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诗的日子3
插电蚊香液的地方传来有规律的嘀嗒声,我撑起身看,没有什么在滴水,关掉蚊香液,也还是有声音,别的没有瞧见。 洗完脸出来,看到一个黑豆大的影子横在地上,它已经死了。死了的可怜的虫子,它大概是跳了许久,我用厚纸包着扔进了垃圾桶,小脊背黝黑发亮,鞘翅目。 虫子会有尸僵吗?我看的刑侦剧里是可以用尸僵程度和尸斑来倒推人的死亡时间的,我想虫子应该也行。前天早上发现水杯里死了三只虫子,是和阿风阿沙一样的双翅目的小虫,天灾还是人祸,是不是太喜欢水了,像葫芦娃里的水娃掉进了酒缸,这谁知道呢。 点满阳光的墙壁,是白灼干贝的颜色。我坐在背靠窗的沙发上仰头看,透明的窗户,干净的地瓷砖,雪白的天花板,光走了三趟看起来很干净的路,却在墙顶留下了绰绰阴影,这是空气的颜色吗。 下了两天的雨,气温骤降,电站冷却塔的烟雾轮廓清晰,我还看见了更远的山上的风车,今天空气质优。 洗完衣服,出门吃早饭,我增加了自己到人群里的机会,因为留在伊川的日子已经到了一年级小学生可以清楚发音的数字。右前方的“健康之门”外的车已经只剩1/5,守门的人也撤了,没什么人来听了。 我把垃圾放在了环卫大妈车上,算是用空瓶和纸箱交换她帮我扔垃圾的特别关照。虽然垃圾车不过20米,但是我想,交换意味着我们有了达成一种关系的平等权利,而不是单靠给予,单靠默契。小恩小惠,受之无愧,自得其罪。我和大妈达成了垃圾袋和塑料瓶的合作。 “你不是学生啊?” “不是,我不是。” “那你在这边是工作哇?” “也不是。” “你吃早饭没有?” “我还没有,我现在去。” 大妈把头发剪了,只从背影看我都快认不出她了,因为她头发本就不多,现在几乎有些癞头。 “你剪头发啦?啥时候剪的?” “嗯,昨天剪的。” “在哪儿剪的?” “那下头,就在那荣荣理发店剪的。” “哦哦,那我走啦,拜拜。” 荣荣理发店在我家那栋楼和旁边的楼中间夹着的一条巷子里,去拿美团优选的货物时都从那里过。之前我想过去那里洗头,因为门上贴着剪发短发7块,长发10块,我想洗头应该也便宜。走之前我一定会去试试。我习惯性地过早想到离别,我是个没有礼貌的人。 大概因为是周末,挂了很多奖牌的那所小学门口,旁边的多媒体屏幕没有开,黑漆漆的。金牙也会长蛀牙吗?我突然发现两边的电子屏幕所在的墙体有几道很粗很长的裂缝,每边都有大概三四条,比屏幕长的多,延伸到转角也有,比例等同于两米高的桌子上掉下的煮鸡蛋。 我想到《危楼愚夫》,思考着要不要往意见箱里丢封匿名信件,写写修复一下这两道墙的建议或者提醒。如果我没忘记,那要在离开前做这件事。或许应该换成投放到县政府门口的意见箱,这样我可以认真地多写一点。 树是怎么相爱的,楼是怎么相爱的,人们怎么从不问这些。 学校的研究生宿舍楼是三栋很高的电梯公寓,我偶尔在楼下散步,看着这栋楼的外壁上投的另一栋楼的阴影。阴影是黑色的三角形,就像一道暗门慢慢地打开,两道门,一天开两次,早晨和晚上。 可以想象这两栋楼是相爱的,但是因为不能移动,就用这种方式抚摸对方,用自己的阴影去印在对方的身上,同时也接受对方的阴影,至近至远东西。 楼和楼相爱,也算是门当户对。 树和树,我理应比别人更懂,毕竟是一位林学本科生,主研分类。专业知识和我讲它们怎么生长,发育,繁殖,演替,竞争,死亡,个体,群体,时空,分类。但我不懂,因为我觉得地球上的树都是连在一起的,它们其实是一棵树,就像我不懂我的左手怎么爱我的右手,尤其是我有一只惯用手,它总是更劳累。 树生来就是自爱的,因为它自爱就够了,整个地球都是它,它就是自己所爱的对象。所以树不用移动,它不需要再去找别的对象来爱,它们自己就是相亲相爱。而我,走路都会左脚绊右脚,我这个要走路的人却是个不会走路的人。 有些人类对树木,不是冷也不是热,是一种温暴力。他们不滥砍滥伐,他们只会路过的时候,把还带着余温的热狗签插进树干里,或者是把喝到一半的粥放在树干分叉的地方,我把那塑料杯子挑下来的时候,它还是温温的。极少数我怒气上头的时候,真想把烟灰抖在他们手上,可惜我不会抽烟。 我买了三颗洋葱,因为它看起来能放的久一点。前几天买的大蒜,还有一半没吃。成捆成捆的新蒜,摆在各个小菜摊上。这里的人都是怎么吃蒜的呢?我以为会像山东的大葱一样空口吃,所以买了一点回来试试直接吃是什么味道。结果不行,大蒜就是大蒜的味道,辛辣,得就面吃。 剥蒜的时候发现它比我以前剥的干蒜头的水分更充足一点,蒜衣还带着点紫色,所以十分好剥。但在家里,这活计一般都是我外婆来做,她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手上剥蒜剥花生。 她房间里时常有个小不锈钢的盆,就放在靠阳台的飘窗上,里头放了点剥好了还没拿出去的蒜。舅舅一家是开饭馆的,总是需要用到很多的蒜。 外婆常说自己已经不行了,什么都不做了,做不好了,但我知道她还是可以做事的,只是偶尔需要帮她找点事做,她的手指甲也适合做这个,硬碰硬,软碰软,老手指碰大蒜。 想起了我曾计划着建议县政府在伊川举办老年人自行车比赛的冲动,意图调动老年人的青春积极性。但或许剥蒜比赛也可以,既保留了竞赛性质,又很适合这个多蒜的季节。剥好的蒜深加工成蒜油,蒜渣卖出去,也不浪费。我决定把这一项加在我拟订的意见书里。 我戴好了眼镜切洋葱,眼泪依然是啪嗒啪嗒地流,仿佛每层洋葱衣上,都画了一幅我爱人的背影。 谁能切着洋葱不掉眼泪呢,谁能看着爱人的背影不掉眼泪呢,我是不能的。洋葱啊洋葱,我空心的被窝,流出紫色的眼泪。从前红着脸,而今只有眼,一双被洋葱亲过的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