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奔向各自的远方
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的选择，我们不断的选择着自己前进的方向，只是有些选择的影响小到忽略不计，而有些选择可以改变一生的轨迹。这种重要的选择在中学似乎特别多。
第一个岔路口就是文理分班，出现在我们刚上高二的时候，文理科是个大方向，决定了将来学习的科目，以及能够报考的专业，选了理科的话就可以永远告别史地政三门课，同样的选了文科就可以告别理化生，比较简单的一刀切。听说现在的高考制度与我们那时候不同了，在科目上需要操心的就变多了。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只要做出一个选择，后面的路线就全部确定了，虽然不够灵活，但也比较省心。这个选择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是很难，更擅长理科还是文科基本上是一目了然的事，就比如对于我来说，可以扔掉文科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选分班之前我在车站偶遇程老师，那时我已经进入一班，她不再是我的班主任了。程老师问我想选文科还是理科，我回答说当然是理科了，程老师问不考虑考虑文科吗，我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
至于所有科目都学的很好的人，就可以按照兴趣去选择方向，比如将来想学法律的人就选了文科，将来想学物理的人就选了理科。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校长是有些偏心的，从之前的分班策略就能看出来，校长特别喜欢理科生，估计是受成长年代的影响，校长觉得学理科才能当科学家，只有科学家才能推动人类进步，所以校长尤其喜欢研究基础学科的人，而且认为学历就是一切，多年之后返校看望校长，当她听说在场的只有我没读研的时候还训了我一顿。
所以在选文理的问题上，就像当初游说一些人选择朝外高中一样，老师们又游说起一些人选择理科，Marble又成了他们的目标，好在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比较好解决，Marble的理想是当生物科学家，就像三体里写的那样，通过研究人脑来实现文明的跃进式进化，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要选理科。
分班之后，就像为了迎合校长的喜好似的，前四个班被划为理科班，后两个班被划为文科班，选了文科的人就进入了五六班，而且由于人数太少，每个班才20多人，所以文科班划分之后就不再有每个学期按成绩分班的操作了。
一班还保持了原有的人数，但是由于像乌龟那样学习比我好的人去了文科班，所以对我来说留在一班更容易了，加上考试成绩排名时不再有文科，我就从一班垫底的边缘上升到了稍稍有保障的位置，这个转变刚好发生在我到一班的第一个学期的结束，于是我就幸运的永久留了下来。后来听说，其实我们这一届的分班也不是想象当中的完全按照成绩排名，真的实打实的排序只发生在新高一结束那一次，后来的调班都是微调，把一些进步明显的人升上去，明显拉跨的人降下去，而这里就有一些保留空间，例如常常跟我一起玩的永琪，他的成绩像我一样徘徊在垫底位置，但是从来没真的掉下去过，从班主任李老师到校长都知道他聪明，所以一直把他留在了一班，等着他发挥潜能，文理分班之后他的排名也的确变好了一些。进入高二高三之后，这种人员的调动就更不明显了，大概是学校怕频繁的换班会影响大家学习，所以分班之后我们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直到进入高三，才又一次发生了大变动。
这次变动并非学校预料之内的，但起因跟校长多少有点关系。同样是受成长年代的影响，校长心里对美国有些不失尊严的向往，类似“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心态，从我们初一进入校园开始，就经常听校长对我们讲出国留学的故事，似乎去国外读书才能学到真本事。
