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熟了
稻子熟了,我回来了。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到秋收的时候我就回来,拿起镰刀,抹上柴油,去往金灿灿的田畈里割稻子咯!今年回来的时候路程上有些耽搁,风有点大,路不好走。好在赶上季末,虽然想到妻子总要抱怨两句,但只要我笑呵呵的对着她,她骂我两句便不再生气了!
今年的稻子开的真好啊,一穗一穗的谷子压弯了稻杆,青涩的叶子早已泛黄,微风吹过来,沙沙的作响,它们相互拥挤着,拥挤出收获的喜悦。我站在田埂上,抽完一只长白山,停歇片刻,便下到了田里。咔哧咔哧——一把一把的稻子从根部分离,土壤里还有少许的潮湿,那是妻子上上周从池塘引的水。我看向旁边的妻子,她正一把一把割着稻子,速度明显快我很多,我摇摇头自叹不如。太阳的光芒透过叶子照在她宽大的脸上,浮影交错,凸显一道道褐色的斑纹,盘起的青丝也生了白发。她已经没有曾经的年轻和漂亮,身体也走了形。但我仍然爱她,我的阿满。
你知道吗?阿满,我仍然爱你。在无数次的抛光打磨中,在无数次的冷水的浸泡里,在轰鸣不止的噪声下,在抛光的大理石被抬上货架时,我仍然爱你,我的阿满。每当我深夜一人独自休息的时候,我抽着烟,望着头上的白炽灯发呆,刚吃完你从老家托同村人寄来的干竹笋、腊肉和辣椒酱,我就好想念你。知道你带着小喜子和阿菊会很辛苦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对了,我好想吃你做的油焖白条。你烧的最好吃了,我一口气可以吃三碗饭。你还记得我们刚成亲那会儿吗?家里兄弟众多,几个没成家的兄弟从河里抓了些小鱼,你收拾收拾,给我做了油焖白条,那是你第一次给我做饭,味道真好恰!
结婚时,父亲分给我的家产并不多。好在父亲是个木匠也给我们置办了几套家具。迎亲那天,我记得特别的清楚,我翻过了一座山,跨过了一条河,从一条长长的小道走来,那天也没有多热闹,没什么敲锣打鼓,你看见我黑不溜秋的,多少有些诧异,这跟媒人说的还是有些落差的。但也没说什么,就跟我走了。你在家门口种下了两棵桃树,外出务工的我总是错过,每当你向我说起桃花树开满桃花的时候,我就在你眼中看到了光芒,你总说我没机会看到这么美丽的时刻。我说我看见了。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容易,那时候总是无米难炊,日子过得皱巴巴(想想没分家时还吃过米糠总觉得后怕),但偶尔也要犒劳犒劳自己,你烧菜是个好手,有时候池塘里起鱼了,我咬咬牙,买了一条大胖头鱼,你立马安排(把鱼中段做了烟熏,留着以后吃),加了地里的白萝卜煮了满满一大锅。总把鱼头夹给我,说“一头九尾鲜”,然后自己吃起了鱼尾。我推搡着不肯,你生气的骂了我两句,挨骂了我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你还有两道菜我也特别的喜欢,就是糟豆葱和糟咸肉。味道又甜又咸,我可太爱了,只有我的阿满才能做出的味道。
我和阿满育有一子一女,七八岁的时候就考虑要入学了,没学父亲手艺的我,又要供孩子读书,便决定外出务工。在一家大理石加工厂里面工作,抽烟也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如今,儿女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也搬进了新家,和儿子住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不用在外出打工,不用面对机器的噪音,不用一遍一遍磨着大理石,不用感受水的冰冷。最重要的是,我和我的阿满不用分开了。
闲暇时我就除除草,挑挑粪,浇浇水。干累了就抽一根烟歇息一会儿。妻子看见我抽烟,就劈头盖脸的骂我,说我咳嗽的还不嫌够。我悻悻地将烟恰灭。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香烟这么依赖,有几次想着戒掉,都没成功。最近咳嗽越来越严重,身体也很乏力。于是听了建议去医院检查,报告结果是“食道癌”——晚期。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而且是晚期的时候,多少都会害怕,不舍。我也不例外,在那些病情加重的日子里,我疯狂的吃药,打点滴,企图将病魔驱赶。虽暂时缓和了,但不间断的胸闷气短将我折磨的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子女亲朋相继得知了我患病的事情。都陆续过来慰问。我的侄子也从大老远的赶回来,买了一些清肺润喉的产品。我现在唯一挂念的是我这侄子还没成亲。
翌日晌午,侄子说要给我拍张照片,我刮了刮我的胡须,整理了着装,捋了捋满头的白发,洗好了脸。我便将妻子拉了过来,一起拍了合照,结婚这么多年,都没给阿满拍过婚纱照。也没有像样的照片。看着相机里消瘦的自己,还有陪伴我多年的阿满,我知足的点点头。
很快,我便无法进食,只能喝点米汤,可刚喝一口,就如鲠在喉,无法吞咽。胸骨后背隐痛灼烧,我不停的用头撞击墙壁,希望能缓和,分散注意力。身旁的女儿心疼不已,说爹爹!别撞了!疼!我才停了下来。我也想一死了之。可我舍不得我的阿满,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这个人间。
在两个月与病魔的斗争中我还是离开了。我走的那天天空中飘着小雨,礼花响了一路,身后是各种哭声。好多人哭喊着,二哥,别走,二哥,要记得回家。而我的阿满,早已哑了嗓子,哭不出声来。
“三月桃花开,六月把苗栽。等到秋风起,不知是谁来……”耳边渐渐响起了熟悉歌谣。
稻子熟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