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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摇滚/中篇同人】断绝的弦音

2023-07-22 07:03 作者:17YYAS  | 我要投稿

写在前面: 断断续续用了二十多天写成的夸张IF线作品,非糖向。OOC属于我,二创请勿入脑。

“一里!一里!你还在里面吗?”妈妈一边用力地拍着浴室的门一边问。 “啊啊,是的,妈妈,我在。”我回答道,一面正从浴缸里爬起来。 自从那件足以让我愧疚一辈子的事情被妈妈发现以后,这样的问与答已经不知道出现过几次了,每一次,当我一个人在卫生间或浴室里关着门孤自地待了许多久以后,爸爸与妈妈总是要像这样来询问我,而我也总是要像这样子回答。 原本就不擅交流,害怕公众的我,在高中毕业以后更是没了什么好去处,就连过去勉强能获得一丝存在感的学校我也没有借口再去了。寄托着我的希望与梦想的结束乐队也在我毕业前的那个冷冬解散了。我与凉和虹夏的交往交流几乎也是在同时就断掉了。虽然因为与喜多同校的缘故,我在校那几天仍是能与她见几面的,但不再有乐团活动以后,我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主动联系她,同她讲几句话;更何况,现在的我可是连与她见一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遭受了毕业与乐队解散两件变故的我,更加喜欢起了狭窄与黑暗的空间;我曾以为的能帮我摆脱孤寂内心的那两把吉他,仍复成为了我孤独的伴侣。 当我穿好衣服,拉开浴室的门的时候,却发现妹妹二里和狗狗吉米亨,已早早地守在了门口来迎我。 “姐姐,晚上好。”她说,脸上有着她这个年龄特有的天真的笑。吉米亨也跟着吠了一声,摇着尾巴,算是问好。 “晚上好。”我回应了他们一句,一边把自己束起的头发解开放下来。我向另一面看了一看,妈妈与爸爸也正坐在那里,对着我放了一对像是关切又像是默许的微笑。见了他们这样如往日一样的形情,我努力地对他们抿了一个微笑出来,又低了头转过身去默默地踏上了去往我房间的楼梯。 我房间里那间只有猫额般大小的、贴满曾经乐队照片的壁橱,是少数能让我感到安全感的地方。封闭的壁橱里本就没什么光线可以透射进来。而我在毕业了以后,甚至在白天也总是把房间的窗帘拉得死紧,本就黑漆的壁橱,更难说能得到什么光明。只有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或手机的时候,这狭小的四方空气里才能闪现出一点光亮来。但像这样的黑暗的、沉闷的、许多人看来十分不健康的环境,却能给我贫病的内心一点安慰,促进我那些幻梦般的回忆与想象继续无节制地生长。 毕业以后我的内心更加空虚得无所适从,所以我更是整日整日地往壁橱里钻,除去偶有的如厕与洗澡一类的事,我就是在壁橱里弹着那两把吉他,或是在浏览着互联网上一些毫无内容与意义的页面。 今天也不例外,上了楼以后,我仍复抱了我父亲的那把旧吉他,躲到壁橱里念旧去了——这是我毕业以后培养出来的一种奇怪的习惯,当我想要回忆旧事时,我就会选择弹父亲的旧吉他;当我想要幻想未来的时候,我就会选择弹那把较新的吉他。 在脑内排了一排几段垃圾歌用的和弦以后,我的手再拨几拨,我的想法就不自觉地飞回到从前去了。

  学校的功课对我来说本来就如同嚼蜡一般,一点生趣也没有。上课时走神,对我来说是常态。在乐队解散以前,我每日走神时的想法总是会落到乐队与演出这样的事情上来,虽说是幻想,但在这样的瞬间我总是能感受到一种来自于期待的甘甜的感觉。 “过几天在live house的演出要用新曲子…我还有几小节不是很熟练,今晚也要更加努力地练习才行!……”我看着靠在我身旁的那把吉他,老师讲的什么我都是听不见的。我的想法早就同迅雷与骤雨一样快地飞回到展演厅去了。 “如果新歌成功的话,就可以录到下一张专辑里去了……下一张专辑成功的话,一定可以收到更多粉丝的喜欢的……更多的粉丝!虹夏的梦想!我的梦想!又离梦想更进了一步!”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内心必会洋溢出许多幸福来。有的时候我竟忍不住在课上笑出声来,引来了许多同学疑惑的目光。在这样的目光里,我虽羞臊得红了脸,但不过一会,稍微冷静下来以后,我又觉得自己的内心只有幸福在洋溢了。 那样的梦想!那样的幸福!在乐队解散以后,全都消失了啊!过去用尽全力奋斗而来的结果,过去一同跌倒与站起的美好,全都离我而去了,而且是永远地! 乐队解散后、毕业前的那几个月 ,我在学校里感到的孤独与冷清到达了顶点。乐队解散以后,我总是能感觉到一种十分悲痛的情感时时刻刻都在围绕着我。可是囊中很羞涩的我,鲜有开口的我总是不能把这种可怜的情感释放与发泄出来。于是我只是凭着自己的内心的力量来压制它,愈是这样压制,悲伤的力量却愈加的强大,自己内心的力量却愈加的弱小了。我的悲痛在这样无法被压制的情况下变强变异了起来。 那几天,我连吉他也不想碰。我在学校里的日子只是一日接一日地艰难而又空虚地流下去,流下去。因为害怕过去的记忆会在我脑子里浮现出来,又以一种万分痛苦的方式攻击我,所以我每天上下学的时候都只是空着手,吉他也不背,乐队相关的一些物品都不带的。尽管身体上轻松了不少,但我却没觉得自己的负担有多少减轻。每每在我课上或课下空闲下来的时候,关于过去的乐队的记忆,伴着一种悲楚与酸痛,就又会一瞬间地涌进我的脑海里来。 那时候正是毕业一周前的一节课上,同学们都在认真听着老师的讲义,但我的心思在我未发觉的时候又飞到了对过去的怀想上去了。 “虹夏!伊地知前辈!究竟是因为什么啊?究竟是因为什么你要解散的乐队的啊?……起说过的梦想,一起说过的不要忘记……难道都……“一定是我!那几次演出都是我搞砸的!我把整个乐队的节奏都带乱了……如果我早点知晓,早点反省,早点改过,我怎么会落得这样,我又怎么会把你的梦想亲手给毁灭了? “虹夏啊虹夏。求求你训斥我吧!大声地指责我吧!……为什么总是那样笑着对我说没关系?……求求你给我……啊不,给我们再来一次的机会可以么?……解散的那天你把你的鼓槌送给了我,是为了什么呢?是想说你再也不碰音乐了么?是你对我失望至极了么?不管以前我做错了什么,我一定全盘改过!……可是,可是,再也回不来了啊!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里感到了一股无法抑止的酸热,我知道自己是要流泪了,于是就用力地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可怜的想法全部都丢掉。可不管我怎么努力,过去的记忆就如同水中的落叶,受了几下猛烈的搅动,但最终还是旋转地浮了上来。 当我的眼泪终于忍耐不住掉下来的时候,因为怕被同学与老师看到,我就趴在了桌子上,把自己的眼埋到架起的手上去,又一动不动的,装作是在睡觉的样子。明明同学们的注意力都在老师与讲义身上,但我却觉得好像有无数的目光正锁着我的样子,让我的脊背上起了一种冰凉;隐约好像还能听到有人是在小声议论的,我虽听不清,但总觉得他们是在议论我。 “真差劲。平时无精打采的像个死尸也就算了,就连课上也……”我好像听到有人说。 他们真的在议论我!我的心已经紧张颤抖得非常了,却还是不敢抬起我那双发肿的眼睛,抬起我那满是眼泪的脸。这样地不知受了多久自己幻想出来的议论,不知煎熬了多久的时间,我终于听到了解放的放课的铃声。 我仍旧是趴着,一动不动地。接着课桌椅移动的声音、同学说笑的声音、谈天的声音、作乐的声音、离开的脚步的声音互相地交杂着传到了我的耳朵中来。听着这些欢快的声音,我的忧郁与悲伤又增添了几分。 待到周围的空气都渐渐地平静下去的时候。远远地忽然又传来了一群女孩聊天与嬉笑的声音。起初那声音是远的,她们聊天的内容我也听不清。待到她们逐渐走近的时候,她们所说的话我也就能听得清晰了。 “要么毕业以后就一起去清水寺好了!”其中一个女孩说,听起来她们是在讨论如何一起享受毕业后的那个假期。 “啊?那怎么……之前不去过了么?” “去过了可以再去啊!况且我们总是要再聚一聚的……” “要么一起去KTV好啦!” “KTV也已经去过许多次了啊!而且每一次一定又是由喜多来主场的……” 喜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忽地一震。莫非小喜多也在这群女孩之中的么?啊啊,也是,她那样的阳光外向的性格一直都是能招来许多朋友同她往来的。只是在乐队解散以后,我就总是刻意地不去碰见她。最近对她的了解,几乎等于没有了。她现在状况如何?她现在还有记得我吗? 我这样地想着,一边又仔细地听着教室外的动静。那群女孩嬉笑的声音与她们的一步响于一步的鞋声混成了一块,进到了我的耳朵里来。我在这混杂的声音中,想极力地分辨出喜多她的说话声音或者她的鞋子的声音。 喜多她没在说话吧?为什么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喜多她的鞋声又是怎样的?啊啊,我为何不能早点记住她的脚步声?莫非,她不在这群女孩之中吗? 渐渐地,我已经能听到她们的脚步声经过教室的门口了。在这群杂合在一起的脚步声中,我隐约地听到了其中有一对脚步渐地放缓了,随即停在了正对着我的那扇教室后门前。 “小一里,你是,生病了么?为什么这样地趴在教室里? “最近你是怎么了呢?我一直都见不怎么到你,你的Line也不回复……” 熟悉的声音,真的就是喜多她!她来找我了! “啊啊……没有哦,只是觉得最近有点困而已……”我一边回答道,一边又小心地抬起头。在抬起头的行动当中,我又乘机用手臂拭去了我的眼泪,防止她发觉到我刚流过眼泪的这一事实。 当我终于把头抬起来转向她时,她好像是吃了一惊似的,又接续着关切地问: “小一里,你的面色怎么会像这样的?需要我带你去保健室看看么?” 真的么?真的可以么?只要是你陪着的,不管是保健室还是清水寺,抑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我都愿意去的!我已经快受不了这种孤独了! “谢谢你,小喜多,不过不需要的哦……我只是,太累了。我再休息一下就好了,马上就回家。” 我说谎了!我背着自己的真心说谎了!我对着小喜多说谎了!明明那样的急切,那样的渴望,我却又…… “真的没问题的吗?”她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又转而说,“乐队的事情,请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大家都很担心你的,小一里。” “喜多!快跟上来哦!”她那些已经走远了的同伴朝她喊道。 “噢!我马上就来!”她转过头去回应了她们一声,又转回头来看我。 “对不起,小一里,我得先走了!请记得,如果有什么难过的地方,请随时来找我!”她说完了以后, 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身快步地去追她的同伴了。 等到她们谈话的声音与脚步的声音一声小于一声地终于消失的时候,我又闭了眼,一个人呆坐在教室里想了许多事情。  自从乐队解散了以后,这样的与喜多的对话还是第一次。因为自卑与害怕的缘故,过去每次在学校里见了喜多远远的走来的时候,我都总是要马上就逃开的。不是因为我开始怨恨或讨厌自己的朋友了,只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应以这种死气沉沉的面目来面对她。像我这样阴暗的人,就算是我的朋友,喜多她也会不知道如何和我交往的吧?我原本已经陷入了这样孤独的谷底了,但是今天她的这些话,又使我的心里燃起了一点光亮。 “还有人是关心我的!喜多她仍是我的好朋友!” 但这点可怜的极微小的光亮,又被自己的内心无情地熄灭了。 “可是,可是我连在她面前说出真话的勇气也没有!就连,就连在她面前保持微笑也是一件难事!难不成,难不成我还要让她来揣度我真正的心思吗?我还口口声声地说她是我的朋友,难道对待朋友应该这样吗?”我的内心,突然间又生起了一种凄凉的感觉。我的眼泪又掉下来了,我连忙闭了口,极力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这样无声地不知哭了多久。射到教室里的几条阳光逐渐地变成暗黄色的了。四周早已是清静的,诺大的教学楼内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了。 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冷静了一下,又拿了手背揩去了流剩下的眼泪,我就站了起来,想着回家去。但是我以这样子的面目回去,估计爸爸妈妈看了又得担心起来;但是我又不能留在这里…… 在这样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的境地里,我在门口走来走去地徘徊了好一会。整个走廊的空气都是安静的,空阔得我只能听到我的脚步声在传荡。太阳早就对人间的多情与世故感到倦极了,只想要快点了结完一天的行程,挂在天穹与地平线相交的将死不死的地位上,就连走廊里的几道黄光,也都显得毫无生气。 这样的环境多少还是太沉闷。耐受不了孤独的我就想着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来,用互联网上那些浮浅的图像与文字排解一下这种负面的感情。说起互联网,在乐队解散以后,“吉他英雄”的账号我是很久都没再去经营过的,就连评论我也不再读过了。但想到我的平台账号上还有着不少的关注者,我就对自己的无作为感到非常的愧疚,感觉自己欺骗了他们对我的情感。在这样愧疚的驱使下,我又登录了账号,想着也得回复一下或者发条活动什么的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怎么好久都没更新视频了。”有条评论说。 “再不更新就取消关注了。”还有的这样说。 啊啊!我真的是一个失败者了!不仅是一个现实世界的失败者,还是一个虚拟世界里的失败者!原本以为可以在互联网上寻求到温暖的我,受了像这样的几条评论的重击,更变得无所适从与黯然失色了。我的喉咙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心也是猛烈地跳着,我感觉自己像是犯了死罪,正走向刑场的样子。我吞了几口唾沫,又屏着呼吸读了下去。 “是死了吗?” 死!我现在的状态真是和死了无异!在这样的稠人广众的校园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得到我,几乎没有人愿意和我说几句话。那一年的秀华祭演出以后,本来我在学校里还享了“摇滚怪胎”这一声名的。虽然我被这样称呼的时候浑身不自在,但现在,我竟然连这种“不自在”的机会都没有了。一直同行尸与走肉一般过着无所谓有无的日子,我为的是什么?我究在这里干什么呢?还是回家去吧!学校的功课也无聊,还是早点毕业的好! 我的心里又开始斗争了。 可是,毕业了以后,我就更加不会被人注意到。几日不来学校就会被同学忘却的我,在毕业了以后,岂不是会被他们忘记得连尘灰也不剩的?更何况,现在乐队也不在了,那些工作我还是做不了,我还整日整日地封闭着自己,我真的成了一个无价值的人了……在这漫长的十八年里,我做过什么事情呢?又经受过什么事情呢?……自我批评也受过了,他人的批评也受过了,美好的事情曾经也经受过了,比美好多出几倍的悲伤也都经受过了,就差“死”我还没经受过!与其在这里半死似地活着,不如…… 脑子里可怕的想法一时控制了我,我就拖着自己的双腿沉重地往顶楼迈去。  

