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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愿

2023-08-23 11:20 作者:PXN_联合学社  | 我要投稿

作者——软糖

 | 壹:踏雪行·结缘

  远远的松林中闪过一所建筑的黑影,在清凉的月光下影影绰绰,青年走近才发现,只是一座古旧的庙宇,不知又供奉着哪位神灵。


  “咚咚”叩门的声音在寒夜里被放大,惊动树上休息已久的鸟儿,簌簌的飞过。一阵凉风恰好吹过,他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袍,正打算再次叩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进来吧,外面冷。”


  庙里没有点蜡,那人却伴着一阵奇怪散乱的“嗒嗒”声在黑暗中健步如飞。“先生,这庙里为什么不点蜡啊?怪黑的。”青年跺了跺被冻的发麻的脚,向那人问道:“该不会有什么忌讳吧。”“忌讳?那倒不是,只是我不需要罢了。”那声音一动起来就没停下来过,还没等青年反应过来便从黑暗中递出一盏烛灯和火折子。“你自己点吧,我……不怎么方便。”那人话说完便离远了些,不知又在找些什么。


  “忽”的一声,青年手中的烛灯被点燃,照亮了长久被浓黑包围的大堂。“先生……”青年正抬眼望去,正要说的话却停在了嘴边,他这时也明白那人所说的“不需要”是什么意思——一个披着比他棉衣还破的棉布袍的男人,手中拄着一人高的竹杖,面容精瘦干枯,最重要的,还是他那本应该嵌着一双明亮双眸的眼眶,里面却什么都有。“呵,吓着了?”那人轻笑了几声,自嘲道:“两眼都不知道瞎了多少年了,点灯早就没用了。”


  “啊……啊。”青年这才回过神来,向着对方作揖,口中忙到:“不好意思,刚才冒犯先生了,小生是走往东京赴考的考生,敢问庙祝先生可否留宿一夜,明日一早便动身。”“庙祝……随你怎么说吧,想留宿也可以,不过只有大堂能睡,睡前记得把门闩紧,要是夜里冷了,可以到后殿抱些柴火在边上的火塘上生火。”庙祝放下话,就点着竹竿,隅隅的离开了,那竹竿底部都开了裂,不知用了多少年。


  青年先是铺好褥子,将燃着的灯置在木机上,半掩了庙门,门外清冷的月光恰能照亮手中的书卷,东方则飘来了一线浓云,估计这又会给此地百姓带来一地软雪。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青年打了个哈欠,望了望月。月影已上中天,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云翳,散着银白如雾的光。他合了书,放在桌上收好,落了门闩。


  灯熄了,庙外也落起了雪,昭示着隆冬正式跨过此境,光临这座狭小的深山孤庙。



 | 贰:赴远疆·祈愿

  唤醒青年的是腹中的饥饿和火塘中干柴清脆的爆鸣声。伴着“吱呀”一声的事扑面的寒风,睁开眼,庙门外已是齐门槛深的积雪,寒风伴着呆呆地鹅毛般的雪花倒灌进大堂中。


  庙祝开了门后,慢慢点回到火塘边,放下竹竿,用双手在空中探着,直到摸到一条长凳,拉到火塘边烤起了火。


  “醒了?”听到一阵声响,庙祝发问,依然是低着头烤火。“嗯,醒了。”青年揉了揉眼,伸个懒腰,收拾起了东西,“你看看外面雪下的大么?”庙祝又问。“嗯……积了门槛那么高的雪了。”青年回到,从包袱的一角摸出两个已经被冻硬的馒头,回身问道:“老先生用过早饭了吗?”“刚起,还没呢。”“我还有个馒头,先生若不嫌弃可以拿去吃着。”青年把馒头递到庙祝手里,也靠着他坐在凳上。


  “要走么?”温暖的火光烤着青年的身子,庙祝空空的眼眶似是盯着火塘中央,他在沉默中忽然发问。“要走的,山高路远,晚些时日恐怕就赶不上了。”青年无可奈何地道,谁不想雪化了再走呢,可雪化了,也该开考了。


  “等雪再小些罢,我刚好也让你拜拜山神,多少沾点好运气。”庙祝直起身,往后殿走起。“哒哒”的点地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响。


