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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合伙人|花无谢】雪落半庭殇(六)

2023-02-26 21:44 作者:熊猫要闪亮  | 我要投稿

情动

       容齐被太后勒令在床上躺了三天,不用上朝、不用上课,可也不能踏出寝宫去找昊辰,只能百无聊赖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滚着滚着,有时候就睡着了。

       这日辰时已经过半,小荀子轻手轻脚地探头进来,见容齐拥被而坐,正低着头发呆,于是问道:“陛下,您醒了怎么也不唤奴才一声?”走进了发现容齐满面潮红,惊道:“您这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发热了?”

       小荀子急切地伸手想探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容齐却飞快地躲过,窘迫说道:“朕没有发热,你去备水,朕要沐浴更衣。”

       小荀子顿时明白了其中缘由,笑着劝慰道:“陛下,这是好事,您不必羞愧,回头秉明太后,就可以着手纳新选妃了。”

       “纳什么新选什么妃?切莫胡说。速去备水!”容齐恼怒。

       小荀子笑着退下去,只道容齐是害羞,却不知他另有烦恼。

       容齐浸在浴桶中,表情颇有些生无可恋,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在梦里他亵渎了那个清风明月、谪仙一般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该,可是此刻他的内心满是渴望,渴望实现梦里的一切。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到胸膛里传来的阵阵悸动,可同时也触摸到自己瘦弱的身躯,他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他坐直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既是不能做的事,那便还是不要想的好。

       容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冷静而克制,“小荀子,”他开口,尽量保持着平淡的语气,“去孤寒宫,宣朕口谕,明日……不,日后,昊辰公子不必再来太学殿伺候,在孤寒宫候旨便是。”

       屏风后的小荀子不禁迟疑。

       容齐倏地严厉起来:“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小荀子心里一惊,唱了声“喏”便匆匆退了出去。容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懊恼地拍打了一下水面,将自己的影子拍得七零八落。

 

       第二日下了朝,处理完那为数不算多的公务,容齐在宫中随意地散着步,他心不在焉、神思不属,走着走着惊觉自己竟又走到了孤寒宫。看着那虚掩着的斑驳大门,容齐心里不禁微微一痛,他转身正欲离开,却忽闻里面传来昊辰的大叫:“花无谢你住手!放开我!好疼!”

       容齐大惊,情急之下便推门闯了进去,惊见昊辰衣衫不整,半条腿裸露在外,花无谢一手按着他脚踝,另一只手正在他腿上上下其手。

       容齐瞬间气冲灵台,怒喝一声:“花无谢,你给朕住手!”

       世界瞬间安静了,无谢和昊辰定在当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容齐怒冲冲走近,却也愣住了,花无谢手边一个白色瓷瓶,散发着药酒特有的激辛味道,而花无谢掌下,昊辰小腿之上,好大一片青紫,被他本就白皙如玉的肌肤衬得是触目惊心,看得容齐心里一紧,见他竟还要起身行礼,连忙制止了他。

       昊辰整理了一下衣衫,把裤管拉好,说道:“臣衣衫不整,失礼了。”

       “无妨,是我突然闯进来,不过你怎么会受伤?”而且看起来伤得颇重……

       “臣不慎摔了一跤,无碍的。”昊辰答道,同时疑惑:这小皇帝,昨日才来说日后不见他了,今天又突然跑来,还做出这么一副关心的样子,到底是闹哪样?可看着也不像是惺惺作态,当真是君心难测。

       昨日小荀子来颁了容齐口谕,临走时被任先生拉住询问,是不是昊辰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君心不快。

       小荀子推脱说不敢妄测君心,最后却小声说了句:“皇上他,兴许是腻了。”

       腻了?昊辰听着这话,面上毫无波澜心里却是一阵愠怒,这是把他当成供人消遣娱乐的歌伎美人了不成?容齐所谓的“喜欢”,便是这样的“喜欢”?而且这喜欢,还真是来去如风。

       但昊辰终究冷静自持,恼了片刻也就平静了,见树上几个梨子熟了,便搬来梯子攀了上去。昊辰伸手摘下眼前的梨子,心里开始盘算:还是要让无谢去探一探容齐的口风,兴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但如果确实如此,那小皇帝这条路兴许时指望不上了,他得想想别的出路……他脑子里想得出神,脚底下就没留神,一脚踏空下来,幸好不太高,腿没断。

       花无谢弯起手指在昊辰头上敲了一记,“搭梯子上树摘个梨都能摔下来,笨。”

       昊辰抬手抚了抚额头,笑道:“自是不如花统领身手矫健。”

       容齐看着两人举止亲密自然,心里一阵酸涩,他不敢做的,这花无谢却是毫无顾忌,——他嫉妒!