当我携着似乎失去骨架的身体来到了顶楼的铁栏旁边的时候,太阳只剩下了一毫的弧线还死撑在地平面以上。我向远处望去,由黄至红的渐变的天穹撑在了城市的上空,丛林般密集的水泥墙体的表面都好像蒙上了一层又细又黏的黄沙;我低头看看,校园里的行人都只有黄豆般大小了。他们还没有走尽,仍然是三两成群的,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听到他们高兴的呼叫。我愣了一下,原本立刻就想寻死的心突然又变得拖延了。 “叭叭”!校门口的车辆的喇叭突然响了两声。 “等他们都离开了,我再跳吧。”我想了一想,又因自己内心这种荒谬的想法而感到了一点奇异的感觉。我一边站在顶楼上煎熬地等待着,脑子里一边又开始了胡思乱想。 “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居然还在这里体贴别人的感受。”这样地自嘲了一下,等待的时候竟然也没那么难熬了。 在这样的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快被地面吞噬残尽的太阳居然好像也在那里嘲笑我的样子: “你自个地赶走了朋友,自个地驱逐了自己的梦想,自个地封闭了自己,自个地来寻找不快,现在竟自个地寻死来了?是不是还想要着这种最卑劣的行为来出卖自己的惨状,进而收买别人的同情?” 听了这一番其实来自于我内心深处的言语,我的身体忽然出来了许多虚汗来,我的头变得晕沉沉的。感觉四周的物体都绕着我旋转了起来,好像我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就会撞个头破血流。 风突然大了起来,这个时候的我又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被这阵风给吹带下去了一样。我只是出神地看着下方那些欢乐的学生们,等到他们愉快的身影终于都不见了,我咬了咬牙,向前踉跄了几步,抓紧了铁栏,又把右腿往上一抬。 “一里!一里!……”我忽然听到了几声在呼唤我的声音,隐约地好像是我的家人,好像又是我的朋友。我犹豫了一下,但过了一会,我又大幅度地摇了摇头,用手擦了擦汗,继续往铁栏上面爬去了。 当我整个身子都颤抖着支撑在了铁栏上的时候,那种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入我眼的东西都混合成了一片,分辨不出来形状,只能辨别出几种色彩;我也听不见了原本大风呼啸或是远远的交通路上传来的声音,听见的只是自己心脏加速地跳着,一点一点地向着我的咽喉而来,仿佛马上就要跳出我的胸膛的声音。我又闭了眼,和死的诱惑斗争了许久。终于我咬了牙,死死地往外吐了一口气,再往自己的手上用了一股死力,我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突然飞跃了起来。   活的冲动啊,最终还是战胜了虚假的死的理性!我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正躺倒在了那顶楼之上。如果我的意志再坚定一点的话,我早就可以脱离这悲伤的人间了。如果我那股力是向外推的,而不是向内拉的话,我真的就能告别了这冰冷的世界,这颗孤独的星球!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摆脱不幸了!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摆脱绝望了!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摆脱孤独了!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永远幸福了! 还差一点!都还差一点! …… 我就那样地仰面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只感觉到自己的滚热的眼泪混着紧张的汗水顺着脸流下来,流到耳根,又再往下浸湿了我的头发。我的胸前仍然在突突地跳着,我的呼吸也如碎片似的,跟着我的抽泣声一点一点地艰难地依偎在一起。 后藤一里!你太怯弱了!你太怯弱了啊!你知道自杀是弱者行为啊!而你,竟怯弱得连做弱者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我还不能死!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让自己的家人朋友背负着我死后的压力。自杀这种罪责,永远都不是由自己承担的,而是由别人来承担的。 风声又起来了,和我的抽泣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在地上不知躺倒了多久,我用自己的仍在颤抖的手抹了抹眼泪以后,感觉自己的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清晰了起来。不知从何而来的云朵密密地堆在了我上方的天空,正反射着晚霞,燃着火似的黄红;我把头往身旁一扭,堆满灰尘的角落里有一只已经死僵的飞蛾,断了翅膀的;还有几片大块的尘埃时不时在我眼前无规律地飞来飞去。看了这些无聊的景观,我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再用了那双颤抖的双手撑起了我无力的身体,重新站了起来。 从地上摸爬起来后,我仍然是很虚弱。于是我就只是一面紧紧依靠着墙壁,一面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是刚刚从死亡边缘被拉扯回来似的。 “这又算什么…… “一声声的理想、梦想、未来,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到现在不还是差点就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放弃了? “我这是在后悔么?我是在认罪吗?我一定是有罪的吧,为什么总是找寻不到生活的幸福,为什么还总是想这一些阴暗的想法。这是我自己找的罪来受啊……我要阳光,对,我要阳光起来……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再孤独了……” 无头无尾地不知道想了多久,一阵早春的冷风却把我从杂乱的思想中给吹回来了。“要是别人再看到我这个样子的话,那更是说不清楚了。”这样的想了一想,我就挪着自己的脚步到洗手间里去。仔细地把自己的泪痕洗去以后,又捋了捋头发。当我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这样苍白的脸色的时候,我的内心又生出了一种对自己的愤恨了起来: “可怜你这副身体了,自我出生以来我就一直在虐待你,已经十八年了啊!已经十八年了,我却总是连累着你,以至于到了这样的一种地步。” 又流了几次泪,又洗了几次脸,我兀自地向门外看去的时候,天已经快全黑了。  

