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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在西藏

2019-01-18 02:25 作者:深渊魔魂  | 我要投稿

写下来总感觉自己仿佛把爱丽丝写成了妹红……大概是因为从人类变成长生种之后的思想冲突都会有一些共性吧,但就这样互相替代也不好……

洋洋洒洒一万余字,静候各位阅读与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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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博丽大结界建立之前约一百年的事了,总之,在那段严冬的时日里,属于西藏的土地被封冻在了将近半人高的雪层当中。
尽管天空并未被阴翳的降雪云层覆盖,然而,就算太阳再怎么明亮,对于这片寒冷的世界也是无能为力。就连各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物种也仿佛理解了这一点,蛰伏在自己的巢穴中不再出动。广袤的雪原上,一片寂静……
而这片寂静,几乎把那薄弱的“沙沙”声给彻底盖过去。
若再细看一些,便会发现,这片不曾有生物踏足的雪原已不再完美,有一条歪歪扭扭的痕迹勾勒在上面,一直通往遥远的,笼罩着山峰的云雾中……
而这道轨迹的终点,则是一个正在这半人高的雪地中踽踽而行的,披着有些破旧的披风的背影——或者说,“疯子”。
披风上似乎有些金边的痕迹,但它们同时也明显有着时之沙侵蚀出的痕迹,或许这件披风跟了主人很久了吧。
而在披风的兜帽下,一点点黄色的短发飘出,随着雪原上的微风飘舞。然而,头发交织间,却是发出了类似于枯草一般的“哗哗”声。
这个行走在雪原上的“疯子”抬起头,望向远方。那对已经失去了焦距的蓝水晶般的眼眸,却不知落在何方——或者说,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商队的人说的果然没错呢……在这种阳光过于强烈的时刻走在雪原上,的确会什么都看不见……这就是“雪盲症”呀。
不仅如此,她还能感到那裹满了雪、水和冰渣的混合物的下身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她甚至都想不到她到底是哪来的力气继续驱动着这双腿,让自己得以前行。
明明,她的心脏已经开始危险地舒缓下来;明明,她的眼睛开始不断地打架;明明,她全身上下都感到一阵异样的温暖,一种让人想直接躺下,好好睡一觉一般的温暖……
——我继续往前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往前走呢?
——明明,前行的路途上,只有……
层层的云雾,彻底地笼罩了女孩的双眸。
“噗”的一声,女孩的双腿停下,进而跪进深深的雪堆中。之前没有接触雪地的部分虽然先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但很快地,便被那种使人安心的温暖替代。
最后,埋没在雪地中的,便是女孩的整个身体。
不知不觉中,原本明媚的天空上再度蒙上一层云雾。鹅毛大雪,再度开始降下……
同时,新生的雪层也开始渐渐覆盖了女孩的身躯,就像为她修建的坟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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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被感受到的,是额头上的粗糙的温暖触感,感觉上就是一卷在温水里泡过的毛巾。
——有谁……在照顾我吗?
其次感受到的,是身下那硬实的床铺。不过对她来说,这还算适应。毕竟之前,更为艰难的处境她也不是没有待过。
——是谁把我从那片雪地中救了下来,再运到这里来的吗?
