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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帧|林小庄】【长夜番外】桃花细雨渡硝烟(十五)

2022-09-26 16:10 作者:熊猫要闪亮  | 我要投稿

       小庄尽管疲惫,但躺在床上却睡不踏实,与顾燕帧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在他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来回出现,他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此生注定了分离,就留下这些回忆又如何呢?

       迷蒙之中突然听见略显急促的拍门声,小庄睁开眼,反应了数秒,方知不是做梦。然而这个时间……小庄看了看窗外黑沉的天空,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是谁?”小庄握住门把手,戒备地问道。

       “小庄,是我,你快开门。”

       这个声音……顾燕帧?!小庄心里一惊,猛地拉开门。门外,顾燕帧一身湿漉漉地站在那儿,脚上连鞋都没穿。

       “你……你……”小庄惊讶到组织不起语言,许久,他有些生气地问道:“你回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等天一亮,你就会变成通缉犯?!”

       “我知道啊,”突然被吼,顾燕帧有点委屈,“可是我舍不得你……”——他站在船上,看着小庄在朦胧月光之下转身离开,那个背影那么冷清又孤寂,他真的舍不得。

       小庄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此刻那节节攀升的血压,他真想撬开顾燕帧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回路,“是我那天说得不够明白吗?我们……”

       “我明白!”顾燕帧打断了他,“但是我不甘心,我们明明两情相悦,凭什么因为世俗不容就必须要分开?你的想法我明白,你口中的“随缘”其实就是“无缘”,但凭什么你想无缘就无缘啊?你问我了吗?”

       小庄竟无言以对。

       倏地平地里卷起一阵冷风,顾燕帧浑身一个激灵,他瑟缩着抱住双臂,哀求道:“小庄,你先让我进去,我冷死了。”

      小庄无奈让到一边,顾燕帧一路小跑着冲向浴室,有点滑稽地一边跑着一边就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小庄去给他烧洗澡水、煮姜汤。他那副样子一看就是跳了船游回来的,黑灯瞎火夜游黄浦江,他也不怕淹死在水里!小庄越想越气,干脆把案板上的生姜当成他,“咣咣咣”剁了个稀碎。

       顾燕帧裹着两条浴巾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等着小庄投喂姜汤,他一口下去,差点喷出来,“小庄,这也太辣了!”

      “辣死你一点都不多,”小庄恶狠狠说道,“喝光,一口都不许剩!”

       顾燕帧心道:媳妇生气都这么好看,不过不敢说,只好一口一口乖乖地喝姜汤。

       沉默许久,小庄长叹一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不好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顾燕帧也轻声咕哝着,像自言自语一般答道:“亲人什么时候都是亲人,不管离多远都是,但媳妇不一样,要是不回来,媳妇跟别人跑了怎么办……”尤其这个媳妇那么美,魅力那么大,那么多人惦记。

       语毕一抬眼,发现小庄正十分核善地瞪着自己:“谁是你媳妇?”

       “我我我……我是你媳妇行不?”顾燕帧赶紧改口,然后没脸没皮地贴了过来,“小庄,你看我反正都回来了,你不能不管我。我保证乖乖躲在家里不出去,绝不给你添麻烦。”

       小庄又是一声叹息,是啊,回都回来了,总不能轰出去。“算了……”小庄认命了,“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庄站在厨房,呆呆地看着水管里的水冲进碗里又溢出来,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喜该悲。他承认,在听见顾燕帧声音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喜大于惊的;可冷静下来,又生出各种烦恼,他们还要继续纠缠下去吗?这样下去,他早晚会知道自己的身份。顾燕帧虽然没有明确的政治立场,可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俩人的对立,尤其自己还是害他一家不得不逃亡香港的“罪魁祸首”,若他知道这一切,会恨自己的吧?他可从没指望过顾燕帧背弃自己的亲爹站到自己这边来。小庄突然就理解了,当初叶冲面对何樱时的自责与不安。但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顾燕帧的安全,他要怎么保证?

       “小庄,你是不是特别不想见到我?所以这么闷闷不乐的?”