我原以为我那时在顶楼上,早就已经把事情都给想通了,但后续发生的一连串的事件又证明了我当时的“想通”只是一时的妥协而已。 才毕业的那段时间里,我忧郁和孤僻的性情,愈演愈烈了起来;我内心的愁苦与烦闷,也一天一天地加重了起来。整日地在我那间小小的壁橱里沉沦下去的时候,有的时候我也想着把自己负面的情绪与想法对着某个人倾诉出来。但是毕业这一件事早就已经把我与其它的同学们隔绝到了一种见也不能见的境地里去;并且,因为我的性格总是给爸爸妈妈带去担心与麻烦的缘故,我对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总有一种愧疚在那里,在这种愧疚的影响下,我甚至不敢对他们说出一句的心底的真话。 可悲的我啊!不仅对着自己的朋友撒谎,甚至连面对自己至亲父母的时候也坦诚不了! 我的爸爸妈妈向来都是知道我这种孤僻的性情的,他们平时待我都是极好的,从没有那种逼迫的态度。当我想要一个人把自己闷闭在房间里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来打搅我,只是顺从着我这种古怪的习性。但是,每每见了他们这般爱护我,这般照料我的时候,我内心的愧疚感也就变得更加强烈。他们把那么多的心血都花费在了我的身上,作为他们女儿的我,却从未给他们一刻安心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却连自我生活都做不到,甚至连与别人进行一场正常的交流也做不到啊! 虽然我的内心始终有着一种向外寻求庇护与倾听的强烈渴望,但当我的父母主动问起我的时候,我也总是在隐瞒,一直用着虚伪的借口搪塞他们的问题。原本,我以为这样至少可以让他们对我的担忧少一点、轻一点。然而,这样的行为却又反而加重了我每日的颓唐与焦虑。我的内心是越来越害怕了,面色和状态也是越来越差了。他们见了我这样子,反而会给他们添上更多的担忧的吧?       已经给他们造成了这么多的压力,已经给自己的家里的氛围带来了这么多阴暗的元素,我却还不知道停手,还是一意孤行地去做那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春天已至,却还没能在关东的城郊里站住脚的那些日子里,我原本就敏感衰弱的神经,受到这样忽冷忽热的气候的熏蒸,几乎要让我抓狂。春天的晚上,还是那样的长。在这样自然万物都冷静不下来的季节里,我的阴暗的心思也总是在奔突和四处浪游着。自上一次跳楼未遂以后,我还总是想到虚无,想到死,想到放弃自己的生命。房间里的吉他声,空气中的黑暗,都好像成了万钧的铅铁,重重地压在了我心上。 那一天的晚上,我实在是被这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心思也投入不到弹吉他上去。楼下爸爸妈妈细微的说话声与二里同吉米亨玩耍时愉快的笑声、脚步声,时不时地传到我的耳膜上来,这个时候的我,更感觉与自己的家人之间都有了万千层不可越过的隔膜。我愈发地觉得凄凉,觉得可怜,甚至于全身都不自在地颤抖了起来。 “了结了吧!我就了结了罢!……” 那种可怕的想法又控制了我。我害怕被家里人察觉,就压制住了动静,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找了一通,寻出了一把剪刀出来。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了一听,确定没有家人上来以后,我又忽地坐在了席子上,握着剪刀的一脚。如棘刺般又乱又多的想法又冲进我的脑子里来了,我使劲地闭了眼,又重重地连续吐了好几口气。睁开了眼,定了决心,又升起了一种病态的兴奋,我就把长袖子撩开,然后快速地往小臂的上部一划。疼痛感也没有,我立即就看到了伤口破开处流出的暗红的血液,立即就闻到了那种血液的腥刺味。 “我要死了是吧?我要死了对吧?……” 真正地有了这种死亡来袭时的恐惧,我的心里突然又生发出一种出于生物本能的慌乱的情感。我把剪刀丢在了一旁,拿出手帕来捂住了还在流血的伤口。我的眼泪又嘀嗒地落了下来,我刚刚的那一种所谓的决心与兴奋又没有了,一瞬间只留下了一种恐惧与懊悔。 “我又做出这种事情了!我又做出错事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求求你们饶恕了我吧……求求你们……” 失神地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伤口的血也不流了。也许是心里总有一种活下去的欲望在那里的,所以我划切下去的伤口也不深,位置也并不能容易地置我于死地。当我把手帕翻过来,看到上面腥红的血迹,又看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了。自那以后,我的手臂就留下了一道细细的泛着红白的伤疤。 尽管这样,我的那种阴暗的想法非但没有断绝,在漫长的春季,反而一天天地更加地强大了起来。每当这种想法起来的时候,我另一面的想法总是要同它进行斗争。它们在斗争的时候,我就变得更加地苦闷。苦闷之后,往往就是阴暗的那一方取得了胜利。于是,在万物都接近于复苏的时候,在草色渐浓渐绿的时候,在乔木上的枝叶生长得渐多的时候,我一直以来的忧郁与苦闷,也呈指数地繁衍了起来;我手臂上的伤疤,也一道一道地增多了起来。 可怜我苦闷一场,斗争了一场,终究还是摆脱阴暗不能!终究还是摆脱孤独不能啊! 在我开始残害自己本无罪的身体以后,我变得更加地封闭与敏感了起来,对着自己家人好意的询问,经常是连搪塞的借口都不敢找了,有的时候竟连“嗯”、“啊”这一类的回应也不敢发出来,怕他们从中得知了我残害自己的罪行。自高中开始就一直穿在身上的那套粉色长袖的运动服,我因为害怕自己的伤疤暴露出来,更加不敢脱下来了。不管天气冷热与否,干湿与否,我都坚持着要把它钉在我的身上。       又是一个漫长而又沉闷的夜,我如同往常一样地躲在壁橱里面。我吉他也不弹,就只是闷坐着。已经快到午夜了,楼下家里人的动静已经听不见了。屋外的春风撞击玻璃窗的沙沙声音,伴着枝叶们彼此敲打的簌簌声音,透过壁橱门微小的缝隙挤了进来,迎上了我的耳膜。这样默默地坐着,幽幽地听着,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春天才有的景致。       “现在这个时节上,白天的时候,关东的不管哪一座山上一定都有了独特的自然景观,吸引了许多新潮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男女们吧?……在山与山之间的甬道上,林与林之间的小道上,樱花一定又开满了吧?新绿的叶子们肯定也出来了吧?鸟虫动物们也一定回来了吧?       “在这样的惬意的地方啊,只要稍微吞吐一口空气,就能感受到新鲜的生命力的吧?……这样好的地方,一定会有着一群打扮漂亮的女孩们前来游玩的吧?她们一定是一路说着,一路笑着,又一路拍着照片留着恋的吧?我的曾经的同学们,一定也在这样的女孩之间吧?喜多、虹夏和凉她们一定也有像这样的约好要去的地方吧?…… “唯独少了我啊!少了自暴自弃的我啊!”       想到这里,我怯弱的眼泪又像之前一样不知悔改地掉了下来。我那种可怕的想法又起来了。与此同时,我另外一种同它斗争的想法也起来了。       “不如我就……       “我怎么又去想那种不负责任的事情了?……我只是在臆想对吧?我根本就没病对吧?我只是在装作一种病态的样子,来满足自己病态的期望对吧?……我太任性了!我太自私了!……到了现在这种境地,我居然还在想着收买别人的同情!我居然还想着出卖自己的惨状!……我只是在自我演出对吧?我只是在自我安慰对吧?没有人看得见的!没有人愿意看见的!……我好端端地活着,为什么老是要这样想到放弃……”       一种对自己的愤恨,又把我的心脏填满了。我咬了牙,在贴满照片的橱壁上找到了一个空处,握了拳头重重地打在了那上面。旁边的一张乐队合影的照片,忽然间震动了一下,又连续地翘起了两个角,掉落了下来。       “啊啊!我又做错事了啊!乐队的各位……原谅我吧!……”自言自语地道歉了一回,我就把那张照片捧起来,想着贴回去,却发现怎么也贴不回去了。尽管壁橱里处处贴着的都是这样的照片,但我的内心里起的那种凄凉和无力的感觉,还是激荡着要从内向外地把我整个人都给浸透了。       “胶带……快去找胶带……”因为太过于激动的缘故,我竟忘记了自己的家人也许是早就已经睡下的,在翻屋倒柜地找胶带的时候弄出了许多大的动静来。       当我终于寻找到了胶带,要把照片贴回去的时候,门外的楼梯处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来。啊啊,一定是我的有己无人的自私行为把家里人都吵醒了!为了生活与工作而疲倦了一天的他们,为了我而操劳了一天的他们,因为我的缘故,居然连晚上也不得安寝啊!他们一定是上来指责我的吧?……请让我改过吧!       我内心里的凄凉突然就被一种内疚和紧张给取代了。门外的脚步越来越响,我的心跳也越来越重。我愈发地手足无措了起来,只是像冻住了一样听着门外的动静。渐渐地,脚步到了我的房门前,房门开了,接着一个开灯的声音;脚步又到了壁橱的门前,壁橱门开了。一股刺眼的白光同着一个人影,映到了我的眼里来。我的眼适应了这种白光好一会,才发现我的妈妈正站在我的面前。       “一里,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怎么到了这样的时候还不睡觉呢?”妈妈关切地问我。       “啊啊……”我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想着要编一个借口糊弄过去,“天气……天气的缘故,我有些睡不着……”       “这样啊,最近天气好像确实有点热了。”妈妈站着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我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一里你怎么还穿着这一身运动服的啊?天气热起来了,妈妈去给你找套薄一些的睡衣来,你抓紧时间换上了吧。”       她说完,转身寻我的衣服去了。我呆呆地坐了一下,又突然像是被针扎中了一下,跳起来断断续续地说:       “妈妈……那是不用的,真的……我没觉得多热的,只是……”我编造不下去了,紧张的汗液开始从我的额上爬出来了。       “啊,那也得换换了,你这身衣服也穿了许多天了吧。”她说着,一边从我的衣箱里取出一套睡衣来。当她的目光又转向我的时候,她的关切的表情突然有了一副疑惑在里面。       “怎么热成这样的,出了这么多汗?快快换了吧,把你这身旧的换下来,正好我帮你拿楼下去,明早洗一洗。”       “啊啊,真的不必的……”我变得局促了起来,脸忽地就涨红了。       “怎么了吗?一里?”她见了我这副怪异的样子,又继续问。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就是,就是我在换衣服的时候,妈妈你能转过身去吗?”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完。       “一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好像察觉到些什么了,突然走过来靠紧了我,替我拉开了运动服的拉链。这个时候的我,脑子里已经非常混乱了,连一点出口解释或者用动作来抵御的能力也没有。当我的运动服从我的肩上褪到了小臂上的时候,我那几道红白伤疤,就那样明晃晃地暴露在了我妈妈的面前。       我的妈妈突然叫了一声。“一里!一里……你……怎么……”她急匆匆把我的拉链拉上,然后几乎不成声地问我。我只是沉默着,愧疚地低了头,带着一种急促的呼吸,感觉心肺马上就要炸出来了一样。终于我抬头看向妈妈的时候,她的眼圈的周围已经红了一大块了,她那张一直以来对我发出关切声音的嘴巴也一抽一抽的,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听到动静的爸爸与二里,也顺着楼梯跑了上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刚走到门口,就开始急切地大声问。“姐姐怎么了?”二里也跟着问。       妈妈用她温热的手摸了摸我冰冷的脸,静静地呼吸了几次以后,就转过头去,作了一个微笑,说:       “没什么,刚刚被躲在壁橱里的一里吓到了而已。你们先出去吧,我给她换身衣服,好让她睡觉。”       听了妈妈这一番话,爸爸脸上疑虑的表情减轻了一点,仍然带着一副关切的表情,哄着二里一起下去了。他们下去了以后,妈妈也没说话,只是用了她那双发了红的眼睛看了我许久,然后流出了几大颗眼泪来。我的泪水也早把我的眼睛模糊了,我也感觉自己的悲伤到了极点,只是艰难地抽吸着空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沉默地把我身上的运动服脱下来以后,握着我的手臂,向着上面的伤疤凝视了一会,又细心地帮我把睡衣穿上。那样安静的动作里,我只能听到脱穿衣物时噗哒噗哒的声音,和自己抽泣似的呼吸与妈妈抽泣似的呼吸混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早点睡吧,一里,时候已经不早了。先睡吧,别的事先不要去管它了吧。”她帮我更换完衣服以后,又帮我铺好了床铺,拿着我那套旧衣服下去了。       那时的我怎么还睡得着呢?又怎么不去考虑那些事情呢?我听得出来,为了让我安心,其实她一直都在克制着一种激烈的情感啊!我的妈妈,那样的关心我,那样的爱护我。但确是因为最卑鄙的我,我的妈妈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妈妈了!一直隐瞒着的我,一直逃避着的我,终于要受到这样梦魇的制裁了。如果要制裁的话,那就来制裁我吧!就制裁我一个人吧!我做过的错事、犯过的罪,我都不隐瞒了。但是想要让这种罪罚只施加在我一个人身上,又怎么可能呢?又怎么可能呢!我的家人,要和我一起受罪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醒着躺在悲伤的黑暗里的时候,能够模模糊糊地听见他们让二里睡下后,妈妈在楼下同爸爸小声地讲了很久的话。我不知道他们讲的具体是什么内容,但一定是关于我的。我从他们时而叹息、时而哽咽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悲痛,极度的悲痛。他们的这种悲痛又再一次施加在了我的身上,让我那一个晚上都没有入眠。       他们的对话不知持续了多久,楼下渐渐地变得静悄悄的了。但没过一会,我又能分明地听见楼梯上有极小声的脚步声传来,到我门口的时候又突然止住了,然后我又听见了轻微的门被开出一道缝隙的声音。我一边装睡,一边又听着门外的动静。我感觉那是我的妈妈正在我的门前,在暗地里看着我。这个时候,我心里的悔恨与悲伤又在她安静的眼光下持续了下去了许久。当她脚步又起,并且往楼下去的时候,我悄悄地看了看窗帘,它已经隐隐地有些发亮了。       

      也就是从我手上的伤疤这件让我愧疚一生的事情被发现开始,爸爸妈妈对我的状态更加关心了起来。不仅仅当我在卫生间里呆久了的时候,他们会来询问我,就连我的琴声中断太久了的时候,他们有时也会悄悄地上来看看我的情况。这样被密切地关切照顾了好几天,我的心里一直是有着六分的感激与四分的愧疚的。 那些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的行为我已经不再做了的,也已经不再想了的。但因为我仍旧是封闭在家里的,我的气色与精神并没有因家人对我的关心而得到非常大的转变。要说我的本性就是把自己与别人隔离起来,不与别人交流的话,却是假的。只不过是因为我优柔与敏感的性情,经常是在害怕这种在现实中的交往会给自己或者别人带去麻烦,所以来来去去我也只能在经营自己互联网账号的时候,说出和实际差别很大的话,写下和实际差别很大的简介,来把自己粉饰成一幅朋友很多、现实生活很充实的样子。我不知道这样到底有没有给自己一点鼓励,或者说给自己一点安慰,但因它而出的误解其实有很多,因它而造成的麻烦其实也不少。       “吉他英雄”的账号,在我爸爸的再一次鼓励下,我又重新开始了经营。我仍旧是上传着我弹奏时下的流行曲子的视频,一是我借此可以收到更多的点击与关注,那些多获得的广告投递的收入虽然微薄,多少也能支持一下家里,抚慰一下一直一事无成的我;二是我内心的组建乐团的希望其实还是没有熄灭,若是我还能加入乐队,而乐队又演奏流行曲目的话,我排演的难度至少没有那么大。 但毕竟因为我许久没有再这样认真地弹奏过曲子,并且我的心态一直都没有以前那样健康的缘故,我在吉他演奏上的表现一直都很难尽意。于是,慢慢地互联网上对我的称赞声就少了起来,批评声反多了起来。看到这样批评的评论,我当然有着想要改过的心思,但一想到自己在互联网上也难被认可的时候,我的心就有如被剐刺了千万次一般,越变得难受了。       一日我一个人躲在壁橱里弹吉他的时候,我的脑海受了这些负面评价的影响,又让了我的心思四处乱跑,产生了许多臆想和幻想出来。这种不着边际的臆想、不合实际的幻想最后又总是落到自己可怜的处境上来。感到自己的可怜了以后,我就想着去推究原因,对原因的推究,又让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愤恨出来。我在那带着愤恨弹吉他的时候,吉他弦突然“铿”地一声断开了。那断绝的弦声,突然就把我的心思拉回来了,同时又让我产生了一种好像复仇成功的满足的快感。       “断吧断吧!就断了吧!”暗地病态地兴奋了几秒钟,我感觉自己的心上的枷锁已经被打碎了,只剩下了无限的自由和快乐。但当我低头看到父亲的那把断了弦的吉他时候,本来兴奋的感觉又没有了,那种凄凉的感觉又像潮水似的起来了。       “啊啊……爸爸,我,我……我对不起你……”       这个时候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尽管在过去我的吉他弦断了不止一次了,但是这一次我感觉到的无力感和悲伤感比前几次都要多出几倍。我一边抽噎着,一边颤抖地把耳机和效果器断开,又一手抱着吉他,一手拖带着自己的身体,往身后的墙壁一靠,着急得哭出了声音来。       门口的楼梯又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我的家人一定又听到了动静,要走上来了。我收紧了身体,像冻住了似的失神地坐在壁橱里,眼睛好像在寻找出口似的到处乱望,但是我看到的只有昏暗,昏暗,有限无边的昏暗。壁橱门又开了,我的身体收得更紧了。       “一里,怎么了吗?”妈妈和爸爸站在了我的面前,关切地问。       “爸爸……吉他……”我好想坦述自己的罪行,我好想赎罪。但是见到他们那样温柔又体贴的表情,我的话又说不全了。       “啊,吉他弦又断了啊。       “没关系的,这不是很严重,我一会就把它带去修,不久就可以修好的。”爸爸一边安慰地说着,一边从我的手上取走了断弦的吉他;妈妈则俯身到了我的旁边来,用了手帕揩去我的眼泪,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我一句话也不发,只是抽噎着。到头来,我还是不敢对着爸爸妈妈说出哪怕是一字一句的真实。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流了多久的眼泪,也不知道妈妈在我身旁为我揩了多久的眼泪。我只记得,那天过得格外地长。       那天之后,尽管吉他修好了,但我的状态更加地颓唐了。       估计是我一直以来的颓唐的状态,我妈妈是一直看在眼里的,有一个周末,她突然对我说:       “一里,要么一起去图书馆好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去图书馆看书的吗?”       “是啊是啊,现在天气这么好,去一下吧。”爸爸也在一旁支持。        “姐姐去的话!我也要去!”二里也蹦跳地过来了,拉扯住了我的衣角,好像是在恳求我的样子。       已经给家里人造成了太多麻烦的我,怎么还敢拒绝他们为我的邀请呢?更何况我其实也在寻找着一个可以摆脱一直积郁着的冷气的办法,兴许这次外出就是我迈出冷气的第一步呢!       “啊啊……好的啊。”我回答道。       “那我去准备准备!”妈妈的瞳仁变得更明亮了起来,微笑着转过身去,刚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问我说:       “一里,你要换一套衣服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穿洗发白的粉色运动服,又想到了被长袖子遮住的手臂上的伤疤,摇了摇头。       当我、妈妈和二里一起出门的时候,太阳正在澄明的天空里高悬着。天气特别的好,飞扬的尘土是早已被昨夜的雨水给压住了的,所以说,从天空到大地、从远景再到近象,都是一副刚刚冲洗干净的样子。在这样澄澈干净的空气之中,四处散射的是绿化区内草木花灌们鲜艳的颜色,就连平时看着死气沉沉的混凝土的建筑们,也变得顺眼了许多。大概是我一直受到窗户小小的四方景色限制的缘故,自己真正地身处于横滨市的街巷里的时候,只觉得有一种万物都在与我同乐的自由感。       但走到人多处的时候,我那种害怕的心情又起来了。已经好久未见过门外光景的我看着身边来往的愉快的行人、周边商店里精美的陈设、公路上不断的车水马龙,听着客商嘈杂的谈话、交通的喇叭与车行的声音、行人来去的脚步声的时候,我又觉得他们哪一个人都过得比我幸福,哪一个人过得都比我充实与满足。我一边在羡慕着他们这种美满的生活,一边又躲在妈妈的后面,在心里数落着自己的不是。妈妈见了我这样一种躲避的态度,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给我安慰似的笑一笑。       到了图书馆以后,妈妈把二里领到儿童区,然后对我说:“一里,你先陪着照顾一下二里吧,我去借几本书然后再回来。”       我点了点头,就在旁边的文学类分区里抽了一本书下来,坐到了二里的旁边。生性本就外向的二里又处在了好奇心和求知欲最为旺盛的年纪,几张彩色的绘图,几篇短小的故事,都足够让她认真与投入许久。相对比之下,我虽然把那本书摊开着,目光也在那上面,但书上的本身讲了什么内容我确是没有读明白的。并不是因为这本书太难读懂了,只是我的心思总是四处漫游,放不到书本上去。有的时候,我只是胡乱的翻着,翻到哪一页,就在那一页上挑选出几个无大关联的词语出来,借着它们来在我的脑海里演绎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幻想出来。 有的时候,我又看看二里手上的绘本与故事,看见上面有的是讲正义战胜邪恶一类的对孩童永远不会过时的故事,我的心里又会起了一种“不如邪恶就来战胜正义好了!”的阴暗想法来。然而当我稍微移一移眼光,再一次看到二里那样满足与天真无邪的脸时,我又会因自己产生了这种阴暗想法而责怪自己。      “姐姐,这是什么?” 我们在那里各自阅读的时候,二里遇到不解的地方就会来求助于我,我这个不太称职的姐姐。我在学校的文化课程的成绩虽然不是很能入眼,但才上几年级的她所提出的问题,大多数我还是能解决的。在为她解答的过程中,我的内心里面幽幽地好像有什么情绪正在流动着,那就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近来一直感觉生活无力而一直烦躁的我,在此时此刻竟能感觉到一种安心与幸福。 妈妈拎着手提袋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那里给二里作指导。等我的话讲尽的时候,他才微笑着向我们打了回家的招呼。回家的一路上,出于好奇的缘故,我的眼睛总是不自主地看向妈妈手上那只装着书的手提袋。 “啊,这只是一些家事书而已。”她见了我好奇的神情,说。  

