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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贝】【短篇完结】我们一直走在通向明天的大道上

2022-05-24 00:23 作者:菱花卿  | 我要投稿

什么是幸福?幸福是不等破晓,牵着她的手不回头地走进那头还未显露的天光。

 

她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贝拉伤了腰,站不起来,躺在板车上。她把板车两边的绳子系在自己身上,艰难地起身,拼了命地往前走,为了不被落下太远。绳子在她白金色的长发后绷得笔直,把轻快的脚步拖得很慢,只要她松劲,就要向后仰翻。

 

板车上还有她们的行李:几身换洗的衣服、吃饭的家伙、简单的帐篷,还有一个小小的箱子。贝拉躺在这些东西中间,土路免不了颠簸,每次起伏,她就被埋在行李里头。她的眼睛有些无神,正不听使唤地乱骨碌;嘴唇干裂开,有些可怕,但她始终把水壶抱在胸前,一口也不喝。每过一会儿,她会机械地把手抬起来,

 

“乃琳,喝水。”

 

拉着车的女孩儿不能回头,也不能停下;她的嘴唇同样干裂,声音也沙哑了。她头也不回地笑笑,每说一句话,喉咙都像要烧干一样,

 

“我不渴…拉姐生病了…拉姐先喝。”

 

两个人都没有喝水。水壶里只剩半壶浑浊的井水,就跟着贝拉在板车上摇来摇去。拉车的女孩儿体力没有多好,实在走不动了,就必须停下来歇息。绳子磨不破粗布的衣裳,却磨破了她的肩膀。她不敢把绳子解下来,她知道一解开,再系上会更疼。

 

这种时候贝拉就清醒了,可还是和疯了一样。她开始乱翻,直到乃琳解下绳子靠过来,轻轻摸她的双颊。

 

“乃琳…我是废人了…你就把我扔在这儿,自己跟着他们走。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乃琳眨眨眼睛,抹开眼角的沙砾,

 

“拉姐,别说丧气话。”

 

她从行李中拿出毛巾,小心翼翼地用水壶里的一点儿水沾湿,帮贝拉擦脸。她从前有很温柔的声音,那是多少人的向往。

 

“拉姐,再坚持坚持,马上我们就到了。”

 

“到?到哪儿?”

 

“到大道上。那里路很宽,大家不用为食物抢得头破血流,我们也能支起自己的帐篷,不用被夜风吹得发抖…总之,是很美好的地方。”

 

“像枝江一样美好?”

 

乃琳愣了一下。她们从枝江出发,辗转找到这支全是逃难者的队伍。出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拉着车,后来贝拉伤了,拉不动了。但是枝江没有半点儿瑕疵,她们走得越远,脑海里的枝江就越美。

 

“拉姐躺着呢,看不见。周围的景色可漂亮了,咱们旁边儿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对过就是一片林子,葱葱郁郁的,估计一会儿大伙就从那里找吃的…”

 

“像枝江一样漂亮?”

 

“嗯…像枝江一样漂亮。”

 

土路的两旁是看不见头的黄沙和高坡,太阳渐渐低垂,视线不那么清晰了。后头是少有人走过的道路,被她们趟出一道痕;前面是渐行渐远的大队,乃琳鼓鼓劲,重新系好绳子,压到肩上破皮的地方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咬咬牙,接着走。

 

趁自己还有力气,她试着让贝拉安心,

 

“拉姐,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咯。”

 

“嗯,好。”

 

太阳会落到一侧的高坡后,然后静静地观察。总有人撑不到下一次日出,可是它不关心。

 

 

入夜之后就该休息了,在一片漆黑里赶路太危险。这里的一切都是她们的敌人。她们两个很晚才到,围着篝火的暖和的内圈早就没了位置。乃琳把绳子解开,在地上支起帐篷。

 

说是帐篷,就是几片破布而已,只能挡挡风沙。她和贝拉钻进去,要靠在一起,披上厚厚的外套才敢睡觉。长此以往,乃琳只坏了嗓子,都是幸事了。

 

她把贝拉抱进帐篷里,替她披好衣物,动身去内圈领两个人的口粮。乃琳回来得很快,脸上挂着温柔但略显尴尬的笑容。她钻进帐篷里,调皮地靠近贝拉。她想让整件事听起来不那么残酷。

 

“哎呀拉姐,今天咱们迟到了,大家都饿了,吃得就多。只剩下这一份儿了,咱俩将就一下。”

 

贝拉偏过头去,声音里带着呜咽,

 