  迟些时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出了利州地界应该可以让同行备车的考生顺路带一下。


  昏沉沉的日头升到了中天,那竹竿的声响才又转回到大堂。庙祝手捏着篮子,里面慢慢的装了些香烛,空碗和风干的果品。青年这才想起抬头看看神像,一尊石雕的神像,一身布衣,仙风道骨,带着慈祥的笑,活脱脱一副隐世高人的形象,若是没有头上的那对兔耳,怕是官家都会拜他为师“那年轻人,来帮我点一下香烛和熏香。”庙祝一手摸着供台上的空位,一手探着篮中的空碗,小心翼翼地摆上供台,再向当中放上几枚干果。香烟火烛都放在一侧,青年走近抓起,用火折子引燃几支香烛,按照庙祝所言一一摆好。


  “好了,引香,供神,献礼,祈愿这些你自己来吧。”庙祝放好供果后,抓起了地上的竹竿与空篮,慢慢走向后堂。“祈自身不能实现的愿,心诚,则灵。”空荡荡的大堂里只落下了这一句话。


  引香,供神,袅袅的香烟模糊了神与人心的距离,青年恭敬庄严的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向神灵祈愿:“神仙保佑,佑我此次金榜题名,高中魁首。”


  愿望会实现吗?心诚则灵的话,一定会吧。


  待到风雪渐渐势小的时候,一轮残日远垂于西天边,青年婉拒了庙主再三相送,拄着拾来的长木棒,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雪走下山去,道旁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只野兔,彰示着大雪覆盖下难言的生机。


 | 叁:乘风起·高中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谁都没想到这一次高中榜首的是一名来自梓州的穷书生,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发榜那日,他并不去看那张贴在门前的告示,直到几个同乡的考生硬拉着他,先把他拉扯到榜前,青年还捂着眼,说什么也不也不肯看。“嗬!这……这不是真的吧?”“不会吧……”听到左右的惊愕之声,他才敢露眼,从榜上最末开始看起。


  后几十位没有,丙等上也没有他的名字,青年的心登时凉了半截,他不会……落榜了吧。


  再往上看看吧,认识一下那些高中的人也好他想。


  乙等,甲等上也没有,倒是有两位同乡中了乙等,日后生计自是不愁了,可他的日子该怎么过呢。青年自己根本不知道,正准备低下头从人群中离开时,一旁的同乡抓住了他,激动地说到:“你快!快看榜首!”


  “榜首?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那些达官现贵的子嗣吗?”他别过脸,叹了口气,挣开了同乡的手,“不是!你快看榜首,是不是你!”这句话如同一个惊天霹雳在他耳畔炸响。“什……什么?你再……再说一次?”青年双手打着颤,口舌也不清晰了起来。“快去看看啊!榜首的是不是你!”


  青年呆呆地顺着人堆挤到榜前,望着那个刚刚自己看都不敢看的位置。是他的名字,那籍贯呢!梓州广安人氏。没错,这次高中得魁的,正是他自己。


  “好……好哇,我中了,我中了!”在人群中狂笑大叫后,他便昏倒在地。


  这剩下的半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过去的,醒来已是在客旅的软床上。“嘿,醒了,醒了!”床旁的同乡向众人大喊着,四下里都亲切的拥过来,问着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却闭口不谈他喜极而疯的遭遇。


  已是人定时分,众人把酒话闲,不过在论及青年时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尊敬,毕竟,他现在可不是什么穷酸的“书生”,他已是万人之上的“状元老爷”。


 | 肆:复西行·返乡

  一辆自东京来的马车,已在利州地界上行了两日,崎岖的山路两旁是各种不知名的野花,马车左弯右绕,飞驰在山间小径上,直到一座庙宇出现在眼前。


  “停车。”车主人在车内叫到,马车也停靠在庙宇旁,一身华服乌冠的青年下了车,他已不再是那个可怜的书生,如今已是一位翰林侍召了。


  庙宇庄严又略显破败,袅袅的香烟从大堂内传到门外,独特的檀香味泌人心扉。神像前一对老夫妇正行着叩礼,而庙祝则立于神像右端,不语。翰林见状,让身后的仆从回去看车,而自己则站于门前,等三跪九叩礼结束后才谦恭的走进大堂。


  “谁又来了?今天还是祈一柱香来敬神吗?”庙祝多年瞎眼,但耳力却好出常人数倍,立刻听见了有来人的脚步,而那对老夫妇则回头来看,立刻拜伏下身,恭言到:“老身拜见老爷!”


