市快到头了。”
如他所说,再往前就看不见粉红灯笼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海。往常悠然很喜欢来海边,清澈湛蓝的海水赏心悦目,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但是她很少在晚上来这里,夜色里的大海比白天要多了几分神秘莫测,让人有点心生恐惧。但是远处的幽暗海面突然被点亮了,是河灯。很多人聚集在海边,把心愿纸条放在河灯上。也有人在放孔明灯,许愿这类事情事情过去经常出现在悠然和许墨的生活里,这不仅是因为她对未来充满希冀,也是因为她很喜欢许愿这个形式,仿佛在许愿以后,一切烦恼真的会随之而去。悠然拉了拉Ares的衣角,说:“我们去放河灯吧。”
悠然买了两盏荷花灯和两张纸条,递给了Ares一套。
“我就不了吧。”
“来吧,生活需要一些仪式感。”
“仪式感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Ares笑了,“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是一种让我们生活当中的某一刻、某一天变得特别的感觉。”
悠然抬起头,看着Ares,闪烁其词道:“你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吗?”
Ares摇了摇头。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女孩把写好的心愿纸条放在了花灯里,点起花灯里的蜡烛,轻轻一推,花灯就摇摇摆摆地漂走了。
“‘仪式也是一种很不被重视的行为。仪式能使我们的某一天、某一时刻显得与众不同。’语出圣埃克苏佩里,来自《小王子》。”
悠然在说这话的时候,又本能地想起来了许墨。他第一次向悠然询问《小王子》的那天,她心情低落,他借着这本书鼓励他的小姑娘。后来悠然无意中发现,这位脑科学教授也开始看这本童话了,而且要比她还乐于钻研,甚至还把圣埃克苏佩里的其他书也看了一遍。而现在在眼前的是Ares,她要怎么告诉他《小王子》的意义呢?“语言是误解的根源。”《小王子》里的狐狸曾经这么说过。
“嗯,我听说过这本书。不过据说,有点难懂。”
“是你的话一定能明白的。”
“对我这么有自信吗?”
“当然,”悠然移开了目光,“你总是能做到你想做的事情。”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应该是Ares在纸上写心愿。悠然的花灯已经漂得很远了,与其他的花灯汇成一道流光,向更远的海域航行。身边传来一声轻嘶,悠然回过头,看见Ares捂着自己的手背,花灯从他手里滑脱,顺着水流漂走了。
“你怎么了?”
“没事,烫了一下。”
“让我看看。”女孩执意地拉起他的左手,看到手背被烫红了一小块,皮肤微微皱起。她轻按了一下,他蹙起了眉头。
“很疼吗?”
“不太疼。”
他想收回他的手,但你不肯松开,你从包里找出了一张创可贴帮他贴上。
“你怎么还随身带创可贴?”
“有时候鞋子不合脚,脚会被磨破,所以随身带着。”悠然仔细地用创可贴把他的伤口裹上,“难以想象你是个会被蜡烛烫到的人,怎么那么不小心?”
悠然语气里的嗔怪让他笑出了声:“只是走神了,没什么事。”
女孩叹了口气,看向海面,Ares的花灯也漂远了。
“它会漂到哪里去呢。”她喃喃自语着。
“别人心里。”
悠然抬起头,Ares蹲在她的身边,他的面容笼罩着灯火的光彩,眼神平静,被染上了花灯的颜色。她又想起来了那本书里的话: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那么Ares一定是一条平静的深河,看上去波澜不起,实际上永远也看不到河底的本貌。
悠然从包里拿出了那张明信片递给他:“送给你。”
“不送给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她看着海面上的河灯,有一艘还没驶出多远就沉没了。她摇了摇头:“没办法送了。”
Ares笑了一笑,收起了明信片,向悠然伸出手:“我们走吧,很晚了。”
两人沿着海边栈道向城市走去,此刻悠然觉得脚踝更痛了,每次把左脚放在地面上都是一次煎熬。在经过一条长椅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坐一会。”
“你确定?”Ares挑了挑眉,“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还不打算回去吗?”
