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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神论者的困顿(仅作专栏保存)

2022-08-03 23:17 作者:_NANYANG_  | 我要投稿


他们问我为什么站在雨里。 

「物理学家立风×神学家绒」

 

我叫华立风。他们说我是全球最顶尖的物理学家之一,我不这么认为。

 

这些年我发表了不少论文——从中文翻译成英文,从中国人的黑瞳辗转进欧洲人的蓝眸,那些被奉为“宇宙真理”的推论,可我甚至忘记了它们出生的意义。

 

有时候我会想,真理是否存在。当经过银行大厦,太阳光从玻璃墙反射到我身上,或温暖或滚烫,我形容不出来那个颜色。我在那里站了一下午,思考太阳光是什么颜色,等到天完全黑了才恍然大悟——喔太阳光是没有颜色的,正如白月季、蓝喜鹊以及人心一样,本没有颜色。

 

世间一切皆是投射进我眼中的倒影,是水中月。中学物理教科书早已告诉我这个真相——就像大人给孩子讲了个暗黑童话。在世界眼里我也是倒立着的,星星是夜河里的小鱼,我是人间过客,头朝下坠入银河。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人死后明明埋进了土里,人们却说他们在天上了。

 

我常抱着一大叠演算稿纸,跑去找十辰于:“我们死后到底去了哪里啊,我怎么都算不出来。”是的,我在研究地球人的死亡,人当生有来处死有归所。太阳何时熄灭、黑洞如何撕咬恒星、火星上住着谁……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画家、作家、幻想家们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给出满分答案。唯独死亡,我一定要研究清楚,因为我怕我再也追寻不到亡逝的亲人,怕百年后错过了与自己的相认。

 

那天夜里我喝多了酒,拿着记号笔在二楼的玻璃窗上推演公式。我试图用波粒二象性解释生命死后的世界,粒子为肉体,光波为灵魂,身体消失后,意识粒化成波,当再次转世,波化为粒子,我仍然能够回到这个可爱的地球来。

 

玻璃窗内侧已写满,我想要翻到外侧去。我踏上窗沿,半个身子探进凉水般的黑夜。好美啊!我似乎看见了,在这已知的物质空间外,还有茫茫无尽的真实量子领域,那是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灵魂要经过的地方。我们不朽。

 

脚下一滑,我从二楼的窗子摔了下去,接着失去了意识。

 

 

昏迷了三天。这三天,我在梦里继续研究我的理论,你可能不晓得我有多开心,得知人类可以通过量子复活,依据无限的时间和概率上一切皆有可能的理论。但我遇到了难题。

 

我,华立风,是物理学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科学至上主义者,“物质决定意识”是亘古不变的信条。可我的推演告诉我自己,是生命创造了宇宙,我们的爱恨情仇决定宇宙物体的外表。这些悖论与矛盾将我折磨个半死,你叫我如何去打破自己的信仰!

 

我抱头痛哭。在梦里,我远远的,看见一尊佛。

 

神佛告诉我——死亡是幻觉。我跪在神佛膝下追问,他只笑着说:“物理学家,你会遇到你的爱人,他将告诉你什么是真相。”

 

 

 

我醒过来的时候,新闻头条早就炸了,病房门外挤满了我的脑残粉。十辰于抱着我,在他安全的怀里我听不见喧嚣。无色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废寝忘食的躯体上,我的心空空的,眼泪流了好久。

 

“你摔到了头,医生说好好调休,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十辰于握着我的手,那长期握笔的柔软的手,有一颗坚硬的茧子,就像我心里一块执拗的、不探寻到真理不罢休的石头。

 

他给我盖上被子,叫我好好睡觉,不许再写那些公式了。我说十辰于,你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晒太阳光。我是物理学家,是拥有冰冷浪漫的艺术家,你们永远不晓得宇宙赠予了我怎样的爱与痛苦。

 

 

不眠的夜晚,我从医院偷偷跑了出去。在路边我遇见一个少年,身着简单的白袍,小扇拍流萤,眉目清冷又年少。他说他叫绒绒,本是山上的小道士,也就是个神学家。师父叫他下山,因山下有正缘在等他。

 

 

【你会遇到你的爱人,他将告诉你什么是真相】

——我想起梦里神佛与我讲的话。

 

