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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秋/重云同人文】问琴

2022-05-16 22:59 作者:梧桐流雨  | 我要投稿

飞云商会的小公子七岁上给古华派年逾古稀的掌门老师父收作关门弟子,到如今已三载有余了。

自古为人父母者恐小儿早夭,在道观请个师父收作寄名徒弟,原属寻常。富贵人家只有更讲究,益发不足为怪。然遥想当年,玉京城中遍传此事,轰动一时,足见这一门师徒,又结的极不寻常。

不寻常者有二。一者,那古华派并非道观,却是个没落已久的武学门派。飞云商会亦非寻常富庶之家,乃是玉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兴于商贾,成于诗礼,不是近利短视之流。古华派不伦不类,缘何得此青眼,此是一惊处。

二者,古华派门庭凋落,然江湖市井皆有传闻,现任掌门老师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奇人。博古通今,世事洞明;武能执剑,文可操琴。亦道亦侠,飘然有出尘之风。人多言老师父乃得仙缘之人,非凡俗之人能近也。且十数年未见其收徒,正是野鹤闲云,孤身游历多时矣,一朝忽又破例,实为奇谈。况小公子行秋其时不过七岁稚龄,懵懂小童而已,又是朱门之子,滚滚红尘中长成,必定凡心难断。缘何一见之下,投契至此?这是一奇处。

世人百般不能解者,行秋却只道寻常。眼看他一年进山清修,半载归家得闲,去时车马浩荡,回时孤身仗剑。作父母的疼爱小儿,惟恐他在外短了用度、无人服侍;作师父的却一向身无长物,飘然来去。小公子在家中尽有鲜衣良马、佳肴美馔,在外时受师父言行陶染,粗衣粝食,亦不以为意,往往将一应财物都散与沿途贫户。山高水远,一路散去,到得山门中,又是潇洒落拓一身并一剑了。师父教给他,居俗世须学冷眼,处乡野莫忘热肠。他都记着。于是山中习剑行侠,府中读书明理,出世入世,两相无碍。

十岁上,师父教他操琴。世人常言剑胆琴心,师父却道不然。剑有一心,琴有一心;一而二,二而一。二心融会,方得道心通明。少年郎一知半解,虚心求教。师父笑而不复语,取桐木良琴为赠。此后三月,携小徒云游四方,遍览山光水色,花鸟虫鱼。无论晴雨,路途远近,山势高低,那张琴只教小徒一人或背或抱。琴不离身,不使风吹雨淋。至晚投宿,开匣取琴拂拭之,如抚爱生灵。游历归来,胸怀万物之灵气,而惜琴身如己身。

又三月,细细教习抹、挑、勾、剔,吟、猱、绰、注诸般指法。不及三月,技法初成。方令试阅古今曲谱,研习诸般调式,静观师父鼓琴。不过一月已能效仿其师,奏出二三曲调。老师父欣然颔首,却道:“还少些心境。”求问少何心境,师父阖眼含笑:“不忙,年岁尚小。琴之所悟,道之所悟,是毕生事,不在一夕一朝。”又道:“且去观世事,观众生。”

所谓世事、众生,究竟为何物,行秋或者年少不甚解,却非一无所知。玉京处处皆见众生相。万民堂那热心快肠的父女俩,日日在灶台后边热腾腾的忙活,小小一爿店迎八方来客,师父说,是调人间百味,以飨众生。不卜庐的白术先生领着个年纪从不见长的小药童四处看诊,师父说,悬壶济世,是度众生。云翰社的老当家有个小孙女儿学花旦初成,在戏台子上顾盼神飞,一双妙目能摄走人的魂儿,师父说,引众生争而观之者,亦观众生。往生堂年方十一的少堂主鬓边喜簪红梅,平日间古怪顽皮,丧仪中垂首肃立。师父说,受生者之托而饯别亡者,目不旁视,是观死生。另有一位往生堂客卿先生,复姓钟离,名、字、别号皆未尝闻于世,曾造访飞云商会,客居数日。行秋时年尚幼,一日无心见其整衣,侍儿为之持镜,先生从容整衣毕,对镜良久而不观镜。师父闻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罢,罢,徒儿既问,为师岂有不答之理。镜中只见人面,不见人心;正衣冠易,正心不易。不观镜者,是自观也!