说来也奇怪,在想到这一点的瞬间,女孩那朦胧不清的意识突然间就清醒多了。她那几乎被冻掉的四肢也立刻恢复了知觉,与此同时,她的双臂更是猛地发力,把自己支撑起来。
女孩四下看了一圈:她现在处于一个不大的毛坯房中,除了她所处的这张床、放在床尾的一块奇怪的垫子,以及靠在墙壁上的一把扫帚,便别无他物。而属于她的衣物,则是被堆到了床头……
注意到自己的衣物的同时,女孩低头看了眼身上现在穿的衣服,皱起了眉头:倒不是那粗糙的触感让她感到不大舒服,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其设计……女孩从未见过如此朴素的衣物,只是一条布往身上一披,腰间再系一条腰带,便完事了。
不过,女孩依然自然地翻身下床,利索地脱去身上的衣物——她全然无视了自己不知何时连内衣也被脱去的事实——换回自己之前穿的那一身。
属于她的东西似乎只剩下了这一身衣服……不过她也不在乎了。无论是行李,还是财产,亦或是那些无论怎么看都毫无意义的,带着各个国家的特征的人偶,对她而言,都不过是无意义的外物了。
她以全然不像从雪堆里挖出来的幸存者的利落脚步走向门口,推开这扇虽显陈旧,但还算牢靠的木门,看向外面的世界……
她对比了好一会,最后也没能把记忆中的相似建筑与眼前的平房对应上。不过让她分外在意的,则是自这栋平房中传出的诵读声。
女孩听得出来,这诵读声是上百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而成。能让如此之多的人类同时去做一件事的动机,女孩女孩知道得并不多。不过,如果再联系这些人齐声诵读的,语焉不详的内容的话,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唱诗班?”女孩自言自语着,摇了摇头。那些能在教会上唱诗的家伙可风光着呢,怎么可能屈居于眼下的平房中……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呢。”在这句话响起之前,女孩便转过头去,对上近在咫尺的一个老人。
老人白发苍苍,须发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不过,他的眼眸在这个女孩的记忆中,也是少有的清澈。而他身上穿着的,是女孩之前所见的那种朴素得过分的衣物。再往下看,他手中握着的扫把前已经积了一堆的灰尘……
老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后,再对上女孩那依然没有太多神采的蓝色眼眸:“你刚醒吗?身体还活动得开吗?”
女孩默默地点了点头,尽管“身体还能自然活动”并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老人眯起眼睛,捋着一抖一抖的胡子,似乎在笑:“那个为这个寺庙干活的牧民把你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都不信你还有心跳呢。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一样地把你放在床上静养……真没想到你还能醒的过来呢……真的,一点也没想到。”
在老人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女孩目不转睛地透过那扇时开时合窗户,看着老人的心灵。她清楚,无论再怎么愚蠢的人,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也应该猜得到这个女孩的特殊身份……
老人的眼中,只有如释重负的喜悦,那想必就是对女孩起死回生所感到的,由衷的快乐。
“话说,你是从哪里来的呢?怎么会走到这个偏僻的,不大为人所知的寺庙中来的呢?”老人在咳了几口,舒缓了一下因大笑而紊乱的气息后,再度问道。
女孩偏过头去:“从俄罗斯那边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这个地方。”
“e……luo si?”老人摇了摇头,不过笑意依然从他的眼眸中满溢出来,“没听说过的地方啊,听上去是一片遥远的土地,不过你虽然是从那边来的,我们这里的话倒是说得很不错嘛。”
“在来到这里的路上跟这里的人学的。”女孩淡然道。毕竟她在已经学会了十几国的语言的情况下,面对一种无论有多么陌生的语言,也不会感到太大的压力。
老人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女孩见状,对老人礼貌性地鞠了一躬后,便走过老人的身边,向这个名叫“寺庙”的地区的可能的出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呢?”老人突然出手,抓住了女孩的衣袖。
背着老人的目光,女孩的答案没有一分犹豫:“受你们照顾了,我就离开这里吧。”
“你个小孩子家说什么傻话呢?”老人的语气明显有着责怪的味道,“外面雪这么厚,你就这样出去的话,又能走多远呢?寻死不成?”
“对,就是寻死。”女孩语气不变,说出了绝望的话语,“既然我能从雪堆里被挖出来的话……那我就再出去一次,走得更远,走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被大雪彻底埋葬!”
“诶,不是,你怎么这么犟呢?”老人用力拉着女孩的衣袖,迫使对方面对他自己,“你被这么大的雪埋了也还能活下来,为什么还要执意去寻死呢?这么好的运气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啊……”
女孩突然转过身来,她那无光的蓝宝石眼眸显得分外可怖:“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确死不了呢?我在被雪掩埋之前,可是雪盲症和深度冻伤尽数加身都昏过去了,即便如此我依然活了下来……你真的认为,这是运气?”
