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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中文】小时候的故乡

2023-04-08 22:07 作者:梅虹影  | 我要投稿

我回望故乡时,故乡也在望着我。 我出生在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县一个叫程楼村的村庄。对于搞文学创作的人,故乡就是他思想和精神的源头。记得村头有一条小河,我常到河里游泳逮鱼。小时候,有梅花大鼓艺人来村里说书,有睁眼的,也有盲人。我们坐在村口老槐树下听书,是非常惬意的。我七岁那年,正在村里读小学,放学背着书包钻草稞子玩耍。蒿草高高的,没了大人的腰,我钻进去就没影了。母亲是种地能手,当过小学老师。听见母亲喊我,就从蒿草丛里钻出来,看见母亲领着一位手执竹竿的盲人,我一眼就认出是唱梅花大鼓的。这位盲人给我算了一卦,算的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瞎子说我长大“吃笔墨饭”。说完,母亲给了他一些黄豆和鸡蛋,瞎子给了我一根麦穗儿。我有些不解,险些把麦穗儿扔掉,母亲说麦穗儿能避邪,保佑我平安。 我在作品里多次对小麦进行描述,但并不知道,这就开始了对麦子的崇拜。对麦子的崇拜,也就是对土地的崇拜。我记得家乡过去有一座土地庙,土地神在民间被称为土地爷,而祭土之神坛则演变为土地庙。在民间驳杂浩繁的神圣家族中,土地神算得上是最有人缘的神了。村里可以没有其他神庙,但不能没有土地庙。土地爷神小,管的事挺多,庄稼生产,婚丧嫁娶,生儿育女,每天都忙忙活活。 很早就想写一部关于河流、土地、庄稼和新农民的书。大地上的万物最普遍之一就是河流,河流是土地的血脉。我的故乡周口豫东平原有一条小河叫清水河。清水河是一条小的河流,两岸盛产麦子。丰沛的水源,两岸泥土飘香,麦浪滚滚,麦子和土地在风中吟唱。这是我难以忘怀的生命景象。 故乡的村庄生产小麦和棉花,没有什么娱乐生活,农民天一黑就搂着老婆睡觉。偶尔会听鼓书,特别是梅花大鼓,听一段豫剧,耍一耍驴皮影,日子缓慢而枯燥。但是,一走到田野里去,看见了广袤的土地,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土地是物质的,同时也是精神的,让人感奋、自信、自尊,给心灵世界注入力量和勇气。正是这方土地、这条河水滋养,才有了民间生活的深切回应。我与乡亲们来往中,有一种人情,一种温暖的乡村情感。 在故乡,村里村外树木环绕。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 什么地方栽什么树,民间很有讲究。比如:门前一棵柳,珍珠玛瑙往家走。门前有棵槐,金银财宝往家来。还有一句民谚云:前槐枣,后杏榆,东榴金,西柿银。庭院之中,植什么树,栽什么花,也有讲究:前兰后桂庭牡丹,迎门松竹梅耐寒。影壁墙上爬山虎,金银菊花门窗前。刺梅不是庭中物,除去丁香留金兰。小桃花开红似火,月下夜赏斗颜鲜。 桑树的桑字,因与“丧”和“散”是谐音字,因此,也就犯了民间的忌讳。山东、河南一带历史上为兵家必争之地,每当改朝换代时,战乱不断,人民颠沛流离,饱经亲人分离之痛。因此,这一带的人民最怕的就是家庭成员分开,亲人分离。 后不栽柳也是北方的习俗,山东、河南一带尤为讲究。柳树为北方在丧葬中常用之物。如老人去世后,民间送殡多用柳枝作哀杖、招魂幡,清明节、寒衣节、冬至扫墓时,用柳枝插纸于坟头上。因为有这种习俗,民间也就对在屋后栽种柳树有一种联想作用,一看到柳树就想起办丧事的情景,以为不吉利,因而很忌讳。 