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劲武先生:怎样学好植物分类学
我从大学毕业当教师至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一直从事种子植物分类学的教学和科研工作,而且仍然对这个学科保持着浓厚的兴趣。这是什么缘故呢?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谈谈这个问题。
一、不能不提的两件事
1952年春,我正在读大二。一天传来消息说植物专业的同学将要去广东南部参加为期3个月的荒地调查,其目的主要是测绘荒地,统计荒地上的植物种类,为将来开发、种植橡胶树打基础。听到这个消息我既高兴又发愁,愁的是自己不认识当地的植物。后来果真看到南方的植物种类很多,而且多半不认识,怎么办呢?我便采集标本、编号,以号代名逐一识别。经过3个月这样的野外实习我收获甚多,更重要的是激起了学习植物分类学的兴趣,下决心要学好这门课。
1953年暑假,我留在学校没有回家。其间北京医学院学生到北大校园度假,他们有一项活动是参观北大生物系的植物园。他们大多不认识植物,系里就安排我去带他们。按照预定计划我先带他们观看盆栽植物。我们边走边说,当介绍到芦荟时,他们发出了惊叹声。原来他们学习过的前苏联组织疗法中用到了芦荟,但并不认识芦荟,这次见到实物非常高兴。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使我深深体会到学习植物分类学的重要性。
二、想方设法克服遇到的困难
植物分类学课是大四的时候开的。这门课的学习难点是,植物的科多,名称多,特征繁杂,很难理出头绪,所以记不住。当时心里很着急,怎么克服这个困难呢?我琢磨出了一些办法。比较有效的一个办法是,准备一些长方形的纸片,在纸片的一面写上科的名称,将科的特征归纳后写在纸片的另一面。就这样总共写了几十个重要科,然后用橡皮筋把纸片扎起来,放在上衣口袋里。有零星时间时掏出来看一看,看之前通常要仔细回忆一遍。比如,某个科有什么特征,包括哪几点,有没有遗漏,遗漏的是什么。如果实在记不起来,才掏出纸片看一下。这样印象就比较深了。
我常利用的零星时间有:去食堂吃饭早了一点,就利用开门前的一段时间,抓紧看一两个科及其特征;开大会入场后,主席台上来人之前,掏出纸片看一会儿;有时甚至利用上厕所的工夫......总之,将一切可利用的时间都利用上了。经验证明很有效。
我经常到校园里观察植物,尤其是春夏天。观察某种植物时,先想一想该植物所属的科,再看它的花反映该科的那些特征,果实是什么样的等。例如,春天开花的榆叶梅、毛樱桃和山桃等,它们的花托杯状,为周位花,属于蔷薇科李属的植物,它们的果实是否为核果,等等。
凡看到一种开花的植物,我都会联系到它所在的科,如连翘、丁香与木犀科的特点……如此,通过多种途径认识了科的特征,也认识了植物。用这种方法认识的植物是建立在科的基础上的,所得到的知识是牢固的、活的。由于克服了种种困难,所以这两个学期的植物分类学课成绩均达到了优。
三、到大自然中去认识植物
我毕业留校当助教,从事植物分类学的教学和科研工作。这项工作的核心是站稳讲坛并能带学生野外实习。那么只有认识大量植物才能胜任这项工作,因为不熟悉植物就讲不好课,更带不好野外实习。当时,北大生物系在离校25公里的金山建了一个生物实习站,每年夏天教师带学生(约100人)住在生物实习站,进行植物分类学实习,以认识山上的野生植物为中心任务。每次实习前,教师一般要先去考察植物。如果连着带几届学生实习,山上的植物就熟悉了。为了带好实习,我利用假期到生物实习站以及离校更远的较高的山区采集、认识植物,如北京门头沟的百花山,河北蔚县的小五台山、河北兴隆的雾灵山,等等。通过努力,我不仅认识了很多植物,提高了识别植物的能力,带学生实习也得心应手了。