       小庄想得太入神,连顾燕帧什么时候跑到厨房门口的都不知道,听见他这样问自己,小庄摇了摇头,他怎么会不想见他?可是他也确实不想见到他,他只希望顾燕帧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和家人在一起,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嚣张霸道、有点不靠谱的大少爷。

       “你摇头了,说明还是想见我的对不对?你就是担心我的安全对不对?”顾燕帧追问道。

       小庄轻叹一声转过身,弯起手指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傻瓜,天都快亮了,早点睡吧。晚安。”

       语罢,他便径自离去了。

       顾燕帧看着他的背影,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你就是想逃避,不敢面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懦夫!杀人放火面不改色,谈情说爱缩头乌龟。”——可是能怎么办?只能靠自己,喜欢就得把他留住。

 

       虽然已是暮春时节,天气渐暖,但远不是可以下河游泳的日子,顾燕帧在冷水里泡那么久,回来一路上又在冷风里吹了那么久,不算意外地果然发起了烧。他吃了药也睡不踏实,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哼哼唧唧一会儿起夜一会儿喝水,一直折腾到天光大亮,总算温度是下去了一些。

       顾燕帧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有人轻拍他的脸,他眼睛扒开一条缝,看见小庄穿戴整齐正站在他床头。

       “燕帧,醒醒,”小庄说道,“我去上班了,厨房有粥,一会儿自己吃。”

       啥?上班?顾燕帧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小庄的腰,“不行,我都生病了,你还要把我一个人扔家里?不许走。”

       小庄条件反射地想把那两只爪子从自己腰上拿开,但触到那微微发烫的温度,却又于心不忍了,最后他在那两只赖皮的爪子上拍了拍,说道:“你现在37度6,没什么事了。”

        顾燕帧就不松手,“现在37度多,过一会儿万一又烧起来呢?烧到39、40怎么办?你不怕我烧傻了?还有你要我自己下楼去喝粥,万一一个头晕,从楼梯上栽下去怎么办?会摔死的。”

       小庄一个白眼翻上了天,“哪来那么多万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你今天就陪我一天,我身体好,一般发烧不超过24小时。再说,”顾燕帧看着小庄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不无心疼地说道,“你也累了,今天就休息一天嘛。”

       小庄看着顾燕帧那眼巴巴的样子,最后万般不情愿地叹了口气,顾燕帧明白他是答应了,于是乐滋滋地把手缩回被窝,继续睡去了。

       小庄等到8点多的上班时间,拖拉着拨通了林楠笙的办公电话,——又请假,他都不好意思开口了有木有?

       然而接电话的是林楠笙的秘书,不用直接面对林楠笙,这让小庄心里轻松不少。

       “好,我替您转告林副站长,”听完小庄的诉求,秘书说道,然后他又苦心劝道:“您也多注意一下身体,这假请多了终究不太好不是?不过今天您不用担心,林副站长今天肯定是没空管您请假这事的。”

       小庄闻言有些疑惑,“林副站长今天很忙吗?”

       秘书答道:“您不知道,顾将军一家今天一早全失踪了,莫名其妙就从家里消失了,现在王站长几乎带了全站的人都出去找去了;审问纪中原的事就交给了林副站长,那个纪中原你也知道,奸猾得很,之前王站长审那么多天都没问出半句有用的,林副站长也有的忙了。”

       故作轻松地又跟秘书聊了几句,小庄放下电话,表情渐渐凝重,纪中原还是被交到了林楠笙手上。林楠笙……小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位兄长,温和有礼也是他,冷漠残酷也是他,他自己说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但真的需要把事情做绝吗?这次老纪落到他手里,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应对。

       小庄又想到那位同在上海站的“邮差”同志,不知道他对营救活动有什么计划了没有,自己又要如何配合呢?不知怎地,小庄脑子突然划过林楠笙的脸,如果……但他立刻就停止了自己的妄想,就林楠笙平时的表现,这怎么可能呢?

