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华夏史——始皇论
世有以为始皇帝甚暴者，非其功而夸其过，或讥难之，今述拙言驳之。
昔夏姬子异人为安国君远，质于赵，大贾吕不韦以为奇货，遂资之，后献一女赵姬，异人幸之，产一子，是为政也。其父秦质子，母商家女，赵诸公子因以欺之，政忍常人之不能忍，忍尤而抑怨，及其平赵，皆还其仇，坑之。此暴乎？子尚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况秦奉法，自是苛其仇雠也，圣人寡，世中人众，心系亲信，何以容彼之仇怨也，今人利己，假今人为之，恐比之尤甚矣。
异人独归，弃妻子不顾，赵欲弑之，二人饱受颠沛苦，窜藏以避官兵，赵姬实非良母，而以孱弱之身庇其子，政欲亲情，乃为动，是故虽其性露，淫乱后宫，私文信、长信，政犹可容之，此子之孝也，及至其欲效芈宣太后，与毐同谋作以求政内禅，而政本帝王，虽至亲而不能忍之也，况毐狂言为政假父，蚤不喜之，故及其执玺叛，果而平之，車之，抛二孽弟，至于赵太后，固欲弑之，而臣者二十八死谏，终囚之，使幽禁于雍不出，此仁至义尽矣。秦奉法，不以亲为尊，甚父占子产者亦惩之，纲常未锢其人心，虎尚不食子，而赵姬欲弑政僭位，何以称之？母既不良，子何以孝哉？
或曰:“嬴政非赵氏子也，吕家子也，欺世僭位，弑弟除敌以巩其位，而居之不稳，实名不正之故也。”然则不韦献妾，必与异人言矣，既有孕，异人岂无知之人？而仍以政为太子，此固欲得不韦之力，然二人亦有父子之情也，且夫异人固秦室子，存图六国之心，其见政出人也远矣，既归，昭王亦器之，抚之甚厚，则血脉之论降之下位，以其才为先，冀其一四海矣，若使成蟜即，恐无政之才勇也。且夫是说者，班固所书也，其汉人也，美汉之举世人皆知，自当污前代君以美己朝帝也，况未躬历其事，或有谬处，岂可尽知？太史公犹固云赵姬者，吕不韦之侍妾，未明书其孕不韦之子也，而班固直言“吕政”云者，不遭人笑邪？
韩遣郑国疲秦，政知之，初大怒，悉逐秦客卿，后李斯劝谏，陈除客之害，铺兴客之效，消政之怒，复重用诸卿也，使郑国复筑其渠，冠以其名，后又通灵渠，故农事作也。使蒙恬修直道，南至咸阳，北通阴山，及兵戈兴，可直调都军之北境，故军事兴也。政使海内要郡皆兴官道，宽五十步，边三丈一树，上铺木轨，马车上行甚速也，故驿信举也。
世以为政穷兵黩武，然安比汉武哉？既平宫乱，乃图六国，遣内史腾、王氏父子、李信、蒙恬之属讨山东，越十岁春秋，兴百万之众，费万万之财，方克列侯，及海内一，乃巩拓其边鄙也。将恬北击匈人，却之七百里，令五十万卒士守战，故胡人不敢南扰也；后南伐百越，其酉垂首系颈，叩谢皇恩，拜请帝恕；东北边陲，箕子窥视，乃设重兵镇之；既剿抚西南夷，重修五尺道，使其构连内外也；西抵羌藏，为高山所阻，东至大海，为汪洋所拒。是以秦之鄙内，中原之基也，使四海一统亘于华夏之人，不至成欧罗巴之拂菻布国，百国林立，王权甚弱，诸侯相伐，世代不休，其民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饱受其害，秦之一统，遂使“合”者植根于中华之血脉也。