面对着女孩的眼睛,老人愣了一会后,摇了摇头。
女孩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如既往。就算对方再怎么天真或愚蠢,点破到这一层了,对方也应该——
“不过,你活下来了,终究是个奇迹啊。”老人突然抓住女孩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在这片土地上,并不少见的奇迹。”
女孩的瞳孔微微放大。而在她的双眼中倒映着的心灵没有半分虚伪,尽数是对这般奇迹的赞叹和惊讶。
这是一种女孩从未在人类身上得见过的,心灵的形状。
女孩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后,最后也没有把早就准备好的,一走了之的话语道出。
“不过啊,就算你身上能发生这样的奇迹,你也最好别再擅自把自己埋在雪地里了……”老人拍着女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着,“毕竟,在这样的奇迹发生前,你又要受多少的折磨啊……”
“那我就听你的,留在这里吧。”女孩突然说出了,顺应了老人的希望的回答。
“好!”老人愣了一下后,才用力一拍女孩的肩膀。
而女孩的视线,则依然对着老人的,她从未了解过的一种心灵。
她明白,现在的她,总会出现求知欲大过一切的现象。
他胡子一抖一抖地转过身去:“该和寺庙住持说一声啊……你如果要在这里居住要做什么劳动以作补贴,还有你住的地方的问题,还有……”
“你的名字。”老人咪咪笑着,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
女孩深呼吸了一口气,干涩的喉咙蠕动着,说出了那个太久不曾亲口说出的词语:
“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叫我爱丽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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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高原上,虽然阳光灿烂得几欲让人睁不开眼睛,然而这点小小的温暖,却依然敌不过遍布大地的,渗入骨髓深处的寒意。
不过,所幸的是,半山腰的高度仍不是冷空气所能触及的领域。更不用说坐落在这片荒地中的庙宇间传出的朗朗诵经声,在带来几分人气的同时,更是让听到的人感到仿佛有一股暖流流入心间……
而就在这众僧诵经的庙宇之外,爱丽丝正身着和僧人一般无二的粗布衣,抱着扫帚在外面做着清扫工作。不过,她的面容依然如同被冰封一般,毫无波动。
——住持大人虽然纠结了一会吧……不过还是同意了啊。说你可以被收留在这里,直到外面的积雪开始渐渐出现消融的迹象为止……
——不过,相应地,你也要承担这个寺庙里的杂活……就像我这个老头子一样。毕竟在这样艰苦的地方,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得努力地干活啊,哈哈……
——当然,如果你支持不住的话,就尽管说出来。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的人,突然承担起如此重负也不好受吧……
想到当初老人告诫自己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爱丽丝的嘴角悄悄上扬。紧接着,几不可闻的无奈笑声便从她的嘴里漏出。
直到现在,这个老人依然相信着爱丽丝从被冻死的边缘起死回生只是个奇迹……却始终没去想,这个奇迹背后的真正诱因。
不过,不管怎么说,爱丽丝的清扫工作仍没有停下。虽然她自己对于可能的偷懒的下场无所谓,不过考虑到那个老人的存在,她还是宁愿选择在这个寺庙中多呆一会。
现在,她清扫得格外地慢,仿佛要把这栋诵经房周围的每一寸边角都扫干净似的……而她的耳翼,在这一过程中,亦是时时微动。
随后,就在诵经房的后墙角,她与那个同为杂工的老人正面撞上了。
爱丽丝点头致意,刚想就此别过的时候,她的脚步却被老人的话语牵引着停下了——“在你开始清扫这片区域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对这间房子真上心啊。还是说,你也想听着诵经声,多逗留一会呢?”
