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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的迷幻华丽前卫

2023-03-18 16:23 作者:Providence-R  | 我要投稿

本文写于2019年9月

1986年的夏天,一把贴满了圆形镜子的吉他不知被谁丢在了镇中心的广场上。被人发现时,它已经折成了两半,想来之前绝对是遭到了持有者的猛摔,就像十几年前的摇滚乐手那样。虽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随着清洁工将吉他丢进垃圾桶,这起甚至未曾激起波澜的事件就这么迎来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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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7月,三咲市中心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翻看着手里的日历,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并非因为我来到了自己不想来的地方,也并非正处于自己不想处于的时代(尽管我的确更加偏爱七十年代),只是单纯想叹气。但是,这种作为习惯的东西却常常被人视作我厌烦的信号,让我不知道是该夸赞旁人善于观察,还是骂她自作多情,犯了“将世间的一切都认为是有意义的”这一错误。存在不需要什么意义,只要存在就足够了,我想。


为什么是“她”?原因很简单,最近一次误读了我叹气缘故的人是一位女性。一名比我小了五岁的本地女孩。


“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她问。


“一件都没有。”我说。懒得解释自己的理论了,解释来解释去只会被人当傻子看。就算是她,此时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倒不如说我现在很高兴,能来这个地方。从空守来这没有直达的电车,换乘了好几次,不过总算是到了。”我说道。


“这里不过是一座不值一提的城镇罢了。”她望着不远处的地面,“俗套的商业街,未曾开门就要倒闭的游乐园,还有这个刚从郊区搬来的乡下姑娘——一切都不值一提。”


“虽然如此,”我说,“但就现在而言,整个世界也同样不值一提。值得提及的世界在进入八十年代后就死了,如今活下来的这个世界全身都散发着无臭无味的平庸。城镇及居民就是受到了世界的影响才会变得平庸,这怪不得他们自己。”


“既然都这么平庸,那你为什么非来这里不可呢?”


“因为不平凡的人依然存在着。他们没有受到平庸世界的影响,反而逆流而上,在这个不值一提的世界中绽放出了值得大书特书的光彩。三咲町就存在着这样的人,所以我来了,来看望她。”我用双眼盯住她,将上面的话认真地说了一遍。她别过了头。


没错,我是为了某个人来的。



“那是你刚买的?”


我指着她手里的纸袋问道。


“蠢问题。如果不是刚买的为什么会有纸袋啊?”她有些不耐烦。


“买了什么?”


“海报。你们已经不会买了吧。毕竟是成年人了嘛。”


“你对成年人貌似有什么误解。要不然,你就是用成年人这个字眼在讽刺我这个特定的人。你不大可能误解成年人群体,所以我想应该是第二种。说不定是我自我意识过剩。”


“就是你自我意识过剩。”她回答。


我站起身,拿起一旁贴满了镜子的电吉他,打算弹首曲子,可是乐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也是,已经三年没动过乐器了,更不要说我在乐队的时候就不怎么玩吉他。而且吧,这吉他既没插电也没插音箱。我虽然有些尴尬,但还是故作镇定,重新坐回了长椅,把电吉他立着放在了一边。她似乎在偷笑。


“搞不好是真的老啦。”我摇摇头,“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我能记住不少谱子呢。第一次登台演出弹的就是大卫·鲍伊的《出卖世界的男人》。”


“你们成年人也喜欢鲍伊啊。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她的言语中似乎依然带着些讽刺意味。


“喜不喜欢的和年龄无关。就算再过三十年,喜欢他的人也包含着男女老少,总之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我盯着她手里的硬纸袋,“我记得,你刚才说了‘也’这个字。”


“怎么了?”


“虽然这是我的猜想,不过……”我指着那个袋子,“里面该不会是大卫·鲍伊的海报吧?”


她惊讶地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


“合情合理的推测而已。当然,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其他摇滚歌星就是了。比如伊基·波普。”


“不会是他的,这点你放心。——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啊?”


