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没有Take Two

一、难题
2020年11月的一天傍晚,老妈接到姐姐的电话,电话里姐姐泣不成声,我也由此得知了一个坏消息:表哥在7号再次因公出差在外地突发脑梗入院抢救了。姐姐(表嫂,我习惯称姐姐)正在赶往表哥住院处的火车上。
表哥家条件不算太好,但全家靠着他一人的打拼(勤扒苦做),近来日子也算有些好转了。家里正盘算着要不要用积蓄给女婿买辆二手车,以方便家在外省的女婿在老家和工作地之间来回奔波时能够节省些时间和精力。这下可好,表哥出差意外住院,他们家的购车的计划可能要推迟甚至取消了,我这样想着。不过随后我又乐观的认为,钱总能再赚到,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母亲此后基本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姐姐询问表哥病情治疗进展状况,人的意识恢复得如何?通过她们的通话,我也间接了解到表哥的具体工作:一直长期出差在外,白天要从事比较繁重的体力劳动(公司的设备安装)。后来因为表哥工作努力,当上了一个小组长,虽然工资有增加,但仍然需要从事体力劳作。作为工资增加的付出以及组长的职责,表哥除设备安装外还要承担签署销售合同的工作。如此一来,自然就少不了完成合同量的压力以及晚上应酬客户的饭桌交际了。或多或少的,表哥的脑梗发病,跟他长期在外出差接单安装设备,为完成工作任务的精神体力双重压力过大,食宿不规律不健康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好在表哥的单位一开始支付了数万的入院医疗费用,并承诺给予工伤补助,只是经过手术和几天的后续治疗,表哥仍不见有苏醒的迹象,公司便希望姐姐能够将表哥转至本地治疗。
在外地住院,诸多事宜都不方便,除开人生地不熟之外,公司垫付的医疗费已经用完,后期每天ICU病房的治疗费以及照顾表哥自付的食宿花费也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能够在本地医治,医保能够解决部分费用压力。所以在表哥病情刚刚稳定下来后,姐姐决定将表哥转回至本地医院。
岂知姐姐刚答应转回本地继续治疗之后,表哥公司便通知不再为其后续治疗支付任何费用了。大概是公司已经咨询过律师,认为这种情况不属于工伤的胜算极大,所以表哥单位的领导开始在全体员工会议上故意发表了一些非常过份的言辞与表哥的发病做了切割,这些针对性的言辞甚至让刚刚进入同一公司的女婿难以在公司立足,因此他不得不辞去了工作。而此时接洽本地医院的亲戚又带来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因为本地医保以城市区域划分来均衡医患问题,如果到本地最好的医院进行医治,医保将不予报销费用。只有到次一级的医院,医药费才能部分经由医保途径报销。姐姐一直在打零工,因为去照顾表哥,已经没了工作,而此时刚刚被迫辞掉工作的女婿想要一下子找到新工作也比较困难。表哥的女儿虽然一直在网上接一些活,但工资并不稳定,之前在外地租房以及治疗已经消耗了家中部分的积蓄,考虑到不知多长时间表哥才能够恢复过来,那么选择在能够使用医保的医院进行后续治疗似乎更为明智。
表哥转到医院的第二天,在医院的许可下,母亲去探望了表哥,并交给姐姐两千块钱希望能够减轻医疗费用压力。25日,医院表示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而且医保也有住院时限要求,既然表哥病情已经稳定下来,医院建议转入与医院关联的另一家康复医院进行康复治疗。
表哥转至康复医院后,母亲又去看了一次,表哥可以睁开眼睛了,但依旧不能发声说话,左半侧身体也没恢复知觉。母亲拉着表哥的右手跟他说话,每说完一句,表哥便会用力的握紧母亲的手,以此作为回应。临别的时候,母亲对表哥说道:“快点好起来,家里的电路还等着你来修哩!”