后来的几个日子里,爸爸妈妈又带我外出了好几次。我的一直以来不太清晰理智的神志,受了外部空气和流动气息的滋养,渐渐地回复了起来。我一个人闷坐在壁橱的时间短了起来,下楼的次数多了起来,同家人交流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尽管我还是不敢同他们讲起自己曾经生起过的那些可怕的想法。 今天早上,我在壁橱了录制视频完了以后,因为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做,就走下了楼来。这个时候二里已经去上学了,爸爸也不在,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 妈妈本是坐在那里,看着她之前借来的一本书的,剩下的几本都散放在桌子上面。她一见我下来,就把急急地把手上和桌上的书收好,一面把它们放到袋子里面,一面摆出一个平常的微笑问我: “一里,有什么事情吗?” “妈妈,没什么事的……只是下来上个厕所而已。”我小声地回答道,又快步走到厕所里把门关上。这个时候我的心又开始乱跳了,全身的血液感觉都在奔流上来。妈妈借来的那些具体是什么书,我没有看清楚,但是我从粗略地瞥见到的它们的封面,又从妈妈的反应推断出来,那一定是有关心理健康的书籍了。我的妈妈自身肯定是不需要读这种书的,她借这些书来读一定又是为了我…… 我咽着自己嘴里的口气,眼泪又流下来了。果然,果然……都是我的问题。我的妈妈为了我做了这么多,因我受了这么多的罪……我总要走出来啊,总要走出来给他们看到才好啊!一直都把自己的父母的担心吊挂起来,算得上是一个做女儿的该有的样子吗? 抽噎了一阵,抹了抹眼泪,又用拳头捶了自己的胸口几下,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一个誓: “我一定要走出来!我一定要鼓起勇气走出来!我一定要尽快地走出来!我能战胜孤独的!” 我白天激动时发出的这样的誓言,现在我却觉得有些幼稚与可笑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它仍在那里发挥着效力,提醒着我要去作出改变,因为我的的确确是不想再保持这个消极的状态生活下去。我曾多次设想过的悲哀的我人生的结局,我都要极力地去避免才好;我曾多次幻想过的幸福的我人生的旅途,我都要尽力地去创造才好。而这走出悲哀的第一步,创造幸福的第一步,就是让我有勇气起来,让我真正能主动做出点事情起来。  

      对过去的回想到现在就结束了,吉他也放下了,楼下家人的动静也没有了——大概他们也都已经睡下的。回想完过去,我的脑海里突然一阵一阵地闪现出了自己未来的形象。但那些形象都是模糊的、捕捉不住的,我只能站在自己想象中的一个偏僻的角度上去远远地观望,观望那些我一直想得知的未来。在脑海中断续闪现的形象,好像正想要告诉我未来的真相。 我以后会是怎么样的呢?带着这个问题,我在那些转瞬即逝的的美好时刻寻找答案,我在那些偏执的悲苦日子里寻找线索。我以后会是一个主妇吗?会是一个会社的小职员吗?会是一名服务员吗?会是一个啃老的废材青年人吗?还是说真的如我所愿,我能通过自己吉他的技艺打拼出自己的一片的天地,真正地实现我最初想的那种通过弹吉他、组乐队来出名的目标呢?       唉唉!我当时怎么会这样幼稚地想的呢?我真的以为只要站在舞台上弹一弹吉他、拨一拨那几根弦,财富与声名就会和下雨一般掉下来吗?只要玩摇滚就能摆脱阴暗,只要玩摇滚就能摆脱孤独,只要玩摇滚就能实现成功,这样的毫无依据的道理,是不是只要通过几个电视的采访,几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能证实的? 我的想法可以到视线外的远处,但是路却在脚下的近处。现在的我,必须得走出第一步了。       “就先主动联系结束乐队的各位吧!”我想。但是打开手机的时候我又变得犹豫了。       “直接用Line吧!……但是,我已经许久没和她们联系过了,这样的话会不会显得太突然了一点……啊啊!我想到了,乐队成员不都有电子邮箱的吗,写封邮件,投给她们的电子邮箱就好了……邮件的内容总是要推敲过的,这点即时通讯的消息是比不上的。况且,在邮件里头的内容总是可以很多,我可以细细地写一些近况或者问一问她们的生活……”       已经决定好写电子邮件了,但是我刚打开文本框又愣住了。       “写给谁好呢?……       “写给虹夏吧……啊,但是她作为队长,当时解散乐队的决定是她做出来的。她解散乐队的背后一定有许多的原因吧,里面的主要原因一定就是我吧……我又应该怎么和她说呢?……写给凉前辈吧,但是她那种冰冷的态度我一直都有点害怕的……万一我又读不懂她的话……”       “请记得,如果有什么难过的地方请随时来找我!”我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对了!去找喜多吧!她说过的……况且我们现在的住处还不算太远,直接把她请到家里来做客也是可以的吧?……对,就把她请到家里来好了!……”       刚刚下想要写下开头称呼的时候,我的手又停滞了。       “怎么称呼她好呢?……叫‘喜多同学’吧——都毕业了怎么还称呼‘同学’……那就称呼‘小喜多’好了——但是我们都快一个月没联系过了,这样称呼会不会让她太不适应……啊,我知道了,叫‘喜多君’就好了。”       决定好怎么称呼她以后,我又仰头看壁橱的天花板看了好久,脑子里排了一排表达和词汇,从其中挑拣出来几个,然后动手指打下几个字。打下了这几个字以后,我又觉得自己的语汇都被穷尽了,我又开始仰头看天花板了。这样的费力费时的过程进行了好几轮,也只不过打出了几百个字。我看了几遍,又改了几遍,终于按下了投递的按钮。       当投递成功的消息跳显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燃起了一种希望,感觉自己已经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了,那走出阴暗的第一步!我的心里突然激动与兴奋得非常,感觉有一群可爱的心神在那里高兴地舞蹈的样子。拉开窗帘,默默地注视了窗外的夜景一会 ,我的脑子里不断地推演着喜多明天来我家时会走的路线。我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感觉自己困苦的行程马上就要走尽了,行程的尽头又是幸福的未来了。内心的这种成就感一时冲昏了我的头脑,促使我做出了在现在出门散步的愚蠢决定。       “我已经很好了,我已经迈出第一步了。接下来就是第二步。第二步就是我要重新做到一个人出门。       “但是万一遇到了别人,而我又不知道怎么应对的话——管那么多做什么?晚上的行人时很少的……       “啊啊,这个时间会吵闹到邻居的,况且爸爸妈妈肯定会担心——你悄悄地去,再赶紧地悄悄回来就好了,不会有多大动静的……”       心里又恶斗了一场,脑内又徘徊了一场,我还是下了决定。为了证明自己仍然有着生命力,仍然有着走出封闭和孤独的能力,今晚是非出门散夜步不可的。稍微地拾掇了一下,我又换上了那身粉色的运动服,手机也不带,蹑着脚下楼来,悄悄地出门去了。       这个时候的半轮凸月,已经快接近地平线了,幽幽地在那里放着银白色的光。住房与住房的间隙、狭窄的拐角,没有路灯照着的地方,都被黑暗给填满了。天边的一线,靠着市区中心的地方,有很多红的绿的光线散射出来,把天上的星辰都给掩盖住了。万籁都俱寂了,只有遥遥地传来的微弱的车喇叭的鸣声。我在这种寂静的空气中一步一步走着,脑子又总是对未来的幻想。       “我又走出一步了!马上我又可以走出来了!尽快地走出来,爸爸妈妈就不会那样地遭罪了……       “啊!明天小喜多还要来呢,我走完了这遭之后,得赶紧回去打理打理……诶,我好像没有邀请她明天来吧……啊啊,不管怎么说,她一定会来的,会来的!……       “小喜多一定会来的!她知晓我的,我虽没有明说。她也一定会尽早来的,说不定就是明天!       “小喜多她明天就会来了呢!”想到这里,我居然忘记了自己的街坊们现在应该是在休息的,不禁地笑出了声音。虽然这声笑是极小的,但我又立马感觉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一样,好像临近的住户已经被我吵闹醒来了,准备打开窗户伸头来责难我似的。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我向着四周并无人的空气小声地道歉了好几遍,就转过身来,急急忙忙小跑着往家那边去。       当我挂着一身的热汗,一步跑一步喘地快跑近自己家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家的门口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那里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待到那个身影望到我这个方向来的时候,我借着微亮的路灯光,才发现那是我的妈妈。妈妈一看见了我,就“一里!一里!”地连续叫了几声,向我这边跑过来;近乎同时,我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我也向着她奔去。我终于扑在了她温热的怀抱里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一里!一里!你跑哪里去了?……爸爸和二里去找你了,但是找不到你……你,怎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她激动地说着,每说一句都要接着好久的哽咽。       “我,我……”我的苦闷,我的孤独,我的过去,我都好想要和妈妈说。但是那种抑制不住的悲伤的情感又瞬间把我的咽喉堵死了,我只是支支吾吾的,一个有意义的句子都吞吐不出来。我只是痛哭,痛哭着,心里面已经没有了塞下任何一句话余裕空间了。当我痛哭了许久,挂着泪在妈妈的怀里抬起头的时候,我能够看到她的两只眼角的地方,也有两道微微的白光正莹莹地流下来。       那样的夜,就像这样地消逝在了幻梦与泪水之中了。  

喜多君:

        你接到这封邮件的时候,你可能会感到奇怪或者惊诧。也许你已经对来信者后藤一里没什么印象了吧。请容许落魄的我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给你发了这篇邮件。希望你能读完,啊当然不读完也是没关系的,如果最近很忙的话。

        我以下写的东西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什么的,如果真的这样的话,直接忽略掉没关系的。

        怎么说呢。在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是结束乐队发展最好的时候,也是我十八年以来感觉到的最幸福的时候。但是乐队解散以后,其实我就有了一点“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的思想起来。尤其是在毕业之后,学校也不用去了,在家的日子里我更是整日整日觉得无聊了起来。我的性情,你应该还是记得的,因为这种性情,所以我一直都没什么可以往来的朋友。

        啊我发这封邮件的目的其实挺无聊的。就是想请你来我家做客一天,可以吗?虽然具体要请你来做什么,我还没有想好。对不起我还是太无聊了一点,我只是这样希望而已。你来与不来,我都是没关系的。

