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长梦不醒,愿星光长明 其二
忽的,星尘想起了一个被忽视的事实,诗月修习的是三千红尘卷,象征水瓶座所执掌的七种秩序之一,既是同源,本不应表现得如此“不堪”。
不待星尘思索其中缘由,一抹流光自远方而来,于夜空中勾勒出华美复杂的铭印,沟通不存在于现实的幻梦,将虚境拖曳到真实,层层枷锁刹那间被无形的锋刃斩断,切面如镜,映着无色辉火。
尘封的大门缓缓敞开。
梦幻斑斓的雾霭似是厌倦了长久的孤寂,才刚开了一个小缝,便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汇入墨色晕染的夜。经行之处,支离破碎的天空愈合如新,陆地的震颤也逐渐平息,恍如神迹,响应众生期待降临。
仙乐不知从何处响起,如清泉击于石上,起先弱不可闻,淹没在天崩、地陷、山倾、海涸的恢宏叙事中,随一切归于永夜的寂静,恍惚间爆发出来,方知熟悉的音谣早已浸润灵魂深处。
仿若月尽天明,不知应是眷念,亦或是欢欣,难以描述的炽烈情绪,最后化为泪水溢满眼眶。
与此同时,门后更为尊贵的存在降临了。
梦幻绚丽的霞光贯穿永夜,压过满天繁星,层叠交织极尽华彩,如是星空消失前的微亮,此刻自由无束的线条开始扭曲颤抖,似是无法承载门后的存在。
“咔嚓咔嚓——”
如是玻璃碎裂的鸣响,门后的生命猛地撞碎了囚笼,刺目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
孤单的小船,在漫长漂泊后终于靠岸。
人们不受控制地埋下身,无从直视突然出现的光影,敬畏在心底孕育积淀,又掺杂着莫名而来的期待。
兴许是觉得祷告有了成效,将愿望寄托在了无法触及的存在身上。
一厢情愿,天真无邪。
高高在上的神灵又怎会在意凡人的低语?
他们不曾想过,神灵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叹息,也是凡人无法抵抗的灾难。
光芒减弱,伴随一声嘹亮的鸟鸣,狂风吹散幻雾,猛地窜出来一只凰鸟,华美鲜亮的羽翼遮蔽苍穹,盘旋着洒落点点祝福。
而这只是开始,游于沧海的巨鲸、扶摇而上的鲲鹏、沐浴月华的蝴蝶,乃至金铁所构的奇异造物,接连从幻雾中浮现。仅存于传说中,亦或说幻想中的生物,违逆现实的法则,凭空显化。自然弥散的威压,肆意宣泄的伟力,无不彰显其名副其实的本真。
不过,只是这个程度的话……
星尘古波不惊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忧色。那场变故发生时,她尚在边际之外,匆忙折返为掩饰行踪,也不曾详细了解当年内容。
“悠的状况已经这么糟糕了吗?”星尘皱着眉,似是不忍地伸出手,“在真正的对手前,这些自欺欺人的赝品,又有什么用呢?”
食指轻轻向下一划,略一延迟后,面前空间整齐划一地裂为两半,如撕成两半的相片,中间隔着可怖的裂痕,看似风平浪静,时而闪烁的锐利光芒如银蛇吐着蛇信蠢蠢欲动。
诡异的是,裂痕仿若只是一个错觉,并未隔断两侧的连通,且不提那些赝造产物,就连不幸被牵连到的普通人,经历了最初的惊惧,也安然无恙地收回了被割裂的肢体。
星尘收回手负在身后,闭上眼轻哼着歌谣,似是在欣赏一副杰作。
裂缝中产生了一丝微弱的牵引力,最初只当是一缕闯入的清风,卷走了纤毫雾色,渐渐地,剥下了一粒尘埃、一片羽,直到悲鸣回荡,显露狰狞的深渊吞噬着无处可逃的猎物,将不属于夜的色彩涤荡一空。
深渊并未波及无关,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并未停滞太久,破碎的肢体,凌乱的血点,如暴雨从缝隙间喷涌而出,拖着暗红色的尾迹四下离散。
那不是消化后的残骸,而是舍去幻象躯壳,方才所见之物最真实的模样。

“星尘,你应当知道,自我星界掌控寰宇后,任何一个族群、文明的灭绝都是不被允许的,何况雾魂当代还有一位三生境。”白发少女跪坐在花海中,折下一枝花束,慢慢品味悠长的淡香。
那时的星尘立在一旁,神情淡漠,却仍是低下头做出一副恭敬模样,“冕下——”
少女偏过头,异色的眼眸里透着与外表不符的沉静,像露出海面的冰川,隐没在狡黠灵动的举止下,轻轻摇着头打断了星尘的话语,“孩子们里,只有你仍叫我冕下。”
似是觉得言语有几分不妥,少女顿了顿,又说道:“你和我最相像,与他人相处时总是注意着分寸,但那并非是在意旁人的想法,而是恪守自身制定的规则。”
“我很担心,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不得不亲手将你抹去。”
少女将花朵插在星尘发间,指尖从耳畔滑过脸庞,宠溺中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
“星尘,现在还太早了。追寻力量的意义,在于能够从容应对昔日无法解决的障碍,而非通过押上一切,获取追求奇迹的可能。”
“渊灵与雾魂的血仇自纪元起始便有了,再等上千年、万年又如何呢?”