在认识植物的实践中,我体会到用比较的方法比孤立看一种效果要好。例如,有两种树木形态比较接近,这时就不能孤立地看每种植物,而要进行反复比较,抓住两者在叶、花和果实等方面的不同,就容易区别了。槐和刺槐同属于豆科,通过对比可发现它们的不同之处。二者均为奇数羽状复叶,但前者的小叶顶端较狭尖,后者则为圆钝形,有时顶端还有小凹;前者的雄蕊为10个离生,后者的雄蕊为9+1的二体雄蕊;前者的果实肉质,呈念珠状,后者果实干燥扁平。
将众多相似的植物比较后找出不同点,并在野外不同的场合进行验证,就能巩固和提高自己识别植物的能力,也使自己在鉴别植物时更自如了。木本植物是这样,草本植物也是这样。
四、通过书刊了解植物
广泛阅读书籍报刊是认识植物的一种途径,尽管这是间接的,但对认识植物的种的内涵有帮助。
图书馆是读书刊的好地方,但我更喜欢去书店。20世纪60年代我常去东安市场,那里有很多旧书店,经常能看到民国时期的书刊。一次我居然淘到一套清代的 《广群芳谱》 。书中介绍了大量的树木、花草及药用植物,概括了我们祖先对植物的认识,并且穿插有不少咏植物的诗词,令我眼界大开。这套书对我后来的写作也很有帮助。
一次,我还在旧书店买到了张恨水的散文集 《山窗小品》,为1945年版,是张恨水抗战时期居住在重庆乡下时所写。里面有一篇文章谈“珊瑚子”,约几百字,描写一种结大量鲜红色球状果实的灌木。这种灌木就生在他所住的山上,张恨水非常喜欢,形容它的果实 “累累然如堆红豆” ,并取名为“珊瑚子” 。他每年都要采一包那种果实,想以后种到江南的老家。反复查考后,我认为那种植物应是蔷薇科的火把果,又称火棘。后来我在四川曾观察到它分布甚广。
罂粟属于罂粟科,为一年生草本,有乳汁,花大美丽,其尚未成熟的果实的乳汁中含生物碱,有毒,但药用是镇静剂和止痛剂。这种乳汁干燥后即为生鸦片。清末至民国时期,我国的鸦片泛滥,危害至深。我在一本清代文献中看到一则有关鸦片的故事。那时,有一人常去贵州贩卖鸦片,生意不错。有一天带去的鸦片仅剩两团时,他决定不卖了,然后买了几块肉准备带回家享用。走到广西境内时天快黑了,当时前无村后无店,怎么办?他看路边不远处有棵树,就走到树下,决定靠在树干上休息,天亮后再走。刚要入睡时,忽然听到一声吼叫,他知道遇上老虎了,就赶紧拎着袋子爬到树上。他刚上到树上,虎已到树下。那晚月光皎洁,虎见树上有人就停了下来,还时不时啃啃树皮。这可吓坏了小贩。他想虎可能饿了,就扔块肉给它,虎一口吞下了,之后也不走。当最后一块肉吃完后虎仍无离开的意思。小贩寻思,何不将鸦片扔下去试试?于是扔下鸦片,虎吃完后不久便躺在树下不动了。小贩心想,可能是虎吃鸦片醉了,就赶快下树逃走。到树下后,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虎,才发现虎已死亡。这时天亮了。几个猎人看到后就要将虎抬走,小贩拦住他们,说虎是我昨晚打的。猎人们不信,于是争执起来。有路人建议将虎胃剖开看看,果真看到虎体内还有存留的鸦片,这才让死虎归小贩。我们虽然不能考证这个故事的真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生鸦片有剧毒,虎都顶不住,何况人?通过这个例子,使我对生鸦片的毒性以及对罂粟这种植物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报刊上也有因误食植物而中毒的报道。2003年 《北京晚报》有一则新闻,说有9个人游云蒙山,在饭馆吃饭时,吃到错采的北乌头幼苗,导致1人死亡。以前我只知道北乌头的块根有剧毒,这一次才知道幼苗也有毒。看过书刊中介绍的围绕植物发生的事件后,再对照原植物观察,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由于我看的书面比较广,因此也遇到过书中介绍植物出错的现象。例如,有的书在介绍西北荒漠中的红柳时,把红柳当成杨柳科植物,实际上红柳属于柽柳科。红柳的花小而多,红色,十分艳丽,而杨柳科的花绝对没有艳红色的,因为它的名字中有个柳字,所以容易被人混淆。有的书还将罂粟科的荷包牡丹与毛茛科的牡丹混淆。这都是因为名字相似而造成的。这类的例子还有不少,这里不再赘述。