       用力把心里酸酸的感觉压下去,容齐吩咐道:“小荀子,去太医院找个擅长看骨伤的太医……”

       “陛下不必。”昊辰和花无谢异口同声打断了他。

       花无谢颇为自豪地说道:“我家常年征战沙场,处理这类跌打损伤的经验那是太丰富了,宫里的太医不一定有我手法好呢。我刚看过了,没伤着骨头,擦点活血化瘀的药酒就好。”

       昊辰不满地小声嘀咕道:“你那手法,忒疼了。”

       花无谢听力极佳,解释道:“用点力把淤血揉散了,才好得快啊。”

       昊辰:“我左右在这孤寒宫又不出去,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区别?”

       无谢:“那当然也是早一些好了来得舒服。”

       眼看这两人把皇帝晾一边自己聊开了,小荀子重重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两人收了声,昊辰说道:“陛下,微臣这身份是没资格请太医的,何况是这种小伤,若当真劳动太医,只怕臣会被诟病。太后想必已经对臣颇有微词,不可再生是非。”

       昊辰一句话竟让容齐悄然红了眼眶,容齐长袖一甩,恼怒至极:“朕好歹是皇帝,居然连为你请个太医都做不到吗?!”如此还谈什么护他周全,根本就是一句空话……

       容齐正气着,突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低头看过去,见昊辰笑容柔和地递过来一颗黄澄澄的梨子,“坐下吃颗梨,去去火。”

       容齐依言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啃着手里的梨,清甜的汁水流进喉咙,让容齐火气渐消,只剩下了沮丧。他这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子,让昊辰不禁觉得有些可爱,又有些于心不忍,他抬手想摸摸容齐的头安抚一下,又觉得此举太过僭越,于是那抬起的手生生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陛下,臣有一事,希望陛下为臣解惑,”昊辰突然问道,“为何突然不需要臣伺候了?可是昊辰做错了什么?”

       “不,你没有错,”容齐心里一惊,心虚地垂眸看向地面,“是我……我……”他脑子里快速地编造着理由,“母后布下了眼线,怕是对你有所猜忌,我想着如果与你疏远一些,或许可以消除母后一些疑虑,对你也好。”

       “原来如此,”昊辰内心将信将疑,表面却装作深信不疑,“可是您这样突然与臣疏远,反而显得刻意,倒不如如常相处,小心别被太后娘娘寻了错处便是。”——这些,容齐会想不到?

       “你说得也对,”容齐展颜一笑,像是雾霾突然散了一般,“那明日,昊辰还是来陪我上课,我一个人上课也是无趣的很。”

       他原本是打算与昊辰避而不见一些日子,待心中妄念平息,但此刻他放弃了,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昊辰就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怕是忘不掉了,既如此,还不如经常一见以解相思,有些事做是不能做的,但想想……想想总没关系吧。

       容齐满目期待地望向昊辰,谁知昊辰竟不假思索便拒绝了,看着容齐眼中的期待被失望取代,昊辰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腿疼,不想走路,陛下容我缓几天吧。”

       容齐这才释然一笑,说道:“我昨日下了那样的口谕,还以为你生气了。”

       “生气说不上,有些疑惑罢了。”昊辰答道,他不欲多说,拿过搁置在一旁的琴递给容齐,“陛下前几日说练会了《关山月》,要奏给我听的。”

       容齐正了正身姿,将琴置于膝上,双手有些紧张地先摆好姿势,而后拨挑按捻,乐曲自琴弦上流淌而出。起初容齐心无旁骛,但中途昊辰却突然凑近了些查看他的指法,一袭幽淡的兰花香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容齐的心弦瞬间就乱了起来,连带着手下的琴弦也乱了。一曲终了,他的手心都微微有些潮湿。