“我不着急。”悠然悄悄地把重心移向身子右侧,因为左脚已经疼得不敢碰地了。
“我想自己待会,看看雪,你走吧。”她向长椅靠近了一步。
Ares皱了下眉,显然察觉了女孩的异样。他上前一步,背对着她站在她的面前。悠然不明所以地看着挡住去路的Ares,随后手臂被他抓到身前,在她反应过来要抽回手臂时,他已经发力把自己拽了过去,贴在了他的背上。他弓起身将悠然背了起来,悠然猛地双脚悬空,差点要滑下去,她一阵手忙脚乱,Ares及时地挽住女孩的腿止住下滑。悠然稳住身形后才生气地问:“你干什么?”
“虽然我最近很悠闲,但我可不想带你去骨科医院挂号。”他淡淡的语气里有一丝嘲弄。
“那也不需要你背我……”
他轻笑了一声:“扶好。”
他不再顾及背上的人有没有扶住他,开始向前走去,于是悠然只能攀着他的肩膀,不敢乱动。一种凛冽的香气从他的身上传来,她不知道那来自哪种香水。这股气味使她感到陌生,不同于她熟悉的青草香气。Ares慢慢走着,谁也不说话。街道很静,不比集市的喧哗。雪花落在了他的头发上和肩膀上,悠然悄悄地帮他拂去。看着他的背影,就这样又想起来了许墨——曾经她迷路在山林里,他也是这样背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山坡。而如今,只剩她一个人了。过往的景色和故人一并消失。很突然地,悠然哭了起来。积攒了许久的哀伤化为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尽管她一直努力压抑着哭声,不过Ares一定是能听见她的啜泣声的,但是他一直沉默着,什么都没有问。
悠然哭了很久,眼泪黏在脸上,风一吹还有些冷。在经过一个路口时,Ares把女孩放在了路边的长椅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歇一会。”
“我是不是太重了。”悠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还带点哭腔。
“不会,你还可以再吃胖一点。”他的声音比往常轻柔了一些,“实际上,我觉得你太瘦了。”这是实话,她在背上,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悠然抬起头看了看路牌,距离她的家只有两条街了,于是她说:“你还是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我们之间早就不需要这么客气了吧?”
“这不是客气的问题……”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一直对我非常戒备。”
他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悠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是有点……”
他认真地看着小姑娘:“难道我在你面前表现得不够让人感到亲近吗?”
悠然看着自己的膝盖,小声地嗯了一下。她好像听见他叹了口气,带着无可奈何,和一点笑意。还没等她抬头,就发觉身子一轻,腿弯被Ares揽住,接着就被抱了起来。悠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几乎是用怒气冲冲的语气命令道:“快放我下来!”
“那可不行。”男人的手臂非常有力,完全不是轻易能摆脱的。
“你真坏。”悠然无计可施,只好任由他抱着自己走。
Ares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他低头向小姑娘凑近了一些:“这样够亲近了吗?”
悠然慌忙避开,推了推他的下巴:“走路看路。”
Ares轻笑道:“如果累了,可以靠在我的身上。”不知是因为有些困倦,还是脚腕太疼,悠然觉得他的声音有点模糊,听起来多了几分似有似无的温和。悠然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本来是想看Ares,但是她注意到了他背后深蓝色的天上有一处光斑,明亮醒目,不太像星星,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盏孔明灯,可能是从海滩边一路飘过来的。
“你刚才放河灯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她问。
她本来已经做好听进化这类字眼的准备了,不过Ares许久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他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脚步,Ares才深吸一口气,说道:“年年皆胜意,岁岁常欢愉。”
他的语气深沉得像一条宽阔的河流,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悠然知道他话里有话,但是猜不出其间的深意。她有些难以相信这么诗意的句子居然能从Ares的口中说出来,配上他那冷漠的神色,有一丝违和。
“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悠然把双手交叠在心口:“愿君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常安宁。”
“嗯,是个好愿望。不过你是在为谁许愿呢?”