五、接受社会实践的检验
植物认多了认熟了,可以接受社会实践的检验,从中得到提高。有一年北京一位记者来访,说江西上饶地区有一株五谷树,那年结的果实多并且像稻子。当地人认为,如果五谷树结的果实像稻子,当年水稻必丰收,如果像麦子则麦子丰收。消息传出后,便有记者前去采访。北京的这位记者也去了,但搞不清是什么植物,就采了一个带果实和叶的标本回来,让我看究竟是什么。我拿过来一看,其果实密密麻麻的,的确有点像水稻,但仔细考证后我便断定它是木犀科的一种灌木或小乔木,名叫雪柳。雪柳的叶较狭,对生,果实有狭翅,花白色,分布华东地区及其他省。古书上也有五谷树的记载,能否指示五谷丰收只是一种民间传说。听了我对这种树的分析与判断,记者也很满意。这种树北京也有栽培,我看到过,认真琢磨过它的各项特征,所以很快就能作出判断。这次标本鉴别也是对我平日研究的一种检验。
六、在写作中拓展视野
张恨水的散文集对我启发很大,让我产生了从事植物分类方面科普写作的想法。大家都知道,科普写作不同于教科书的编写,更不同于科研论文的撰写,它既需要自己的研究,更需要趣味性,以及一定的思想内涵,独到的见解和通俗易懂的文字等。经过努力,我在这方面收获颇丰。我写的第一本植物分类科普书叫《树木花草的识别》,出版于1964年,供中学生阅读。上个世纪70年代写了《怎样识别植物》一书,这本书内容丰富,得到了许多读者的肯定。自此以后陆续发表了不少分类方面的小短文,主要是介绍植物一些科的重要特征,该科代表性的植物,以及与生活及人文方面的关系。这些文章多发表于《植物杂志》中。后来应台湾学者赖明洲教授之约,与他合作出版了两册文集。这些不仅普及了植物分类知识,与广大读者分享我多年来的收获与乐趣,也使我不断地得到提高。我乐在其中,浑然不知老之将至矣!
回顾几十年的教学、科研及写作历程,深感从事一个学科的学习和研究一定要坚持方向,努力去争取,并在艰苦奋斗中一步步地去收获。没有人能够轻而易举学好一门学科。
在植物分类学的学习中应当注意,不仅要深入研究植物,还要认识植物与人类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不断提高学习的动力和兴趣,才能坚定走下去,也才能不断长进并取得成绩,而自己的长进与成绩又会提高兴趣和增强信心,这便步入良性循环。正因为这样,我对几十年的工作从不后悔。植物分类学是自然科学的分支学科之一,它与历史、地理、气候等学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与农业、食品与医药制造、环境保护等行业关系密切。在学习本门学科时,需注意与这些学科和行业联系,不断拓展自己的知识面,才不会为这门学科的传统和繁琐而产生厌倦情绪。我至今还记得北大生物系陈德明教授生前对我说过的话:植物分类学是需要的,一万年以后还是需要的。历史将证明陈教授说的是正确的。
七、注意植物的变异
野外看植物时,要注意植物形态的变异。例如,花的形状、大小、颜色等会发生变化,叶的形态、大小、毛被等也有变异。如果发现某种变异相当稳定时,再看看植物志等书刊中是否前人已注意到这种变异,并命名了新变种或新种,如果没有,则你的发现就有可能是新的变种或新种了。这种例子在植物研究中是很多的。注意植物的变异,是帮助你认识植物种的好方法。
为增加读者的兴趣,本书收集了一些与植物有关的趣味知识、民间故事和传说等,以小栏目形式呈现。有些故事带有神话色彩,十分有趣,反映了从前人们对该植物的认识,会给我们很多启发,并利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