爱丽丝停下了脚步。在她的背后,老人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只是我自己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也对这些有点文化的僧人所读的经书有点兴趣。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想法的一点猜测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爱丽丝那仿佛永远平静如死水的声音飘来:“是的……我也对这里的经文内容有点兴趣。和我之前所习的宗教有不小的差异呢……”
“那不是挺好的吗?”老人咂了咂嘴,“跟你说啊,你现在听到的这些东西,全是上百年前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多听听,肯定有所收获。我不诓你……”
“所以,等闲下来之后,能不能关于这些经文的内容稍微聊一下呢?”爱丽丝紧接着道出的话语,却是让这个老人始料不及。
在长久的沉默后,老人道出的,是属于他们两个杂工的,最现实的问题:“我们先忙着吧。之后帮忙打理大家的中饭和晚饭,还有趁着大家午休的时候打理一下他们诵经的地方……要做的事,还很多呢。”
爱丽丝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握紧了手中的扫把。
若让她直抒自己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的爱丽丝的心灵,几乎尽数为指向各个方面的求知欲所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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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清晨还是晚上的高原,都是一片寂静。不过,早上的高原由于明亮阳光的存在,依然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不像晚上这样,在漆黑的夜空的笼罩下,留下的唯有一片死寂。
在属于这位老人的房间中,老人早早地爬上了床,缩进暖和的被子里,只把脑袋探出来,借着油灯看着稍远处跪坐在垫子上的爱丽丝。
或许是因为静养了几天,爱丽丝原本称得上“枯槁”的金发又恢复了光彩,只是有一点仍未改变……就是她那黯淡无光的蓝水晶眼眸。
“找我聊经文,担当不起啊……”老人说着,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大师,关于这些经文,我也只是粗懂个大概而已啊……”
爱丽丝摇了摇头,盯着老人:“没事,不如说,在这个寺庙里我能聊得来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她没有忘记,当她排在僧人队伍的末端领着作为食物的一小包牛肉时,僧人们齐齐投在她身上的,如同要把她的外壳扎穿一般的怀疑眼神。她并不确定,自己从冰天雪地间转移到这个寺庙里来的时候,众僧人看着“尸体”的眼神,是否也是如此……
——她也没有忘记老人的描述,“住持是纠结了一段时间,才愿意接受她作为一个杂工”。
“好啦好啦。”老人的话语唤回了爱丽丝的思绪,“那么,你想到的问题是什么呢?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么不管我能不能回答点什么想法,我也只能洗耳恭听了呢。”
爱丽丝沉吟片刻后,以一个简单的词,作为这段夜谈的开场白——“六道。”
“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以及地狱道……根据我听到的只言片语,无论是处于哪一道上的存在,都会因为自己的作为,而决定在其死后转世,是堕入更为低劣的层次,或者晋升到更为高级的层次吧?”
老人点了点头,他那清澈的黑色眼眸倒映着烛光,竟也显得有些目光灼灼。而他的沉默,分明就是在示意爱丽丝继续说下去。
——这让我想起了《圣经》里关于最终审判的描述……不过那个相对就简单多了。善者随神子上天堂,恶者堕入地狱,不过大家都只有这一次机会……
爱丽丝没有把自己想的这些说出来,对于一个连不算太远的“俄罗斯帝国”都没听说过的老人而言,理解另一个宗教的内容更是难上加难。与此同时,她的嘴唇则是微动,最终道出了自己的问题——“那么,如果是那种无法通过死亡以踏上转世之途的存在呢?”
回应爱丽丝的,只有老人一阵笑声,以及接踵而至的咳嗽声。
在缓过气来后,老人才做出了他的回答:“不死又怎么了?我们在这一道上的作为,就已经决定了我们在以后,要去往何方了啊。”
“你要知道,给寺庙干活的那个负责放牧,给庙里提供食物的小伙子,在听过一点这方面的内容后,整天怕自己堕入畜生道呢。”
“他似乎也在努力地补偿自己养着的牦牛们,把它们养得肥肥胖胖的。虽然最后还是要经由他之手把这些牦牛宰掉从而给庙里的人提供食物……不过,听说他在宰杀之前,如果有条件的话,也会给牦牛念上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经文呢。”
“再比如说庙里的僧人们。他们整日诵经练功为的是什么?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寺庙,收留你这样在雪原上死里逃生的流浪者,也是家常便饭啦……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倒是你被送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但却仍能听到心跳声的时候,都吃了一惊呢。”
“而且呢,其实这些僧人有不少在之前也是像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现在怎么能如此流畅地诵读经书呢?就是被寺庙里的人教出来的啊。”
“从最初建立这座庙宇开始,他们积累着这些善行,就是为了在转世之后,能尽可能地去接近罗汉、菩萨的高度啊……”
说到最后,老人略翻身起床,好让他的视线与爱丽丝的相接:“所以啊……就算无法踏上转世之途,你所谓的,不会死的存在都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还没个数吗?他自己也肯定明白的吧,因为自己的作为,自己已经成了那一道上的人。”
听着老人的叙述,爱丽丝垂下眼帘。当她再度扬起眼睛的时候,她那蓝水晶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和油灯灯芯同样的,如同熔岩般的色彩。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她的心灵深处喷薄而出。
“但你有没想到呢。”爱丽丝喃喃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和她对谈的老人听,“不死的存在,其势必有充分的时间去做任何它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如果,他把每一道上的生灵们的作为,都做了个遍呢?到时,又会如何?”