悠然狡猾地打量着他:“你猜猜。”
“除了那个他,还会有谁。”
她呼出一口气,靠在了他的怀中:“还有我所有挂念的却又见不到的人。”
绿灯亮了,Ares径直向左。悠然提示道:“我家在右边。”
“去我那里。”
“什么?!不行。”
“那你回自己家,你要怎么办?”
“嗯……就静养一下。”
“……”他嗤笑一声,“与其自己逞强,不如让我帮你处理一下。”
一直到家门口,他才把女孩放了下来。他用钥匙打开门,重新抱起了小姑娘,把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悠然解开鞋子,发现脚腕已经肿胀了起来,不由得惊呼了一声。Ares也皱起了眉头,他伸手摸上女孩的脚踝,轻轻按了一下,悠然被碰到痛处,盘缩了一下双腿。
“很疼吗?”
“有一点……”
“那这样呢?”他握着女孩的脚,转了一下脚腕,看着悠然紧咬双唇的样子,他的神色凝重起来。
“看来很严重。我先帮你冰敷一下。”他从冰箱里找来冰袋,又找出绷带和纱布,熟练地把肿起的部位包裹好。
“明天我给你叫个上门大夫来。”
“上门大夫?”
“难道你还想让我抱你去医院吗?”他戏谑地说道,“我是不介意,但是到处搬动病患不是个好选择。”
看着小姑娘吃瘪的样子,他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早些睡吧。”
“那个,你有没有睡衣……”悠然窘迫地说。
这次Ares倒是没有拿小姑娘开涮,而是去卧室里找了一件长衬衫,随后就进了里屋等她换上。
悠然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的家,装修非常简约,简约到有些冷清。事实上不难看出他根本没在这里久留过,一切都太干净了,如果真的在这里生活过,不会一点痕迹不留的。
Ares斜倚在卧室门口说道:“去卧室睡吧。”
“在这里就好。”悠然拍了拍沙发床,“这里挺舒服的。”
“建议你还是听取我的意见。”他不再争辩,把女孩抱了起来走进卧室,放在了床上。
“被褥都是新的,我没有在这里睡过。”
悠然疑惑地问:“那你买这个房子是为了什么?”
“只是需要一个落脚点。”他笑了笑,“那段时间工作忙,大多数时间都在研究所,不过一个家还是有必要的,偶尔的休息日,我就在这里待着。”
“如果你没把这里当作一种安心休憩的地方,那就只能被称为是房子,而不是家。”她看着房间里冷冷清清的样子,“而且这里不像个家,完全没有生活气息……”
“既然这样……”他猛地拽了一下悠然的那只没有受伤的脚踝,将她压在了身下。
“那就要麻烦你给这里添一些家的感觉了。”
“让开……”悠然推着他的胸膛,但是他完全没有挪开,甚至还放肆地用手揽住她的后背,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听没听说过一句话,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目光深邃地看着小姑娘,“在你完全恢复以前,就留在这里吧。”
“我才不要!”悠然有些恼火地扭动着,他却又加重了几分力气,勒得腰有些疼。由于左半身几乎使不上力,悠然的挣扎显得毫无作用。他的气息压迫得女孩几乎无法呼吸,她只好偏过头去以免和他对视。Ares轻笑一声:“害怕了?”
旋即他撤回了手臂,悠然看见他敛起了笑意,语气也严肃了几分:“比起我,有些情况你更应该感到害怕。”
她刚从他的压制中缓过神,没搞懂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其实我要表达的是,你的居所附近最近不太安全。”
“什么?出什么事了吗?”悠然紧张地问。
“你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吗?”