但是校长讲的不是普通的出国留学，而是她推崇备至的一种“2+2”制度，它并不是以出国为目的，更像是对高考的一种兜底方案，按她所说，我们还是要正常参加高考，如果有的人发挥不好，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那么就可以选择“2+2”方案，前一个2是指出国之后先在与我们对口的社区大学读两年，然后在大三的时候通过考试转校，就可以在后两年直接去念伯克利或者UCLA这样的好大学。
校长给我们详细描绘了“2+2”的美好前景，首先的好处是不需要考托福，而且前两年在社区大学不需要教高额的学费，以优异的成绩转校之后，还可以靠奖学金填补学费，只要学习足够好就可以为家里省下一大笔钱，而且这个项目已经运行了多年，我们的学生已经得到了美国大学的普遍认可，甚至在参与2+2项目的时候，用中国的高考成绩就能证明一个学生的能力，那些差了几分没能上清华北大的人已经向外国人证明了我们的实力。除此之外，参加“2+2”的朝外同学到了国外可以互相照顾，他们住在同一栋别墅了，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周末的时候一起去打工赚外快填补家用，有的人甚至出国念完书没花家里一分钱，印象最深刻的一张照片，就是住在一起的朝外同学周末一起去洗车店打工时拍下的合影。
这些都是校长描述的美好的地方，也是我在初中听完之后非常向往的。但是校长没强调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两年之后转到好学校，这个过程是要用成绩说话的，如果考得不好转校失败，那就只能留在社区大学读书，而社区大学的文凭可以说有跟没有是一样的，似乎在校长眼里，对出去的朝外学生来说成绩好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来自她的幸存者偏差，那些多年之后回到朝外，向校长讲述自己经历的人，必然是那些努力学习然后顺利转校的人，那些出国之后放纵自己，没能转校甚至不得不在毕业多年之后重新回国复读参加高考的人，当然不会回到学校宣传自己的经历，虽然这种不幸的不是普遍现象，但一旦发生在某个人身上，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校长这种只讲好的方面的做法为留学的美好向往埋下了种子，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傻乎乎的全都相信了，有的人提前嗅到了“2+2”里危险的气息，所以他们决定走正规渠道，或者说是大部分人选择的渠道出国留学，也就是不参加高考去考托福。
也许跟我们这一届入学时交了很多赞助费有关，我们年级家里有钱的人还是蛮多的，从一年级开始出国读好大学，如果没有奖学金的话，大学四年就是上百万的开销，我虽然在初中的时候向往过留学，向往过那种集体生活，但是钱的困难又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钱没能难住其他一些人，包括牛董，Adolf，兔子等等，我们这一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冒出了十几个在高三时打算直接出国的人，于是老师和学生之间开始了一场漫长的论战。
校长特别不喜欢这些出国的人，应该叫不是以她推荐的方式出国的人，从学校的利益的角度可以理解，毕竟朝外一个年级只有200人，走掉十几个就是相当大的比例，而且这十几个人高度集中在一班二班，他们不参加高考就意味着朝外的高考平均分会大幅下降，而且如果这些想出国的人在将来参加2+2的话，还可以给这个项目里的朝外人增光添彩。当然这些理由不能拿在明面上来说了，但由于他们的论战都是在私下进行的，所以我并不清楚老师一方究竟搬出的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虽然那时恰好我跟牛董坐同桌，他总是给我讲这些事，但是我完全没记住什么不让他们提前出国的有力的理由，顶多就是论述“2+2”如何比他们选择的出国方式要好。
要今天的我来评判的话，我觉得不考虑钱的前提下，直接出国显然比“2+2”要好，2+2的转学失败在第二年，而一旦转学失败就意味着大学白上，要么选择平淡的毕业，要么选择重新高考，而时隔两年重新复读，难免压力更大，可能还不如当年考的水平，可以说是高额收益伴随高额风险，上下限差距极大。而正常考托福的话，即使第一年没考上，再学一年再考就是了，考上理想的大学为止，失败的风险非常小，时间成本也不高，所以对比之下，在有的选的情况下，还是直接出国更好一些，“2+2”的任务其实还是为高考兜底，如果目标明确定位为出国的话不应该把它放在第一选项。当初的牛董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是坚定的要走托福这条路的，只是被老师没完没了的叫去谈话让他一直看起来很憔悴。我记得在一次谈判前，我问他准备的怎么样，牛董面无表情的说，顺其自然吧。