这下,轮到老人沉默了。爱丽丝的灼灼目光也开始渐渐冷却下去。
“我想,他既然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各种各样的事,那么他也一定有同等的时间,去好好想想自己想要踏上哪一条道吧。”
老人说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指向窗外。爱丽丝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皱起眉头:老人恐怕绝对想不到,即便在这样的深夜中,她的视野依然如白天时一样广阔。
而此时的爱丽丝,已经注意到,老人所指的方向并不是诵经房,而是在这之后,在更接近天的山腰上的什么地方……
“会在诵经房里的,都是还在修行中的普通僧人。”老人说着,言语间不由得带上一份敬仰,“而那些通读各类经书,更是在日常的一言一行中都在积累着善举的高僧们,他们有他们的去处。”
“我听说,他们也会对经文的理解进行辩论。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冥想。他们在冥想些什么呢?这就不是我一个粗浅之人能理解的了。”
“不过,在冥想的时候,他们应该会想到经书中的一切吧。那么多的,老祖宗传下来的知识和经验,足以在他们心中构成一个指明目的地的路标了吧。”
老人再度对上爱丽丝的眼眸,他注意到,爱丽丝的眼眸似乎不再黯然无光。
或者说,黯然无光的外壳,濒临破碎的边缘。在那深处,似有何物在涌动着。
“而对于你所谓的,不死的存在来说。他们的所作所为中积累下来的经验,就是决定他们应该踏上哪条道的路标了吧。”老人以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叙述的总结,“而决定了目的地后,就算有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可以拼尽全力地去弥补回来。别忘了,那个放牧的小伙子啊。”
爱丽丝沉默不语,这一次,她连头也低了下去,彻底把她的颜面覆盖在阴影中。
老人的耳朵微动,有一会,他以为是他自己听错了。
“啪嗒啪嗒”的滴水声,渐渐地不绝于耳。
“我不懂……我完全不懂啊……”爱丽丝的呢喃中明显有着一分抽噎,“什么‘过去的经验能成为自己的路标’……我已经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了啊……”
老人挑了挑眉。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该听出隐于面前女孩那强作镇定的话语下,如同激流一般奔腾的情感洪流了。
爱丽丝猛地抬起头来,之前潜伏在她的瞳孔深处的情感洪流最终化作盈满双眼的晶莹,豆大的泪水不断地滴落在地。
“你为什么能如此确定,‘无法踏上转世之途’的存在,一定就能找到属于他们的,前进的路标呢?”
而爱丽丝道出的质问,只有这个。
老人沉默了好久,最后,他也只能把一只手从被子里掏出来尴尬地摸着脑袋:“只是猜测而已,毕竟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天葬了呢。所以,我也只能借着我的经验,去猜测你所谓的,‘不会死的存在’的想法了吧……”
爱丽丝垂下头去,无力的低语从她的嘴里流出:“是呢……我应该想得到的。那样的存在,连我也不能完全地理解呢。又谈何从别人的说法中,得到些许的参考呢?”