回想起来今天看到两次的黑衣人,悠然略一点头。Ares若有所思地说:“他们的身份还不确定,总归,你独自在那里待着可能会遇到危险。”
他好像不打算多说了,帮悠然盖好了被子,说:“很晚了,先休息吧。”随后他舒展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悠然明知那是他的伪装,但还是有了一丝久违的亲近感。在他要走出卧室时,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Ares的眼里闪过讶色,悠然也愣住了:“我……”她垂下了手。
“想让我待在这里吗?”
他真的转身走了过来,坐在她的床边,伸手盖住了女孩的眼睛。悠然还记得他的手此前是如何扼住自己的脖颈的,可现在它覆在脸上的感觉让她充满了安全感。许墨,他也曾经很多次这样轻轻蒙住你的眼睛,为你隔绝一切纷争。
“嗯,我在这里。”Ares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悠然的脑海里回放着她在研究所旧址想起来的片段——荒原,星空,梦境。在那里时,许墨好像也是像现在这样,盖住自己的眼睛。他说:“活下去。”
眼泪再次溢出眼眶,从Ares的指缝间流淌而下。悠然听见他叹了口气:“怎么又哭了。”
“疼啊。”悠然瓮声瓮气地说。
他好像笑了一声,然后握住了悠然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不同于先前被强制抓着时,现在手上的力道极为轻柔,好像捧着一把棉花,让人想多揉搓几下。悠然无意识地用手指抚摸着他的手背,那里还贴着给创可贴,而他一直没有松开手,她逐渐沉入了睡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座楼房的暖气不足,即使卷着被子也在睡梦中感到了凉意。悠然将身子蜷缩起来,好像肩膀挨上了什么,暖暖的,很舒服,于是她又凑近了一些。旋即她听到了一声低笑,近在咫尺,就在耳边。悠然睁开眼,借着从窗帘里溜进来的月光,看见他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而她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贴在了他的胸口前。悠然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沉稳并且有力。
“怎么靠得这么近?”那个声音有她熟悉的温度。
“有点冷。”悠然又缩了缩身子。
“那再靠近一些吧。”肩膀被他的手臂环住,隔着一层衣物,悠然仍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热量,传达过来的温暖让她不自觉地想要在他身边多待一会。悠然抬起头,在昏暗的夜晚,她无法解读他的眼神。
他开始抚摸女孩的头发了,以一种轻柔的力度,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孩感到安心,慢慢地,呼吸重新变得悠长起来。
在即将沉入睡梦前,悠然听到了他的低语:“睡吧,在你好起来以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悠然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不比昨天的阴沉,今天是个晴天。
他不在这里,悠然在客厅的餐桌里找到了一份早饭,还有他留下的字条:“我回研究所了,扭伤药膏放在门口的架子上,记得及时换药。医生下午会来,没有要紧事的话,不要出门。”
夜晚半梦半醒间发生的事情在清晨醒来后会变得更为模糊,至少对悠然来说是这样。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他抱着睡了一晚,但她还是依稀记得来自他掌心的温暖,也记得他不同于先前的冷酷。Ares不是个温柔的人,可在那时,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温柔——即使心知肚明那可能是他的伪装。比起思考他这么做的原因,矛盾的心情才是占据她的内心的主要成分。悠然想靠近,再靠近一点,但是怕所有美好在接触的瞬间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裂。
悠然抚摸着纸条上那句语气淡漠的话,有一瞬间,她分不清哪个才是他——冷漠的,还是温和的。恍惚间又想起来那个冰天雪地的梦——梦里很美好,他也很好,他会弯着眼睛对自己微笑,和Ares大相径庭。然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所留恋的还是许墨,Ares身上的柔情,也许不过是对许墨的思念所投射出来的幻觉罢了。悠然放下纸条,拉开了窗帘,晴朗稍纵即逝,阴云悄然充斥了天空。
又要下雪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