这场关于是否出国的辩论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老师一方并没能劝留任何一个人，并且大概也是感受到了这些人的决心，所以他们就不再找他们谈话希望他们高考了，而是开始让他们不要再来上学了，既然参加托福就去考你的托福好了，不要占用朝外的位置。
老师一方的观点是，这些参加托福的人，因为不需要好好学习其他科目了，留在班里只会影响周围的人，带着其他学生一起丧失学习的兴致，所以这种人不能留在学校，况且一班的那些出国的人走了之后，就可以留出更多位置给其他有希望升入一班的人。
今天来看，其实老师的观点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托福虽然也有数学之类的科目，但据牛董说都是些弱智问题，不要说是朝外学生，作为一个中国人你拿不了满分都丢人，唯一的障碍就是英文的题目，所以对于考托福的人来说，唯一需要努力学习的科目就是英语，他们周末的时候几乎是泡在新东方，Adolf说上课的时候几乎很少教你知识，而是传达给你一种学习英语的热情，因为课上那点时间远比你需要花的时间少，所以大部分要靠自己的练习，牛董也是天天拿着iTouch做听力，甚至为了锻炼自己不羞于说英文，他坐地铁的时候拿出听力大声跟着读，周围的人还以为他在讲电话。
所以这些人在学校里的时间也是全花在了学英语上的，虽然坐在课堂里，但是那些科目他们都不需要听，即使是英语课，毕竟托福英语和高考英语还是有一些“差距”的，这种差距不光是难易度的问题，更像是学好了某一个就考不好另一个，不过我这个学渣也不是很懂。
学校一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开除这些人，所以就以上述理由劝说他们自行离校，可是这些理由在当时的我们是没法接受的，不仅是出国的人，我们这些不出国的人也没法接受，相比于虚无缥缈的所谓“影响学习”，我们更加看得见的损失就是很难再见到这些朋友，让他们离校我们在生活里就没了交集，那些从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玩伴可能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了。
听说这件事之后我特别气愤，我觉得高考也好，出国也罢，这都是学生自己选择的未来而已，老师凭什么强行干涉，又凭什么为了他们所谓的担忧就做出这么“不人道”的决定，于是我在当时流行的人人网上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控诉朝外长期以来不给我们自由，不考虑学生的感受，所有决定都只为了学校自己的利益，而且我控诉的矛头明确的说了出来是指向校长的，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我在结尾写的，我永远忘不了对这个地方的恨。
我虽然一直用人人，但那是头一次我的动态有那么多的观看和转发，甚至在其他年级那里也传播开来了。不过它终究没掀起什么波澜，这些出国的同学最终还是离开了学校，他们的座位没有空太久，就迎来了一次分班，又有很多人进入了一班，填补了这些空缺。由于我们高考结束时考托福的人已经去了国外，所以就像预料的那样，自打牛董他们离开学校，我们这么多年再见面的次数几乎是一只手数的过来的。
朝外的生活在略带遗憾的氛围里继续进行着，到了高三之后，不再有新的知识，于是那种高考一天天来近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未来努力奋斗着，我似乎是个例外，又似乎也可以算是其中的一员，高三的第一个学期时，我突然就迷上了小说，并不是看小说而是写小说。
那时就用活页纸手写，几乎停不下来，但凡可以不听的课我都在那里奋笔疾书，写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小说，是把同班同学都编排进去的一个无厘头奇幻故事，属于拿给外人看完全看不懂的东西，不过也正因为这个特点，我在班级内部收获了几个忠实读者，有班长君哥、Arthur、大嫂、动版社社长老大、永琪、鹤鹤、涛涛，还有一个平时很文静的爱看小说的女生，他们的特点是都坐在我周围，所以我每写完一张纸就直接拿给他们传阅，他们自然也全都是小说里的主要人物。
