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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五和六

2020-09-27 05:41 作者:南鹰白  | 我要投稿


(五) 现在好了。 现在我确实帮不上东东了。难道她知道我帮不上她,所以觉得不必再理我? 她的电话关机。她不回微信的消息。她真的叫赵丽吗? 我还是去踢足球吧。


(六)

小旅店既不温馨,也不干净,跟大多数小旅店一样简陋,单调,呆板。旅店前台的墙上挂着一台滴滴答答的老石英钟,长方形的表盘,柳叶形的指针,褪掉了许多银色的漆面。

旅店前台的接待人员正举着一张报纸在看——很入神——并没有发现顾客来临。从我的角度,除了一张微微晃动的报纸,只能看到拿着报纸的八根手指头,胖乎乎的,修剪的很干净。

我用指尖敲了敲吧台。

报纸还在微微晃动,后面传来饶有兴味的喃喃自语。

我又敲了敲。

又等了一秒钟。报纸猛然放下。一个稍稍发福的中年人站起身,连连向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他说他完全不知道有人走了进来。他白白净净,短短软软的头发齐齐梳向一个方向,看起来很利索。

没事。你看的什么报纸?现在还有这么有意思的报纸吗?

就是文摘,里面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

请问,现在还有单人间吗?

有。

多少钱?

带厕所的还是不带厕所的?

厕所?什么样的厕所?能洗澡吗?

对,带厕所的能洗澡,你们都习惯叫卫生间是吧?我就管那儿叫厕所。

都多少钱?

带厕所的79,不带的59。

那给我开一间带洗手间的。

对不起,带厕所的单间没有了,只有不带厕所的。对不起,可能是我没说明白。

没事,那就给我开59的吧。

他说麻烦你把身份证给我,再给我100元押金。

我拿给他。

他把我给他的百元钞票放进验钞机。验钞机像是饿坏了。咕噜。飞快把钱吞了进去。品尝完之后,它发出外星人一样的声音:这一张是真币。他又把钞票放进验钞机。咕噜。这一张是真币。他再次把钞票放进验钞机。咕噜。这一张是真币。

我眼睁睁的看着这家伙把这个动作重复了三遍。我不知道他想干嘛。我盯着他,但他毫无反应,这么做对于他是天经地义的事。

接待前台上摆了两盆花。一盆绿萝,一盆吊兰。绿萝已经死差不多了,盆里的黄土龟裂,只剩下最后一条藤孤零零垂在半空中,象条辫子,上面零星挂了几片叶子,还有一片已经完全蔫黄。吊兰倒是茂盛,象个疯子的头发一样蓬乱。我发现吊兰的叶子在轻轻颤动。就像陶醉的疯子在听音乐,听入了迷,跟着节奏晃脑袋。我左右看看,并没发现什么在震动。我抬头,发现天花板上吊着一只船桨模样的老式电风扇,还在老骥伏枥的旋转着。这时我才感觉到风,才听到风声,还有老石英钟的滴滴答答。

中年人把我的身份证刷了一下。嘀。他带上花镜,翻开一个小本子,把我的身份证放在本子旁边。他开始四处寻找着什么。他说哎呀,笔哪去了。他抬头看我,好像我应该知道笔在哪。他在写字台上乱找,嘴里嘟嘟囔囔。

哎呀,在这,就在我眼前,这脑袋瓜子。

他拿起他眼前的笔填写粉色的押金单。他写字慢。嘴里念念叨叨。

他扶了扶眼镜,从眼镜底下看我,你确定要没有厕所的,是吧?

我说是的。我想我的声音变大了,但是他毫不在意。

他说,那我写了,写完就不能改了。

我故意逗他。我说为什么不能改了。

他想了想。他说那这张单子就白写了。

我说那就再重写一个。

他抬头看我,一脸真诚。他说那倒是,你非要改的话也能改,就是费事。

我想,改一张单子能有多费事呢。但,对于他来说也确实算是费事。我看他完全不知道我在逗他。我说我不改了,你写吧。

他郑重其事的写上了房间号,101。他把房卡、押金单、身份证分别摊在前台桌子上,摆成一排。以示他的条理性。他告诉我101在左侧第一个房间。

我逐一捡起房卡、押金单、身份证。我笑着往房间走。两个女人从外面走进旅店,满脸通红,互相搂抱着身子歪歪斜斜往前走,边走边大声交谈。其中一个女人说,这儿咋没桌子呢?

前台中年男人看着两个女人,眼睛一动不动,一副警觉的样子。

俩女人走到前台。其中黄头发女人双手摁住吧台,大声说,你家有什么白酒?

中年男人楞了一下。他说他这里不卖白酒。他说这里是旅店。

黄头发嘀咕了一句,不卖白酒。她说,那就来啤酒。

男人脾气好。他说我这是旅店,不卖酒。

另一个红头发使劲拍了拍前台桌子。她硬着舌头说:她要白酒就给她来白酒。

男人无辜的摊开双手。我这是旅店,不卖酒。

黄头发说,那先给我找一个包房,酒没了你再去进。

男人满脸无奈,嘟囔着,我这是旅店不卖酒,也没有包房,你看你俩非到我这买酒,出门就有超市,有饭店。

红头发说,把你家菜单给我看看。

男人正色说我这里是旅店。我这没有菜单,没有酒。

红头发伸出一个手指头,点着手指说,你不给我面子。

男人委屈极了。

黄头发侧过脸对红头发说,要不咱俩换一家?