  “哎哎,不必了不必了。”翰林见二老要跪礼,立马一手撑住一位,连声道:“您二老休息一会吧,不必用重礼。”将二人扶至一侧坐下后,才回过身笑吟吟道:“老先生,是我。去年冬天您留下来的那个书生。”


  “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庙祝先是不解,这深山小庙怎么会有高官上来拜上两拜。听了对方的话,这才露出明白的模样,“啊,现在如何啊?考的很好么?”“是啊,如今我已是翰林了。”“翰林?”见庙祝露出不解的神色,他耐心地解释到:“就是那种日后一定会做高管的人!”“噢!恭喜了,恭喜了。”庙祝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老先生。”“怎么?”翰林叫了他一声。“您还有香烟烛火吗?我想再拜拜神,沾沾好运。”


  神龛里的香烟迷蒙,庙祝给了他几支积灰的陈香,告诉他这是庙内剩下的最后几支,明早他就要下山买香了。


  引香,敬神,陈香发出奇异的檀木味,烟云浓浓,糊了翰林的双眼。“祈下自身所思之愿,心诚,则灵。”仍旧是那句话,从烟云深处传来。烟云使翰林突生在云端仙宫之感,似与神仙只有一步之隔。


  “神仙保佑,佑我日后能官运亨通,财源广进。”他在心中默念。


  祈愿会实现吗?心诚则灵的话,或许会吧。


  “咚”的一声跪在石砖上,扬起的尘土弄脏了衣袍,这都没什么,三跪九叩之礼才是重要的事。


  拜完神,同庙祝拉拉闲话,翰林便离了小庙,临走还给了庙祝几张交子,让他好好修缮修缮这座古旧的庙。山野里的动物多了起来,野鸡野兔常在小径上同着马车飞驰,一幅和谐安宁的模样,熟不知一场大动荡正在靠近。


 | 伍:铜钱龛·灾变

  “你可知近年采的那状元?”“就那……什么梓州的那位?”汴京城里不少京官的家里已是议论纷纷,只缘新近的那位梓州状元。“前月官家又下旨了,擢升枢密使!”“啊?这才不过两年就已经是一品大员了,这真是……荒唐啊……”“听说他特地去利州什么地方拜庙还愿,回来后便官运亨通,连御史台连连三次密奏他贪腐都断不了他的官路。”“那可真是……”“那不如我们什么时候去拜拜?”“行,就这么说定了。”


  枢密使此时正在自己府上,清点着四处网罗来的太湖石,准备再给官家一批花石纲。官家近年来最喜好的就是这些太湖石,鬼斧神工的外表,天然便有了一股子仙门道观的宝器的味道,最大的要属“艮岳”,要是在阴雨天向“艮岳”孔穴里填上一些硫磺,便有了云雾缭绕的仙宫之感。征收的太湖石的途径,则被称作“花石纲”。每年都有人向他奉上白花花的银钱和花石纲,只求他在官家面前美言两句。他也基本都应承下来,凭着银钱的数额,向朝廷奉上几句好话或是暗讽。


  御史台的那群老古板和他根本没得比,他们每年吃着定额的俸禄,收着三节那点微薄的贺礼,守着所谓的正义,而枢密使则收着八方的贺礼,瓜分朝廷内的权利。御史台的奏表基本到不了官家面前,就算有,他也不当回事。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并没什么心思设宴,但府门前仍有汴京城中现贵送的生辰纲,零零散散放满了前厅枢密使招了两个下人来,把贺礼全部收了起来,又吩咐账房给家中各仆发上把个银子,权当过节


  他走进院子,躺在院落中槐树下的躺椅上,通过树荫望着碧蓝的晴空,不知为何,近日来他的心里总不安分,不单单是因为金人预备开战的流言,似乎还有什么更大的事萦绕在他的心头。