       “姑且不说指法技巧,前面倒还风轻云淡、月明千里,后面怎么就乱云飞渡、摇光碎影了呢?齐儿你在想什么?”昊辰似笑非笑地疑问道。

        “确实……想了一些杂事。”容齐窘迫说道,他抬眼对上昊辰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心跳忽然就更快了,脸也渐渐热了起来,“朕还有事,便先行离去了!”他落荒而逃。

       昊辰微微吃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疑惑,但待容齐消失在视野中,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你说,他说的是真的吗?”他问花无谢。

        “他为什么要骗你?”花无谢反问。

        “那他为何心虚?”他再问。

        “他心虚了吗?”花无谢一脸无害地眨了眨眼,“他一个半大孩子,就算有心眼儿,能有多少?”

       昊辰看了眼自己这好友,无奈,小声说道:“心思如此单纯,难怪被人牙子拐了还开开心心帮人数钱……”

       花无谢:“这儿时囧事咱能不提了么?”

       腿上伤处一阵阵作痛,昊辰不由得伸手按住,犹豫了片刻,他对花无谢说道:“要不,你再帮我揉揉,能好快些不是?”

       花无谢:“你刚不是说‘左右不离开孤寒宫,早一日晚一日没区别’?”

       “早一日好了,好早一日陪咱们的小陛下上课啊,你没听他说,——‘一个人无趣得很’。”昊辰答道。

       “我就知道你其实也是心疼他的。”花无谢一边说着,一边在手心里把药酒搓热了,覆上昊辰的伤处,缓缓施力揉搓着。

       “那是自然,”昊辰忍着痛答道,“把他哄开心了,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做,说不定还可以早一日离开这里。”

       “你只是这么想?”花无谢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轻叹一声,“这样的话,感觉容齐有点可怜呢,他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昊辰心里竟也有了一丝丝难过与内疚,“无谢,你这是在责怪我吗?”他问道。

       “没有,你别乱想。”花无谢柔声说道,若说可怜,昊辰更可怜,他就算满心算计,也没有人可以指责他。无谢只是感慨命运弄人,若不是太后当年造下杀孽,他们本该是很好的朋友与君臣。

 

       浮云朝露转瞬即逝,转眼已经是第二年冬。容齐始终小心翼翼地把对昊辰的心思压在心底,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时间久了,总会露出些端倪。

       这一夜又是午夜梦回,他悄悄坐起身,静静地等待着体内汹涌的春潮平息下去,这求之不得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小荀子递上一杯温热的安神茶,伫立一边,他心中叹息,他都不止一次听见皇上在梦里叫昊辰的名字了。犹豫片刻,他说道:“陛下,您若当真放不下昊辰公子,就是要了他又如何,您是皇帝,何必这样苦着自己?虽说公子他身为男子不能入后宫、晋位份,可这也是君恩……”

       忽觉气氛变得压抑,小荀子住了口,惶恐地微微抬眼看向容齐,却对上一双凌厉的眸子。小荀子心里猛地一个寒噤,“噗通”一下便跪了下来。

       “掌嘴。”容齐的声音自冰冷寒夜中缓缓飘来,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冷眼看着,直到小荀子把自己掴到双颊红肿,才冷冷道了声“罢了”,“小荀子,自朕幼时你便陪在朕身边,朕知你忠心,但你若是再说出这等有辱于他的话,朕必重罚。”

       “是,奴才不敢了。”小荀子战战兢兢地应道。

       容齐抚着胸口轻咳了两声,说道:“这殿中有些冷,你再去取个炭盆来。”

       小荀子恭敬地退出去,偌大的寝殿只剩容齐一人,安静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一豆灯火摇曳着,照亮这满室清寒。

 

       这一日午后,天气晴暖,昊辰正独自在太阳下摆着棋谱,花无谢突然来了,带着一身的丧气,进来便问有没有酒。如今他坐在昊辰对面,酒壶已经空了3、4个,他还在仰头豪饮。

       虽然知道他酒量好没那么容易醉,昊辰也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尤其担心花家是否有什么变故,于是抢过他的酒壶,问他缘由。

