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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孟衣冠八十年—侯玉山先生从艺历史(五)

2020-04-28 09:44 作者:东部曙光  | 我要投稿

(书接上文:CV5799775

侯玉山《芦花荡》

九,北京名伶合演大义务戏

民国六年(公元一九一七年)我时年二十五岁,赶上山东地区遭大水灾。为了赈济灾民,北京当局出面组织了一场规模盛大的义务戏合演。地点在南城给孤独寺口外的第一舞台(今不存在),凡当时北京城里的名角儿无不参加。这场戏的票价,包厢每张现大洋五十元,约合当时二十五袋面粉的价值。虽说这么昂贵,可海报一贴出去,全部戏票还是一售而空。

义务戏是戏班里常用的一句术语。即演员白唱戏不拿钱,把演出应得报酬全部捐献给社会福利、公益事业,或是捐赠给同行急需。旧社会某地发生了自然灾害,也经常组织这样的义务戏合演来赈济灾民。

我在荣庆搭班时,有幸参加了这场救济山东灾民的第一舞台义务戏合演。记得,大轴子是京剧《八蜡庙》,这出戏简直可以说是空前绝后,把当时北京城里所有京剧名演员,几乎一个不漏地全罗致了进去。杨小楼饰演费德功,俞振庭演黄天霸,九阵风(阎岚秋)饰张桂兰,余叔岩饰褚彪,小振庭(即孙毓堃)那年才十几岁,是个没有出科的武生学员,个子长得不高,可武把子练得很出色。他在剧中饰演贺仁杰。高庆奎演施世纶。当时两位很有名的京剧花脸即钱金福与李连仲,他们在剧中分饰关泰和金大力。刘鸿声也参加了这场演出,记不清他饰什么角色了,可能是扮演院子。

正数第二出是尚小云和徐碧云的《五花洞》,压轴戏则是梅兰芳主演的《天女散花》那年梅先生刚二十三岁,扮相儿水灵,身姿窈窕,嗓音甜美,做派细腻,一颦一笑无异天女。全场掌声彩声震瓦绕梁,真是快人耳目,荡人心魄。帽儿戏是韩世昌主演的昆曲《尼姑思凡》。那年韩世昌才十九岁,扮演的小尼姑如花似玉,含翠欲滴,加上清幽淡雅的昆曲唱腔,柔媚多姿的舞蹈身段,无不感人至深。正数第三出就是我们大伙合演的昆曲《通天犀》了。剧中,王益友饰十一郎,陶显庭饰监斩官,郝振基饰程老学,侯益隆和我分饰前后青面虎。前面“坐山”,益隆演得气势磅礴,英武豪侠,很有些山大王特色,赢得彩声不断。“酒楼”和“法场”两折,必须身快体捷,跌翻有致,特别是“酒楼”饮酒时,要蹦上桌子,台漫翻下。杀十一郎时。还得背起十一郎再单足扳起朝天蹬,这些动作都是难度较大的。我曾在这两折上花过较多的功夫,所以益隆让我演这两折戏。

这里不妨插一段题外话,我和侯益隆是同宗本家,他也是河北省高阳县河西村人,我们又都是从邵老墨师父学戏的,同师而且同功。他年龄比我大四岁,拜师也比我早几年,照理说该是我的大师兄,可论辈分他比我晚两辈,又该管我叫爷爷。

他的架子花脸戏很有特色,会的戏也十分多,特别是身上功夫相当全面,腰腿和眼神运用,更是无不精到。他在昆曲界非常有影响,我常恨自己功夫不如他,尤其是《嫁妹》、《火判》、《激良》、《花荡》等戏,他确实独具风采,不同凡响。可是我也有些绝活是他所不能及的。比如《嫁妹》中的喷火功;《通天犀》中的椅子功;《蜈蚣岭》中的越几功等,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创造。因为在我之前,或与我同期的北方昆曲演出,大都没有人用过这些特技,因此不妨冒昧地说一句:北方昆曲舞台上使用这几种特技,是从我开始的。后来也不断有人向我学过这些功夫,从此才被广泛运用开的。连侯益隆演《嫁妹》也是后来才向我学的钟馗喷火。正因为我们二人各有所长,因此两个唱架子花脸的演员,能在同一戏班中长期并存不悖。也正因如此,大义务戏中的《通天犀》,才由我们两人分饰前后青面虎的。

这场大义务戏,距今已近七十年了。记得当时演出结束后,每人发给一枚纪念章,我很珍惜地将它保存了起来,直到“十年动乱”期间,才被迫丢弃掉。而今,所有参加这场大义务戏的人位(约一百多名),除我之外全都作古九泉之下了,连当时最年轻的艺徒小振庭,如今也不在人世了。言念及此,无不深感缅怀。

我虽然搭荣庆班在北京城里演出过几年,但更多的时间还是在河北农村,因为清末民初,昆曲在河北农村确实有着根深蒂固的群众基础。“无昆不成班”,“无班不师昆”,农民群众不但十分热爱昆曲艺术,我十分熟习昆曲艺术,下面我就谈谈半个世纪以前,昆曲在河北农村的流演情况。