 

       顾燕帧第二天便又生龙活虎了,果然如他自己说的,身体好,发烧不会超过24小时。接下来的几天里,两军交战激烈,小庄要处理的公务多如牛毛,再加上要一直关注纪中原的事情,忙得是无暇他顾。好在顾燕帧这一次确实听话,乖乖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这让小庄略微放下心,只要他平安,接下来再找个机会把他送去与亲人团聚就是了。

       然而能一直耐着性子蹲在家里,那就不是他顾燕帧了。

       这天小庄前脚刚走不多时,顾燕帧就一番乔装打扮,从后门出去了。他穿了一身有些破旧的粗布衣裤,带了顶毡帽,低着头穿街走巷,任谁看了都以为他是个进城采买的农户,根本没人着眼看他。关于他的通缉令依然满天飞,但他巧妙地躲过了所有缉拿寻找他的宪兵,最终跑到国际饭店买了两包蝴蝶酥,开开心心地拿着往回走。

       在经过四马路时,他余光一瞥,发现一条熟悉的身影,顿时心中一凛,脚下一旋就跟了上去。最后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他一把扭住那人胳膊,将他按在了墙上,那人正是之前突然从他家请辞的小厮何三。

       何三受惊,加之顾燕帧力道不轻,他顿时大叫起来。叫声引来一些人驻足观看,只听顾燕帧一声大吼:“看什么看?没见过要债啊?!”

       围观群众纷纷散去,敢当街这么嚣张地要债的,不是绿宝就是同庆这样的大赌场,里面的打手凶得很,围观吃瓜一个不留神就得吃挂落,得不偿失。

       何三这时候也看清了顾燕帧,顿时结结巴巴地说道:“顾……顾少爷,好……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顾燕帧冷冷说道,“说!你从我家走的时候,有没有偷走什么东西?!”何三当时做得好好地突然请辞,顾家出事后第一个就怀疑是他盗走了情报,然而派人去抓的时候,何三早已搬走,没人知道他的去处,怎么看都是有预谋的。

       “我……我没有啊。”何三慌张地否认道,然而听起来就那么心虚。

       “真没有?”顾燕帧手上加大了力度,何三痛到大叫。

       “少爷,我说!我说!您大人大量,我就拿了一支钢笔,当了10块钱!”

       这回答倒是顾燕帧始料未及的,“钢笔?”

       “就是……就是琥铂色、花杆的。”

       谢襄送的钢笔,他偷了?那怎么会又出现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顾燕帧心里疑惑,但继续逼问道:“别的呢?就这样?”

       何三哀求着答道:“真没有了,顾少爷。我那天是手脚又不干净来着,可是被林先生发现了,我哪还敢啊。这林先生……他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他答应了我不告诉你们的啊,我都按照他的要求离开顾家、离开上海了……真就那一次,您就饶了我……”

       顾燕帧听得一头雾水,“这跟小庄什么关系啊?你说清楚了。”

       “不是林先生告诉你的吗?”何三也疑惑,但仍然一五一十把生日宴会那天自己行窃被小庄发现的事说了一遍,“我怕林先生告发我,第二天就离开您家里了,后来林先生又找到我,让我离开上海,还给了我一些钱。我真的就拿了那一支钢笔,您家再丢了什么真的跟我没关系了,顾少爷。”

       “真不是你?”顾燕帧打量着何三,看他的样子也的确不像说谎。

       “青天在上,真不是我啊,顾少爷!”何三就差发毒誓来自证清白了。

       顾燕帧放开他,轻叹一声;何三活动了一下被扭疼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道:“顾少爷,这是……”他朝着弄堂外面看了一眼,“出什么事了?”

       顾燕帧有点沮丧地说道:“我爹战败,他们污蔑我爹通共。”

       “所以你们就跑了?!”何三捂着嘴惊道。

       顾燕帧这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通缉,而且赏金不少,“何三——”他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飘过去,考虑着要不要杀人灭口。

       “少爷,我一定不说!”何三举双手投降,他在顾燕帧身边干了好几年,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顾家待我不薄,当年我娘病了,是顾家救了她的命,我不会恩将仇报的!”