在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爱丽丝的眼眸再度蒙上一层黯然无光的外壳。与此同时,她双腿渐渐直起,嘴巴打开,在准备说出“今晚打扰了”的一刻——
“ai……li si,你的名字是这么读的吧?”老人却是先一步说道,与此同时,他那近床侧的手也是猛地伸出,抓住了爱丽丝的衣袖。
很明显,这是在挽留爱丽丝的意思。爱丽丝看着老人那积着厚实的老茧的手掌好一会,才再度坐下。出于礼貌,她还是决定在这里多留一会,尽管她要做的事早已被自己所决定……
“你今晚来找我,根本不是来谈所谓的‘经文’的,对吧?”老人直勾勾地盯着爱丽丝的双眼,此时他那双漆黑眼眸中,正闪烁着爱丽丝也看不懂的感情。
而下一句话,在爱丽丝的心里更是化作了一道炸雷——“你想聊的……是你自己吧。”
爱丽丝猛地抬头。她做好了面对老人的一切感情的准备:或是他人不在乎自己的信仰而生的愤怒,或是遇上非人族类时的惊恐,或是准备将这个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种族当场格杀的杀意,或是……
——那到底是多么愚蠢的希望啊……
在自己的心灵把最后一种最乐观,最美好的可能性罗列出来的时候,爱丽丝差点没苦笑出声。
而下一秒,那最为渺茫的希望,却在不经意间,来到了爱丽丝的面前——老人望着爱丽丝的眼眸中,唯有和蔼而已。
“诶……”一时间,爱丽丝竟是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以回应这个老人。她只是睁大双眼,让那黯淡无光的外壳剥落,再度露出那双满溢着迷茫的蓝水晶。
“那个放牧的小伙子把你送过来的时候,说是挖了差不多有小腿深的雪才发现的你……”老人笑着,回忆着,“更不用说刚刚你提到‘无法踏上轮回之途的存在’的话题时,暴露出来的感情了……如果自己不是那样的存在,那你怎么又会激动至此呢?”
爱丽丝强迫自己看着对方的眼眸,就像身处深渊之人望着头顶的一线光芒:“但你还是愿意……接纳我吗?”
“当然了。”老人点了点头,“为什么要排斥你呢,仅仅只是因为‘你是无法踏上转世之途’这样的理由吗?”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爱丽丝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这样的经历,她已经有了太多太多……多到她都懒得再度提起,任由这些记忆化作的利刃划下的伤口在心里化脓。
“那他们可不适合在这里生活呢。”老人含着笑说道,“毕竟这里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已经发生过了呢。”
“‘不可思议的事’?”爱丽丝挑了挑眉,“和我的身份一样的事情吗?”
老人以自顾自的讲述,作为对爱丽丝的问题的回应:“在离这里很遥远的另一个庙宇里——我们这里可比不上那边,那里才是真正的高僧云集的地方啊——有一棵被佛塔保护着,被供奉起来的菩提树。”
“那棵树据说是以前的一位把佛经从天竺带回来的大师……对,宗喀巴大师,他的象征。那棵树就这样被供奉在佛塔里。”
在那样不见天日的环境下,一棵树能活多久呢?爱丽丝自然地想着这个已有既定的答案的问题。
“那棵菩提树还在生长。”然后,老人道出的答案就让爱丽丝给呛到了,“为了继续供奉着这棵菩提树,那座佛塔也是不得不越建越大啊……”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其实也有个说法……在这棵菩提树附近,还有另一颗长了更久,更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据说,在为了建塔而动土的时候,有人发现,这两棵树的根,交织到了一起……”
“太奇幻了吧!如果只是一棵菩提树的话,怎么就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这……”爱丽丝说着说着,不禁也有些哑口无言。
“那可是菩提树啊,佛陀的象征啊。”老人虽然轻松地笑着,但话语间尽显虔诚之意,“如果象征了那位大师的菩提树倒了,那么那位大师也就倒了啊。”
“更何况,我们这间庙曾有高僧去往那里见习过……他说,这是真的。他人之言,加上我们自己的相信,有了这两点,还不够我们相信这棵树的情况吗?”