十,昆曲在河北农村

从光绪到宣统年间,甚至到了民国初年,昆曲在直隶省的安州(安新县)、晋州(晋县)、祁州(安国县)和保安州(涿鹿县)等一带地区,就曾十分流行,这一点恐怕不大为人尽知。特别是京东、京南农村中,昆曲的群众基础尤其深厚。尽管由于清代士大夫阶层对它的占有和影响,人为地把它跻作“雅部”,使之日渐冲淡了原有的民间色彩,出现了曲高和寡的衰落之势,而农民对它依然十分钟爱,而且家传户咏十分普及。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历来的研究家们见仁见智其说不一。无论怎么说,这一事实终归是客观存在的。在城市由于曲高和寡而上座寥寥的昆曲,却能在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民中流传不辍,这的确是个值得专家们深入探讨的问题。而它当时在农村的普及和流传广度,他受农民群众珍爱与欢迎的深度,今天说起来几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小时候,从我开始记事起,各式各样的昆弋腔戏班和各式各样的民间昆腔弋腔子弟会,便星罗棋布于冀中广大农村,所谓“深(泽)武(强)饶(阳)安(平)祁(州)博(野)蠡(县)是北方昆曲艺术的摇篮”,此说不是没有根据的。就我所知,到了民国十年左右,冀中一带农村少说也还有三四十个专业昆弋班社存在。它们经常活跃于京东、京南的村镇,与群众有着水乳交融的密切联系,像高阳县河西村的庆长班、荣庆班;无极县孤庄村的和丰班、和翠班;文安县北斗李村的元庆班;新城县大庄村的宝山合;以及京南、京东先后出现过的和顺班、恩庆班、德庆班、益合班、同和班、祥庆班等等,都是当时很有影响的昆弋班社。光大农民群众对这些班社都极为熟悉,甚至他们演出过的剧目,智老愚童人人开口都能随便唱出一两段,由此可以想见其影响之大了。

拿我们高阳县河西村来说,这是个只有三四百户人家的自然村,在冀中一带算不上是最大的庄子。群众生活水平也并不高,但一年到头却不少唱戏,有时十二个月竟能唱十四五台大戏(大戏即指昆弋腔而言)。我从小就能看到村里人,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求神问卜、邻里解和、上梁立柱、生儿育女,乃至庆丰收、还夙愿、过寿辰、迎亲友、闹满月等等,动不动就约个戏班子来村里唱几天。至于农民自己组成业余曲会、戏会等(如昆弋腔子弟会等)更是村村镇镇比比可见,农闲时便经常不断粉墨登台,随时演唱。这种演唱形式非常简单,不用出村便可以完成。场面、行头、演员以及管事人(即组织人),都是本村就有的。各村镇之间也经常“打对台”,相互竞赛,这对促进和提高业余演员的演出水平也大有好处,对普及昆曲艺术更是大有裨益。农民群众由于相互观摩而博闻洽见,日就月将对昆曲也就自然而然即为熟悉,甚至到了家传户唱,人人皆会的地步。

从光绪末期开始,我有几十年的时间是在直隶农村跑大棚演出的,自己身历目见,几乎大小村镇都有一些善唱昆曲和弋腔的人,而且其中有一些水平相当不低。我们戏班赶上阴天下雨时,农村的露天戏场无法唱,经常被农民邀到家里去吃茶聊天,座间品曲顾韵,往往是宾主互点互荐,交替轮唱,他们中间顾曲周郎屡见不乏,有些人的唱功,甚至不低于专业演员,特别对某些昆弋名家的代表唱段(如邵老墨、化起凤、张子久、马凤彩、白永宽、侯益才等人的行腔吐字和演唱特点),农民们谈起来往往了如指掌,而且深中肯綮。有时,连我们专业演员听了也不能不啧啧叹服。

我们转移台口时,在路上经常会看到农民下地干活,边走边唱,唱的曲子无一不是昆弋腔;孩子们地边打草,小嘴一嘬吹出的口哨儿,也都是昆曲曲牌或弋腔曲调。妇女们炕头纺线,手摇纺车边哼小曲,哼的也多是昆弋味道。民国二十二年我在京南农村演出,还见有的小学校教书先生给学生讲的课文是《牡丹亭》台词,唱的歌曲是<皂罗袍>曲牌。

民国二年,我随和翠班在石家庄演出。当时的石家庄尚未开发,京汉、正太等铁路线都未兴建,是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子里连个小学校都没有,相当偏僻闭塞,可是群众对昆弋腔却不陌生。我们头一天在这里演出的剧目是《棋盘会》,戏中柳盖按规定应戴霸王盔,扮演这个角色的演员胖脚(演员的绰号)因天气太热,霸王盔分量较重,加上他也是误认为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未必有人看过这出戏。于是擅自改戴了一顶“耳不闻”(即今侯帽),哪知戏唱到半截儿,就见一位白发老妇指着台上说:“这帽儿戴的不对呀?是欺侮俺石家庄人没看过这出戏吧?”由此可见群众对昆弋腔戏曲及其剧目是何等的熟悉了,连剧中每个角色还穿什么,戴什么都一清二楚,随便改换一下便会立即发现并给以指责的。

清代,河北农村的大戏班子全都是昆弋腔同台,极少有单独的昆腔班子。至于单独的弋腔班子就更没有了。为什么两个古老剧种而而不能独立成班呢?说来原因比较复杂,非一言可见端倪。目前,弋腔在我们北方已经绝迹了,为溯求其源,不妨借此机会谈点当初昆弋腔同台演出的情况,顺便也浅谈一下弋腔的特点,对没有看到过弋腔的同志,也许能有些许参考和借鉴作用。

(未完待续)

侯玉山《醉打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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