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2021

     黄金只有在超新星爆炸中才会产生，从宇宙的尺度来看，金也稀少而珍贵。此时，我正把三十吨黄金熔融。如果我的人生轨迹正常，我绝不会得到如此多财富。此刻，我正把黄金铸成墓碑。       我为金碑刻字，刻下愚者的咏叹调，死魂灵的祷词，尘世迷途者的墓志铭。字体蜿蜒，本来线条笔直刚硬，有机械质感，但当它们集中在一起时，就显出了异质的一面，如同一大群蛇爬在一起，扭曲邪异的气息弥漫。      我坐在碑林中间，金光灿烂，不用多久死亡便会到来。死前的最后一刻，我脑中只有那本书，那本活着的书。      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个阴郁的少年。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少年，他们比起阳光更爱雨水，比起白昼更爱黑夜，喜欢苍白的面孔，骷髅，哥特式的尖刺。我超过同类的地方是，我更加勇于行动，更加善于观察。于是，我找到了书。      它在一个二手书店角落的的架子上。太过独特，我一看到就移不开视线。我的身体擅自行动，当我回过神来时，书已在我手中。封皮带着温度，与我的体温近似，有点微妙的恶心，再仔细感受，似乎可以感觉到它的呼吸，与它血液的脉动。我翻开了这本书，里面的字体如汉碑般方正，散发金光，似是黄金铸成。字形并非我所知的任何文字，但一看到，脑中就自然知晓字的含义。只是那种意义并不适合人脑，我感觉脑子里被一根滑腻的触手插入搅动。如果再看下去，我的大脑构造一定会发生改变吧。我想要停下，却停不下来。终于，我的大脑被重构。      我领悟到了第一个法术。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不是我找到了书，而是书找到了我。      这些年，我不断阅读，学习法术，在世俗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我学会的法术会从书上消失。书上消失的法术会烙进我的思维，成为我的一部分。当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书找到了我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几乎所有的法术。剩余的少量法术图穷匕见，一个接着一个，主动钻入我的脑海。我感觉自己如同在蛛网中挣扎的小虫。随着行动能力的失去，蜘蛛将出现在我的身前用口器刺穿我，让毒液将我融化成汤汁。      我为寻求黑魔法付出了代价，我成为了人类与邪恶法术的共生体。它们替代了我的肢体，我的感官。它们还想更进一步。我有预感，不只是我，它们还将侵染整个世界。      尽管我拥有无可饶恕的阴暗面，尽管我是恶贯满盈的黑巫师，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我珍视的事物。      我决定杀了自己。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的身体崩解，然后用炼金术再构成。如同格式化硬盘之后又在上面写入新的信息一样——这是消除文件恢复可能性的最好办法。最后，我还要把再构成的产物投入时空的间隙。      我用三十吨黄金来帮助自己完成这个计划。仪式开始了。      我从成为怪物的宿命中迎来解脱，我的意识飘扬，以灵魂的视角俯瞰整个仪式。我看到自己被解构成基本单元，投入一块块金碑之中。并不意外，构成我的，属于人类的部分寥寥无几，我的皮下几乎都是法术，我是一块披着人皮的黑魔法聚合物。随着一道道法术投入金碑，分解的阶段迎来尾声，接下来是再构成。      我并未设定再构成的产物，任何设定都可能在无意间被黑魔法扭曲。我把一切交给命运，看命运想让我成为什么。金碑缩小，变成一个个蝇头大小的纹章，我的皮延展开来，纹章印于其上。我的皮分裂成一片片相同大小的长方形皮片，又叠在一起。命运把我变成了书。      随后，我被投入时与空的间隙。      不知过了多久，我作为一本书恢复了意识。      我在一个像是书店的地方，破窗而入的阳光在丁达尔效应下成为光柱，其中能看到微尘飞舞。一个少年在此时走进书店，我异样的感官能看到他在书架间探寻的身影。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比起阳光更爱雨水，比起白昼更爱黑夜的阴郁少年。      忽然，我看到了少年的脸。一阵颤栗从我的灵魂深处涌现，银白的巨蛇衔住了自己的尾巴，我明白了命运的真意。      少年走近我了，我的每一片书页都兴奋起来，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