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四十二)
咄嗟 刘贡父因为司空图的诗中出现“咄喏”二字,他分辨说《晋书》说石崇豆粥咄嗟,“咄嗟”是错误。 石林也以为孙楚的诗中有“咄嗟安可保”这样的句子,说难道这将“喏”当“嗟”吗?在晋朝以前,没见到有人说“咄嗟”,殷浩以为“咄咄逼人”,是拒物的声音。“嗟”是叹息声,“嗟”犹如人的呼吸声,怀疑是晋朝人一时之语。 我个人观魏时期,陈暄的赋有写“汉帝咄嗟”,《抱朴子》说“不觉咄嗟复雕枯”,李白的诗也有“临歧胡咄嗟”,王绩的诗有“咄嗟建城市”,张说的诗有“咄嗟长不见”,陈子昂的诗有“咄嗟吾何叹”,司空图的诗有“笑君徒咄嗟”,这些诗是押花子韵,如果是的话,应该是“咄嗟”。 刘贡父所举的诗,是其他的诗,这诗说“咄喏休休莫莫”,而且陈暄、葛稚川、左太冲、陈子昂、李太白这些人,都是司空图的前辈人,他们的话是可以作为验证的。何况司空图之前的作品也写“咄嗟”,这没什么可怀疑的。 我又推导,个人以为这句话,从古时候就有了,并非从晋朝开始的。《前汉书》有“项羽意乌猝嗟”,李奇注解说“猝嗟,类似咄嗟。”后汉的何休注解《公羊》说“噫,就是咄嗟。”以此可证明“咄嗟”是汉朝人说的。而且《战国策》里面也有“叱咄、叱嗟”等语,如此可更加肯定,这样的话,在古时候就有了。刘贡父所说的,显然是因为他涉猎不广所导致的,石林引用孙楚的诗,认为是晋朝人的一时之语,也说明他涉猎不广。“咄咄逼人”,是殷仲堪说的,石林以为是殷浩,谬误啊;其实殷浩是解释“咄咄书空”。 金钗十二 唐朝人作诗,句子很多用到“金钗十二”,比如白乐天的诗句,有“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 《南史》说周盘龙建立功劳,皇上送二十枚金钗,给他的爱妾阿杜。这故事非常好,可很少人用它。现在人们皆是说“金钗十二”,没见人说“金钗二十”,估计是沿袭旧习惯。 “金钗十二行”,有人解释是六鬟,齐肩比立为钗十二行。白乐天的《酬牛思黯》里面的“金钗十二行”,他自己注解说“思黯(牛僧孺)家中很多妓女,所以这样描述。”似乎是为了协上句而这样说。但梁武帝的《河中之水歌》说“洛阳女儿名莫愁,头上金钗十二行。”是说一个女子头上戴十二钗,这个说法和白乐天说法不同。 陈简斋诗 简斋的《腊梅诗》说“黄罗为广袂,绛帐作中单。”里面说到“帐”又说“中单”,感觉意思重复了。 我个人读苏东坡的诗,也说“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我觉得简斋是沿用东坡的意趣,应该是“绛纱作中单”,后来传写失误,才成为“绛帐”。 唐人用一麾事 《笔谈》说:现代人任郡守,称为建麾,这是因为颜延年有一诗句说“一麾乃出守”,这其实是错的。延年所说的“一麾”,是指麾之麾,不是旌麾的麾。其实是从杜牧之的这句“儗把一麾江海去”,开始谬用一麾,自此成为故事。 上面是沈存中所讲的,我个人考究唐朝人的诗,发现杜子美、柳子厚、许用晦、独孤及、刘梦得、陆龟蒙等人,皆用到“一麾”,只是杜牧用“一麾”露圭角,似乎失去了颜延年的意趣。比如张说的诗句说“湘滨拥出麾”,如此而言,初亦何害? 《缃素杂记》认为杜牧之的意趣极好,前面加儗把就是个失误。自己用“一麾”,在理上没什么问题,但不可以将此言指他人。宋景文的诗句说”使麾请得印垂腰”,又说“一封通奏领州麾”,真是摸透了颜延年的意趣,不存在谬用。 我个人以为,黄朝英这说法是妄言,杜牧之之所以出现失误,他是将麾之麾误为旌麾的麾,宋景文也是犯了一样的错误。朝英拿宋景文的诗句来驳斥杜牧,认为杜牧之诗句前面不应该说“儗把”,而宋景文是自用,所以没什么问题。按照这样的说法,那么杜牧之的“儗把一麾江海去”,难道不是自用吗?景文的“使麾请得印垂腰”,就他单独不是指旌麾吗? 黄朝英还说“一麾”不可以指他人,我个人以为宋景文的诗说“使麾州”的“麾”是指别人,有何不可?所谓的“贬辞”,可以说“麾去”。既然是“旌麾”,有被贬的意思吗? 