       顾燕帧闻言放下心,那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对何三也是信任的,“好兄弟,”他拍了拍何三的肩膀,“日后我要是还能翻身,肯定不会忘了你。你也是,有困难跟我说一声,我怎么会不帮你?怎么能偷东西呢?我是不会给你钱让你去买大烟,但是咱们可以想办法帮她戒烟啊。”

       何三感动得泪流满面,“她那样的身份,我不敢说,我怕少爷您瞧不起……”

       “有什么瞧不起的,如今这世道,都是为生活所迫,有几个是自甘堕落的。”顾燕帧说道,“话说你不是离开上海了,怎么又回来了?”话说何三手脚不干净,让他离开顾家就算了,何至于让他离开上海呢,小庄这有点小题大做了。

       问道这个,何三两眼瞬间红了,“艳儿,——就是我那相好,我放不下她,想回来看看,给她送点钱,可是……”何三悲从中来,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她没了,病死了……”

       顾燕帧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起来,虽然素昧谋面,可听说人家的死讯总是不开心的,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何三,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我知道,”何三倒也看得开,他抹了把鼻涕眼泪,点点头说道,“艳儿这辈子命苦,爹不疼娘不爱的,又染上烟瘾,这世道不好,死了说不定比活着舒坦,就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然后下辈子……我一定娶她……”何三一边说着一边又“呜呜”哭了起来。

       顾燕帧对他的话不赞同,如果爱,那就该这辈子给她幸福,下辈子你是人是狗都不一定,有什么可指望的。但看他哭得可怜,也没说什么,而且人都没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要他自己心里舒服,就随他怎么想吧。

       陪着何三站了一会儿,看他哭得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顾燕帧又安慰了几句就离开了。

       傍晚小庄回到家,看到桌上的两包蝴蝶酥,不禁摇头,果然,要顾燕帧老老实实一直在家是不可能的。

       “出门没被人发现吧?”小庄无奈。

       “自然是没有,”顾燕帧信心十足的答道,“虽然追踪和反侦查我不如你,但街上那些个宪兵我还是能应对自如的。”遇见何三的事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小庄担心。

       “那就好,不过还是尽量少出门。”小庄叮嘱道。

       顾燕帧乖巧地点点头,突然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了小庄。

       “干什么?”小庄问道,他直直地站着,没有推开顾燕帧,但也没有动作上的回应。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想抱抱你。”顾燕帧有些唏嘘地说道,并顺势在小庄颈窝里亲了一下。这样的乱世,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所以在一起的每个日子,都该好好珍惜。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小庄歪头躲了躲,说道:“别闹了,我要去做饭了。”

       顾燕帧闻言,真就放开了他,不过把他拉到一边按在了椅子上,“做饭这事交给我,你就坐这里等着。”

      “你会做饭?”小庄疑惑,顾大少爷的十指怕是就没沾过阳春水,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顾燕帧观察着小庄,倏地皱起眉不满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信任我是不是?你就在这等着,看我给你露一手!”

      小庄看着他那副嚣张霸道又有些可爱的样子,不禁偷偷笑了笑。顾燕帧前脚已经进了厨房,却突然心有所感一样探出了半个身子,与他相视一笑。

       不多时,顾燕帧端上来三菜一汤,都是简简单单的菜肴,味道却还不错。

       “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做饭?”小庄有些意外地问道。

       “以前是不会啊,最近才学的,”顾燕帧答道,“我看你每次做菜也不是很难的样子,白天自己在家就试着做做,做了这几天,总算是做得还可以了。以后做饭的事就交给我,你只管点菜就好。”

       “真的?那明天我要吃蟹粉狮子头和松鼠桂鱼。”小庄毫不客气地说道。以后……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词,只是他们不会有太多以后。

       顾燕帧顿时傻眼:“这我不会啊!小庄你不要故意难为我。”

       小庄口中一边嚼着一片香菇,一边看着他笑,然后说道:“明天做一条清蒸鲈鱼吧,很简单的,一会儿我把做法写给你。不过出去买菜的时候千万小心。”

       “好。”顾燕帧开开心心应道。小庄每天工作已经很辛苦了,自己现在帮不上他什么,能给他做做饭,也是好的。

 