“谁知道呢。”我轻轻拨动着吉他的琴弦,“说不定是没人和你聊?摇滚乐的事情。所以才会和我这么个偶然碰上的路人坐在一块,聊大卫·鲍伊和华丽摇滚。”


“又被你说中了。”


她打开手里的宝特瓶,喝了一口饮料。我将腿盘上座椅,用双手支在中间,继续抬头看着名为三咲町的城镇。在二十世纪结束的十余年前,在人们在泡沫之中迷失的时候,日本的普通城镇是这样子啊。


简单来讲,这是个绝对不会让我想到伍德斯托克的地方,但它也不会让我想到纽约,想到犹他州的村庄,想到巴黎,甚至连我的家乡空守我都想不到。明明都是一样的普通日本小镇,但两个地方给我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一个迷失于纸醉金迷,而另一个却忧郁于缺失钱财,我想。但两个城镇也有相似之处,比如都失去了理想。看来,八十年代的整体平庸延伸了许久,直到我的现在依然没有结束。


“听过《阿诺德·连恩》吗?”我问她。


“早期平克·弗洛伊德的曲子?声音和鲍伊太像,总得想一下是不是他的。”她向上看的样子确实像是想了一下。


“我想说的就是声音和鲍伊像这方面。”我说,“并不是他像鲍伊,而是鲍伊像他,这你知道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平克·弗洛伊德我听的虽然少,但我知道他们出名是要早于鲍伊的。所以呢,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觉得很奇妙。”我看向远处的霓虹广告牌——因为是白天,广告牌没亮。“迷幻风格的希德·巴瑞特影响了华丽风格的大卫·鲍伊,他离开后的平克·弗洛伊德却走向了前卫摇滚。这些乐手之间的关系常让我想到罗伯特·弗里普,深红国王的吉他手。他们的乐队因给滚石乐队暖场的演出而成名,吉米·亨德里克斯也曾经夸奖过他们,前几年转向新浪潮之前还和传声头像的人合作过。每当想到这些事情我都会感叹,果然一切都有所联系。我想,地球正被一张网包裹着,而那张网被称作人际关系。”


她喝光了宝特瓶中的饮料,旋上盖子,把它丢向了距离长椅两米的垃圾桶。很不幸,并没有命中。她脸上很明显出现了不高兴的表情,站起身,将空瓶从地上捡起,走到垃圾桶前面,好好地放了进去。


“仍需练习。以后你可是得靠命中率吃饭的,现在这样子不行啊。”我摇摇头。


“为什么这么说?”


她转过头,用那双带着奇特光芒的眼睛注视着我。完了,说漏嘴了。


“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我搪塞道。但是,这种搪塞必定没有任何用处,尤其是对她而言。她注定不会容许这样的模糊言语——凡事必有缘由,她现在一定是这么想的。


“不可能没原因的。”她说。果然如此。“你说的‘命中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比喻。”只能随便说一句了。


“比喻?”


“比喻。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讲究命中率,找工作也好,做工作也好,都与命中率息息相关。不能命中那个工作的话就完蛋了——要是不想让这种事情在以后的十年里连续发生,最好还是提高自己对工作的命中率,让他们知道他们值得被你命中。”总算给圆回来了。要是圆不回来,我怕是要被她和她的同伴连着追杀个三天三夜。


我继续考虑着摇滚乐的事情,考虑迷幻、华丽与前卫,考虑大卫·鲍伊多变的形象,考虑他生前的最后一张专辑,考虑她纸袋里的海报。


“我说,你买了什么样的海报?”我问道。


“鲍伊那张《英雄》(Heroes)的封面。这么说能想象出来吧?”


“能。年轻的鲍伊的黑白照片嘛。”


“他现在也不算大嘛。”


“已然人到中年了,鲍伊。以后他还会死去,在未来的某个时候。”


我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张折叠的海报。这张海报上的人也是大卫·鲍伊,只不过来自于现在的未来,即十六年后的2002年。在此之后再过十四年,鲍伊便不在了。


“人皆有一死。就如同前卫摇滚最终会消亡一样。迷幻与华丽也如是。”看着那张海报,我说道。她好奇地看向了我——准确来说,是我手里的海报。


“没见过的鲍伊照片呢。……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有点老?”


“化妆。在这个圈子里,使外貌老化的化妆也是存在的。而且,他改变形象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将手里的海报递给她,“送你了。”


“这么突然?”


“不突然。我和你聊得很开心,所以把它送你了。”我再次翻看起日历,“七号是你的生日吧?就当成生日礼物了。”


“你怎么知道?”


“没有什么‘怎么’,只是知道罢了。”我站起身,拿着吉他,“迷幻、华丽、前卫都已然走向了衰落,我想这玩意也没什么用了。干脆像皮特·汤申德那样摔了算了。”


说到做到。我将吉他高高举过头顶,之后狠狠地砸向了地面。手里只剩下了琴头与琴颈,剩下的部分断在了地上。我看到黑衣的女孩正在远处站立,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久留,于是丢掉自己手里的另一半吉他,快步离开了那里。


“再见了,苍崎青子。”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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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海报的左下角,清楚地写着一个日期:2002年。再考虑到之前那路人的一系列奇怪表现,青子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她还是读不明白他的思维。

无所谓了,她想。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这张漂亮的海报贴在自己的新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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