红头发说,不行,我看他到底有谁撑腰,敢不给我面子。

男人听到这句话生气了。他说,撑什么腰,我这里是旅店,你俩能听明白中国话吗。

听到这话,黄头发一拨前台上的绿萝。嘭。花盆碎了,黄土洒在地上。黄头发看了看地面,又故意看了看男人。好像在说,多么奇怪,碎了。红头发跟着捧起兰花,举过头顶,狠狠一砸。嘭。

中年男人急了,赶紧从吧台出来,因为对方是女人,一时倒不知道从哪下手。他抓住红头发的两只手腕,想阻止她的下一步动作。

红头发马上踢他。黄头发尖叫着从后面打他脑袋。

三个人扭打成一团。

中年男人健壮,心软,胆小,并不敢十分发力,怕打坏了人。两个女人抓住机会又是挠又是咬,一有机会就踹门,砸玻璃,扔灭火器。

旅店像是被洗劫了一般。

一个女勤杂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站在旁边一直尖叫,并不敢上前。

黄头发一直在叫骂,红头发一直喊自己是黑社会,认识田书记。

我走到旅店门外,看清楚街路和门牌号码,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很快,我听到了熟悉的警笛声。两名穿制服的警察不慌不忙的走下蓝白相间的警车。

门外迅速聚集了一群人,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终于发生了点什么,这个沉闷夏日的午后。

两个警察走进旅店。我跟在后面。后面那个警察随手向后推了推。他头也不回。他说:退后,都退后,不许围观。

我说是我报的警。

警察回头抬眼看我。一张眉头紧锁的胖脸慢慢变成了笑脸。我操,这不是老八么。

这不死胖子么。

什么时候回的通化,怎么也不吱一声。

我说我刚到。我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这次来办什么事?怎么还摊上了这种事?

我说我正好在这住店,遇上了。

住这?死胖子看了看我。

他拍了拍脑袋。他说对呀,你老家是通化的,我都忘了。

我跟着两名警察走进一片狼藉的旅店前厅。红头发还在一边高声叫骂一边疯狂的砸东西,踹门。黄头发正对着手机叫喊。她要电话里那个人开推土机过来把山城旅店推平。中年男人花镜不见了,脸和胳膊都有血印。他努着嘴站在一旁,眼睛几乎贴在手机屏幕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住手。另一个警察高喊。

红头发回头看了看,没理他。

警察走到红头发身边说,我让你住手听见没。

你他妈谁啊。

警察一把扭住她的胳膊。她疼的直叫,但也没忘了向后乱踢。警察挨了几脚。一只高跟鞋飞出老远。

黄头发冲了过来。打警察的头,挠脸。死胖子赶去帮忙。两个女人完全疯了。手被抓住,就用脚踢,用嘴咬,吐唾沫,破口大骂,说自己认识黑社会,说她是田书记的妹妹。

两名警察费了好大的劲才用手铐铐住两个女人。但女人们被带进警车还不消停,杀猪一样。

中年男人嘱咐勤杂工看店,告诉她先不要收拾这些乱摊子,这都是证据。他走出旅店。周围的邻居们不停的问东问西。他耐心的跟所有提问的人讲事件的过程。

两名警察在警车后排座像角斗一样押着两位女匪。警察朝中年男人怒吼几次。中年男人才慢腾腾的离开人群,走向警车,打开副驾驶车门。

由我负责开车。死胖子要我帮忙。

不时有人透过车玻璃往里看。围观人群久久不散,站在一起议论纷纷,给后来者讲述事件经过,一个传一个,每个人都想把事情讲得更严重一些以吸引听众,不一会儿酗酒滋事案就变成了山城旅社谋杀案。

在副驾驶位,旅店店主还在找一个电话号码,眼睛几乎贴在手机屏幕上。他总算找到了。打通电话。他对着电话说他的旅店被砸了。他说他现在警车里,正在去光明路派出所的路上。他对着电话说你最好带几个兄弟过来看看。打完电话,他自言自语。他说我惹谁了。天上掉下两个丧门星。好端端的,店就给砸了。他转过脸对我说谢谢,是你帮我报的警。他说我看到了事件的全过程,一会儿取笔录一定要跟警官说明白情况。他说如果我还住他的店,他就不收费了。他说如果我不住他的店,一会儿办完事情,他给我退押金。他摸了摸自己裤兜,掏出来两张皱皱巴巴的一百元钞票。他递给我一张。他说不管你住不住,钱先退给你。

我说不必。

他坚持。

我只好一边开车一边从裤兜里摸索房卡和押金单。

他说等一会再说吧。

我终于把房卡和押金单摸了出来,还给他。我说我不住了。

他非常认真的向我道歉。

到了派出所,两个女人还不老实。四名警察象举祭祀的牛羊一样把她们抬进了拘留室。两人在拘留室继续砸门,叫骂。警察们除了苦笑,也没有更多的办法。死胖子说等她们酒醒就老实了。

我取了笔录,简要的说了一下我看到的过程。这是我第二次被取笔录。

履行完手续,死胖子把我送到派出所门口。他邀我晚上一起吃饭。他说叫上赵秀军。赵秀军是另一个也在通化市公安局工作的警校同学。就算没遇到死胖子,我也会找时间见赵秀军,聊聊天,喝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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