“乃琳…你不用骗我…他们就给了你一人份的口粮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乃琳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手里不停地揉搓那只被冻得发冰的土豆、把碗里的粥倒进她们带的另一只碗里。贝拉不敢扭头去看她的表情。她不是怕乃琳生气,只是害怕看见她脸上一贯的温柔。

 

“不要这么说嘛,拉姐。大家也真的很难,明天说不定就好了呢?说不定只是今天恰好没找到那么多东西吃…喏,拉姐,我不是很饿,而且马上要睡觉了,少吃一点儿夜里舒服。拉姐生病了,要多吃点儿,多吃点儿才能好得快…”

 

“乃琳,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把我丢下吧…”

 

“…如果是我病了,拉姐会丢下我不管吗?”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夜风裹杂着沙尘,把挡风的布片吹得乱动。乃琳撩撩鬓边的发丝,

 

“所以说啊…明天会好的…只要拉姐还和我一起。只要咱们俩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她用刀子把土豆切开,泡在快要凉透的粥里,扶起躺下的贝拉,

 

“拉姐,乖,吃点儿东西。”

 

被乃琳送进嘴里的粥,还有眼泪的味道。是咸的、苦的、涩的,两个人相互取暖的日子里,再没有尝过酸甜的滋味。

 

远在天边的,是江河湖泊、山川大海;近在眼前的,是彼此被旅途摧残的容颜。远处有明天的家乡,有四通八达的大道,只是没有她们;近处什么都没有,就连摇曳的生命,也快要被消磨殆尽,可是这里有她们在乎的。通向明天的大道究竟在哪里,还有多久才能到呢?只要她们坚持,坚持,再坚持。

 

只要她们还能看到一次次日出。

 

 

每天都有人倒在路边,每天都有人再也没能从过夜时的毯子上起来。剩下的人不是更坚强,而是更麻木。

 

她们依然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乃琳走得越来越慢,幸好大队伍也慢了,这才没有把她们落下。日到正午太阳毒辣得很,地面被烫得干裂发黄,乃琳的脸却越来越白。多亏了系住板车的绳子把她勒住,她才没有一头栽在地上。

 

太阳下山越来越晚,一天里她们埋头向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从后面,看着乃琳的衣服越来越宽松,看着乃琳脚下发虚。

 

“乃琳…歇会儿吧…咱们不走了。”

 

“…马上…马上就到了…”

 

她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她也再不忍心看了。眼泪是宝贵的水分、盐分,再不能交由感性随意挥霍了。

 

一路到此,队伍里没有多少人了。她们走得慢,可还是有靠近内圈的位置过夜;内圈的人负责给周围过夜的发放口粮。她们其实料到了,但是看着人来人往,就是没有人在她们身前停下,还是过于残酷了。

 

两个人沉默着,在帐篷里相护拥抱得更紧密更紧密。远的,近的,都没有意义了;忽然间,明天这个抽象到不能再抽象的概念,变得无比具象。

 

“…乃琳,咱们去看看枝江吧?”

 

“……现在吗?”

 

“我怕再等,就看不到了。”

 

她们把所有行李都留在这里,板车上贝拉半坐着,怀里抱着那只小小的箱子。没了那么多负担,乃琳不用把绳子系在自己身上了。她拉着贝拉慢慢走,一直走到一座翻不过去的高坡前。坡前还是黄土,但没有遮挡视线的障碍了。她们面朝枝江的方向,背靠不知还要多少明天才能到达的远方。

 

她们忽然想向对方道歉。

 

“乃琳…对不起,把你拖累了…”

 

“拉姐…对不起,一直在骗你…”

 

破晓前是浓浓的黑暗,可是彼方的天边、枝江的方向,开始露白。她们没有接受对方的道歉,反而相视一笑,

 

“那里有浓郁的森林、有清澈的小河、有可爱的动物、有温暖的家园…”

 

“最重要的,是有贝拉/乃琳。”

 

她们的明天不再是远方,而是枝江。这里的黑夜冷得令人发抖,她们下意识相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那只小小的箱子躺在贝拉怀里,到最后也没有被打开。余下的东西,她们送给了通向明天的大道。

 

她们走在另一条大路上,带着简单的行装。那条路上只有她们,有贝拉如同健康的母鹿一样的身形,有乃琳夜莺一样好听的嗓音。四周是茂密的丛林,脚下是通向明天的大道。她们走在中央,头也不回地向明天的枝江出发。


(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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