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雪（四十六）

四十六

岛津久光带兵上京一事轰动天下。此前萨摩藩一直没有直接介入天下纷争，态度始终暧昧不明，甚至有人以为萨摩和肥前一样属于中立派。萨摩藩并不是御三家那样的幕府亲贵，即便国力强大，萨摩藩主在幕府的秩序中仍然只是一个外样大名而已。而岛津久光甚至算不上大名，只是大名后见职——也就是大名监护，在幕府面前实在谈不上什么地位。和宫降嫁以来，“公武合体”的主张抬头，“尊王攘夷”一派声势已不如从前。就在此时，一个幕府之外的地方豪强进京勤王，这说明了什么？

一时间，水户、长州、熊本诸藩的众多尊攘派武士欣喜若狂，都以为实力强大的萨摩藩终于倒向了“尊王攘夷”，尊攘派声势大涨。长州藩内，以久坂玄瑞、桂小五郎为首的志士们借此东风，击败了长州大目付长井雅乐所主张的“航海远略策”，长州的藩策正式转变为“尊王攘夷”。

岛津久光绕过幕府将军，奉天皇旨意提兵上京之举委实极像尊王护驾——至少很难和公武合体联系到一起，也难怪长州藩误会。巧合——或者说不巧的是——长州唯一知晓萨摩主张的大岛优子此时却不在藩中。几乎和柏木由纪同时，大岛优子率伏波院众人离开长州前往京都。从江户获释的桂小五郎当时还在赶回长州的路上，没有和大岛优子碰上面。长州志士本有机会把握到萨摩藩的态度，却阴差阳错地和真相失之交臂，过为乐观也过为激进地举起了“尊王攘夷”的大旗。这一误判在此后的数年中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另一方面，幕府御三家之一的尾张藩采纳松井大小姐的提议，起用当年的将军候选人德川庆喜。名古屋与京都相距不远，荣屋弟子护送庆喜及随行官员抵达京都时，竹下院、伏波院和澄月院众人都还在路上。

在松井大小姐的设想中，尾张藩要在天皇陛下面前取得一席之地应该不是难事。自镰仓幕府以降，包括之后的室町幕府时期，直至如今的江户幕府，国家大权一直掌握在幕府将军手中。天皇在京都设有朝廷，朝中也有许多公卿，都只是有名无实。在“公武合体”的方针下，幕府将军会让出一部分权力，天皇可以依靠身边的臣僚掌握这部分权力，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真正决定权力归属的，还是真金白银、真刀真枪的实力。天皇陛下虽有大义名分，但是缺少封地、财源、兵力，所以必须寻求外援。天皇在藩镇中选取的代理人应当要有实力、有名望、能够与幕府将军分庭抗礼又不招致幕府属藩的反感，尾张藩支持的德川庆喜无疑是最为理想的人选。加上此前护送和宫之举，地近京都之便利，尾张藩当能获得天皇青睐。

反复地确认了几遍，自己的考量应该没有什么漏洞，松井大小姐满意地封上送往名古屋的书函。忽然想起，战国三英杰之首的织田信长也是以尾张之力控制近畿，成为天下人。如今的天下，尾张还有安土桃山时代的运数吗？松井自嘲地笑了笑，唤来属下，将信件寄回藩中。

幕府老中久世广周一行抵达京都时已是四月中旬。入京没几天，护送久世老中一行的竹下院弟子们就收到了江户传来的坏消息。一力推动“公武合体”的幕府老中安藤信正在斗争中败下阵来，黯然辞职。

即使是意料之中的事，闻得确切的讯信，高桥南还是多少有些感伤。然而眼前京都的事态容不得她沉浸在不必要的情绪里。甫入京都，高桥南就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攘夷”的味道，幕府的使团周围总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头探脑。竹下院弟子们也只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注意。

比起安藤信正的下野，更让高桥南感到灰心的是许多武士的愚不可及。“尊王攘夷”叫得很响亮，实际上不过是许多人争权夺利的幌子罢了。前日刚听说，土佐名士吉田东洋被攘夷派暗杀了。明明是推行殖产兴业、富国强兵的贤相之才，却被一群喊着“尊王攘夷”的蠢人杀害了。那些声称“尊王攘夷”的人，有几个真正理解那四个字的含义，有几个是真正的为国为民？像水户藩那样刺杀当朝大老，袭击外国领事，对国家又有什么好处？就是因为这样，才绝对不能把天下让给你们，高桥南面色沉重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