后来我总是感叹当初为什么想象力那么丰富，二三十个角色的剧情安排的满满当当，而且故事线和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以至于关系图和编年史都能画满一整张A4纸。可惜的是我当时的描写能力太差，那么庞大的故事仅仅写了几万字就结束了，后来由于江郎才尽，加上高三的学业压力，我就没再写小说。
那段时间由于写小说过的特别快，一转眼就到了高三第一个学期的结束，在这个很特殊的时间点，学校为我们举办了一次特殊活动，成人礼。
原本的成人礼是要在高考前举办的，我们是把时间提前了的，原因似乎就是那些出国的同学，如果我们推迟到下个学期的结尾，他们就人在国外不能来参加了，尽管他们与学校产生过种种摩擦，老师们也没有狠心到让他们错过这个人生中最重要的仪式。
为了体现大家的成长，老师先收集了每个人小时候的一张照片，贴在阶梯教室门口的板报上，即便是最开始的兴奋劲过后，那几天我们路过的时候总是要停下来看一会儿，然后默默的感叹果然好看的人小时候也好看。
接下来的工作是准备礼服，成人礼的现场每个人都要穿正装出席，这也许是唯一一次在朝外里需要认真打扮自己的场合，每个人都特别兴奋。男生的选择比较简单，都是清一色的西装领带，不过我那时就是喜欢干与众不同的事，偏偏就不想穿西服，于是在网上买了一身中山装，除了标新立异之外还有个好处是不用扎领带，成人礼那天，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人也穿了中山装，就是二班的班主任杨老师。女生的可选方案就比较多了，这种事虽然轮不到我操心，但从现场千奇百怪的服装来看，她们一定是没少花心思的。成人礼不光学生要出席，每个人还要带一名家长，要求也要正装出席。
11年的11月11日，老师特意挑了这个特殊的日子为我们举办成人礼。那天下午，怀着激动的心情结束了最后一节课，我们就开始了仪式的筹备。上学自然是要穿校服的，所以老师给我们安排了换衣服的时间，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想的，男生换衣服的地方被安排在住校生宿舍，而女生就在班里换衣服。班里最大的问题是有摄像头，于是我和涛涛在出发前，很气愤的用自己的校服把前后两个摄像头全遮住了，再用A4纸档好前后门的小窗户，这才放心的离开，我们的口号就是，我们看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男生的衣服换的很快，算上往返也没有用多少时间，虽然已经挡好了，但楼下的班级似乎有不可接近的魔咒，我们又在上面坐着聊了一会儿才往回走。回到班级见到换好衣服的女生们，虽然歌里唱的是“待会儿见你一定比想象美”，但其实我没有留下什么非常深刻的印象，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并不存在一个特殊的“她”吧。
换好衣服，又在班级门口与自己的家长汇合之后，我们全都集中到了阶梯教室门口，也就是挂照片的地方。入场也充满了仪式感，在摄像头的注视下，每个家长要牵着自己的孩子慢步走进会场，来参加仪式的是我妈，本来以为场景会很尴尬，但真的做起来才发现牵自己母亲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于是我们尽量对着镜头笑着走进了布置好的阶梯教室。
所有人进场完毕，在教室里坐定之后，我们的成人礼就开始了，其实仪式很简单，没有舞会之类的活动，就是大家坐在底下听校长、老师、学生代表、家长代表逐个讲话，最后从家长手里接过早就备好的礼物和信，全部内容就是这些。收到家里的礼物之前，我满心欢喜的期待着是什么，因为那时候特别喜欢iPhone、iTouch等等，所以心里觉得总归是苹果的某个产品，前面也确实有人收到了最新款的MacBook，然而我收到的却是一块玉佩，取君子温润如玉的寓意。当时确实有点失望，没过多久就不知道把它收到哪去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后，我总是时不时地想起那块玉，觉得如果还留在身边该多好，别的不说，至少十多年过去之后，它肯定比一个iTouch留到现在值钱吧。