鬼拍手,是一种民间很形象的名称,实际上是一种树,叫杨树。因为杨树的叶子在风吹过时,叶子发出啪啪的声音,就像有人在拍手,但又不是人在拍手,人们就想到了鬼,说成是鬼在拍手,因而称杨树为鬼拍手,其实世上哪有鬼,更没有鬼在拍手。但杨树的响得让人害怕,因而对这种树种在院子很忌讳,甚至是房前屋后栽种也很忌讳。 我们家种了一棵桑树,地里也种了桑树,母亲也养了蚕,母亲大清早到地里去采桑叶,回来洗净,切细,去蚕房里把桑叶洒在蚕匾上,看着白白胖胖的蚕宝宝伏在嫩绿的桑叶上。平时就是母亲一人在忙活,母亲清早起来,煮好饭就去采桑,回来剁碎,而后去喂蚕。 我很怀念我们乡村的桑葚,那一串串桑葚压弯了桑树的枝头,圆嘟嘟、亮晶晶分外诱人。家乡的桑葚有两个品种,一个是黑紫色,一个是青白色。就味道来说,黑紫色的既酸又甜,青白色的只甜不酸。 桑葚,又叫桑枣。这是由桑树结的果子。桑树,落叶乔木,树干高大,树皮灰褐色,叶互生,卵圆形,边缘粗钝锯齿;花单性,黄绿色;这些花后来就结成桑葚。桑葚,一开始是绿色的,这是未成熟,吃起来酸溜溜的,还有点苦味;没成熟是没人吃的。再后来就变成红色的了,这时也未成熟,但吃起来不像先前那么酸了;接近成熟的桑葚是紫红的,成熟时是紫黑色的。这时的桑葚最好吃,摘一颗放在嘴里,入口即化,甜丝丝的,真是口齿生津。 当几枝红桑葚闪出来时,我眼睛一下子亮了。那些桑葚青红的,鲜红的,紫红的,一粒粒依序排列,似乎要压弯枝条。我呆住了,关于桑葚的思绪漫出来。     院旁的那棵桑树,高过屋顶。小麦泛黄时节,桑葚熟了,桑葚树下的脚印也多了,半个村的娃子都在树下踅摸,谁抢先爬上谁是王。爬桑树可不是件容易事。树干光溜溜的,也不生旁枝。手抱不紧,脚扣不住,弄不好爬一半滑溜下来。好不容易够着枝干,使劲蹭上去坐枝丫喘气。手嘴再等不及了,只拣紫色的大桑葚摘,扔进嘴,酸里透着甜。边摘边吃,边吃边摘。妹妹看着眼馋,在树下叫。我忙把手里的桑葚朝着碎柴渣的地方撒。撒下去的并不多,怕摔破弄脏白白给糟蹋了。我一颗一颗摘,小心翼翼地往口袋里放,口袋鼓鼓囊囊的。不一会儿,肚儿圆了,嘴唇紫到下巴上,布衫儿更花了。点点的汁水洇染在衣襟上,为我的童真涂抹上具有穿透力的紫色。     初夏,柔软的枝叶蓊蓊郁郁。鸟儿叫声稠,便是桑葚紫红时。桑葚刚一泛紫,小孩们就雀跃起来。这下,桑树下热闹了。 许是中原民俗的影响,我也敬畏树木。近几年,我竟想起老家的桑树。万物有灵,宅上树也是吧,它们于无声处护主,荫及子孙。桑树,养家之木,给予人间美好和温暖。     喜欢看桑葚落时的风景。头戴珠玑,肩披绿纱,袭一身落地紫裙,缓缓而来,像从仙境走出来的优雅高贵的少女。 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也可能是稍微晚一些,春雨绵绵,窗外竹树烟翠,泥土刚好湿润,我在那块空地上插下了一根桑葚枝。桑葚种下来了。桑树就这样活出了属于它的样子,随心所欲地在院子里长着。有时我也会去翻阅《本草纲目》,想起小时候的我偶尔感冒咳嗽,母亲会带回一些桑叶,也会捎上熟透了的红得发紫的桑葚果。许多人喜欢生吃桑葚,酸酸甜甜,甘醇回味,可是母亲偏爱用饱满的桑葚果就着初春的露水,跟娇嫩欲滴的桑叶一起煮水喝。有时候味酸涩,我们不愿意喝,母亲说,初春露水头道桑,二层桑果赛参汤,辅助药效最好了。那是桑葚第一次真切跑进我的脑海里。 母亲讲得头头是道,采摘桑果也要有讲究的,逆摘容易顺摘难。要不一拽那些熟了的果的果汁会渗出,压烂。这是心得。采摘时,桑果要带枝蒂好些,易于存放。头一遍树上成熟的果味道会淡些,二三遍成熟的才会玲珑多汁,酸甜味美;尾道桑葚不要摘,那是留给树神的;薄云小雨绵绵天气的桑果要饱满一些,有情致,也如玉粒紫葡萄般晶莹,有神韵;日暮西山的桑果多缺口,感觉粗劣些,像褐色蚕茧蜷缩,多半是虫儿鸟儿眷顾过的痕迹。 