  “老爷,门房说有个乞丐要见您。”枢密使在躺椅上正眯着觉,院门外远远传来下人的话。“轰出去不就行了?还用得着找我吗?”他没起身,仍躺在那里懒懒地说。“老爷,那人说他自利州徒步前来。有急事。”这一句勾起了枢密使的一些回忆,他忙起身,向那仆人喊到:“快快快,快把他请进来。”夏季的午后的汴京城并不热,但仍有不少的知了声声鸣闹着,那瞎子庙祝被人领进了院子,身上仍是那件破衣裳,风尘仆仆,带着一头的汗。“老先生,今日怎的来了东京?”枢密使抓着他的手,一脸关切的问,又对一旁的下人道:“去买几盏酸梅汤或冰食冷饮来。”


  木椅木桌很快从里房搬了进来,放在院落的中央,桌子上也布了些饮食水果,摆盘精致,用料考究,只可惜那庙祝他看不见。庙祝在桌上探左探右,最后还是在佣人的帮助下才拿到了一杯冷饮,喝了两口,急急忙忙说到:“这次来,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顺途到这里来赴一家老头子的白事,刚好来提醒你还愿的事。我还以为,你仍是那什么翰林,结果人们都说你是什么‘西府大员’什么的,我寻了半日这才找来。”


  “嗯……”枢密使端着玻璃盏,吮了一口有冰凉气息的江米酿,口中道了句:“还愿的事,好谈,等我休沐了,自去,老先生不如住上几日,约莫三天后,我就同你上庙里。”“不了不了,庙里瓦顶还有没翻新的,事还多着呢。”庙祝忙起身抓起一旁的竹竿就要走。“老先生莫急!等一下!”这两句似怒喊一般从枢密使口中道出,紧接着说:“换件新衣裳,坐我的马车走,我再从账上拨个几千两纹银,权当做给庙上的香火钱了。”


  不多时,庙祝换上了崭新的衣衫,翠绿的新竹杖,他顿时觉得手足无措了起来。枢密使把他引到马车上道:“这车后厢里有三口箱子,各放了千余两银子,老先生先拿去用,日后不够了,再找我要便是了。”“这……这怎么好意思的……”“没事,您就放心收下吧。”


  待到下午暑气消退的时候,载着庙祝和那三四千两白银的马车离了汴京,枢密使目送出城后,驾着马,从朱雀街回头,恰好碰着了枢密院里的下属。那人驾着马靠近,急慌慌的侧近枢密使的耳朵,简练直白的说了句话,枢密使登时脸色发白。


  “大人,金兵南侵了。”


 | 陆:燕凌云·逃荒

  兵败如山倒,这个词形容抗金的北宋朝廷再合适不过了,来形容枢密使麾下的军队也大差不差。


  寸寸的山河沦丧已经激不起朝堂的震动了,土地已经丢的够多了,大家都已经麻木。败绩,败绩,除了败绩全是败绩,枢密使领率的厢禁军没有一次向官家报告过好消息,伴着他的败绩还有御史台上奏贪腐的章表,只缘他仍统御着军队,否则朝廷早已在清算他了。


  调兵回京,拱卫京都,这是官家下达的令。老官家贪生怕死,听闻国都将被围攻,二话不说立马把皇位传给了长子,据说新官家那天是哭着登上皇位受了大宝。他没心思多想这些闲言,日夜兼程,终是回到了汴京。


  围攻前三日,他嘴里还在万军中高呼着:“誓与国共存亡!生同衣,死同裘!”可真到了围攻那日,他却一个人丢下一切逃走了这几日他穿行在野径密林中,时不时进入城镇,有的已经沦丧,而有的,仍是太平祥和的度日。他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毕竟,汴京在几日前就已沦陷。


  这是他也是刚知道的。那天他窜到一个镇子上,恰巧碰见了两个士兵,灰头土脸,发疯似的跑着。枢密使拦住他们,把围攻的事问了个七七八八。


  自他逃跑后,金人并没有给镇守汴京的厢禁军太多的时间,器械备足后,立马开始了攻城。守城将士因连连败绩和他的逃离,士气低迷,又因金兵兵强马壮,早有准备,没多久便破开了汴京城门,在城里四处杀戮,抢掠。甚至到后来,投降的汴京守将也加入了这场“狂欢”,整个东京一下子从天堂沦落到了地狱。


  金人掳去了新老两位官家,掠去了无数的钱财货物。那两位士兵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七尺男儿哭的泣不成声。