与礼物一起收到的还有家长的一封信，我记得初中的时候班里办过一个类似的活动，那次家长并没有到现场，而是Nancy把他们的信交到每个人手上，那封信我几乎是每读几个字就想大哭出来，可是又不能表现的太难堪，所以一目十行草草的看完了，后来也再也没敢打开它，生怕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可是高中的这次我却异常平静，也许是因为家长就在身边，我实在没法表达出过多的感情，也许是因为当时还在对礼物不满意，总之我读完那封信的时候没太大的反应。其他同学就不同了，我记得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响起擤鼻涕的声音，到处都是眼泪和纸巾，而我就那样平静的看着他们。
仪式结束之后，大家各自回到了教室，开始了最期待的一项活动，拍照。大家或两两一组，或几个人一组，像集市一样在班里的各个角落合影留念，久违的见到Adolf，我还跟他在二班拍了一组武打动作的照片，因为穿中山装很像电影里的李连杰。为了不留遗憾，几乎但凡有一点交集的人都在一起拍了照，不论这点交集是美好的还是尴尬的，我们都不能错过这个时刻。
散场之后，我们拿上东西出了校门，那天正好是周五，成人礼之后大家各回各家过周末。走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和Arthur、Jason、Adolf、兔子和乌龟六个人穿着礼服走在马路上，似乎不愿意结束这种人生中仅有一次的气氛。不知是谁的提议，我们突然就决定去看一场电影，大概大半夜穿着礼服背着塞满校服的书包不回家而是去看电影，就是我们能想到的最疯狂的事。我们去看的是刚刚上映的失恋33天，虽然电影的结局是圆满的，但从影院出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失落感，看着身边的人，想起女主对前任热烈的爱，男主对女主坚定的追求，总觉得自己的青春缺了点至关重要的东西，而且是我非常期盼的东西。
进入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以往热热闹闹的一班顿时换了气氛，就好像兴风作浪了许久的大海归于平静，只在暗处积蓄着能量，为了在那个关键的时刻掀起最大的海浪。板报换上了期望全员211的主题，并且没过多久就开始了高考天数倒计时，无形的压力散布在班级的各个角落。
不过这事似乎跟我无关似的，我依旧是跟以前一样，用着八分力气学习，踢毽子玩乒乓球的事一样不落，而且还学着鹤鹤他们追起了海贼王的漫画。我的从容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并没有给自己定一个什么宏大的目标，而是极度稳妥的选择了即使发挥失误一些也不会有问题的目标，用今天的话说已经是躺平了当咸鱼了，所以才没给自己的生活添加更多的压力。
这个事还得从选专业说起，在北京参加高考需要在考前填报志愿，然后带着目标参加考试，而不是出了成绩之后根据结果稳妥的去选，所以关于怎么选择专业方向，怎么选择学校也是一门学问。
首先是人生方向的选择，我从小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想过到了大学应该学什么，模模糊糊的觉得学数学或者物理将来是能当科学家的，但也没有很向往这条路。第一次让我对未来有想法是在一次校长的讲话上，当时出于某种缘故学校组织了一次集体捐款，为了鼓励大家参与，校长开了一个特别的大会。
她讲的一个故事让我印象深刻，08年汶川地震时，学校也组织了一次大型捐款，学生一般捐个五块十块的，富余一些的能捐个五十一百，老师们顶多也就是两三百块，毕竟大家都不富裕。然而有一个学生在捐款后私下找到了校长，说他想捐五千块，校长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在炒股，买的是建材方向，地震后因为股票上涨赚了很多钱，心里觉得对不起灾区的人，所以想把这些钱捐出去。今天回想起来，这个学长善良的心深深打动了我，不过当时的我唯一注意到的一点就是原来炒股这么赚钱，加上后来从牛董和大山那里了解到他们也因为股票期货之类的赚了很多钱，所以就萌生了将来走金融这条路的想法。
以前的确是没什么热爱的东西，就是觉得平时缺钱，所以把钱当成目标之后，下意识的就觉得金融这个方向是我想选的。但是这种想法也只停留在了感觉，没让我像牛董他们一样提前去了解一些知识。