后藤一里上

  毕业还没过几周,同学朋友之间大大小小的聚会和约会还没有尽,我在一次夜间与几个好友一起聚餐的时候,收到了这一封邮件。听到手机的提示音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哪个朋友发来的去何地旅游或者去何地聚会的邀请。但当我打开看见寄信人的名字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立刻就浮现起了先前很要好的那个内向同学的样子。 后藤一里是她的本名,“孤独”是她的绰号。一里总是穿着一身的粉色的运动服,虽然她的穿着在中学的女孩们中间显得有些独特,但是这独特的穿着同着她独特的性格一起就显得可爱了起来。一里的性格其实和我不是很相似,她总是形单影只的,少有朋友,但是我与她往来的日子却很长,程度也很深。这大概是因为曾经我和她都在过同一个乐队的缘故,当时对吉他一窍不通的我,在她的指导下竟也能成为乐队里的节奏吉他手了。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们还被分配到同一个班级里临近的两个位置上,这时我们的往来也越来越多了。然而当乐队解散、又一次分班了以后,我就很少能见到她的面,她的Line也变得长期不在线了。那时的我其实也推断得出来,这是她受了打击,情绪变得不稳定的结果,但是临近毕业时的我因为朋友和其它事情缠身,总是难得找到个机会去同她说说话,这点其实我是有愧于一里的。后来,毕业时及以后与各个朋友在一起的喜悦气氛又渐渐地把我与她一起的回忆给冲淡了,但当我收到这篇邮件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一里、凉还有虹夏在一起努力的日子,美好的乐队时光啊!       在大家的碗筷与杯子都在交错的时候,我一边应和着他们,一边又在想着有关于一里的事情。在那次放学后与她在教室里的碰面以后,我就没能再联系过她一次了。不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了呢?凉和虹夏还是与我有联系的,虹夏在乐队解散以后也常常向我询问起一里的近况。很明显,她们也不再和一里有联系了。在这样万物都在积极向上的春天里,我不如就借此机会来看望一下她吧,算是为了我,也算是替了凉和虹夏。       那天晚上等朋友的聚餐结束了,我就想着要写一封邮件回复一里。我原本是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她家的,但我的朋友毕竟很多,其中关系特别亲密的也不在少数,我受了她们邀请的拖延,连续两日都没能抽出空余的时间来。在第三日的时候,我才终于回复了一里的电邮,并告诉她今天下午我会到她家。发了电邮以后,我又在Line上和虹夏聊了一下,提到了我将要去看望一里这件事。       “是这样的话,小喜多回来以后能和我说说小孤独最近怎么样了吗?她一直都不回我的Line,她的频道最近也没更新,我有些担心她呢。”       “那是当然!” 第三天的天气并非十分令人舒爽,虽然太阳出来了,但并没有风,几团缓缓闲游的云朵也在言说着天气的沉闷。我虽已许久没去拜访过一里了,但去她家的线路我还是熟悉的,到她家去,须乘一趟电车,再步行一段路。在电车上的时候,我一边在手机上回复着朋友发来的零碎消息,一边又在脑内推测的一里的情况。 “一里她在电邮里所说的‘无聊’,究竟指的是什么呢?……大概指的是毕业以后就没什么活动可做了吧。她那样内向的性格,不知在毕业以后是否会有些许改变呢?…… “不过回想起来,她所说的那个‘还没想好的活动’又会是什么?说不定,她在为着我们两人的再一次见面而准备着惊喜呢!惊喜又是什么?那种拉横幅、放彩带的事情她大概已经不会做了。那接下来她又会准备什么……又会是那些有些令人尴尬的事情吗?啊,那些事情说来是有些尴尬,不过放在她身上的时候其实挺是可爱的…… “不管怎么样,一里再见我的时候,她是外向也好,是内向也罢,留给我的是惊喜也好,是惊吓也罢,我都感觉到期待呢……” 心里有了这样的期待,原本沉闷的天气下,我的心地也觉得有些清爽了起来。下了电车,我在午后的阳光洒满的步道上走着的时候,四周那些景象渐渐地变得熟悉了,我脑中的那些记忆又伴着这些熟悉的景象慢慢地浮了出来。 “我和虹夏第一次去一里家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线路吧?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是为了讨论乐队LOGO的设计,才来到她家的。后来还有一次,我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一里,又独自地去拜访了她一趟。我那时候还被她壁橱里贴满的照片给吓到了……啊啊,好像真的产生了不少的误会呢…… “不过现在想起来,误会什么的、误解什么的,好像都印在了我这段记忆里的加花处了呢……” 这样一路走着又一路想着,没过多久我就看得见一里的家了,仍是一样的白墙、一样的青黑色的屋瓦,只不过门口的那只盆栽似乎很久没有打理,已经枯黄死掉了。站在她门前着理了理装束,我就按下了门铃。 “你好,一里!是喜多哦,我来了!”我对着麦克风说。 “啊啊,我现在就开门!”几乎是在我那句话刚结束的时候,传话器里就传来了一里熟悉的声音。 门把旋转的声音。门先是张开一个暗隙来,我能隐约地看到一里的脸了。我又注视了一会,一里灰白的容貌,和她穿着粉色运动服的削瘦的身体一起映到我的眼里来了。虽然她的脸上挂有笑容,她仍有着如翡翠般的瞳仁,但是从她泛红的双眼和几乎要塌下来的身姿上,我看到了一个虚弱与憔悴的、全然不同于以前的一里。       见了她的这一副样子,我突然忘记了我来时的期待,只是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注视着一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一里也愣住了,身体一直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双眼直直地定在了我的身上。我们这样安静地彼此注视了不知多久,一里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动静来。       “啊!你来了!欢迎欢迎哦!”       我往一里的身后看去,一里的母亲正走上玄关来,一面说着,一面给了我一个柔和的微笑。这个时候的一里只是把头低下去,一句话也不说了。我在惊诧着一里奇怪表现的同时,又一面用笑脸应答着她母亲,说了许多客套的话。       一里的母亲同我寒暄了一会,在我们对话的停顿处,转过头去对无所适从的一里轻声地说:       “一里,你领着喜多上你房间去吧,我一会给你们送饮料来。”       一里呆了几秒钟,微微地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后,就转身走上了楼梯了。我跟着她走了几步,她的母亲突然又叫住了我。       “饮料的话,想喝些什么?”       “啊,谢谢,都可以的。”我回答。         我跟着一里上楼了以后,她的房间并没有给我那种在记忆中的熟悉感。记忆里,我上次在她家留宿的时候,她的房间是明亮的,而此时此刻她的房间却是昏暗的,只给人一种沉闷的气息。       “喜多,小喜多……请,请坐吧。”她深深地吞了一口气,说。       “失陪一下,我下楼去给你拿饮料来……”       说完了以后,她就转身下去了。我一个人坐下以后,就细细地打量起了她的房间起来。说是有些陌生感,但其实一里房间的陈设和布局同一年前并没有两样。地面和墙壁都整洁得非常,看得出来一里曾有过特地的打扫。然而窗帘却是紧紧闭着的,灯也不开,房间里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阴暗,只有窗帘上那一点点午后阳光的投影,作为了房间里几乎唯一的亮色。接着,我的眼光到了一里的壁橱上来,壁橱门也照旧是紧紧地闭合着的,好像是在封锁着什么的样子。那一天的天气本来就不是非常的怡人,在一里的房间里呆坐的时候,我更觉得自己的意识迟钝和模糊了不少。我的眼光还在她的房间的四周拓张的时候,门外的楼梯突然响起了两对脚步声,那是一里和她母亲一起上来了。       “啊,真是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等了这么久。”一里的母亲立在了门前说。一里正低着头站在她的后面,手里拿着装有饮料和杯子的托盘。       “一里她……要求着一定要把饮料亲自拿来给你,让你久等了,希望你不要太介意。”她的母亲继续柔和地说下去。我却看见一里的头越来越低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谢谢你们!”我连忙说。       一里突然抬起了头,轻轻地用托盘撞触了一下她母亲的后背。她的母亲顿了一下,然后就向一旁走开,为一里让了路出来。一里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两点红晕,她走过来把托盘放下以后,对着我笑了一笑,就在我面前坐下了。她的妈妈看到我们两个坐在了一起,脸色就变得欣慰了起来。她向着房间四周打量了一下,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说:       “啊,房间里怎么这样地暗的,我去把窗帘拉开吧。”       听到她母亲的这句话,一里的身体突然就颤动了一下。等到她妈妈开始往窗帘那边走去的时候,一里忽然像触电似的喊了出来:       “妈妈!”       她的母亲突然停住了脚,在那瞬间用了一种疑惑和为难的表情看了过来。但下一刻,她那种疑惑和为难又没有了,只留着欣慰和温柔的表情在那里。       “嗯,那你们两个好好玩,我先下去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要再来叫我吧。”她说着,一边走回去微笑着把房间门给拉上。她走后,一里又开始安静地低着头了。门外的脚步渐渐地听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一里两个人,以及没有任何波动的安静的空气。       我原本以为这一次上一里家的拜访是同前几次一样,充满了有趣和鲜活的要素的。但是,到现在为止,我的经历似乎都在违背着我的期望。我这样静坐在一里面前,看着身体紧绷着,又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一里,更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一阵发白,一句询问或者别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一里的身体又开始颤动了起来,紧接又是一段干巴巴的抽咽的声音。       “小一里,怎么了吗?”我既慌乱又不解地问她。       “啊啊,小喜多……这,这是可以说的吗?这是可以对你说的吗?”       “当然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对我说就好了。”我更加地不解了,只是用了缓和的语气尝试着来抚平她的情绪。       “我,我……我又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了……”一里抬起头来了,我能看见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的样子。“我又对了自己的妈妈……我的妈妈明明待我这么好……我刚刚那一声一定吓到她了吧,一定又让她心里失望受伤了吧……”       听了她的话,我先是惊讶,再是不解,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后才回复她说: “那怎么会?你不必担心这么多的。” “这是不会的吗?这是不会的么……啊啊,对不起,我又失言了,请等一等,请让我想一想,可以吗?……”听了我的回答,一里好像是受了重创一样,失了魂地坐着,又低着头沉默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我,更加变得手足无措了起来。距离上次见面,才不到几周的光景,一里的性格好像就变得更加奇怪和阴郁了。我因为害怕继续说下去,又会触及到一里的某一根神经的缘故,就又跟着她一起沉默了起来。但沉默了没一会,我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有万分的不妥,毕竟一里她邀请我来她家一定是希望我来帮助她的,我是不能像这样子保持无言与缄默的。我就又想着,得用点别的什么事情来活动一下现在的气氛。我看了看身旁的饮料,就提议说: “小一里,你要喝饮料吗?我给你倒一杯吧。” 一里点了点头。轻微的斟水声音暂时地打破了房间里的静寂。她接过杯子以后,就高高地举着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又闭了眼,好像是特意表演出来给我看一样。但等她放下了杯子,房间里又只剩沉默在游荡了。 不知怎么的,受了这种昏暗的房间里的氛围和一里一直沉默着的态度的影响,我的内心也生出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不能说是“无聊”,而是一种似乎失去了一些人生中重要东西的“失望”之感。我一边忍耐着这种感觉,一边又微笑着对着一里,脑子里也在拼命地想,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帮助一里走出这种我尚未了解的、她的困境。 “叮咚”的一声,我的手机突然这样响了一下。一里立刻抬起了头来,用了一种很渴望的眼神看着我,非常恳切地问着: “那……那是Line的消息提示音吗?” “是的呢,啊啊,我可真笨,忘记给手机静音了……”我急忙回答道,又匆匆地从口袋里面把手机摸出来,“真对不起啊,小一里……” “叮咚”、“叮咚”的又是两声。我在慌乱之中亮起了荧幕,把通知模式改成了静音。 “小喜多……你一定还有很多很要好的朋友吧?”她说。她渴求的神情,在我看来好像变了,好像变成了一种失望的神情。我从没想过,这样的几声提示音,也会伤害到一里她。 “啊啊,不是……”我的思想开始四处碰壁了,经过了许多久才端正下来。 “啊也许我只是有几个话痨朋友罢了,呃哈哈哈……”赔罪似的假笑了一阵,我正尽了自己的气力,努力不勾起一里那种孤独感和失落感。 听了我的话,一里好像察觉到了我的顾忌,一下子转变了她的话锋: “啊,不是的,你不必考虑我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有朋友的消息要回复的话,就去回复吧……我没有关系的。 “真的没有关系的!……”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一里,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与我的语气相比,一里的语气显得更像是犯了罪的囚徒,正在那里不讳地坦白自己的罪状。 “小喜多……有些话我能说吗?”她重重地吞了几口气,又吐了几口气,然后畏罪似的小心地问我。像这样的问题,我是绝对无法拒绝的,于是我就佯装很平静的样子,回答她: “当然呀,想说什么都可以的。我说过的,我会成为小一里你的支柱的。” “谢谢谢谢!我想说的只是……啊我又忘记要说什么了,请让我想一想……”她低了头沉思了一会,又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快去给,呃,刚刚你的朋友不是发信来了么?……快去给你的朋友回复才好吧……太久不回的话,你的朋友可能会感觉到被忽视的吧?……” 我被她这种近乎跳跃的问题给问僵住了。面对这样出乎意料的问题,我作回答的思想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回答她。 一里见我这样不说话的样子,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来。 “啊啊对不起,我又自说自话了……小喜多请别太在意……我不是在逼迫,也不是在……啊啊我又说什么了,小喜多觉得怎么样做适合自己,就去做就好了……早些回复也好,晚些回复也罢,你开心就好了啊!……” 她那样一句一断地说完了以后,见我还是一声都不吭,就提议道: “小喜多……你要喝饮料吗?……我给你倒一杯吧? “啊啊本来就应我来给你倒喝的,照顾不周真是对不起!……” “没有的事!很谢谢你的呢!”我赶忙回答她。接过她递来的杯子,我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是,是味道不好么?……” “不是的,我不是很渴。”我已经尽量做得步步小心了,说得处处谨慎了,但是一里的反应每每又会出乎我的意料。接下来又是一段面对面的沉默,在这沉默的中间,我就想着引出一些别的话题来。 “啊对了,小一里,你其他的家里人呢?你那可爱的妹妹去哪了?今天怎么没能见到她?” “唔唔……今天是工作日,二里上学去了,爸爸又因工作的缘故不在家,所以白天的时候我只是和妈妈待在家里。一周的工作日里总是这样的……啊啊,所以我妈妈照顾我的压力很大的……我实在对不起她得很……”       “原来是这样啊,你的妈妈真的很体贴人呢……”       ……       又一起沉默了几回,又零碎小心地聊了几回,我逐渐地了解到了她近来生活的一角。原来她在毕业了以后,就一直保持着这种难见天日的生活状态。一里的家人自然是担心她的,也常常为了帮助她而做出了许多努力。但是据一里自己说,她不但不太领会,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做了更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然而当我问起她,那些对不起他们的事情是什么的时候,她又变得十分局促,什么也不说了。       看见了一里这样又害怕又顾忌的样子,我自然是非常心疼她的。正当我打算继续向更深处聊下去的时候,我看看窗帘,投射在上面的阳光已经变得暗黑了,我推断时候定也不早了吧。同一里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安慰话以后,我就起身向她告辞,并告诉她,如果她需要的话,下一次我还会再来的。一里忸怩抽搓了一阵,轻轻地连说了好几声“谢谢”以后,又接着说:       “小喜多下次再来的话,能不能带……”她顾忌地停住,又不说了。       “是什么呀?”我问。       “啊啊没什么的……”       “需要我联系凉和虹夏她们吗?需要我叫她们一起来么?”我想她大概是想和乐队的各位再往来吧,毕竟一里已经许久没和她们联系过了,虽然我不明白这究是因为什么。 “不必了!不必了!……请,请别和她们说和我有关的事情……”一里的脸都涨红了,嘴唇一抽一抽的。 听了她的话,我更加觉得奇怪了,但我考虑到了她现在这种多疑害怕的性格,就不再继续问下去。与一里说了几句“再会再会”一类的话,又下来同一里的母亲打了个回家的招呼,在她们注视的眼光之中,我就走出了她们家的门。在回家的路上,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翻看手机的机会,我打开Line,发现除了朋友们发来的蒜皮小事以外,还有三条消息是虹夏发来的: “小喜多,你现在在小孤独家里吗?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你能问问她吗?为什么都不来联系了? “下一次我能和你一块去吗?” 看完了虹夏的消息,又想起了别时一里的嘱托,我就回复她说: “啊,今天扑了个空呢。 “今天一里好像不在家,等下一次我再一个人去吧。毕竟你现在的居处到这里,路远又麻烦的。”  

