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伊（原创散文）
一座北方的村庄里，牛家的媳妇产下一名女娃。夫妻两个文化程度都不高，又因为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开始只管把这个女娃唤作“牛一”，但这名字明显就是个男人名，于是就改作“牛伊”，虽然读起来一样但写起来就优雅多了，至少牛家人是这么觉得。
新生命的诞生可是忙坏了牛家上下以及左邻右舍。牛家人先是花了大价钱宴请了全村，又把远在邻省的老祖母请出山，为牛伊做了一整套手工棉衣。老祖母风尘仆仆地从邻省赶来时还不忘捎上几个银匠，又为牛伊打了整整一副银饰品。牛伊完全被当成一件珍宝，生怕别人磕着碰着。
牛伊就这样被周围的人关怀着长大，她家里人发现她特别爱笑。对，就是一个劲儿地笑。笑起来微眯起眼睛，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周围的人见到她在笑，连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她的笑容是那么有感染力。
牛伊爱笑的习惯似乎是天生的。别的娃娃出生时都是哭声震天，仿佛受到了多大的委屈，而牛伊不一样。据说牛伊妈妈在生产时，全家人在产房外急了三个时辰还没等到牛伊，想要抢进产房看看是啥情况时，刚走到房门口，传来“哇啊”的一声婴儿的响亮哭嚎。牛家人先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察觉产房内有了一声哭嚎后就没了动静，火急火燎地打开产房的门。造化弄人，打开产房大门的一瞬间，房里传来“哇哈——哇哈——”的笑声一般的声音——一出生就和家里人开如此危险的玩笑，难怪当时在场的算命先生说他命中与家人相冲，以后会克死长辈哩。
算命先生的话没有灵验，牛伊就像一株兰草一样安静地成长着。
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牛伊成为一个结束的大姑娘了。
每当她在田里帮忙干活时，有路过的村民唤她“牛伊，咱家的花生收了，叫上你爹上俺家耍去”，或是她的同学跑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和她拉话。每到这个时候，牛伊依然会露出她标志性的笑容——双眼微微眯着，露着两颗虎牙。与先前不同的是，每次牛伊笑的时候，脸上就像是抹过胭脂一般红彤彤的。
又过了几年，上牛家来说媒的人多了。媒人们都极力介绍男方，几乎用尽一切华丽的辞藻去把一颗长满疙瘩的土豆形容成一粒光鲜亮丽的鸡蛋。有时候不止一家媒人在场还会因为谁家的小伙子更俊，谁家的小伙子更老实而争个不分上下呢。每到这个时候牛伊也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树上成对的鸟儿痴痴地笑着，笑着笑着，双颊变得通红，脸两边各长了一颗西红柿。
牛伊没有因此嫁出去，因为每次媒人登门时牛家人只要拿出一张小单子给媒人看，他们就会失望而归，后面就渐渐没有媒人上门来劝说牛伊的婚事了。
牛伊还是嫁出去了，在她21岁的时候。男人是隔着几条巷子远的李家的三小子。出嫁时牛家李家上下敲锣打鼓又是设宴请了全村人一顿，记得举办婚礼那天八个人抬的大花轿把新娘子隆重地接到李家，到了太阳落山，就是正式婚礼，夫妻拜堂，闹洞房之类的程序。
牛伊似乎很高兴，至少婚礼那一天早清早起她就没合过嘴。全身上下精打细扮的她笑起来更给人一种娇滴滴的感觉——这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时刻啊。
很快，牛伊有了身孕。纵使妊娠反应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好在有丈夫的照顾，一切也还算顺利。
十月怀胎。那一天，伴随着牛伊小腹一阵剧痛，村子里有名的老中医火速赶往李家。
孩子生下来了，龙凤胎，非常健康，出生时不再像牛伊一样“哇哈——哇哈——”的发出笑一样的声音，而是与普通婴儿无异地放声啼哭。
牛伊却死了，力竭而死，婴儿出生不久后死的。开始之后小宝宝们愣是想要在妈妈的肚子里多待一阵子，半天不肯出来。老中医先是灌了麻沸散，后面列出一排银针给牛伊针灸，旁边又有助产婆给牛伊按摩，但没能做到母子们平安。
牛伊是带着笑死去的，两个娃娃被报道浴室后再来处理牛伊时发现她已经没了气。脸色苍白，一分不清脸上是泪痕还是汗渍，双手把床单撕得粉碎，但脸上是带着笑的——那是牛伊最后的笑容。
两个新生命的诞生的，消息和牛伊的死讯同事传了远近村子。人们都说牛伊已经过的满足了，于是转生投胎去了。在另一个世界里她还会笑着吗？人们无法知道。
牛伊也不知道的是，她出生的时候因为缺氧而导致大脑天生发育不正常，“缺氧性脑部萎缩”那张四四方方的小单子上是这么写的，那是在牛伊出生不久后送去城里医院检查的诊断书。
之后每年的清明节，牛伊的墓前总是有三个人——牛伊的丈夫和他的两个孩子。孩子们在男人的怀里安静地吮吸着手指，不哭不闹，就跟特们的父亲一样淳朴老实。
有一天，那两个孩子长大了，会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他们自己的母亲，他们会跑去看看那座坟墓。但他们不知道在那座坟墓里长眠的人长什么样，笑起来有多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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