       花无谢一脸生无可恋、欲哭无泪:“太后下了懿旨,要我娶玉宁郡主。”

       昊辰闻言却是松了口气,打趣道:“就这?这是好事啊,无谢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这镇国公府的二公子,样貌俊美、身手不凡,性格活泼随和,家世、人品都是没得挑,是多少世家女眼中的良配,可是如今二十有五依然独身,这些年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上门说媒,可他全都推脱了,也不知道想找个什么样的。

       “成家我也得找个喜欢的啊,那玉宁郡主,我见都没见过,谈何喜欢?”花无谢抱怨着,“而且那玉宁郡主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吧?太后的外甥女,她赐婚给我不就是为了拉拢我们花家,显得跟我家亲近。”

       “确是政治联姻不假……”昊辰沉吟道,太后早就有意拉拢花家,花正林与她周旋了一年之后终于屈服。太后此次赐婚,无非是想加固一下两家的关系,“不过这玉宁郡主,据说姿容秀丽、委婉大方、秀外慧中,抛开其中牵扯的关系、利益,为妻应是不错。”

       “传言怎么能信?反正我不喜欢。”花无谢赌气说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昊辰好奇问道。

       无谢不答,一双微醺的眼睛只直勾勾地盯着昊辰。

       昊辰突然会意,身子微微后撤,警告道:“花无谢,你我竹马之谊,别胡思乱想。”

       花无谢失望地收回目光,都说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结果他偏偏就遇上这么个惊才绝艳的,“唉,苦啊……”他手支着腮,委委屈屈地念着,“喜欢的人不睬我,要娶的人不喜欢。”

       昊辰无奈白他一眼,说道:“借酒发疯。”

       花无谢心思被戳穿,有点尴尬,他轻咳一声坐正了身子,问道:“你一贯主意多,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推了这门婚事?”这近两年间,他父亲朝堂之上的所作所为,大多有昊辰的指点,昊辰的谋略城府他信得过。

       昊辰摇摇头,“太后铁了心思要与你家联姻,你就算说自己不能人道,她都可以先嫁外甥女、再过个继子给你,所以你就认了吧。”

       花无谢嘴一撇,是真要哭了,“我出家当和尚去算了。”

       昊辰笑笑没理他,花无谢还没傻到做出这种连累家人的事情,但看他也是真的苦恼,昊辰想想说道:“你若当真不能接受那玉宁郡主,完婚之后就别碰她,保她完璧之身,待太后失势再与她和离便是。这玉宁郡主父母早亡,除了太后也没别的依靠,而太后约摸也只当她是个拉拢势力的工具,她也不一定就满意这门亲事。”

       “对哈,”花无谢恍然大悟,“见都没见过,她也不会喜欢我的啊,我还真是庸人自扰了。”想通这一关节,花无谢顿时舒心了。

       昊辰也不再理他,顾自研究棋谱,花无谢看看棋盘又看看他,突然说道:“昊辰,我知道你只拿我当朋友,我其实也早就收了心思当你是兄弟,不过你与容齐呢?他虽然从来没说过,可是他背后看你的眼神……,我都看出来什么意思了。”

       昊辰在棋盘上放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还能什么,他喜欢你,迷恋的那种喜欢。”

       昊辰抬起的手顿在了半空,呆愣地看着花无谢,容齐竟有这样的心思?

       花无谢看昊辰这样子,惊疑道:“不会吧?你一点都没察觉?”

       “我……只是从未如此设想过。”昊辰说道。

       “看来他与我当年一样,是单相思?”

       “你当年那也算‘相思’?不过小孩子胡闹罢了。”昊辰说道,“我于容齐,可以是臣子、是兄长、是友人,但独独不会是那种关系。”

       “也是,两个男人,就算是咱们这种世家子,想缔结连理之约都是不易,何况他是皇帝。”花无谢打量了昊辰一瞬,感慨道,“不过你若是入后宫,必定是‘六宫粉黛无颜色’,昏庸点的君王从此怕是就不早朝了。”

       “花无谢,”昊辰微嗔,“这玩笑不好笑。”

       无谢讪讪地闭了嘴,但之前下肚的几壶酒此刻有些上头,他安静没一会儿,又忍不住话痨开了。“昊辰,你当真对容齐一点感觉没有?这小子这两年长大,跟你差不多高了,也不像以前一看就是个孩子了,也英气了,你俩站一块儿,其实挺般配,我看你平时对他,也好得很……”

       “我与他断无可能,”昊辰平静淡然地说道,“既无可能,何必动念?”