没隔几天的一个工作日的上午,是爽朗气清的天气,我的心情,也同天气一样十分地畅快,我像上次一样来拜访了一里。道路旁的绿化树上的一众生命,也感知到了春天的日渐成熟,虽然数量与姿态都不及山野之中的,但也在努力地彼此呼叫着,证明着它们焕发的生命力。 我也十分地开心,因为几天前,一里开始主动地用Line来联系我了,虽然出于她仍然有的某些顾忌,她使用的是新注册的账号,但在与她聊天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她的状态在一点点地好转起来,不过几日,我们彼此交换的话语就多了起来,这一次的拜访,也是一里她主动发出的邀请。 在她家的门口,我特意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调整了静音模式。我按下了门铃以后,一里仍旧是几乎同时就开了门,她的母亲跟着出来迎接我。一里的精神状态,似乎比上次见她时好了一些,她再见我的时候,她的瞳仁里的反光更加明亮了。 “小喜多你来了啊!……请,请进吧!”一里开了门,努力地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往后走了几步为我让了路。我用一个微笑回复了一里,又走到了玄关上来同她的母亲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跟着一里上了楼去了。要说实话,其实我再一次走到一里昏暗的房间里的时候,我那起初爽朗的心情,多少受了点她房间里阴暗环境的影响,使得我接下来的行为都变得有些勉强了起来。 “请,请坐吧!”一里刚说完这句,跟着我一起坐下以后,又开始低着头不说话了,她的双手放在腿上,一松一紧得好像非常不自在的样子。 “诶?小一里还有在弹吉他的吗?” 我偷偷地瞥了一眼四周,发现房间的角落里,一里的两把吉他正靠放在那里,我就想着从一里喜欢的事情上出发来活动一下氛围。 “嗯……” 这样简短地问答了一回,我们两人刚在她房间坐下时的氛围,又变得同上次一样安静了。我们两人又彼此面对面地呆坐着,只是安静地听着从紧闭的窗户之外传来的鸟虫的鸣叫声音。等到她的母亲上来微笑着给我们送来了饮料,替我们关了门,又走下去了以后,一里终于抬起头来,踟蹰地开口了: “那个……小喜多……,我其实很早就想这样邀请你了…… “就是,能和我一起弹奏一首歌吗?结束乐队的歌……啊啊啊,不是想再组乐队的意思…… “只是,只是想这样做而已,可以吗?……就我们两个人,可以吗?……啊,如果太麻烦的话,就一首歌也是可以的,啊啊就半首歌,就几小节也是可以的……” “当然可以啊!只要你愿意的话,不管几首歌都可以的。”我起初对一里的邀请有些惊讶,但一想到她那样看重着过去的乐队时光,那样渴望陪伴,也就一瞬间坦然了。但是,在乐队解散了以后,我已经没有再弹过吉他或者出演过了,最多也只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去KTV唱歌,要接受这个邀请的时候,我的心其实是有些犹豫的。 “只是,我的吉他没有带来,而且我许久没弹过了,可能也……” “那没关系的,那没关系的!……我那把较新的吉他可以借你的,我用我爸爸的那把旧吉他就好了……况且,况且你以前吉他进步得很快的,那些是忘不了的……而且我,我在这呢,如果小喜多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再指导你的……”一里说着说着,脸上浮现起了少见的期待与激动的表情来,又一直挺着上身,好像马上就要站起来的样子。 见了一里期待的模样,我心里的那点犹豫就融化了。我高兴地笑了笑,又微微地弯了弯身体,向她鞠了一躬: “那就,请指教!” 一里本来灰白的脸上突然起了一点红色,她眼里的光更亮了,她害羞着嗫嚅地说: “啊啊……鞠躬什么的时候,是不用的啦……” 我跟着一里站起来,取来了吉他再坐下的时候,还没弹出第一个音,她就突然定住了,脸涨得更红了。 “啊啊……对不起,我忘记了,我忘记把曲谱先找出来了…… “我,我很久都没弹过结束乐队的歌了,要找出曲谱的话,可能要耗费多一点的时间……小喜多,能,能稍微等我一下吗?” “没关系的啦,你可以慢慢来。”我说。听了我的话,一里好像是得到了许可一样,匆匆地站起身来,然后好像是害怕我看到似的,飞快地拉开了壁橱门,又飞快地钻到里面去,把门关上了。但在她开门的一瞬间,我能看到壁橱里面,还是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结束乐队的照片。 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了,看到一里为了和我合奏的激动的样子,我当然也很高兴;但是我又感觉到一直在害怕些什么、一直在避让些什么的一里,内心里的困难,不是仅仅靠我一个人就能帮她解决的,更何况我能帮到她的其实并不多,她的许多想法我还是不能明察的,在这方面,我的心情又不是那么乐观了。不过,我还是努力地只以乐观的那一面来和一里交往,希望这样能真正地帮助到她。 我坐在外面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壁橱里面传来了各种东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突然又响起了“噗哒”短促的一声,壁橱门震动了一下,然后里面忽地安静了。当壁橱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一里一只手摸着头,一只手拿着几份印有谱面的白纸走了出来,然后略显尴尬地对我笑了笑。 “小一里,你没事吧?”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头撞到了而已。曲谱我找到了,现在就可以……”说到这里,一里突然又定住了。 “怎么了吗?”我问。 “小喜多,你要唱歌的吧?……我这里没有词谱,你还记得歌词和旋律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 “怎么唱我是记得的,但是歌词我有点忘记了。” “啊啊那你再等你一下,可以吗?我去找我的歌词本来……”一里摸着头,转身又要去寻她的歌词本。 “我都可以的。只是,如果弹的是我们乐队的歌的话,歌词我去互联网上搜一搜不就出来了么?我们乐队在解散之前,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吧?……”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里突然就又冻住了,曲谱都从她的手上滑了下来。我也吃了一惊,疑心自己又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 “是的啊,是的啊……但是,但是……”一里转过头来,说话声越来越小了。我看到她的眼角正隐隐地闪着光,那是她的泪。 “对不起,小一里。我说错了什么话吧……” “不是的,不是的……这,这是我的问题!请你不要太在意……”一里激动地说了两声,又转过去,然后背着我抹了一下眼睛,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曲谱都整理放好。 我变得局促难安了起来,之后一里做的每一个动作,吐出的每一阵气息,都好像勾扯在了我的心上。一种触电似的感觉,开始在我的身上蔓延了,我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暗自地承受着。 一里背对着我翻了一番抽屉,一边翻,一边把顶上的书本搬出来叠在地上。不知怎么的,看着她这样做的时候,我居然在屏息,呼吸几乎都要停了。托着翻着,一里忽然愣了一下,接着她用双手一抽。“叮叮哒哒”地连续两声,我能看见,有一对鼓槌落到了一里的身边,反弹了几下,又静住了。 一里手上拿着她的歌词本,眼睛看着地上那一对鼓槌,整个人又变得一动不动的了。 “小一里,怎么了吗?” “这是,这是……她……”一里几乎说不出来话了,抽泣似的呼吸,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给截断掩盖住了。含含糊糊地回答了我一阵,她把那对鼓槌轻轻地放到了抽屉的底部,又用了其它的书压住。等她极小心地做完了这一切,她才转过头来,用了她那双深深发亮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说: “久,久等了……我耽误了不少时间了,对不起…… “还有那个……我的书写可能比较难看,请,请将就一下吧……非常对不起……” “啊,没关系的……”我回应。 “那,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么?”一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没有了几分钟前激动和期待的样子了,明明她没有做出任何过错,但我却能从她低下的双眼、失神的眼光看出来,此时正有一股愧疚与悔恨的情感在她的心里面。 “啊我还有件事……我能和小喜多你一起唱么?……” 没有凉和虹夏的节奏,没有效果器,只有两只不插电吉他微弱的弦音,以及那时有时无的窗外传来的自然噪响。这样的弦音、那样的噪响,明明都是极微弱的,但此时经过了一里房间里昏暗静凄的环境,传到我的耳朵里来时,仿佛被放大了百倍。我看着低头弹奏的一里,我们两人的身子都在默默地打着节拍。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地方开始唱的: ‘那个乐队的歌 于我而言 如同高亢尖锐的笑声 那个乐队的歌 于我而言 如同冲破道口的响声 别推挤后背 列车马上要到了’” 我一边唱,一边也能听得到一里的颤动的嗓音,我过去同她一起去KTV的时候,她的声音、她的情感绝对不是这样的。过去她的那一次歌唱,我只觉得那是为了迎合KTV气氛的搞怪和刻意的表现;现在她在唱歌的时候,我只觉得一种悲凉升起来了,一种直击心灵的悲凉,音准都不考虑,房间里仿佛笼着一层色彩单调但又性质强劲的薄膜,把我和一里都罩在里面了。 “闭上双眼 背后阳光 射向阴暗 塞起耳朵 心跳颤动 真切入骨 感受内心 身体摇摆 随心所欲” 同一里又一起唱了一段,我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了第一次Live时一里努力救场时的样子。我真的就闭了眼,好像真的就听到了自己的左手边,正有着一串震撼人心的拨片震音发出来的样子。有两颗眼泪,也在我未发觉的时候,凝在了我的眼角。一句接一句,一声接一声,一里的歌声就同海上的细浪中传递出来的一样,才生发出来,又被下一波的海水给冲散掉了。 “其它什么都不想听见 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以外” …… 一曲终了,我缓缓地睁开眼的时候,那两颗眼泪也顺势滑落到了我的脸颊上来。我再看一里,她的脸上也早已挂满了闪白的泪水。       

