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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弹词巅峰之作《再生缘》第二卷解读

2023-04-04 17:32 作者:蕉园七子  | 我要投稿

《再生缘》第一卷呈现的是一种封建社会普遍共识的性别秩序,那么第二卷则写的是这种秩序的倾覆。如果说《红楼梦》是花了一整本书来写世家大族由盛转衰,那么《再生缘》则写的是世家大族由盛转衰后女性当何去何从。《红楼梦》中的女性与家族衰落共存亡,它写的是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历史与女性现实,而《再生缘》中的女主角最终走向了对秩序的直接质问与反叛,它写的在家族的衰落中解放的女性意识所望向的女性未来。以上是《红楼梦》与《再生缘》的不同。

在《再生缘》的第二卷,也就是在乘夜放火之后,刘奎璧后又向皇甫家求婚,欲娶皇甫长华而遭到拒绝。因此恨上加恨,想谋害皇甫一家。当时东海岛夷侵犯山东,势甚猖獗,刘奎璧便通过自己的父亲刘捷,推荐皇甫敬挂帅出征。 皇甫敬一面进兵山东,一面把眷属送回家乡。但不幸的是,皇甫敬岀征,兵败被擒。

番将邬必凯欲招降皇甫敬,文中这样写皇甫敬的誓死不降的决心:

皇甫元戎听此言,双眉一皱怒冲天。喝声逆贼休无礼,认认将军岂等闲。今日被擒惟一死,岂能屈膝在军前。休乱语,莫胡言,快取青锋剑一函。王事不成无所恨,征魂断欲返幽燕。

一句“征魂断欲返幽燕”写出了败军之将的悲凉与决绝,但比之这个十分符合忠孝仁义的发言,皇甫敬投降之前对妻子的挂念却更体现了作者对边将的悲悯之心:

皇甫敬,惟将一命赴泉台。元戎言到伤心处,长叹三声泪满怀。回思妻子难分晓,肠断无言叫痛哉。

呵唷,尹氏夫人呵,你好生命苦!

年少新婚就别离,三年血战挂征衣。后来出领云南地,娇女佳儿膝下依。自想齐眉堪指望,偏逢新主又登基。一封皇诏为元帅,万里征骑别发妻。还道相逢应有日,谁知见面竟无期。今朝我在边庭死,远方魂,不见贤妻着孝衣。

这种对战争带来的苦难的自悯,在之前的作品中就有相似的呈现,陈端生虽未到战场,想来也读过这些诗篇,并在它们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创作。比如北朝乐府《企喻歌》中写道: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丧狭谷口,白骨无人收。

而汉乐府《战城南》对“白骨无人收”的感慨甚至更加悲痛苍凉,真实战场之残酷,足使人生厌战之心: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

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在一场空前惨烈的战争寂灭之后,死静如荒坟般的战场上,竟然出现了声音,离奇古怪的对话在死人和乌鸦之间进行。乌鸦“哑哑”地在空中盘旋,飞落在尸体上准备啄食。突然,尸体说话了:“且慢,我们已经死去,你不用担心我们再会跑掉;但请你在享用之前,请先举行一个简单的食肉仪式,为我们的灵魂哭号哀悼。”

尸体又感慨说:水草葱郁暗绿,英勇者战死,懦怯者偷生。那些筑室的壮丁怎么能一会儿南,一会儿北地差遣役使呢?战死的战死,服役的服役,收不到庄稼,你君主吃什么呢?那些服劳役的壮丁终日劳苦,想要上前线去做个战死的“忠臣”又怎么能做得到呢?勇敢的士兵确实值得怀念,他们早晨出发向敌人发起攻击,到了晚上就永远死在荒野不再回来。

此诗通过写请求令人憎恶的乌鸦口下留情,使发动战争的统治者和贪功之将禽兽不如的丑恶嘴脸毕现。据前人研究,此歌当产生在汉武帝时期,则是对“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诠释和穷兵黩武的谴责。

相比之下,《再生缘》对战争的描写还是太偏帝王将视角了,主要以忠孝仁义来评价皇甫敬极其军队,缺少了对统治者的批判精神,这是它关于战争的情节的一个局限性。

《再生缘》煌煌十七卷,卷卷文采非凡,但历来的评论家都不得不承认,战争描写的确是其中的薄弱情节,因为陈端生所处的乾隆盛世离改朝换代的大规模战争太遥远了,所以她是没有机会去亲历战争的。但是陈端生又是非写战争不可,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意或无意地表达一种历史隐喻。回看和女性相关的历史,每当有要持续相当长时间、一时无法取得胜利的战争爆发,人们对女性的评价标准就会发生改变,在和平盛世,人们或以瘦为美,或以金莲为美,但一旦爆发大规模的战争,这些标准都开始松动,人们呼唤女中豪杰的出现。而在每一个战争的节点,也的确出现了许多这样的女性。她们都试图抛却过去的性别规范,去探索从未有过的新的女性形象。