 

“你今晚在这里做什么?”我问绒绒。

 

“若不是为了你,那我独自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他笑得很好看,就像真理般吸引我。

 

无色的月亮光洒在我们身上。

 

 

 

两天后,新闻头条又炸了——我宣布,我结婚了,和一个学术圈外人。

 

十辰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我将身边的绒绒推到他眼前:“十,你看看他,他多可爱多漂亮。”

 

十叹口气,想摸摸我的脸,又将手收回:“立风你病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做学术,你真的走火入魔了。”

 

我把绒抱在怀里,像抱着整个宇宙。我看见十辰于抹了抹眼角走了,替我关上了门。我知道他一定不支持我和绒的爱情,科学家怎么能与神学家在一起。但叫我如何不珍惜,我从未想过要与谁一起度过一生,绒绒为了走进我的生活,一定奔波了无数年,就好像我看见星星发出的光,在亿万年前便已出发。

 

我问绒“死亡是幻觉”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我们的死亡是繁花的绽放与凋零,是四季的循环,永不终止的变幻。佛说“常住真心不生不灭”,我们死后,七情六欲都被藏在阿赖耶识中,下一世,缘分将会继续,爱恨情仇重新出现,该遇见的人终究要遇见的。

 

终究要遇见的。正如你我。我们在爱人眼里不朽。

 

绒问我我相信他讲的话吗。我说我相信,我当然相信,我是物理学家,是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但因为我爱你,所以让我的信仰错一次吧。我希望有来生,下一世我们还是要遇见的。爱成了无神论者的困顿,你成了我的神。

 

这篇研究死亡的学术论文,被我加上惊世骇俗的神学结论,得以圆满。

 

 

 

没有人告诉我,爱人会死,神也会走。我孤独地站在无色的雨里,黑色的墓碑前。前几天一辆货车侧翻,砸落的货箱夺去了绒绒的生命。我冲进废墟想救他,他们却拦住我说那里没有人。


我站在亲手做的墓碑前。他们总来问我为什么要站在雨里,我说,你们看不见我失恋了吗,你们不晓得雨水可以掩盖眼泪么。

 

我在想,若要选择一种死法,我想做一团量子概率云。我要变大,然后飘去宇宙的每个角落,永不消失。你看啊,宇宙大爆炸起源于一个奇点,我与绒从一开始便是一体的啊。若有一天,宇宙坍缩论成立了,坍缩回那个小小的奇点,我们,我们终将再次相遇的。

 

 

十辰于找我来了。他将我拉进黑色轿车里,然后把我送到心理医生的面前。

 

医生问我“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绒绒,那我独自站在那里又是为了什么。”我很平静。

 

医生温柔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华先生,世上并不存在绒绒这个人。”

 

“存在的。”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在宇宙结构的某个角落等我,等我去找他,一起氧化成风。”

 

 

我和医生对峙着。

 

 

——华先生,你之前在写一篇研究死亡的学术论文对吗?

 

——嗯。

 

——可你迟迟无法得出结论,废寝忘食,体重急剧下降,甚至从二楼摔了下去,脑部受伤。

 

——是的。

 

——从你的学术论文结论来看,在研究转世的这一部分,你明显经历了巨大的心理折磨。你对自己的科学家身份产生了怀疑,对唯物主义的信仰产生了动摇。无法再将研究进行下去。

 

——可能吧。

 

——根据十先生所描述,那时候你的精神已经出现了轻微问题。其实你渴望从另一个角度去寻找答案,比如……神学。但你没有这个勇气,你的身份、大环境的舆论、以及你二十多年的固定认知限制了  你这么做。

 

——嗯……

 

——所以你幻想出了一个神学家做你的爱人,说服你自己去踏出那一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对吗。你爱绒绒,就像你爱真理。

 

 

 

我安静地注视着窗外,银行大厦的玻璃墙反射着太阳光,折射出的彩虹色;飘过的月季花瓣是白色,飞过的喜鹊拥有蓝色的羽毛。一切都太过眩目,是我不能承受的程度,可又那么美丽。

 

天上的云像雪一样,白得如同那晚我们初遇时绒的衣衫。漂浮着,牵引我们去往对方的方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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