       “这话说得可真是无情,”花无谢小声叹道,“你是不是吃过那传说中殒丹啊?”

       “殒丹?那是什么?”

       “最近流行的神仙话本里的事物,一种神仙炼的丹药,吃了就会断情绝爱,从此不知情为何物。”花无谢兴冲冲地给他解释道。

      昊辰白他一眼,无奈说道:“有时间多看看圣贤书,不要浪费了大好时光。”

       “你怎么跟我爹似的……”

       两人正说着,忽闻门扉轻启,容齐自外面走进。两年间他眉宇间的稚气已脱,身姿瘦长挺拔,一身文雅书卷气却也掩不住那隐隐的帝王气韵。此刻他身着一身华贵狐裘踏光而来,若是平时昊辰只会觉得此景赏心悦目,今日得知他对自己的心思,内心竟有些异样。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异样究竟为何,容齐已近得身来。

       “无谢你怎么也在?你昨日值夜,今日还不回去休息?”容齐问道,再看他身边歪倒的几个空酒壶,笑道:“看来是对母后给你安排的亲事不满,跑这儿借酒消愁来了。”

       花无谢:“您既然知道,就帮臣把这婚事推拒了呗。”

       “其实我那表妹人不错,温婉贤惠,宜室宜家,再说还是不要忤逆母后的好,”容齐劝道,“待你定下婚期,我再送你一份大礼。”

       花无谢故作认命地叹了口气,说道:“大礼倒是不必,给几坛宫里的陈年佳酿就好。”

       昊辰听着二人对话,心中不免寻味:镇国公倒戈于太后,朝野一片哗然,可容齐竟丝毫不为所动,要知道如此一来他手中势力减弱大半。他如此淡定,也不知道是另有打算,还是当真毫不在意。“不在意”,这三个字在昊辰心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让他胸口一窒。

       容齐笑着应了无谢,接过小荀子手中的古琴展示给昊辰,语气略带着一丝得意:“昊辰,你看我今日带来了什么。”

       那古琴造型古朴大气,端首题有“龙吟”二字,字体飘逸又不失刚劲。“龙吟?这是……”

       “正是曹侍郎家中那张,我跟他要来了。”

       花无谢:“那曹老头还不得心疼死?”

       容齐轻哼一声:“谁让他昨日在朝堂之上与我唱反调,小惩大诫罢了。”

       昊辰看着他那副嚣张的得意劲儿,不禁好笑,但依然说道:“齐儿,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这事儿做得可不地道。”

       “哎,我就吓唬吓唬他,赏玩几日就还他,他这琴虽不错,但宫中又不乏名琴,我还是更喜欢我的飞泉连珠。这龙吟就放在你这儿,多玩一阵子,让他多上上火。”容齐说道。

       “顽皮。”昊辰笑着说道,他手指抚上琴弦,只听此琴音色清亮洪大,余韵悠长,九德兼备,不禁赞道:“果然好琴。”

       “不如弹奏一曲?”容齐提议道。

       昊辰不语,双手置于琴上沉思片刻,缓缓拨出一片明快的泛音,如山间小涧淙淙铮铮跳过山石、跃过松根,而后溪流汇聚成江河,一路跌宕起伏,风急浪涌,奔流入海。此时琴音渐缓,改泛音为散音,改旷远为深沉,仿佛沉入了幽深海底。

       余韵渐消之时,一记深沉按音,划出一声仿若潜龙在渊的悠长低吟,水流涌动,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自沉睡中醒来,然而随着节奏渐快,一条巨龙怒吼着破水而出、直上九天,激起千层浪。霎时间风云变色,巨龙带着一身人神不可当的雷霆之势穿风破云,游走天地之间,气可吞山河、势可掩日月。