后来的日子里,除了参加与其他朋友的约会之外,我又去一里家拜访了好几次,每一次我们总是要弹唱几首曲子,每一次我又总是看到一里那样的动情流泪。但是我的长假期生活并非只是在各个朋友之间到处乱跑而已,有的时候我难得能抽出了完全空闲的时间,我就会去图书馆或者互联网上了解一些有关心理健康的知识。我的能力仍然是非常微弱的,我一边向着凉和虹夏她们撒谎说没联系上一里,一边又得一个人想着如何更多地帮到一里。 一次,我在翻看一本讲述如何幸福的图书。这本书的作者借着同一个抑郁症患者交往的例子,写了这几句话: “关系越亲密,就越需要边界。” “哪怕他(她)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也不要过多地干预别人的生活,生活是自己的。” 初看这几句话,我感觉它好像在叙说着我和一里的关系,这让我的心里受了点磕碰,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事一样。但是合上了书,没过多久,我又让自我释然了。 “一里她可不是抑郁啊!……她只是太孤独了而已。 “我和一里的关系,也不能算没有边界吧,我也不能算是过多干预别人的生活吧。只是一里需要我的帮助而已,只是我想要成为一里的支柱而已。” 这样地想了一想,我感觉自己的心里又平衡了不少、愉快了不少。 一直以来,我和其他朋友的往来与和一里的往来是相对独立的。不过有时,我在同朋友往来的时候,也会避免不了地遇到两难的困境。我一边在应和其他朋友的邀请的时候,一边又在想着悖了同一里的约定,会不会让她太伤心;或者反过来,我一边在一里家帮她排解孤独与苦闷的时候,一边又在想着因我没能赴约,我又该如何回应其他朋友对我的窃语与问询。 “喜多你是不是还和那个乐队的内向同学有往来啊?” 从哪一天开始,我的那群朋友竟然这样地来问我了。我拒绝她们的邀请的时候,我虽没有明说自己是为了去拜访一里的原因,但她们从我的行程地和别的一些反应里大概也能推断得出来。 “怎么不把她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呢?” 我的许多朋友都这样说过——她们其实都是善良没有恶意的。 面对这样的困境,我当然有想过介绍一里给我的朋友们,让她与她们结识一下。这样一来,不但我能从这种困境中摆脱出来,而且一里也能寻到朋友,不至于再保持这种封闭孤独的状态。但是,每每我同一里提起这一件事情的时候,一里总是会拼命地摇头,然后又会对我说些“你去陪你的朋友就好了,我没有关系的”一类的话。她的话虽是这样说的,但我看她的表情,却有一直很违背着她自己内心的表现在里面,其实她是特别害怕一个人被抛下的,这一点早在我们还在乐队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晓了。 所以这种困境终究还是一直持续着下去。面对这样的困境,在很多做抉择的时候我的心力其实已经非常憔悴了,更不要说虹夏她们还时常来询问我。原本认为生活处处是愉快的我,心里受了这样的拉扯,有的时候居然也会升起害怕和矛盾的心思起来。 “要不我就把我的那些朋友带给一里认识认识吧——可是一里万一融入不了她们,她可能会更感到孤独呢…… “把凉和虹夏她们叫来吧——但一里之前说过的,她不再和她们联系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我到现在也还是知晓不了啊……” 维持着这种尴尬为难的日子好几天后,一个周末,一里给我发来了消息,说她现在生了一场病,现在发热得很严重。我就想着去看望她。       晚饭后我就起程前往一里她家。大雨刚停,黑色的众云还是没有散开去,沉闷的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股泥土与混凝土相合的潮湿气味。视线也不是很好,远远的建筑的景象都是披着一层黑雾的。我推断,大概是因为入春以来多变无常的天气,将雨不雨的,或既雨又停的,让一里中了风寒。在去她家的路上,我还顺带买了一些给病人吃的滋补品,装了一个纸袋起来。 坐了一趟电车,走到一里家门口,我按下了她家的门铃。开门的是一里的父亲,他的后面站着一里的妹妹二里。 “喜多姐!”一见我,二里就兴奋地叫了出来。 “你来了啊,请进吧。”一里的父亲说,很勉强地对着我笑了一下。因为一里的病,她的家人好像也变得非常焦虑的样子。 “是的,打扰了。”我说,一边举起那只纸袋。“这一袋,是给一里的。” “谢谢你了!请先给我吧。”他接了袋子过去。 “一里的状态怎么样了?” “她在楼上,她的妈妈在照顾她。” 问了几句一里的病情,又蹲下来同二里说了几句话,我就转身上楼去了。轻轻地敲了几下一里房间的门,一阵脚步以后,一里的母亲开了门。她也是用了一种很勉强的笑容看着我,说: “已经是这样的天气,你还来看望一里,真是对不起啊。” 我跟着她的母亲进了房间以后,就看到一里穿着那身运动服躺在床铺上,她的脸已经被体热蒸得全红了,额上正盖着一只湿毛巾。她的床铺旁边,放着水盆热水瓶一类的物什。一里大概是在听到楼下的动静以后,就知道我来了的,所以她似乎很早就转过头,等着我开房间门进来。一里一见我,就很努力地挣扎了几下,想着用手把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 “啊,小一里,你躺着就好了的。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但也一定要好好休养才行。”我赶忙说。 听了我的话,一里对我作了一个柔和悲寂的微笑,顺从地躺下了。躺下了以后,一里又转向她的母亲说: “妈妈……能,能让我和喜多单独说几句话吗?……” 一里的母亲先是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地对一里笑了一笑: “那好的,我不打扰你们了。” 在她快走出门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对我嘱咐了一句: “就拜托你了。” 我点了点头。等到她把门关上,我就坐到了一里的身边来,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一里了。一里的状态实在是很虚弱,她用她那红肿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我的内心也起了一种凄凉的感觉。一直沉重地呼吸,还伴有咳嗽,一里已经连吐气都很吃力了,更别说吐字了。 “小喜多……我,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接着一串的咳嗽。 “不必这样勉强的,我去给你倒一杯水来吧。” “谢谢……”她躺在床上微微地点头。 走到一旁倒了水,又坐了回来,我一只手扶着一里从床铺上坐起来,一只手把水杯递给她。等她喝完了水,我又扶着她躺下后,她断断续续地开口了: “我,我昨天晚上发烧得整晚睡不着……那些想法就又回来了,啊不是……是,是想到过去的事情了……” “什么事啊?” “忘不掉啊,忘不掉的事情……我,我想到你了,我想到你们了,我想到结束乐队的大家了,我想到了乐队以前的样子……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一里的眼睛更红了,着急得好像要哭出来了似的。 “我们都在的,只要你需要的话,凉和虹夏她们一定也会过来……”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她少有地把我的话给打断了。 “啊,对不起……你话还没说完我就又……” “没关系的。” “想,我只是想着……小喜多,我一定生了很重的病了吧,你们都那样地照顾我……但,但是如果我死掉的话,你,你们还会记得我吗……” 听了一里的话,我吃了一惊。我赶紧回答她说: “只是风寒而已,不会怎么样的。死什么的,肯定是不会的啊。小一里,你只要休息几天就好了。” 一里好像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似的,又断续地说: “所以……如果,如果我死掉的话,你们会记得我吗?” “小一里,怎么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会,会记得吗?……”说着说着,一里的眼泪从她那发红的眼角里流了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一里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但是我的心其实早跟着她一起变得悲伤了起来。我却还是故作坚强和乐观,取出自己的手帕来,一边俯下身子给一里她揩眼泪,一边又用了安慰的语气和她说: “会的,一定会记得的。我、凉和虹夏,乐队的大家,你的粉丝们,甚至是星歌店长他们都会记得的……” 我想,这句话一定可以让一里的心安定下来。因为一直以来,一里只是想寻找到认同感。不管是弹吉他也好,出演也好,都是她为了走出孤独,遇到认同的方式而已。其实一里身上有很多可爱和吸引人的地方,她也收获到了不少的认同和关注,只是她一直不明知,所以才倍感到自己的孤独。只要让她知道自己还是被需要的,一里就能真正地不再孤独了。 但我没想到,一里竟然说: “对不起…… “果然吗……果然像我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给人压力,死了的时候也还会给别人添麻烦……”她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我呆住了,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我突然感觉我自己的喉咙处也有什么东西哽在了那里,让我说话都变得很困难。过去我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成为一里的支柱,但实际上,一里的忧愁、一里的苦闷,我其实是一点都不明白的。她心里有的这般想法,我不管看了几本心理读物也不知道如何同她解释,也不知道怎么样真正地来帮她走出来。手足无措的我,在这种情况下,只是一遍一遍地替她揩眼泪,嘴上也只是碎碎念着一些无所谓有无的安慰话。 接下来,一里房间的四方空气里都充满了她悲伤的苦诉和抽泣。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报以一些不明所以的回应。但说实在的,一里说的话里面,十分里面我只能懂七八分,而且就算是这七八分我听懂的话,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回复她。在她好像说倦了,大口喘气的间隙,我同她坦白地说: “对不起,小一里,我帮不了你很多。” 她抽吸了两口气,回答我说: “不,不会的……小喜多,你愿意在我身边听我说这些垃圾话……我真的很谢谢你了,对我的帮助真的很大了……” 一里也许真的说倦了吧,我又帮她揩了几回眼泪,她的话渐说渐少了,音量也渐说渐小了。后来她直接就沉默了,只是用了她那双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小一里,你感觉到累了是吗?我给你换块毛巾,你好好休息吧。” 一里犹豫了一下,又微微地点了点头。帮她换完毛巾以后,我又对他说: “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休息了。不过别担心,我就留在门口,如果有需要的话,再来叫我吧。” 我起身,走出门外的时候,一里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了她那双眼睛深深地看着我。我的内心起了一点斗争,但最终还是决定把一里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休息。我走到房间外,又对着一里安慰地笑了一笑,就在她的眼光中拉上了门。 关上门后,我的胸前就一直猛烈地跳着,平息不下来。脑子里那些莫名的想法不断地繁衍着,让我的思想也变得杂乱得非常。 我好像是刚刚从狱中释放出来一样,大口地喘着气,好容易才把这样的想法平息下来。我又静静地靠在门上听了许久,等到里面的翻身的声音、咳嗽的声音、抽吸鼻子的声音都一并地被规律的呼吸声音给取代的时候,我推断一里应该已经睡熟了,就悄悄地下了楼,又同一里的家人打了招呼,离开了。  

两天以后,听说一里已经退烧了,我就又去她家拜访了一次。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这一次,是一里的母亲为我开的门。她一见来者是我,就微笑着说: “啊,你又来了,欢迎欢迎。 “你两天前对一里的照顾,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呢,真是帮大忙了。” 我一边走进屋,一边回复说: “哪里有的,我只是做了点应该做的事而已。 “话说一里现在怎么样了呢?她的病好些了吗?” 还没等一里的母亲开口,通向一里房间的那个楼道里就响起了动静来。我一转头,一个灰白的面容与一个消瘦的身体,也就看得到了,那就是一里。她正用了一只手支着墙,撑着自己的身体,往我们这边看来。一里仍然是大病未愈的状态,虽然退了热,面色也比我上次来看望她时显得好了一些,但是她的状态仍然是不及我第二次来拜访她时的状态,甚至要比第一次还要差许多。 “一里,你怎么下来了?你现在还没有健全,还得休息才行。”她的母亲对着她说,脸色很是担心的样子。 “啊……是的……”一里好像很为难地应了一句,又回房间去了。她回去了以后,她的母亲又转过来轻声地对我说: “一里她的病是好一些了,但是她的状态一直都很……还希望你能再帮她一下。” “没问题的。” 这样地应了一声,我就也上楼去了。一里房间的门没有关,我一上楼,就看到一里正坐在那里等我。我一边面对着她坐下,一边说: “小一里,你的精气真的好了很多了。” “唔唔……”她还是同先前一样,说话断断续续的。“但,但是……我现在身体都觉得很没有力气,连吉他也拿不起来了……” “再休息几天就好了,过几天等你养好病了,我还会再来同你一起弹曲子的。” “……过几天的话,再过三天,小喜多就要过生日了吧……”一里突然说。 “啊,是的啊。”听了她的话,我的心里生发出了一种惊讶和感动的情绪来。 在过去的乐团生活里,我们是常常为彼此庆生的,虽然形式算不上多上隆重,但是实在是非常的温馨。乐队解散与毕业后的现在,我的生日其实基本是由我的妈妈操办的,去哪里游玩,邀请哪一些朋友其实是早在一周前就准备好的。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来看望一里一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借着这个面对面的机会来邀请一里参加我的生日派对。一里先我一步提出了这个话题,我还真是有点没料想到呢。一里她其实是一个很注重友情的人,她一直都记得我的生日,我很受感动呢。 “……我,我实在没什么礼物好送给小喜多的,只是,只是……”一里又停住了,低下了双眼,害怕似的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我见了她这副样子,就轻轻地促她说: “怎么了吗?一里,礼物什么的其实是没关系的,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说就好了,我是没关系的。” “我,我……小喜多,那几天同你一起弹曲子的时候真的很开心……而且,我那把吉他好像很适合你的样子,如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把它送给你……” 我又吃了一惊,说: “很谢谢你,但是小一里一直都很看重这把吉他的吧。如果小一里你把它送了我,那你怎么办呢?更况且,其实我是有一把吉他的……” “我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我还有爸爸的那把吉他……”她央求似的同我说。 对一里这般重要的吉他,我怎么敢要的呢。接下来不管她怎么样地解释,怎么样地央求,我都坚决地拒绝掉了。 “那……那好吧。真是对不起……”一里面露了难色。 “啊,很谢谢你的,为什么要对不起呢?” 一里不说话了,像认错似的一直低着头。见了她这副模样,我就想告诉她三天后生日派对的事情,希望这样子能让她稍稍开心起来。 “啊对了,小一里,三天之后我有一个生日派对,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可以吗?” 一里抬起了头,小心地问我: “我,我可以的……但是,人,人会很多么?……” “啊,人是有点多,不过哦,都是我的朋友们,没关系的。况且她们也一直都很想认识认识你呢,小一里身上其实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啊,你去了以后,一定可以结交到不少新朋友的。” “是,是这样的吗?…… “但是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不去的……我只是觉得……啊对不起,果然还是我的问题……” “小一里……” “对,对不起!”一里的眼睛又红了。 “小喜多!……”一里往前挪了几公分,把她的双臂犹犹豫豫地伸出来了。我突然也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控制了我,让我把自己的双臂伸了出去,同一里拥抱在了一起。那样地拥抱在一起,我们两人之间,仿佛有一股余烬,正在那里绵长与温暖地燃烧着,此时此刻,空间和时间仿佛都一起变长了。 “以后……以后的以后,小喜多你还会再来吗?……”一里靠在了我的肩上,开始抽泣了。 “会的,我一直都在的。”我在这样安慰她的时候,其实泪也流下来了。我们彼此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有一股幽幽的湿热感觉正在自上而下地蔓延下去——那是一里的泪,混同着她的孤独和对陪伴的渴望,一起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那天在和一里分别的时候,我的心里和她一样都有了一种离别的悲愁。我打开她家门往外走的时候,她也跟着走了出来。经了再一次紧紧的拥抱,再一次动情的流泪,她才终于让我离开。 “小喜多,对不起……我三天以后没法亲自给你庆生了。我,我怕忘了,我能现在提前给你说一声吗?……生日快乐!” “谢谢你!小一里……”  