说起来,因为各种原因我们家好多年都没见过表哥了,2020年春节表哥在家,却由于疫情封城,也只是互相通过电话而已。但这一年的端午,家里的供电线路出了问题,是表哥来家里帮忙修好的。家里电路当然没有再出问题,母亲那样说,是以玩笑的方式鼓励表哥和姐姐。我们都认为表哥即使不能完全恢复如初,但最多也就是部分身体行动不便而已。
一个月后,表哥恢复了知觉和语言能力,但恢复期间却总是不明原因的不时发烧,由于医保住院时限以及发烧不退的原因,表哥又转到先前的医院进行治疗。转院之前,康复医院的治疗费用已经成了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姐姐无奈选择了水滴筹,由于水滴筹需要抽取一定比例的佣金,所以我又给姐姐直接转账了1000元,希望能够小有帮助。虽然我家也不富裕,父亲前年住院时,全家积蓄几乎花光。如果2020年疫情提前一年爆发,可能全家在封城时期都没法坚持下来。
能力有限,不能给予表哥治疗更多帮助的我只能试着转发水滴筹项目到一些群里,希望群友们能够帮忙转发,让更多的人看到。不过我并没有将链接转发到熟人群里,那样总感觉有道德绑架的嫌疑和强制捐款的意味,尽管我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个为表哥筹款的项目。
2021年1月,表哥转入医院治疗,因为疫情影响,医院加强了管控措施,其他亲属不便去医院探望病人,焦急的母亲只能每天电话询问表哥转院治疗的进展。而每次放下电话的母亲都会因为表哥的病情不能得到有效控制而感到焦躁不安。家里弥漫的焦躁让我每天都关注着水滴筹,可惜这个不少还是亲戚朋友捐款的项目最终也只筹到一万多元。
1月19日晚上,姐姐打电话哭着说已经欠费7万,医院认为病人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让家属决定放弃治疗……20日晚,医院在最后一次对病危的表哥施行抢救后,正式通知姐姐,由于表哥全身血液细菌感染导致多内脏衰竭,已经无回天可能。
2021年1月21晚,姐姐来了电话。48岁的表哥就这么在不同医院间辗转了两个月后稀里糊涂的走了。那天晚上,本就容易在下半夜无故醒来后就无法再次入睡的我,连上半夜都没能睡着。人躺在床上,脑子里很乱,一晚上的时间,脑袋转着,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23日参加完表哥丧礼后回到家,我若有所失的打开手机,刷到了一个b站up主死亡的消息……
随后我在网上详细的查阅了关于这个up主相关的一切,然后又经历了一个莫名失眠的夜晚……
第二天,网上已经不再像前一天一样铺天盖地都是这个up主去世的消息,联想到表哥的逝世,恍惚间我有了一股错觉,每一个活过的人,究竟是通过那些仪式般的丧礼过场来宣告其生命的终结,还是当他停止最后一口气息时,其生命才被划上最后的休止符?
因为连续几天没休息好,白天整个人脑袋都很懵,精神也不太好。如今又开始胡乱的迷失在自己的思维里。我本就喜欢想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我同学就曾笑我与其整天考虑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么虚妄的东西,不如赚些钱来得实在。生命,不是仅凭人类脑袋能够想出个所以然来的。
这话颇有道理,人生的旅途不过是由一次又一次似大还小的抉择组成,但我总觉得这些看似是自我抉择的背后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左右着。那只手也许就是我同学经常劝我与其毫无目的的思考人生,不如握在手里实在的“钱”吧。
可我也记得也曾有人说过,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这话好像也挺有道理,那到底什么是真正的问题呢?毕竟“钱”本身也没有实体,它只是维持社会经济活动的基础,就算是它背后隐形的“手”,也是别那只能够随意搅动的“臂膀”控制着,不对,这手臂的后面,应该还有个控制着这一切的“脑袋”,只是,那脑袋,又是属于谁的呢?
瞧瞧瞧,真被我同学说对了,我又开始思考人生自寻烦恼,还让“上帝”发笑了。我错了,不,兴许是多天没有好好休息,是我累了。毕竟多年前,课堂上的我曾经嘲笑过粪土般的金钱,只是如今我却见识到了,在现实和网络的另一端的两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如何在金钱面前变为粪土的。
有人说不被遗忘,人就没有死去。但车轮滚滚的生活终将继续碾压下去,它也终将无情的转化活着的人,让我们只会在特定的某一天,甚至某一刻才会记起,有那么一个人曾经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他们真的被人记住了么?