  他用掉了身上为数不多的几两碎银,向镇里驿站租了匹马,踏上西行的路。


  星夜兼程,花了四日,终是找到了那条山路,枢密使原以为花这么低的价额租了匹马或许并不怎么样,结果却是这几日连连山路这马也没有困乏的样子,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马。


  驾着马在上路上行进,不多时,一座外表可以用雄伟来形容的庙宇出现在他眼前,他下了马,牵到一旁的马槽边拴好,只身踏进了庙内。可向庙内一望,枢密使不由得呆住了:外围雄伟的庙宇内里破败不堪,破桌碎瓦散了一地,那庙祝一个人守着仅剩供桌和神像的大堂,听见脚步,喊了句:“谁今天要是敢动这像,我和谁拼命!”


  “老先生,是我啊。”枢密使不知怎的眼泪流下来了。


  日光渐黯,几只老鼠带着幽绿的眼光风似的蹿过院落。“是命啊……都是命啊……”庙祝面色惨白,在微凉的晚风里摇头叹息。


 | 柒:忆流芳·顾往

  不知在哪一年的冬季,一位猎人独行于密林之中,他曾经是位有名的猎人,几年前,仅一个人猎取了七只野鹿和一头狼,那野狼的牙到现在都还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握住那串狼牙,强忍腹中的饥饿,继续搜索着猎物。


  四处都是白色的雪,猎人吃力的向前走,努力瞪大模糊的双眼,说到底,他从人们口中的“猎王”沦落到一个废人,全因为这双眼。不知哪日起,他的眼睛像蒙上的一层白纱帐一样,看什么都模糊不清。没有一双清明的好眼睛,就算拥有再高超的猎术也是白搭,他的收获愈发的少,人们对他的赞誉也愈来愈少,直到人们对他的名字保持缄默,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他试过无数种方法来治疗眼疾,但都不管用,甚至还有加重的倾向,每日躺在床上如一个瞎子一般。他不想将一切事情都交给自己的老婆,让自己被附近的乡亲戳着脊梁骨骂是个废人。


  于是他便在这个响晴的冬日,拿上弓箭,凭着记忆进了深山。


  他要证明自己。


  但他还是太高看自己了,此次进山一无所获。天已经暗了下来,再下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他凭着风声,磕磕绊绊地在山中行进,雪又纷纷的下起来了。约约绰绰中,他见到了一座古旧的建筑,离近了,见到门框上的两幅画像才晓得这是座山神庙。进庙,那庙里没有人,处于猎人对山林的尊敬,他向着内里拜了三拜,才踏入正堂。庙里右脚堆了堆干稻草,他钻了进去,想靠这堆稻草撑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要是我的眼睛清明了,该多好啊。”在睡着前,他发出了这样的叹息。


  一夜风雪,不知何时能停息。


  第二日,猎人早早的醒了,向着庙里的神像拜了三拜,一回头,就透过大门望见远远的雪堆中有一个灰点在抖动。他一时愣住了。


  “眼……眼睛?”


  猎人欢喜坏了,连忙冲出庙来,开始打猎。


  一双清明的好眼为他换来了不少收获,他又回到了庙里生起火,同时也没忘记给供桌上奉上新鲜的供品。“山神大人,您……您真是好人啊……”他跪在神像前,恭敬的叩首,在荧荧火光之中,他仿佛看见那尊带着兔耳的山神像,在对他微笑。


  下午是野物出没最频繁的时刻,猎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时间,在庙中休息后,他又出了门,来谋求更大的收获。他警慎的在山野中穿梭,弓弦震颤的声响和动物哀鸣的声音不断的在他的耳畔回响。