紧接着就是iTouch在班里开始流行。那时候的手机都是滑盖的非智能机，我见过的几个触摸屏也是画质和手感都极差的电阻屏，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iTouch极度流畅的手感和高清的画面时，给我心里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就连它的外观和重量都让我觉得充满了艺术感，面对这个东西，我除了喜欢之外心里还有一种类似看艺术品的愉悦的欣赏，以至于我后来千方百计地为自己弄到一个二手的iTouch，结果没用多久就因为洗衣服的时候忘记拿出来报废了。
从这儿开始我心里就对苹果的产品有一种魔障似的向往，买过shuffle、nano，后来买iPhone、iPad、MacBook，甚至不惜花大几百块买苹果的路由器，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成人礼上期待收到的是跟它有关的产品。
只是这个时期我还仅仅停留在喜欢苹果的电子产品上，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说来惭愧，这件事的起因是乔布斯的去世，那刚好是11年的年底，乔布斯刚刚离世，他的个人传记就出现在了市场上，并且到处都有缅怀他以及他的传记的广告，我记得上学路上的公交站上，广告全是乔布斯的个人黑白相。
当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在广告上看到“苹果”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就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于是去买了一本传记，我以前一点也不喜欢读书，上一次自己找书去读可能还是小学时候的冒险小虎队。虽然这本书很厚，但我还是凭着极大的兴趣很快把它读完了，第一次读完的时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关于他们在车库里自己组装电脑，在我的想象中，他们有一个大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元器件，然后通过自己的手把它们组成一个个神奇的产品，一个个完美的产品，我觉得这是件超酷的事，所以我立刻就抛弃了原先学金融的想法，经过了一些调研之后，我坚定的把电子工程当做了未来的人生方向。
在我的想象中，未来我要在家里放一个大理石桌子，上面也摆上各种电路元件，然后就可以自己做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不仅如此，我还幻想将来自己也要开一家公司，也要做电子产品，甚至为自己将来的手机、mp3之类的东西画好了设计图，其实无非就是像今天的科技公司一样对着苹果的产品改一改而已，那个画满了设计思路的小本子最后还被忘在了朝外，不知道捡到它的人看到的时候会不会嘲笑我。
至于比较实际的问题，也就是去哪学电子工程这件事，我很快就做好了决定，大概也是有幸运的成分，这个专业的全国排名从上往下依次是清华、西电、北邮，清华自然是不可能的，西电差不多，但是我不大想离开北京生活，于是选择自然就变成了北邮，不仅学校离家不远，分数上也没什么压力，即使发挥失误了也不至于上不了，所以高三的末尾那段时间我心里比大多数人都轻松。
我记得填报志愿的那张纸很大，老师还专门开了年级大会教大家该如何填写，以及填写的策略，除了第一志愿的学校，还要填二志愿三志愿，用来给自己发挥失误的时候兜底，老师把大家的志愿收上来之后还要逐个研究，有谁填的不合适的还要被叫去单独谈话。
我填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一志愿北邮，志愿专业电子科学技术，剩下的我一项也不想填，不管是调剂专业还是二志愿兜底对我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事，我的想法是，如果我连它都考不上，那我还不如去复读。但是在家长的百般劝阻下，我好歹是填上了服从专业调剂，第二选项是计算机（我父母都是计算机专业出身），毕竟那时候北邮的通信和电子是顶尖专业，不像今天全都是计算机的别称罢了。至于二志愿我是说什么也不填的，好在我的平时分数比以往的录取线高不少，所以家里同意了我空着大半张纸的做法，而且班主任也没有找我谈话，他也觉得是蛮保险的了。