政使蒙恬连长城，征天下役卒百万之众，死者不胜数，其中者，多罪囚隶奴之人，或死不足惜，苟有役夫，其亦彼之务也，而为国死，重于大山也。米昔尔之君，崩葬于金字陵，是陵者，费生民之力，埋死灭之君，唯彰皇尊，无甚功益，但求其君升之天，不顾小民死于地，今人多称其宏壮，鲜非其之恶，而至于长城，必言始皇帝之暴也。后世之君，暴于始皇者所在皆是也。魏武所至，九州白骨狼籍零乱，哀鸿绝泣遍野；元帝无良善，笞万万之民以至百万；明太祖以四案罪十数万，成祖以正朔弑万人，牵连者尤甚；清成宗令秃发，违者斩，汉人固不愿剃之，据城反，其遂悉屠之，嘉定、扬州几无生者，圈地逃人所害极甚，百万之民受虏蹂躏，康雍乾三朝，文狱最为尤甚，附会曲意，广罗罪目，以至天下士人不敢言语，唯恐遭凶祸也。其本安居于世，而逢灾患，岂有辜乎？其之亡者，略无利效，徒使人神伤愍怀也。
长城者，中原之障也，燕赵秦皆筑之以御狄、匈，其之成，固诸先人之力就也，恬连旧墙，修葺垒楼，百阶一堡，戍卒眦巡，苟北人犯，则鸣鼓燃烟以示守军也。危山密林，险不能至，乃以土堆砌，高一人许，谓曰野墙，边陲重地，国之要塞，乃繁人力，墙以石为，高一丈许，此费人最甚，然尤为效矣。今人以为世之奇观，曾不思若无秦基，何来明状哉？谗议之举，犹啖肉者谤屠，食谷者讥农，用饭者诽庖也。
天下始一，六国旧地相斥久，强权反益定也，政废分封而置郡县，其下设乡里亭，地方之政，亦为朝堂所制，事无小大巨细，皆仰上命，汉因其制，国令下之乡野，后人之制反不能及，皇权不下县，其今至县而止，则吏近乡人，故贪吏黠民上下其手，察令之疏漏，以谋私利，小民反深受其害。今以为秦敛权尤甚，殊不知后世之鄙也。
时君多欲访仙山，会神女，寻灵药以求长生，故政乃信徐福妄言，许其出海也，宫禁多豢方士，使诵经炼丹，未果，政不说，责之，而卢生之辈本庸人，空诈始皇以饱私欲，遂以欺君犯上罪之，会儒生谤政，以为悖逆礼数，苛待百姓，上笞其臣，下策其民，政怒而拘之，乃同惩之，合四百六十许，悉坑之，其中者，术士为众也。后人所以诽之，皆以儒之盛也，向使政坑道墨，抑或汉武弗尚儒，恐后人难之者寡也。世以儒最为腐也，其尚古追昔，自善自美，以为世之良才，然其不务耕织，好逸恶劳，徒尚虚名也，其亦小性，妒贤排良，韩非以名冠子，而韩子孰乎？儒生也，使得志，互为荫庇，更为拔擢，一夫受难，天下相应，体不能行，乃以言语攻谄，故儒愈盛，日隐其光，月掩其芒，独庸人立于世，而世愈腐矣。
诸子学说驳杂，其人相论难，其念不与一，悖于天下一统也，秦奉法，所以斥儒道也，政从李斯谏，以诸子为妖言，收天下黔首所藏之书，止存医卜农植之属，余者誊录藏于咸阳宫，原稿乃焚之，至项羽入咸阳，焚其宫室，大火三日不绝，则诸书同宫皆成焦土也。况乾隆令篡《四库全书》，所毁者数十万，害甚大也，异族之心，昭然于世，此其可同论乎？
人殉肇始于上古，殷以人牲祭天，每费百十人，至周公创礼乐，人祭寡而殉不绝，天子诸侯俱有定额也。始皇欲彰威，建骊山陵，使匠制泥俑万千充之，其前陵，墓道纵横交错，人马车俑立其中，以护后陵，其后者，机关星罗，密道通达，死门林立，层阶地心，穴中以明珠为日月，燃长明灯，以鲛纱为罩，以鼍皮为基，以夔骨为柱，以人鱼膏为芯，棺内满灌水银，以期肉身不腐，上着九龙，以镇紫气，故耗万金方成，而其长生之欲，非通神之意，不以人牲殉也。至明世，英宗令永禁人殉，方止之，而亦不绝，政以俑代之，诚可贵也。至于二世封弑匠其间，则另当别论也。
复生曰:“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固二干年之封建祸国久矣，而初必优于三代也，汉以秦暴，而因其策；世以秦恶，未尝废制，假秦政甚弊，何以千百年之存邪？甚今日之制，亦内昔秦之残余，何也？顺乎天道也，盖始皇之大业，弊于一时，功于万世也。
是以始皇功重于过也，气出明祖、清圣，威盖汉武、唐宗，实不愧称曰千古一帝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