“世间物质都是原子组成,某种意义上,万事万物都是一种互相转化,你我共通共有的永生状态”,我记起自己曾在某个写了个开篇的科幻小说中写过这样的话语,那个写了14万字开篇的小说被我扔到了豆瓣上后,就再也没有勇气登录去看一眼。我没有动力将其继续写完。因为在我原本的构思中我想要探寻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但后来生活中经历的很多事情开始让我怀疑生命本身究竟有没有意义,人类终其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生命本身究竟有没有意义,这其实是我一直假装积极探寻却始终在内心消极回避的难题。
二、更重要的事
有没有比思考生命本身究竟有没有意义更重要的事呢?我不想思考这么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问题。不,我是根本不想动脑思考任何的问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心如死灰,心死到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犹记得在刚刚把自己那篇没有结篇的小说扔到豆瓣上时,我还是有激情把它写完的,提前放到网上,就是想知悉别人对它的反馈以作参考。只是可惜一直没有读者,所以我把稿子给我一个从事制片人工作的同学看,想要从她那里寻求一些建议。
“你这写得像是严肃文学。”同学的第一句评价让我弄不懂她到底是赞许还是批评。在我的再次要求下,她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你这纯属自娱自乐,逻辑严谨有伏笔有架构,但是没有商业价值。”
于是我的第一篇小说就这样一直保持未完成的状态多年了。虽然我一开始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商业价值开始写作的。
我理解我同学的评价,这个社会不知道从何时起,商业价值成为了评价一个人所做的事的唯一规则,拥有多少财富成为了媒体大肆宣扬的成功者的唯一标准,仿佛一个人的其他方面都不再重要,甚至都不值得一提了。我们已经习惯于活在一个不在乎猫的花色,只在意猫爪下有没有老鼠的世界里。我们都是顺从规则的人,我同学是,我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顺从这样规则的人。
同学的评价很客观,但我不觉得全然是批评,毕竟我的自娱自乐,让我在写作时也曾进入了一个奇妙的自由世界。好像我一直是个喜欢自娱自乐的人呢,在网上我不设置头像,不更新动态,却还在b站孜孜不倦的发着没什么人看的视频,只是因为这样的自娱自乐能让我自己短暂的从现实中抽离一刻吧。
自娱自乐,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2021年初,现实中表哥和网络上一个素昧平生的b站up主,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物理上生命的终结,和他们生前最后一刻努力的活着的姿态,让我突然意识到,我不仅仅是心如死灰。如灰的心至少曾经炙热的燃烧过,而我却是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过是在为自己寻找一块墓地,好在其上树起一块早已经刻好墓志铭的墓碑——“他曾来过,他已离开”。
我曾经幻想生命的过程也许类似于DNA螺旋结构:我们每天单调的重复转着圈儿,但终会有一天登上顶点。就算那顶点没有太多不同寻常之处,与他人比较起来也没有突出的高度,但至少我们终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却又高于过往自己的立脚点。
但今天的我停步回头一望,方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只拉着隐形犁磨的驴,虽然知道自己的起点,但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不对,我知道终点:我终将低着头,拉着磨,直到在早已规划好的不断周而复始的人生轮圈上的某一点倒下——我知道我的终点就在那个无聊的圆上某处。
与在新年伊始不幸离世的人相比,我是个幸运者,至少我还拉得动磨。即使余生跳不出既定的圆圈路线,也无法努力将行进的步线累积成螺旋,但至少我还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安全范围。既然我一直在重复自己的路线,为什么就再也不能碰上曾在这路线上行进过的另一个自己呢?那个不顾路人目光,在某个夏日午后,闭眼伸手感受过阳光,聆听过蝉鸣男孩,那个曾在雷暴之中,用相机捕捉着天际一闪而过的光亮的少年,那个在午夜校园操场最后一次奔跑并喊着我的明天会更好的青年,你们都去哪里了呢?
人生还有比低头循规蹈矩走向坟墓更重要的事情吧——去遇见昨天的自己。就算无人愿意费时发掘自己内心依旧保有的纯真,何不让它藏到自己眼中,让自己既看到过去,又望向将来。2021年伊始,我从终结的生命里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我想有所改变。
三、人生没有Take Two
Take Tow,电影用语,意为同一镜头再来一次,以得到更好的效果。如果人生能够Take Two,那就如同获得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未来的遥不可期,因为过往犯下的一系列错误。这让我们时常懊恼,因为每当前路难行时,我们总会归咎于这些错误。
如果人生可以Take Two,我希望买注彩票,这样表哥可以得到最好的医疗,不会因为莫名的感染壮年而逝;如果人生可以Take Two,我希望可以认识倒在电脑前的那个up主,那样他能继续乐观的活下去,并用他幽默聊天的话语激励我敢于直面新的一天。
……可惜人生没有Take Two,那些逝去的已经永远逝去。
还有几天就要立春了,小时候很喜欢“春暖花开”这个词,总感觉词汇里充满了生机。人们常说冬天总会过去,春天就要再来,可是为什么有些可爱的人却就这样永远长眠在了冬夜里。那些看不到来年花开的人儿啊,与其说你们的生命之花业已凋零,我更愿称之为时间怜惜你们,所以将你们最好的年华凝固在了盛开的那一瞬。
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活已经让我不再流泪。这次我却隐约感受着,有几滴无形的泪水,落在我枯萎的心之花上。人生没有Take Two,我不能回到过去纠正错误,但我能让枯萎的花在这个春天重新开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