“Happi basude to you—— “Happi basude to you—— “喜多生日快乐!” 日落时,鼓掌的声音,同着生日快乐歌的声音一起把生日派对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被众多朋友簇拥在中间的我,正激动地应答着她们每个人送来的祝福和礼物。各色的精致礼盒,同着各色的丝带一起,密密地堆成了一座小山,斑斓地里面仿佛就要生发出一座彩虹,来助长着派对上大家愉快的兴致。人人都是笑着的,人人都是唱着的,无尽的快乐的源泉,就是在这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之中生发出来的。从早上开始,我就一直同朋友们跑来跑去,一起度过事先安排好的那些生日活动,但是要说大家兴致最足的时候,还得是日落后的这一派对。 “请大家玩得开心!”我说。 “是的啊!”一位朋友说。 “诶,喜多不是会弹吉他来着吗?这样好的氛围里头,为什么不来弹唱一曲呢?”另一位朋友突然提议道。 “啊,我许久没弹过了啊。而且我吉他也没带。”我推辞道。 “那没关系的!那个,那个谁!你不是带了吉他来的吗?”那位朋友伸起脖子来,在人群中找着了那个“带了吉他的‘谁’”。 “啊啊可是我的是原声吉他啊。”带了吉他的那个朋友怪不好意思的,还是说。 “原声吉他?电吉他?不都一样的吗?” 大家都很高兴,又把我围住,接连着都在叫我不要托辞,一定要弹唱一曲。我推托不过,只好接过了那把原声吉他,坐了下来。几个朋友对着其他人连续地“嘘——嘘——”了好几声,周围安静下来了。原声吉他带着共鸣的清脆的弦音,在派对场上萦绕起来了。虽然我是在一众熟人的眼光底下弹唱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些紧张与不自在。因为手生和紧张的缘故,很难说我弹得有多好,或者唱得有多好,但是我这样差劲的表演,也的确让为我庆生的众人进入了一个更加兴奋的状态。 “喜多唱歌真好听!弹得也好听!” 我弹唱完了以后,夸赞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地来了。我一边附和地笑着,一边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待这次派对结束了以后,我和另几个要好的朋友,又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不管电影内容精彩与否,我们一行人在荧幕外的调侃与演绎,倒是比电影本身要精彩得多。这样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尽以后,又在餐厅里边嬉笑着边吃了顿饭,我花费了一整天过的这次生日,才算完满了。“再会再会”的告别声音,在餐厅的门口往四处传去了,朋友都在不舍中散尽了,我一个人走上了回家的路。 天已经被擦黑了,因为是饭点的缘故,街上并不能见到许多行人,但是在五彩霓虹装饰的诸多店面的里面涌动着的,是高兴与热烈的人们。在漆黑的天空之下,明亮的路灯群照亮了我归家的路,我在这样热闹的街道上走着的时候,是不觉得孤独的。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Line也收到了许多因事缺席的朋友们向我祝福的消息,其中有两条消息还是虹夏和凉发来的: “小喜多,生日快乐!” “郁代生日快乐。” 看了她们发来的消息,一股温暖的感觉,像是暗流在我的心间流淌着。带着这样的温暖走了一会,我突然又想起一里来了。今天已经快结束了,但是一里还是没有给我发来消息来,我又有了一种担心与害怕的感觉: “我把一里丢下了,然后和别的朋友一起这样兴奋地过着生日。一里是知道的,她一定又因我的不孤独而深深地感到她的孤独了……” 另一种安慰自己的想法也随之起来了: “哈哈……说不定一里真的忘记了我的生日了呢?或者说,她可能正在和自己的家人们高兴地吃晚餐,聊着些趣事。要么的话,她也许已经找到了更为知心的朋友了呢,她们此时此刻正在促膝地谈话……” 这样的想法,其实我打心底也是不太相信的,但是它也的确抚平了我刚刚失衡的内心,我现在又觉得很自在了,只是迈着步子愉快地往家走。 当我披了一身的夜光,走回到家里来的时候,发现玄关处,正有一个大箱子横放在那里——箱子的上面还很别扭地用了彩色的长丝带打了一个结。 “啊,妈妈,这是什么啊?”我感到疑惑了,就对妈妈问。 “这是你的朋友,那个后藤同学和她的爸爸一起送来的,在早上的时候,说是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飞快地把那个长丝带解开,又打开了那个箱子。一个黑色的吉他包,就横躺在我的眼前了,我又把吉他包打开,里面正是之前一里说的要送我的那把吉他…… 里面还附了一张信纸,我一眼就认出了一里的字体,她是用铅笔写的:

小喜多:

生日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请你收下。我背着自己的家人为你写了这封信,我还是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

这几天以来,我一直都很感谢你的陪伴。平时不懂如何同人交流的我,只有在这样的白纸黑字上才能真正的表露自己。很对不起你,你来我家拜访的那几天一定受了许多的困扰,遭了许多的为难,这一切的不妥,都是我一意孤行的结果。我本不该这样的,我本不该那样的,不管怎么样,我做的似乎都是错事。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一切,直到你们的出现,结束乐队的大家。我明明是那样的渴望陪伴,却又是那样的封闭自己。你们给一直在阴暗角落里摸爬的我带去了光亮,而小喜多,你是这样的光亮里的最后一抹。对不起,我做出那样的行为,不是我太嫌弃了,或是厌恶了什么的,你没错的,你们没错的。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同烂泥一样的人,我不配啊,我不配与优秀的你们产生交集。我到现在为止还是对不起自己的家人,还是对不起你们。希望自己真的能化作烂泥啊,烂泥起码还能开花;而我,估计没有开花的时日了。

对不起,我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改了好几次,不知道怎么说了。我怕再这样说下去,给你的困扰又会更多的。就此止笔了,请忘了我吧。

祝好

后藤一里上

看完了这封信,我摸了摸了信纸,有数个好像是被泪水打湿的地方。我的心已经开始猛烈地颤抖了。一里她,小一里她究竟…… 我真的读懂你了,我真的读懂小一里你了!我知道怎么帮你了,请你等一等吧! 把吉他装回吉他包,我立刻就站了起来,把它背到了自己的身上,手里紧紧抓着那张信纸。一里她在等我,一定在等我!一定还有机会的! 我立刻转了身,胡乱地穿上鞋,夺开了门,就跑出去了。我的妈妈在后面大声喊着: “郁代!你去哪啊?” “嗯!嗯!……”胡乱地应了妈妈几声,我就跑去电车站了。我站在站台上,电车没来的时候,我着急地跺来跺去,恨不得把整个站台都给踩塌。电车来的时候,我又背着吉他像疯了似的冲进去,一连撞了好几个行人。“对不起!对不起!请让一让!”我已经失去理智到以为只要自己进电车进得够快,电车就能更快地把我送到一里家去一样。电车行驶的时候,我更是坐立不安,感觉四处的环境都在绕着我旋转,我看东西的时候,别的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只有下一站点的指示牌是清晰的。但不管我的心里是如何地担心、是如何地焦急,电车还只是慢吞吞地往前去。 电车啊!求求你快些吧!再快些吧! 我坐在位置上,又把她的吉他取下来,用手连续抓了几下头发,吐出了几口憋了许久的口气,又拿出手机来,连续地向一里的Line发了好几条消息: “小一里,你在吗? “小一里,回复一下我行吗? ……” 对着她的新账号,我发了;对着她的旧账号,我也发了。但是我那些信息的底下,再也没有跳出过一里的回复。 一里,求求你回复我吧!对不起!一里,求求你理我一下吧!以后,以后的以后,我都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我永远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了! 电车到站了,车门还没开完,我就想着侧身钻冲出去。背后的吉他突然磕到了门一下,我踉跄了一下,又往前冲了几步才勉强再站直。 “你没事吧?”旁边有人在问我。“没事的!没事的!”我对着他这样急促地说了几声,就往一里她家跑去了。一路上,尽是昏黑的灯光,尽是等不完的红灯,尽是走不完的小巷,尽是转不完的弯。车辆的喇叭声、路人的说话声、自行车的车铃声……别的什么声音我都不想听到,我只想听到一里的声音。但是我听不到啊!我听不到啊!除了自己的重重的喘气声音和脚步声音,我还能听到什么声音? 那是最后一个弯了!转过去了就能看到一里她家了!就能看到一里她了!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一里她家的门口立了一群人,在那里指点着说这些什么,还有一些在拿着手巾在擦眼泪的……里面有一里吗?里面有一里吗?……没有啊!我能听到一里吗?我能听到一里吗?……听不见啊!我只能听见有啜泣的声音,啜泣的声音正从一里她家里传出来。 在冥冥之中,我的心其实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了……我的心即刻跳起来了,停不下来了。我踉跄地靠近人群的时候,心惊地听到他们有的人说了几句: “才这么年轻,唉唉……” “可怜,可怜啊……” 你们这群人!站这里做什么!站这里来说风凉话的吗?走开!出去!都不许看了! 我心是这样想的,但是事实上我又不是这么说的,我一边像疯了似地挤开挡路的人群,一面又碎碎地说着: “请让!请让一下!” 当我终于从人群中冲钻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里的父母,看到了二里,他们都挤抱在一起,在那里放声地哭泣。 “……喜,喜多姐!……”二里看到我了,她这样带着哭腔地叫了一声,离开了她的父母过来拉住了我的衣襟。我的眼睛也感觉非常地酸热了,其实眼泪也是早早地就掉下来了。她的母亲看到是我来了,就红着眼睛,一句话一句泪地和我说: “你,你来了啊……一里,我们的一里……其实我原来就知道的!我原来就知道的啊!……她那样的……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啊……我原以为,她送了礼物以后,就能变得更开心一点……所以她要洗澡的时候,我也没那么觉得,也没说看着她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进去…… “十多分钟过去了,里面没动静啊……我就敲着门喊她的名字,还是没动静啊……她的爸爸撞进门进去的时候,她就躺在那里……她就躺在那里,手臂都浸在浴缸里,水全都是红色的……” 她说不下去了,又是痛哭,一里的父亲走上来搀扶住她,但是还是哭,一家人都在痛哭。我也说不出来话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我突然想起了我手里一直攥着的一里的信。我颤抖着递给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看完了以后更加崩溃了,扑在了她的丈夫身上,一边一拳一拳地捶着自己,一边哭喊着: “再早一点……我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 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一程一程地顺着我的脸流下来,我说不出话,我看见了他们悲痛的样子,想着叫他们不要再哭了,但那是没有可能的,我也是没有资格这样说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是在自己的心里一遍又一遍大声地喊着一里,希望能听到哪怕一点点的回应,来自一里的回应。 后藤同学!一里!小一里!你在吗?你在吗? 她不在…… 我忘了我那天余下的时间是怎么过的,我不知道我那时候的心里除了一里,还装了什么,我只记得,我的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出来了;我忘了我是怎么和虹夏和凉说出真相的,我不知道我用了什么话,同她们说出这样悲痛的事情的,我只记得,我的眼泪不停地落到了手机的荧幕上,害得我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春风啊春风!求求你别再这样惹人愁地吹了!那断绝的弦音啊!我多想再听一次啊! 一里葬礼的那一天,凉和虹夏也来了。凉和虹夏她们也来了!一里你看到了吗?看到的话,你能回来吗? 我同凉和虹夏一见面,就彼此地奔向了对方。还没跑到一起,我就又哭了,我感觉自己对不起一里,也对不起凉和虹夏她们。要是,那几次我对她们说谎的时候,哪怕说出一句的真话,一里她也不至于……一里她也不至于…… “现在的屠杀者!他们都是现在的屠杀者!……”凉流了些眼泪,又抬起头来,只是红了眼的,愤愤地说。我知道她的这些话并非是在指我,但我的心底却怎么也不让我这样想,我的心底只觉得这些话是在指责我的。 “别哭了……别哭了,小喜多……”一直坚强着的虹夏到了现在,她的脸上也流满了眼泪,她只是一句句地安慰我。但当我转过头看到她那挂着泪的眼睛的时候,她的眼神却好像也是在指责我一样: “小孤独是你害死的吧!” 是我啊!都是我害的!有那么多次机会,我都可以帮助她,我都可以真正地解救她,我却一意孤行地做了那些事啊……我要改过,但是谁还能给我这个机会呢?我亲手害死的一里,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啊,再也回不来了啊! …… “我们要走了……随时联系!”虹夏朝我挥了挥手,我的视线早就模糊了,看不清她的表情,那是安慰的表情吗?那是在崩溃以后再坚强的表情吗?我不知道。祭奠完一里的灵魂以后,我和其它两人也不得不在下一个路口分手了。 当我转过身背对着她们往车站的方向走去的时候,我不敢回头看她们,因为我怕看到她们也在回头看我,我怕看到她们好似责怪与嗔怨我的眼神。于是我定了决心,便只顾自己地往前看去,往前走去。太阳已经落尽了,为天边淡淡涂上了一层蒙影。天已经黑了,但星辰们还是都不见的。啊啊!不知我当初和一里从Starry展演厅排练完出来的时候有无注意过天上有无几颗的明星呢? 我的思想空间里,曾经有四条原本平行的荒径交会在一起,但我却没重看这一次交会。四条荒径上,各自摸走着一颗心。当其中的一颗心坍塌的时候,它给其它心留下的只有记忆的断片了吧。 有风拂过,卷起街上的流沙直直地打上了我的脸。我不断地往前走的时候,建筑们却成两列地不断地往后退去了,在我看来好像都低着头,像是两队送殡的仗队,像是在默哀又像是在沉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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