桑葚熟时,桑叶也刚开始饱满,叶子碧绿盈翠。我在鸟鸣声中,桑果落时也活成了采桑人的样子。如果没有采桑女的出场,春月的采桑应该是不完美的。暖风徐徐,阳春三月,桃红柳绿,黄莺鸣唱。 桑树下,不光是桑女来过。桑葚熟时,鸟类争食,喧哗活跃,这种景象依旧熟悉。孩童时代的我们,喜欢玩一种叫做“猫儿扑腾”的游戏,就是比试着谁能够把鸟儿吓得最闹最响。这种场景当然是在桑葚熟透的时期最佳,因为这时候鸟儿众多,容易沉迷于觅食,桑叶繁茂遮挡视线,给双方都有隐蔽的地方。我们通常会耐心地等着一大群鸟儿过来,等到鸟儿欢叫忘我觅食的时候,像猫儿一样蹑手蹑脚过去,在快接近树底下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呼喊跺脚并惊吓。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成群的鸟儿成了无数惊弓之鸟,乱飞冲天。这种乐趣是什么快乐也比不了的。我们不会担心没有鸟儿,反正一大群鸟飞走了,又会有另一大群来。或者来过的即使惊吓过一次也会再来。 邂逅桑树,如同邂逅一位美人,一截过去的电影或者胶卷。遇见桑果,如同遇见自己适合的味蕾和感觉。在没有养蚕的日子,桑葚是容易被忽略。《本草纲目》载,桑树浑身是宝,所有枝叶根果皆可入药。或许某一天,我们需要用到中药,像我小时候感冒咳嗽那样,我们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桑树。我们会翻开典籍,查阅良方,走到药店,重温古人的智慧 。某一天,我行走在某个玉器店,看见了惟妙惟肖的蚕爬在一片桑叶上的挂件,欣赏到那些与桑蚕意象相关的艺术品,自然而然会想起古人的勤劳和懂得感恩之心,想起人类共同的美德。是桑赋予了蚕的生命华丽和蜕变,也曾经是桑赋予了生命的根源和艺术的创造源泉。人也总会长大,远游万里,离别故乡。 一棵桑树的突然出现,很可能是一串桑果的吸引,一群小鸟的呼叫。也很可能是一位采桑少女缓缓地从书中走来,然后某一个春天的早晨或者晌午,我就呆呆地趴在窗台的角落,看着桑树每一片叶子和暖色盈盈的果实,或嫩黄精致或老气横秋,或玲珑剔透,或红黑诱人;想起故乡一隅从没被注意过的桑树,华盖亭亭,布满山道;想起母亲,想起故乡。 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一只鹰嘴里叼着一根麦穗儿飞翔。苍鹰是小河的精灵,麦穗儿是土地的精灵。 我感谢故乡的河流和土地,同时我感谢的还有豫东平原的清水河。 站在高处看清水河,满眼铺开芦苇、鱼影和碧水,真的不知道最后的目光应该落在什么地方。随着年代更迭,村庄模样变了,变的是人情冷暖,不变的是清水河的芦苇和绿水。每到黄昏,晚霞在清水河水面上滚滚跳跳,水下游动的鱼群就会浮到水面上来。郁郁葱葱的芦苇将碧绿的淀水遮盖得看不见水,岸边被水浪冲击的苇叶、流瓶和死鱼形成灰白色的泡沫。水面和芦苇林的上空飞舞着各种鸟,丹顶鹤、大天鹅、金丝燕、苍鹭、红嘴鸥、雀鹰、大苇莺、黄腰柳莺、鸿雁、灰雁等,鸟们起起落落,各种颜色的翅膀拍打着水面,有的鸟轻柔舒展地落在芦苇上,有的落在盛开的荷叶上。 往事如烟霞开放在氤氲低语的河流,荡起一丝丝温情的涟漪。 生命就像故乡的一棵花树,用奋斗的汗水与泪水浇灌成长。人生光阴的长河里,故乡是恒久的心香。 摘桑葚,弄桑麻,归桑梓地。大桑树守住院落,就守住了风水。飞远的鸟就会回巢,人世的散就会收拢。这是一棵桑树对于老屋的意义,对于一个家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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