至于其他人，临近毕业时我们混的很熟的几个人，班长君哥和动漫社社长老大，他们的一志愿都是北师大心理系，Arthur的一志愿是北航，大家都在北京，这也是我不选西电的理由，他们从平时分来看都可以说是有把握的，不像我那么稳妥，但只要发挥正常也不会有太大风险，唯一让我们担心的就是鹤鹤，他平时的分数跟我们差不多，但是填一志愿的时候非要选复旦，而他唯一一次超过了复旦分数线的考试只有一模（北京的第一次模拟高考考试，会有全市排名供参考），即便这样他还是要选复旦，谁劝都不行，不管是班主任还是我们，都对他的选择抱有强烈的担忧，至于鹤鹤的说法就是，反正考不上了就去2+2，大概那时他也挺想出国的。
涛涛想学医，也不知道跟我骨折的事有没有关系，毕竟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现场，北大医学部对他来说也是个稳妥的选项。永琪跟我一样选了北邮，我们这届选北邮的人很多，还包括二班的大叔，以及一班里同样被叫做大叔的女生。至于Marble、Bear、乌龟他们面临的问题就是选清华还是北大，那一年流行自主招生考试，也就是大学把这些人提前叫过去进行一次能力测试，对于他们想要的学生就会给一定的加分，保证这些人只要发挥没有极大失误都能如愿进入校园，那年的北大像抢人似的，给了好多好多分，朝外有很多人都拿到了二三十不等的加分，Marble甚至拿到了五十，也就是说他即便考了我这个分数也能进的了北大，但这对他来说当然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们这一年选北大的人特别多，而选清华的只有一个。
高考一天天接近，在面对这场终极考验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小插曲要参加，那就是2+2的英语资格考试，只有参加了这个考试并且拿到一定分数的人，才能在将来选择参加2+2项目，虽然有分数要求，但顶多是象征性的，那个分数基本上都能拿到。当时的我为了特立独行，就是拒绝参加这次考试，一来我没有出国的想法，二来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考不上需要走2+2，所以不参加这种全员考试就成了我心里更想干的事。跟我想法类似的还有君哥，那天下午，全年级的人都集中到了阶梯教室，老师的意思是反正参加一下也没什么损失，所以整个年级只有我们俩没去。这次测验就像普通的英语考试一样有听力有阅读题之类的，但似乎没有特别严格的禁止大家互相交流，就好像这个考试只是走个过场。我跟君哥留在空荡荡的教室无事可做，于是打扫起卫生来，扫地拖地擦黑板，这样放学的时候大家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那段时间的氛围是轻松又严肃的，没有人吵闹，没有人偷懒，有的只是对成绩的焦虑，或者是对这种庄严氛围的敬畏。老师们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管了，留长头发也好，带手机也好，放学的时候在班里放歌听也好，只要是能缓解大家压力的事都可以做，但是也没有人做什么过分的事，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着，或者是像我和君哥这样躺平的人，尽自己的可能帮一帮身边的人，用这种方式跟大家一起向着目标前进，尽管那个目标将来会让我们天各一方。
最后一个星期，我们接受了各种各样的培训，首先是发放专用的透明文具袋，连笔都是统一的，为的就是防止作弊，不过这对于朝外的同学来说自然是不存在的了。我们都知道高考是一件严肃的事，但直到这时了解了各种细节之后，才明白它到底有多严肃，叶主任说，只要结束的铃声一响，必须马上放下笔，多写一秒都可能被当做违纪取消成绩，收卷子的时候必须双手下垂，最好坐在大腿下面，保证不让人找到问题，直到监考官点齐总数之后才可以离开考场，每个考场都有全国联网的摄像头，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被看的清清楚楚，而且结束后卷子是按照顺序整理的，即使不写名字也能找到哪份卷子是谁，所以一定要严格遵守考场的每一条纪律。
校长当然也要为我们打气，不过她的出发点不大一样，叶老师强调的是考场细节，而校长讲的是怎么应对突发情况，她讲的一个故事我还记得很清楚。自从朝外参加高考以来，成绩一直很好，而且是每个人成绩都很好，这一点其他学校的人也是知道的，我们的学生去考试都穿校服，人家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就有其他学校的人三五成群的找到一个朝外同学，给他一个手机，让他在考试的时候帮他们传答案，“遇到这种情况你怎么办，你要是带手机进考场被抓到了怎么办，你要是拒绝人家被报复了影响你自己考试怎么办。我们这个同学很机智，他笑了笑把手机递回去说：这东西我不会用啊。”
