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传奇】报官
一根枯树枝,一块干馍,一身脏衣服,一条破洞裤,这是老穷鬼的全部家当。他卧在树荫下,半眯着眼,看面前的人来人往,偶尔啃一口手里的馍。
“哎,老穷,”郑忠在街对面喊“搬桌子了。”
老穷鬼应一声,把馍叼在嘴里,站起来拍拍屁股,跑两步上去和郑忠一块儿把桌子搬到外面。等到把这四五张长桌搬出来,郑忠去倒碗米汤,再拿碟咸菜,一块儿热馍,一双筷子,一齐端上来,老穷鬼就开吃了。
老穷鬼从来不吃热馍,总是揣在怀里,把凉馍就着咸菜吃了,咸菜的汁水倒进碗里一口喝干,这就算吃完了。吃完了饭,他向张忠招下手,起身走回街对面,躺在树下不再动弹。
郑忠经营一家早餐铺子,煎饼馒头,咸菜热炒,豆浆油条,各样都沾点。自他来城南这街上摆摊,老穷鬼就一直躺在对面,有邻铺来的更早,但也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起躺在那儿的。大家一贯认为,自打有这条街,老穷鬼就在那儿了。
老穷鬼躺下的当儿,有客人来了。一人要了油条和豆浆,另一个要的馒头和炒菜。两人坐下,脱了帽子,开始聊起天儿来,郑忠在一边炸油条,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城东头有一户做彩布的人家,你晓得吗?”
“老相吧?城里就那么两家。他是我家远房亲戚来着。”
“昂。前几天,他老婆突然瞎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真是稀奇,不过有更怪的,城西吴掌柜他儿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
“在学校念书,突然哑巴了。送到诊所大夫也说没办法。”
“好家伙。”
“今儿个早上吴掌柜领着儿子去省城找大夫了,吴掌柜他妈站在门口哭得眼睛都红了。”
郑忠听的入神,一不小心把油条炸糊了。他赶紧捞出来,重新扯了两根放进锅里。
两个客人吃完留下饭钱走了。郑忠擦了桌子,看看街上,居然没了人。照平时,这会儿几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他也会忙得顾不上瞎看。
郑忠坐到锅边上,搅和两下,想着要是没人了就关火,否则白瞎了这锅好油。才关火,锅上突然冒起了白烟,郑忠见过锅上冒白烟,但是那是油烧的热时才有的情状。
他后退一步,拿手扇了扇白烟想让它散开,没想到这烟比开水都烫,疼得郑忠叫唤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邪门。郑忠瞪大眼睛。
没等他爬起来,烟突然向他飘过来,郑忠又是大叫一声,捂住脑袋,周围安静了一会儿,郑忠睁开眼,是老穷鬼。他手里拿着枯树枝,把烟拨散了。
郑忠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扒住桌子站起来。老穷鬼看看他,说:“染上脏东西了。”
“什么?”
“有脏东西。你今天不要摆摊了,收拾了回家吧。”
郑忠心里犯毛,连声答应好好。两人把桌子搬回去,郑忠收拾一番,把铺面拉下来就回家了。他家离这里不远,也就几条街,蹬着小三轮,一会儿就到了家。
到家后,他把外套挂在墙上,想着洗把脸清醒一下。因为没有开窗子,厕所里很暗,郑忠平时都是这样洗脸解手,但是今天他总想着得弄亮堂点,就划了根火柴点上蜡烛,端着进了厕所。
洗手台刚好够放下蜡烛,郑忠放好蜡烛,拧开水管。水凉凉地落到手里,再泼到脸上,让他一下子激灵了。刚才只不过是一股子油烟,不能不摆摊,许多食客早上就指着他这儿果腹呢。他关上水,伸手去拿毛巾,一拉,连带着毛巾上面的台子也晃了两下,剃刀竟落下来从他右脸上划过去。
嘶。郑忠倒吸口凉气,手一抹,红灿灿的不是血是什么?
地上捡起剃刀,奇了怪,昨个晚上用完明明合好了搁到架子上,今天怎么打开了?他抬头看向架子,差点没把剃刀掉到自己腿上——架子上飘了一团雾气,像是一个人的形状。
郑忠连滚带爬跑出厕所,把门紧紧闭上。这家不能待了。他匆匆抓起墙上的外套想出门,没想到一拽没拽下来,手里一滑摔倒在地上。
郑忠跳起来,衣服还挂在墙上。他抓到衣服被勾住的地方,想提起来,却怎么用力也提不动,衣服像是被焊在了墙钉上似的。厕所的门呯呯地响,里面好像有东西要冲出来。
郑忠看看厕所又看看外套,急得满头大汗,和着血流到下巴颏上。他又使劲拽衣摆,想把衣服硬拽下来,可脚下一直打呲溜,光蹬腿不见人动。厕所门一直咔哒咔哒响,郑忠直接站立在墙面上,像攀岩一样,扯着衣摆想把衣服扯下来。
咔叮一声,厕所的门锁终于扛不住碰撞崩断了,里面的东西倏地钻出来袭向郑忠。墙上的钉子也应声而断,郑忠整个人仰着面,脑袋朝下栽倒在地上,一碰,没了知觉。没知觉前的最后一眨眼,郑忠看着一团白雾走过来,心想完了。
醒来的时候,家里一团糟,郑忠摸摸身子,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脸上的伤口也结痂了。家门开着,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妖怪跑出去了,郑忠走到门前,月亮已经挂在天上了,照得这一片街巷都白亮。
晚上睡觉,郑忠总是不踏实,觉得是自己把妖怪放跑了,要祸害了人间。迷迷糊糊间,他看见一个老妇人,双手端着一个瓷盘,盘里盛着两片眉,一对眼,一块鼻,一条舌和一只耳。
老妇人说,这下可以报官了。
郑忠惊醒,汗把床单渍得湿透。他还是照常去摆摊,到摊前,老穷鬼在对面躺着打呼噜,头上缠了两圈破布。郑忠走过去唤醒他,说:“搬桌子了。”
老穷鬼揉揉眼睛,噢一声站了起来。他脸上的布从下巴绕了一圈,把脑袋两边包裹住了。郑忠看着奇怪,就问:“老穷,你这脑袋是怎么弄的?”
老穷鬼笑一笑,没有说话,郑忠也就不再问。桌子抬好了,老穷鬼还是坐下吃了块馍喝了碗粥,又躺回到树下。
来客人了,坐下点了油条豆浆。两个人还是聊起了天:
“昨晚上城里好像有什么炸了,大半夜一声响给娃吓得尿了一床。真倒霉。”
“听说是有块墓碑炸碎了,好像还是以前一个大老爷的墓呢。”
“哎呦,死都没得安生。”
“你是不知道那老爷活着的时候干了什么事。据说有个丫鬟,因为闻了一下桌上的烤鸭,这老爷就要剜她鼻子。那小女和她娘跪下求了老爷一天也不行,最后鼻子剜了,小女当晚就上吊了。她娘去报官,府上却说没有证据,至少要有五官才肯抓那老爷。”
“那他是活该,刨了他的坟都不为过。”
“我看啊,肯定是那小女和她娘来作祟了。”
郑忠听着,望了一眼老穷鬼,他侧躺着,手捂着脸,手里的枯树枝好像短了一截。等到客人少了,郑忠实在忍不住,就跑到路对面蹲在老穷鬼边上:
“老穷,你是不是把我家那鬼打死了?”
“打死?”老穷鬼说“都是鬼,何苦为难。”
郑忠闻言,肃然起敬。之后再搬桌子,桌上总算放着俩馍,老穷鬼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