       乐曲此时激昂狂放、气冲云霄,听者亦是人心激荡,已是半醉的花无谢突然口中长啸一声,一跃而起执剑而舞。他身若蛟龙,豪迈飘逸,手中长剑荡起一片银芒,杀伐之气挥斥四方,惊天动地。

       一曲终了,云开雾散,阳光普照,巨龙消失于天际,那一声高亢龙吟却久久回荡。

       花无谢长剑斜插入地,手脚舒展着躺倒在地上,大笑三声,道了声“痛快!”便睡过去了。昊辰过去推了推他,见他不起,便拿了他的大氅给他盖上,随他去了。反正他花家儿郎自幼便饮冰卧雪,身子受得住,何况此刻暖阳高照。

       容齐轻掩胸口,微微喘息,似乎是激荡之情积于胸中尚未舒散,“这倒是第一次听你弹奏这般豪迈激昂的曲子,还真是令人振奋。”

       “不过是看到这‘龙吟’二字,一时随性而做罢了,”昊辰舒朗一笑,玩笑一般说道,“素闻曹大人好音律却不善音律,这琴若有灵,在他手里怕也是心有不甘。”随后他轻抚琴身,看作不经意一般轻声说道:“龙,本就该翱翔九天之上,即便深潜于渊,也不该太久。”

       容齐面上笑容倏而僵了一瞬,但立刻恢复如常,“这琴你若喜欢,便留下,曹侍郎那边,我赠他一张更好的,想必他也愿意。”

       “这倒不必,”昊辰说道,“此琴虽好,但终是他人之物,与我无缘;我那‘平心’虽是凡品,但弹了十余年,弹惯了,更通我心意。”

       “这倒是我肤浅了,”容齐说道,“弦随心动,若有心,凡品也是不凡。”

       浅聊几句之后,容齐离去,昊辰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怅然。他曾对花正林说,不应因容齐生在皇家,便苛责于他,可自己何尝不是在苛责于他?还有容齐对自己的心思……思及此,昊辰的心脏不由得悸动了几下,他努力忽略了这份不应有的悸动,却更加愧疚了一层,他这算不算是在利用容齐对自己的这份心意?

       “你对容齐呢?什么心思?”花无谢的这句问话突然跃入他的脑海,他可以将“既无可能,何必动念”这句话淡然地说给别人听,可他知道,容齐在他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昊辰不由得瞪了一眼旁边睡得正香的花无谢,非要多这句嘴,这些事他不知道便也罢了,如今知道了,真是徒增烦扰。

       任先生不声不响地靠近,突然问道:“想什么呢?”

       昊辰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无奈说道:“先生,您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呵呵,”任先生狭促一笑,“刚刚,我都听见了。”

       “您……您听见什么了?”昊辰不禁局促。

       任先生指着“龙吟”说道:“这琴音色如此洪大,你又弹得如此气吞日月,你先生我又不聋,怎么会听不到?”

      昊辰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只是如此,还好……”

      “你说,陛下他听懂了吗?”任先生望着容齐离去的方向问道。

      “陛下聪慧异常,怎会不懂?只是,若他装作不懂,或不愿如此为之……”昊辰迟疑,同时面露为难之色。

       “他是皇帝,他必须懂。——这不是你或镇国公苛责于他,而是他自出生便注定了的责任。”任先生沉声说道。

 

       容齐自孤寒宫离开,行走于宫内步道,心口一阵阵闷痛愈发剧烈,逼得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小荀子赶忙扶了他去路边凉亭休息,歇了好一阵子,苍白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陛下,”小荀子万分地担忧,“公子今日那琴声太过激荡人心,您就让他停下又何妨呢?”

       容齐缓缓摇摇头,“与此无关,是我觉得愧对于他,一时积郁。”

       小荀子心中有忿却不敢显露,“您哪儿有半分对不住他?您为了他,整日苦着自己,他却半分不知道。陛下,奴才替您不值。”

       “切莫胡说!”容齐呵斥道。

       沉默半晌,暖阳渐凉,风中吹来梅花的冷香,容齐悲切地喃喃自语道:“是我皇家对不住他,母后对不住他,我也对不住。两年了,他想要的,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却不能给……”


本文灵感来自UP主玄央的视频《晚枫歌》,改动较大,如侵权,私信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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