  天色渐晚,忽然,他发现了右侧的不远处,有一个与雪堆色泽不同的灰毛团在缓慢移动。他耳话没说,迅速抽出箭矢,拉满弓,击中了那个布团。


  待他走近,地上则倒着一个不过三岁的孩童。眼睛又开始疼起来。


  猎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下的山,反正,他下山后两眼便瞎了。他知道,这是报应。


  回了家,妻子却不知所踪,直到有村人告诉他,他的妻子在他离家那日被人欺凌,为了贞节,投井死了。


  他不语,沉默成了最后回应,人们开始讥笑他:进山为了证明自己,出来却成了一个废物,还丢了自己的妻,他的耳畔时常响起这些话,他仍是不语。


  再后来,就没人知道猎人去了哪。有人说他进了山,或是说他同他的妻一样投井死了。种种流言在传播,但没有人真的在意,权当个笑话听了,后来也就都忘干净了。


 | 捌:叹春晚·还愿

  庙祝缓缓说完,猛的一阵咳嗽,那痰里已经有了血丝。枢密使在阴影中沉默着,眼里情绪复杂。


  “后来呢?”他突然开了口,干涩的声音在寂冷的夜里被不断放大。“后来……后来的你就都知道了。”庙祝自嘲的笑了笑,又说了句:“你一共拿来了四千七百两银子,修缮庙里内外一共去了三千来两,那群工匠还重新塑了像。而就前几天,那银子、金牌什么的全都没了。他们打着除贪的口号来抢东西,要不是我以死相拼,哪还剩的下东西啊。”黑夜里,庙祝的声音在风里打着颤。“我累了,睡会……”他背靠着那冰冷的石墙,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枢密使经了这几日的奔波,身子也有些累了,卧在一旁的柴草上,很快便睡熟了。


  凌冽的风不住的吹着,吹着半吊着的门,吱呀作响。


  鸡鸣三声,天亮了。枢密使睁开眼,庙门外已经可以见到一轮红日远挂在山巅。侧过身,庙祝仍闭着眼。


  “老先生,起来了。”枢密使起身,拍了拍庙祝的肩,没有回应。枢密使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念头。他连忙把手伸进对方的衣服内,里面和外面是一般的凉。


  庙祝死了,这个事实令他无法接受。


  他楞楞的盯着那具尸体,说不出话来。抬头,只见那尊神像仍是那般慈眉善目,但不知是何人的牵意附会,那神像竟有几分像他。


  关于那个故事,枢密使好像懂了什么。


  草草在庙院外挖了个坑将庙祝埋葬好后,他随地拾了块石头,立在坟头,想说的话全被堵在了心口。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鸟兽飞翔的“簌簌”声。


  回过身,他走进后院,翻遍了各处才找到了几只蜡烛、几个干果、一支长香与几个破碟子。按着记忆,他布置好了供桌,引了火种,点燃了这庙中剩下的最后一支香火。


  “求神仙保佑,佑我大宋再昌百年国运,莫于我辈手中断送。”他长跪于神像前,恭敬地敬上最后的香,没有哪一次祈愿比这一次更加诚恳。


  “心诚则灵”的牌匾高悬于神像之上,歪歪斜斜,不知在哪一次动乱里褪了金,神龛里的熏香袅袅燃出一团团的烟雾,成为人心和神界相沟通的桥梁。


  愿望会实现吗?会吧。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能叩首再叩首,青石砖上“咚咚”的叩头声回响在空旷的大堂,如心跳一般坚定。


  丢官弃爵、遗臭万年、被游街、被万人叫骂,唾弃、被当众杀头,这些他都已不顾,那都是他自作的孽,是他应还的愿。


  单调的声音回响,直到头破血流,直到泪流满面,直到那一声一声的祈求渐渐消散在烛烟中。


  “求您了……真的求您了……”他呆望着供台上那尊与他几分相似的神像,顶着一头的鲜血,无助的低喃。


  …………


  城内喧吩,好似战火从未燃至此境。


  “听说了吗,官家移驾到临安府了,听说是康王老爷坐了龙庭呢!”


  “嗬,那可真是天佑我朝,应当去烧几炷高香拜拜庙谢上天垂爱了。”


  “说起拜庙,倒是有件趣闻,城西二十多里远的地方,有座山神庙,里面有一疯子乞丐,破衣烂衫的,没日没夜给神像磕头,弄的一地血淋淋。啊呀,那样子你是没见到啊……”


  “啧 ,可悲,可悲,估计又是哪里战乱逃出来的独人吧。”


  “这还没什么,前些日子,又有人去看,发现那疯子乞丐死了,他们撩开那尸体头发一看,嗬!”


  “怎么了?”


  “那乞丐啊,就是那个逃了的枢密使!”


  “真的?那他还拜什么神佛啊?”


  “谁知道呢,那种狗官估计死了都还在求自己官运亨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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