比如明末清初时,清军入庐陵,女诗人刘淑倾尽家资招兵买马准备抗清。不料途中为永新守卫张先壁羁押,最后张释放了她并遣散其部。

刘淑有诗云:文山死日忠难尽,诸葛扶天策未谐。莫笑钗环锋不利,时危却尽数应乖。

又比如女诗人毕著,同样是清军来犯,其父战死,尸陷于敌,毕著率士卒夜袭敌营,斩敌主将,夺回父尸,一时声名远扬。毕著也有诗云:相期智勇士,概焉赋同仇。蛾贼一扫清,国家固金瓯。

而这种女性意识的变化同样也发生在近代。比如近现代著名的女画家王叔晖就曾经历过战争,所以她笔下的女性,尤其是像孟姜女和梅英这样的底层劳动妇女,都有一种和平年代女性所没有的力量感,哪怕是流泪,也绝无纤纤弱质之态。

其他国家也不例外,比如在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女英雄神奇女侠就诞生于二战时期,这样的一个充满力量与感召力的女超人,无疑当时无数参与到战争和社会劳动生产中的女性,在流行文化中的象征体现。

所以这样看来,《再生缘》写战争或许是在映照历史,正因为皇甫敬在战争失败了,本文的女主角孟丽君方才在裂隙之中意外获得入场的机会,并试图以她的才智挽救家族与国家于倾颓。

皇甫敬战败后,他的仇家刘捷又通过自己的党羽诬陷他降敌。元成宗大怒,下旨抄杀满门。皇甫夫人尹良贞在家乡先得到了京内来的消息。接到圣旨时,皇甫姐弟在母亲面前哭成一片,说道:忠孝未成真大罪,家庭难保受奇刑。山东巡抚因何故,相陷忠臣作叛臣。害吾家,清白声名今日败,团圆骨肉即时分。祸连几族悲何恨,刑及全家苦可忘?

可真是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鸣。于是家人让皇甫少华事先逃走,以保存皇甫家的血脉。皇甫家接着被抄,尹良贞和长女皇甫长华被押解进京。文中对抄家的描写当真是如临其境。

金银细软翻腾尽,桌椅几台记点明。绣户衣裙毕搅扰,妆楼诗稿不留存。夫人小姐俱拿下,打入囚车两处分。仆妇丫鬟齐受缚,嚎天动地吐悲声。霎时抄灭俱已毕,铁锁硃批封了门。族分之中拿一半,其余早已去逃生。可怜血战功臣府,雪满空阶不见人。家产入官归了库,田园颗粒不能存。

陈端生似乎对世家大户所有的财富规模有一定的熟悉,因此能写出这样盛极而衰、令人叹惋的场面,让我想起了汉乐府有一首《鸡鸣》,写显贵人家穷奢极欲的生活和炙手可热的权势,不知大祸将临:

鸡鸣高树巅,狗吠深宫中。荡子何所之?天下方太平。刑法非有贷,柔协正乱名。黄金为君门,璧玉为轩阑堂;上有双樽酒,作使邯郸倡。刘王碧青甓,后出郭门王。舍后有方池,池中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鸣声何啾啾,闻我殿东厢。兄弟四五人,皆为侍中郎。五日一时来,观者满路傍。黄金络马头,颎颎何煌煌!

另一边,皇甫少华逃走后,他的样貌被画出图形布告,四处搜拿。

皇甫少华一路平安,行到第五天,白茫茫落下一天大雪,飘然旷野,孑然一身,不由悲慨万端,文中以景衬情,孤寂十分:

万里彤云一色漫,西风吹到透衣寒。梨花片片空中洒,柳絮纷纷岭外旋。远望苍茫迷野径,孤城寂寞锁寒烟。粮田万里登时满,素景千般触目前。两个骡夫齐叫冷,满头雪片不扬鞭。少华车内心凄切,仰望长天叹几声。英雄今日遭危困,更待何时报父冤。这本是,丰年良瑞人人喜,我在穷途独惨然。

而相似的以景衬情的写法有如南北朝的《陇头歌辞》: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皇甫少华在逃难中遇着一位任侠好义的青年熊浩,文中这样写他出场时的外貌:

软翅唐巾头上带,皮裘拥体蔽西风。

面如美玉年方少,唇若胭脂色更红。

秀目微含清涧水,长眉远映晚晴峰。

自古拿女子比花,并将伤春悲秋之诗意特定于女性身上,但站着女性视角来看,美男子又何尝不是同样的美景呢?所以在《再生缘》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女性对于美不一样的定义。

而将女性比花的诗篇有如汉乐府的《董娇饶》,可以与对熊浩的外貌描写对照来看:

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飏。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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