不得不说这个学长情商的确蛮高的，我就想不出这种回答，不过校长担心的情况发生的概率也比较低，虽然大家不坐在同一教室，但基本都是同一个考场的，一出来全是自己人，甚至还有相当多的家长老师，我想谁也不会选择在高考考场闹事，只是的确会影响自己的心情罢了。
老师们在面对高考时跟我们差不多一样紧张，为我们考虑每一个可能影响到学生的细节，例如每年到高考的时候总能看到交警送学生或者取准考证的新闻，所以老师再三强调把准考证放在发放的笔袋里，还要每个家长亲自确认，因为高考不在本校进行，有条件的同学可以住在考场旁边宾馆，走路就能到的距离，这样既不担心堵车，中午的时候还可以有个地方午休。
我妈就听了这个建议，于是高考的前一天我就住在了附近的宾馆，大概也是知道我不习惯边上有人，所以没人陪我在这边，到了晚上屋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只有午休的时候君哥会来借住一小会儿。
高考前三天放了假，这个时候关于学习的事说的再多也晚了，老师只希望大家能调整好心态，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大概是什么都没做，这种时候似乎即不能放心玩，又不想用力学，浑浑噩噩的就过去了。于是6月7号，高考正式开始了，一共四门科目，在7号8号的上下午分别进行，考前网上都在互相加油打气，有人说高考选在6月7号8号，就是取678录取吧的意思，没想到官方也会玩谐音梗。
考试的时间远比平时上课的时间晚，所以不存在起不来床或者犯困的问题，同学们在差不多的时间都聚集在了考场外等候入场，除了考生还有老师和家长，于是大门外围了好多好多人。我家里只来了我自己，这样我的心里还轻松点。
关于考试本身，其实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情节，就像老师们说的，面对这样重大的场合，你能发挥出八分力就算是成功的，相比于电影高潮里的主人公在最后一秒拯救地球，现实生活里还是操作失败的概率更大，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万全的准备，然后平淡的发挥出接近全部的实力就可以了。
那一年的高考数学相比于以往有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简单题是真简单，难题是真难，简单的让你懒得再去做验算检查，难得让你一下就知道没有做出来的可能性，所以我考完出来的心态还是蛮好的。第一门结束的时候，我轻轻松松的出了考场，因为老师们再三强调过绝对不许对题，考完的就赶紧忘了，安心准备下一门，所以虽然我觉得这场考试对我们来说都算是轻松的，但我们每个人都像保护国家机密一样闭口不谈。
午休时间特别长，吃完家长送来的饭，我尽量的在宾馆里睡了一觉。其实这两天在宾馆里的生活全都是由睡觉组成的，我既不想玩也不想学习，除了在房间里溜达溜达发呆之外就是睡觉，下午考试前反倒有点睡多了的疲惫感。
第二天的考试也差不多，不论心情还是氛围都没什么特别的，直到最后一门英语结束之后，整个气氛才发生了转变。当监考老师把英语卷子收走的时候，我知道这场人生测验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在十字路口迈出了一步，接下来的事可以听天由命了，但我并没有那种紧绷了许久后突然放松的畅快感，也许是跟我没有特别努力有关，也许是因为它的结束对我来说，更多的意义在于标志着高中生活的结束，意味着我身边这些人的离开，所以才高兴不起来。
走出考场的时候，校长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每一年她都要来考场陪伴我们结束，见证一起走过的六年的最后时刻，虽然那时我对朝外有诸多不满，虽然我不喜欢校长驱逐了牛董他们的行为，但看到校长坐在轮椅上笑着等我们的时候，突然又觉得我身上有些东西是她成就的。同学们出了考场之后挨个过去跟校长握手，我也去了，不论同学们上学的时候怎么抱怨学校不好，离开了学校之后都只会记得它的好，而我们在离开高考考场的那一刻就可以看做是离开了学校了，于是从前那个死板压抑让人厌烦的朝外突然换了副模样，变得那么清澈朴实，充满了善良和美好，就像我今天再想起它时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