黄朝英还认为景文用“一麾”,是摸透了颜延年的意趣,但延年的“一麾”是旌麾的麾,也就是最开始并不是麾之麾。朝英的话翻来覆去,没有一句是合理的,感觉很可笑。 《笔谈》说现代人任郡守,称为建麾,引用颜延年的诗,说是从杜牧之开始。 我个人认为这个说法也未必,读《三国志》里面有“拥麾守郡”,《文选》里也有“建麾作牧”,这说法早杜牧之很久了;如果说:把“一麾”误用,是从杜牧之开始,这样可以认同;而说杜牧之误用“建麾”,这个不认同。 韩白诗意同 白乐天的诗有记下年月日,从他的诗中可以了知当时的气令,也可以弥补史书上的缺失。比如他诗说“皇帝嗣宝历,元和三年冬;自冬及春夏,不雨旱爞爞。”从中可以了解到,宪宗即位闹三年旱灾。 白又有诗说“元和岁在卯,六年春二月,月晦寒食天,天阴夜飞雪,连宵复竟日,浩浩殊未歇。”又可以从中得知,元和六年二月晦为寒食,应该是和暖的日子,却霑霈大雪,气候实在是乖谬。 白又有诗说“八年十二月,五日雪纷纷;竹柏皆冻死,况彼无衣民。”又可在之中了解到元和八年十二月五日气候寒冷,大雪寒冻,民不聊生。 我个人按《东汉书》记载,说延熹间大寒,洛阳的竹子、柏树被冻死。襄楷说“闻之师曰:‘柏伤竹槁,不出三年,天子当之。’”白乐天这句“竹柏皆冻死”,证实是记录怪异的天气。又读韩退之的《辛卯年雪诗》里面也说“元和六年春,寒甚不肯归;河南二月末,雪花一尺围。”这说法和白乐天说法相同。 东坡用如皋事 前辈认为苏东坡的诗说“不向如皋间射雉,归来何以得卿卿?”按照《左传》说“贾大夫娶妻美,御以如皋。”这里“如皋”意思如训往,不是说地名为“如皋”,苏东坡误用了。 我个人读《古乐府》、张止见、毛处约、江总等人的《雉子斑诗》皆将“如皋”当地名用,才知道这个失误并不是开始于苏东坡。我获得这首诗后,检校各家对诗的注解,赵次公也引用里面的一首诗,他的意思暗合孙吴。 又读《宋书》,说明帝到郊外射雉,但无所得,他对跟着去的大臣说“吾旦来如皋,空行可笑。”陈萧的《射雉诗》说“今日如皋路,能将巧笑回。” 东坡用西施事 苏东坡有诗句说“他年一舸鸱夷去,应记侬家旧姓西。”赵次公注解说,按照《寰宇记》记载,当时有住东边姓施的人家,住西边姓施的人家,因为是西边姓施的人,称为西施。现在竟然说“旧姓西”,说明苏东坡不勘校。 我个人以为坡公应该不会这么疏忽粗卤,估计是“旧住西”,人们传写失误导致的,将“住”字写成“姓”。因为既然姓“西”,为何还说什么新旧呢?这里说不通。“应记侬家旧住西”,“住”这一字,更显语意益精明。 东坡用计魁梧 苏东坡的《和刘贡父诗》说“青派连淮上,黄楼冠海隅;此诗尤伟丽,夫子计魁梧。”赵次公引用《前汉 张良传赞注》说:苏林注解说“梧发悟音”,颜师古注解“魁,指大貌,说他因为吃惊而悟。现代人读为‘吾’音,不对的。”颜师古既然这么说,但苏先生作平声,难道有别注解符合他的意思吗?按照赵次公所说,计魁梧,应该是描述人魁梧。 我个人以为赵次公也没深考,以“梧”为“吾”,不是苏东坡自创的意思,因为“计魁梧”有自己的渊源。《后汉》描述臧洪说“体貌魁梧”,注解说“音吾”。所以,杜子美的有诗句说“魁梧秉至尊”,杜子美正是用《后汉》的说法。 又《史记 张良世家》里面说“余以为其人计魁梧。”之后曾文清的诗句也说“乃翁容貌计魁梧”,用的是《史记》里说的意思。 这二件事皆有所祖,前后都有人用过,怎么可以说是坡公自以为是而无所本呢?赵次公只见《前汉》的说法,没见《史记》、《后汉》得说法。我又考究,汉朝史书这么赞叹张良,说“张良之智勇,以为魁梧奇伟,反若妇人女子。(大意:张良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和勇气,会让人以为是位身材高大魁梧的人,没想到长得这么清秀,倒像个娘们。)”这句话是沿袭赵国人称赞孟尝君的意思,赵国人听说孟尝君有贤德,大家出门观看,人一见皆说“始以薛公为魁梧,然今观之,眇小丈夫耳。(大意:原本以为长得像薛公那般魁梧,但以现在所见的,和一般人没区别啊!)”以此可以了知“魁梧”,很早时候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