几番问答毕,小少年若有所悟,默记在心。师父捋须而笑。令试学一曲,系追怀远古高士之作,颂其芬芳清洁之美质,慕其不与流从之风骨。曲调有九转,一转一死生。且待毕生、来生、三生,徐徐思之悟之。

行秋遂始一心学曲。堂中设一屏,屏后正中置琴,旁侧摆放书案,上置琴书古籍、笔墨纸砚若干。植幽兰二三盆,燃香一线。晨起庭中舞剑,尽日堂中习曲。从此不复出山。

秋日是他生辰,又长一岁,年已十一。转眼秋去冬又来。连日飞雪,万籁俱寂,千山皆白。呵气成冰,而习琴不辍。

一夕云开雪霁。月照空庭,雪雾流漫,寂然惟闻枯枝断折、积雪摇落声。恍恍然如身临瑶池仙境。乘兴鼓琴间,忽闻远山间依稀传来鸣声相和,清越悠扬,动人心魄。

行秋年少不识其声,疑为仙禽异兽。住弦侧耳听之,鸣声亦住,似静候琴音。遂复鼓琴,至曲调转处,略有迟滞。鸣声又起,亦随之而转。行秋既惊且喜,一气弹下。鸣声随调数转,高亢低回,皆与琴曲相谐。一曲既毕,披衣趋庭中。举目四望,惟见清辉雪色,难觅仙踪。惘然而归。

不料次夜鸣声又至。一连六夜,风霜雨雪皆不能阻。向师父问起,不知是仙是人,何方神圣,师父含笑不答,口称:“我自鼓琴,且候知音。”

行秋每习琴时,得此知音相和,日渐心意相通。第七日晨,顿悟曲中关窍,气象初成。低回沉郁处,正如夙夜忧叹;清净空明处,又如飞举云端。一曲既毕,却闻师父在门外笑道:“可算候着贵客登门了!徒儿还不快快出来拜会!”

行秋一惊而起,只道高人听琴,或肯屈尊指教。又想此人素日来去无踪,难见真容;今日虽晴,庭中积雪数寸,师父亲去相迎,他竟不入屋,只怕仍不久留。一时情急,但求赐教,遂抱琴在怀,趋庭中拜见。

至门外,阒然无人。惟见一鹤,长颈屈曲,双翼展展;足下轻捷,进退有致;将飞未飞,似行又止,正作鹤舞。极尽端方雅正之姿。遍地碎玉,满庭琼枝,白皑皑远山一线起伏,共作成一幅白鹤踏雪图。细细看这庭中之鹤,顶上无红,头颈皆覆绒毛,双足纤细伶仃;羽翼未丰,犹见点点嫩黄,好似初秋芦花色。耳听师父在旁笑道:“是个还未长成的雏鹤儿。只怕一般年纪!”

那鹤儿听闻响动,收翼止舞,回首望来。只见白须老师父身边立着个清隽少年郎,一领靛青披风,竖抱瑶琴在怀。身量虽小,姿形极正,亭亭一竿新竹似。眼是两汪秋水,清净澄明之至。正朝他望着。

鹤儿是天地钟灵毓秀之身,长在世间至清至洁之地,举目所见各色生灵,无不生性纯善,却也不曾见过这样一双眼儿,清明而不空洞,是内中有实的。一时间深以为罕,不觉多看许久。那少年郎也怔怔的看他。

原来鹤虽为仙禽,风骨自成,半大雏鹤儿却尚未解得所谓风致,所谓品行。既不自知,亦不知人,全凭一己天性之好恶,便与这凡间少年郎两相看得呆了。老师父见状,在背后轻推自家徒儿道:“还不快去见礼?”

一语点醒了鹤儿,双足踱了几踱,两翼展了一展,忙曲起长颈,向师徒二人垂下头去。仿佛自知失礼,颇有几分羞赧无措,喉间极轻极细的低鸣一声,双翼一展,匆匆飞去了。行秋追出几步,已然不及,怀抱瑶琴,朝着空中鹤影,在雪地中央端端正正一拜下去。远山间悠悠传来一声鹤唳。

老师父在身后长声笑道:“早说我这徒儿是要结仙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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