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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穆罗尔的桥与潮

2021-05-31 20:59 作者:拷贝蛙  | 我要投稿

我望着虹色的潮水出神。


“在想什么呢?”少女在一旁轻声叫醒我。我回过神来扭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她粉嫩的皮肤近在咫尺,就连瞳孔的细纹都看得一清二楚。我本能的把头往后仰了一下。她被我的反映逗乐了,精致的脸庞泛起笑容,“别怕,是我啦!”

我固然知道是她,只是她凑得这么近,使我不由得往后退缩。她用手向下整理了连衣裙裙摆,然后坐在我旁边。我又瞟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看着潮水。她看到我这般举动,笑着问我:“这潮水有这么好看吗?我看你总是被它吸引。”

“因为很美啊。”我不假思索的答到。潮水借着夕阳反射出如虹的波光,又映在岸边、云上。这是卡穆罗尔镇独有的风光。没错,我总被它吸引。

“美是不错,可这潮水都是毒药哦。”她轻捋额头边的垂发,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有毒的都是美的。。。”我低着头喃喃到。

在自然界中,致命的毒物往往都衣着靓丽,每当想到这潮水也如它们一般与死亡相勾结,我内心孕育出的毒芽就会愈发膨胀。

也许是她看出了些许端倪,她冲我问到:“你觉得我美吗?”

听到这话,我纤细的神经末梢为之一怔,脸部不由得有些充血。

“你。。你当然。。很漂亮。。”“那你觉得我也有毒吗。”听到她语气带有些许严肃,我便不敢再支支吾吾。

“没有,你没有。”“你看嘛,”她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不是所有美的东西就是有毒的。”

看到她情绪松缓了下来,我又习惯性的为自己辩解:“但是我刚才说的是‘有毒的都是美的’,没说美的就是有毒的呀,按书里说的这叫充分不必要条。。”

“行了行了,以后不许跟我讲道理听见没,我最讨厌男生讲道理了。”她皱着眉不耐烦的朝我撇了撇嘴,我朝她苦笑一下,表示投降。


我们望着虹色的潮水出神。


少女的父亲是学医出生的,学成归来后四处凑钱在镇子上开了家小药厂,收入还算可观。

卡穆罗尔镇的潮水经过层层加工后,可入药治疗阿兹海默症等一系列记忆和认识功能障碍疾病,帮助患者架起记忆的桥梁。但若是普通人直接饮用,身体便会慢慢停止机能,只剩下意识存在。残存的零星意识在记忆之海中不停翻涌、漂流,偶尔被潮水冲到岸边时,便会活在长久不逝的回忆中。

黑市上常有买卖由卡穆罗尔潮水粗制而成的精神毒品的人。这种毒品能让人在意识世界中游荡几年,按现实的时间算只过去了几个小时,若是直接饮用潮水,在大脑腐烂之前,意识也许要在繁密的记忆时空中存活好几个世纪。


“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这水吗。”

我突然想开口问她件事,却被她的话打断。

“嗯。。因为这潮水本身具有的危险性?还是因为。。。你父亲的事。”我小心的试探。

“爸爸吗。。。不,那个男人并不是像大家说的误饮了潮水,或者是有人毒害他而死的。”她偏着头,淡淡的说。

为了能听到跟镇子上流传的版本大相径庭的真相,我绷紧了神经。

“他抛弃了我和妈妈,跟其他女人一起喝下了潮水。”

我不敢说话。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在事业有成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选择,爱情沾染上的毒性似乎比我想象的要更强烈。

“那样他们就有大把的时间寻找美好的回忆,然后一遍一遍再一遍的重新经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相识的,也不知道他瞒着我妈妈跟那个女人一起度过了怎样的时光,我只想去恨他,厌恶他。”

我闻到她的话里有一股铁锈的气味,那是生锈的恨意。生锈不代表它已经枯朽,而是更加的深邃,可怖,让人不敢触碰。

“你呢?”她转过头看着我,“我从没见过有人因为这水美而看得这么出神,太多人因为知道这水的毒性而不敢过分直视。怪不得镇上那些女生都拿你当怪人呢。”

听到她拿我打趣,我稍微松了口气。我把两腿伸直,双手在身后撑着沙滩。“在我八岁的时候,妈妈得了场大病,久治不愈,家里承担不起治疗的开销。在妈妈快辞世前爸爸跟她一起喝下了潮水,选择活在美好的回忆里。我记得他们说,这潮水是世界给他们唯一的温柔。”

“你会恨他们吗?留你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不会。我甚至很羡慕他们。我不知道我是羡慕他们的爱情还是他们的勇气,但是我觉得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从童年时期开始,我对潮水就产生了别样的感情。依稀觉得那是与幸福相连的桥。也许在卡穆罗尔镇相爱是错误的,因为这里有比死亡更暧昧的退路。

“其实吧,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三分之一、不,只有四分之一的人是正常人,剩下的人都是半疯着过着下半辈子。”她话锋一转。

“半疯吗。。。也对,正常人可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正常人会努力活下去,也许。。。”

她站起身来,“我觉得能够对自己诚实的人才是正常人。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拥有什么。”说罢她拍了拍我的后背,“走啦,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我楞了楞,想说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我们在沙滩后的马路上分别,我的家在小镇东边,是土砖土瓦的聚落,她的家在小镇西边,总是伴有脚手架与正在修砌的厂房。


再后来,我跟少女依旧能在岸边偶尔见上一面,虽然这样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彼此都是对方信赖的谈客。不同于少女其他的朋友,我跟她向来都是交心,但也止步于交心,这种微妙的关系渐渐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跟她聊天就像被某种温暖又潮湿的雾气包裹着,我贪婪且自私的爱着这种感觉,从未将这份感情告诉过她。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准备离开这个小镇。走的前一天少女来找过我一次,我们没多说什么,只是互相祝福。


几年后,小镇上已经建起了许多新药厂,少女家里的小厂玩不起大厂之间的金钱游戏,苦苦支撑后终究还是倒闭了。少女的母亲低价卖掉的工厂还不起高额的贷款与利息,无奈之下与少女一起喝下了虹色的潮水,结束了现世的生命。

一切是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得仿佛少女本就不属于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物。世间所有的所有都无法托住她轻盈的灵魂。她只属于这片潮水。我不敢想象她会甘愿这样扼杀自己的未来。


当我听到这消息并赶回到镇上时,少女与母亲的事,还有她父亲的事,已经传遍了小镇。有些心善的老人心疼她们,跟我讲起这事时止不住的叹气。除此之外,更多的人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一文不值的谈资。看着被包裹在无知的幸福之茧中的小镇青年,我愤怒且无奈,沉吟片刻又将这份情感转化为对自己的怨恨。

卡穆罗尔的潮水本应是我的憧憬,我却没有把未来托付给它。这个世界视失败者与弱者为病毒,人人避而远之,他们不允许失败者合理的存在于这世上。因为害怕失败,我的恐惧与自私像一盆冷水,把我从美梦浇到了现实,让我选择离开了小镇,活成了少女口中“半疯着过着下半辈子”的人。

又或许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正常的人,有的只是全疯与半疯之间无意识的切换。


我望着虹色的潮水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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