星尘回避与少女的对视,执拗地摇着头,继续开口道:“冕下——”
“哎。”少女叹了口气,她曾允诺过实现星尘的一个心愿,自然不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失约,语气一转,有些俏皮地回道,“我会让白夜尊永远沉眠,但消灭整个雾魂种族,还得劳烦星尘姐亲自动手啦。”
“我知道的,你选择我的水瓶宫,只是因为我做事不计得失利弊,只凭心意。”
“但我不在乎。”
“你完全可以更信赖我一些,不论你做任何事,惹上任何麻烦,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但一件事例外——”
少女退后几步,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似是在审视花朵与星尘是否相称。
星尘见迟迟没有下文,下意识抬起头,恰巧对上少女的眸子,清澈、深邃,倒映着星尘的模样,像是在照一面镜子,又如同凝视深渊。
“多看看现在吧,珍惜你仍拥有的一切,未来在成为现实前,毫无意义。”少女用一段似是而非的文字,作为谈话的结尾。

看似普通的血肉碎块,微不足道的一滴鲜血,都蕴含着远超出世界承载极限的力量。
秩序的链条在其中隐没,近乎无穷的能量仿佛下一刻便会破封散逸,掀起席卷万物、重塑人间的浪潮。
这是三生境现世陨落后的遗迹,像是幻梦境这类不曾诞生过属于自己的谪仙,尚处在萌芽之中的世界,即使是一滴血融入此间,最好的命运,也是再走一遍从无到有的演化。
即便有生命侥幸逃过一劫,秩序的污染冲突,也会让它畸变成不可捉摸的怪异。
当然,若是任由这漫天血肉坠落,也不必去思量太过久远的未来,只需要短短一瞬,尘世的苦痛就会永远离去,生命回归本源的怀抱。
星尘始终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不见分毫惊讶的情绪,似是早有预料。
她向来不喜欢多费心思,若非必要,绝不刨根究底,更不会插手无关的事。
可鬼使神差的,星尘想起了旧日的一次谈话,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便在虚空中点下。
星尘掌握的秩序是空间。
她看似立于天空中,本体却始终隐藏在层叠的虚空内,人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跨越无穷次元投射而来的一抹虚像。
镜子背面的国度,短暂地替换了现实的锚点,血肉碎块拖着混乱驳杂的灵力,坠入了另一片的虚空,连个水花也没溅起。
只见流星划过夜空,只余下一闪而逝的流光,铭刻在记忆中。
时间是如此温柔,再刻骨铭心的绝望、苦痛,也会在岁月中消磨,结痂,令人们愈发坚强。
时间也是如此残酷,它令热血冷却,让羽翼蒙尘,以成长的名义将一个人变成她曾厌恶的模样。
对如今的星尘而言,时间只不过是个数字,任何能依靠时间解决的问题,她并不介意等待。
现在,她彷徨了。
时间既然可以被放在天秤上衡量,时间所囊括的文明,每一个具体的生命,是否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呢?
毫无愧疚地舍弃“现在”,将所有的失败归咎于旁人的无能,然后心安理得地选择逃避,亲手扼杀了“未来”的可能。
在浩瀚的星空里,三生境难以掩藏的存在感,就像天穹上挂着的太阳,哪怕是个瞎子,也能从皮肤的细微触感中,体会到那令人敬畏的炽热。
虽然仅仅剩下些许不成形状的残渣,星尘也能轻易辩识出它们的主人。
寒风顺着空间的裂隙拂过,一点一滴,毫不留情地夺走体温,星尘似从回忆中惊醒,细碎的裂纹从身周浮现,一瞬间又再度愈合,如花瓣开合,分享着血肉残缺的记忆,久违的怒火漫上心海。
起因是一场可耻的背叛,践踏共同缔结的星约,将往昔的荣耀弃若敝屣。
短暂的动荡后,那位冕下亲手抹去了十位过去与她并肩的友人,以水瓶座的胜利画上句号。
兴许是愧疚,又或许是出于更深层次的考量,她不曾追究其他星宫背约的责任,如旧日般应允其独立性。
可换来的是又是什么呢?
星雨之夜后,星界最为虚弱的时刻,就连水瓶座也黯淡无光时,他们竟然选择将匕首,捅向了本应亲密无间的同伴。
“缮月”填补水瓶座的空缺不可擅离,“黎明”失坠于黄昏时分,“逆流”忙于收拢其失落的锚点,“命弦”预见了禁忌的未来陷入沉眠,“女帝”疲于威慑着蠢蠢欲动的野心家,“折镜”星尘尚在边际之外……
水瓶星宫的第六位星使,被冠以“幻梦”之名的悠,第一次在世人前展露獠牙。
一直以来隐藏在水瓶座的光辉下,像是个被溺爱的孩子,让人忽视了,能抵达三生境必然有过人之处……
结局却是陷入了精心编织的陷阱,面对多位三生境的合力绞杀。
参照旧历相似的境况,悠没有任何生存的可能。甚至于说,所有留存于世的痕迹都将会抹去,从而彻底断开与世界的关联,如无根的浮萍在空无中漂泊,再寻不到故土的半点气息。
不过,悠毕竟是那位水瓶座最偏爱的眷属。
蓄积已久的浪潮渐渐息止,裂缝中不再有夹载澎湃气息的残骸涌出,空间也似是适应了动荡,开始逐渐愈合。
一时陷入了短暂而压抑的平静。
跪服在地的人们,无助祈祷着,怅然若失的惊惧似要将人彻底压垮。
即将破封而出的,绝非带来救赎与希望的神灵,而是更为诡谲的妖魔。
话说回来,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神明,不过是有着一些,力量远超碌碌众生的人罢了。
如潮水般涌出的雾霭,将本不应存在的生命裹挟着,冲上海岸。
而当潮水褪去,令人迷醉的光芒逐渐黯淡,遗落在浅滩上的……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