爱丽丝对此只能沉默不语,不过,她也渐渐明白了,为何这位老人能如此坦然地接受她的情况。
“流浪了这么久,能碰到你这样的人,真是三生有幸。”爱丽丝喃喃道,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来,抹了抹眼角。
老人只是和蔼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让蒙尘太久了的心灵重见天日的女孩让感情肆意地奔流。
“但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这样的,愿意接纳我的存在的人的身边啊。”爱丽丝更是坦然地说出了她那既定的未来,与此同时,她也再度看向老人。
“你说,在以后,我还能再度来到这样的,愿意接纳我的存在的地方吗?”
道出这个问题,仿佛用尽了爱丽丝浑身的力气。她紧接着便猛然跪下,跪到了老人所处的床边。
她能感到老人那粗糙的手掌正在抚摸着她的脑袋,一股暖流随着老人的动作,流入她的体内。
“会找到的,一定会有那样的地方的。”而这,便是老人给到爱丽丝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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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的山坡上,总算也开始渐渐地长出稀疏的植被。只可惜,正在这一撮撮的荒草前对着尸体大快朵颐的食腐鸟类,实在是太过于破坏气氛。
住持站在最前方,吟诵着为亡者祈福的经文。其余的零星几个僧人跟在他的身后,双手合十,一同吟诵着。而在这支僧人队伍的旁边,是仍穿着身为杂工的一套服装的爱丽丝。
她望着远处渐渐露出白骨的尸体,无喜无悲。
那位老人一语成谶,在春回大地的一刻,他却离开了人世。
由于他在庙里做了几十年的杂工,在庙里的众僧间也是有口皆碑。因此,他得以如同他所期盼的那样,进行天葬。
爱丽丝随着渐渐离去的,刚把老人的尸体啃食干净的鸟类,望向天空。高原的天空湛蓝如洗,一直延伸到极远处。
——他最后,会踏上哪一道呢?
爱丽丝没来由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当然,她自己是不可能得出答案的。毕竟,关于这个老人的所作所为,仍有太多她还是一无所知。
更不用说,连爱丽丝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会去往何方——她曾如同畜生一般在伦敦的小巷里觅食;她曾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崇高目标,被卷入奥尔良人民的狂潮中;她曾经在荷兰享受了一小段平静的生活;她也充分理解,在西伯利亚的暴风雪中成长的俄罗斯人对待敌人究竟是何等地凶暴如野兽……
而现在,她又在西藏这片土地上,享受了一小段和平常人一般无二的生活。
——一定会有那样能接纳你的地方的。
回想着老人告知自己的话语,爱丽丝的双手抱紧在胸前。没有人注意到,她那灵巧的纤指正在不断地律动着……
诵经的声音渐渐停歇,僧人队伍也开始渐渐往回走去。不过,住持则是提前一步从队伍中走去,不管那些对爱丽丝视而不见的僧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呃……怎么说呢?其实让你在庙里待着,我也是有很大的压力的……”
“我知道。”爱丽丝轻轻点头。
“毕竟大家在看到你被送过来的情况时,也就都明白你的特殊之处……要不是那位口碑不错的老人的说辞,加上你在这几个月里也没做出什么对众人不利的事情,所以你才能这么幸运地在这里住着……而不是马上再被扔到山下的雪地中。”
“我知道。”
“不过现在他升天了,我也不能保证僧人们会因为对你的看法而做出些什么不利的事。再加上最初的约定,‘你可以一直住到开春为止’,所以……”
爱丽丝不再回答,只是轻轻点头。她放下双手,转身看向寺庙的方向。
很快,她就要收拾好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度踏上熟悉的,孑然一身的旅途了吧。
不过,这熟悉的旅途,也终于是产生了一点差异——
“咦?你在做什么吗?”住持挑了挑眉,盯着爱丽丝的右手。
“这个吗?”爱丽丝把右手里的东西举起。
那是一块纯洁无瑕的木材,而在木材的中央,刻画着一个循环往复的圆形图案,图案之上,更是能看到六色正在不断地来回流转。
看着她,爱丽丝不禁轻笑了一声。对于疑惑的住持,她的答案很简单——
“我也不知道,这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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