       深夜,熟睡中顾燕帧突然浑身一抖,虽然身子还想继续睡,可是脑子却已经醒了。他躺在被窝里不情不愿睁开眼,周围很安静,只有闹钟“滴答滴答”地宣示着时间在流逝。他突然想去看看小庄,于是轻轻坐起来。他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使得他呲牙咧嘴了好一阵,待脚底板适应了那温度,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小庄没在卧室,温和的暖色灯光却从书房的门缝中洒出来……

 

       小庄全神贯注地发完了近期得来的全部情报,他摘下耳机,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耳朵。他突然心有所感,抚上发报机的手顿住了,他缓缓转过头,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条缝隙,是一只冰冷而又绝望的眼睛通过那条缝隙注视着自己。

       小庄的心脏慌乱地跳了几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释然了,——他终于可以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面对自己所爱的人了,终于不必再小心翼翼地隐藏伪装了。

       “你在给谁发报?”顾燕帧问道,他声音不大,却满是寒意。

       小庄不答,只默默地整理着发报机。顾燕帧看着他,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他为什么自作主张让何三离开顾家,甚至离开上海,因为他不想被人知道他进了自己的卧室,而他爹放机要文件的保险箱就在隔壁,他只要翻窗就能过去;比如为什么自己生日那天明明喝得不算很多,却醉得断了片,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恐怕是他为了套自己的话,在酒里下了药;比如他之前明明对自己避之不及,却愿意深夜来警局保释自己……

       “原来,叛党叛国的人是你……”许久,他喃喃说道。

      “叛党叛国?”小庄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直直地看着顾燕帧,“于党,我自始至终只忠于中国共产党;于国,我更是问心无愧。”

       “那你就来骗我吗?!你对国是问心无愧,但你对我呢?!”顾燕帧突然怒吼道,他的眼睛倏地就红了,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脸颊滑落下来,心里又悲又怒到有些语无伦次,“林小庄,你为什么啊?国民政府……它对你不好吗?国民党才是执政党不是吗?那共产党不过是……不过是……”

       “燕帧,”小庄打断了他,相比顾燕帧,他要冷静得多,“我确实利用了你,对不起,但我不后悔当初选择了中国共产党。我20岁时回到中国,我也想过国民党作为执政党,加入他们我可以为抗战做得更多,可是国民政府的那些官员,相比我能获得的情报,他们更看重的是我替他们投资洗钱的能力;我作为国民政府的中校军官,我确实过得很好,收入不菲,衣食无忧,但生活在底层的那些人呢?有人管吗?国民政府为什么败得这么快?因为几乎所有官员们都在忙于敛财,没有人真的关心这个政府、这个国家会如何,他们只专注于自己的利益,启明运输一共500辆卡车,现在其中一半都在忙于为各位高官运送私产。黄埔军校门前那两句话,——‘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还有几个人记得?”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顾燕帧冷冷地问道,“这些是你欺骗我的理由吗?我那么信任你,还有我父亲……,可是你呢?你害他背了那么大一个黑锅不得不远走他乡,他还说我交了个好朋友,让我谢谢你,我还真是……该好好谢谢你!”

       凛冽的恨意,从顾燕帧的牙缝里挤出来,直刺到小庄心里,让他从心脏痛到指尖。顾燕帧看到了,看到了小庄眼底涌起的痛意,他无所适从地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转身想要离开这个让他发疯的地方,他现在真的不想面对林小庄,一分一秒都不想。然而只是跨出一步,他后颈猛地一痛,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小庄扶住被他打晕的顾燕帧,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回卧室的床上,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他神色深沉地看着他,倏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说不出的凄凉。

       ——明明都做好被他恨的思想准备了,可是心里怎么还是那么难受,难受得有点想哭。他说那些话,是期望着他也许能理解自己一点,但……是自己想多了,顾燕帧他凭什么理解你,在他眼里你就是个骗子,骗得他一家背上通共叛党的罪名不得不逃亡香港,他凭什么要理解一个骗子……

       窗外,月光黯然,星子隐去,黎明将至时的夜色,却愈发深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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