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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8 14:35 作者:至景景景  | 我要投稿

 

母亲快要不行了。

 

小妹在前个晚上给我发来的短信里就只有这几个字,为着这寥寥几个音节拼成的一句话,我冒着豆子大的雨久违地回了一趟家。

 

家里的陈设变的稍许陌生了些,印象里一直在脱皮的墙重新漆上了黄色的涂料,还挂上了两幅画:一幅是我和小妹,一幅是早逝的父亲。画不是很大,差不多我一个笔记本电脑的大小的样子,颜色很阴沉。小妹说是母亲请人画的,但我想或许是她自己画的,因为只有在她笔下的我是个满眼颓然、穿着灰色衬衫却要打红领带的孩子。

 

我又看了看以前很喜欢的老电视摆放的地方,已经被液晶电视所取代了,不免有些感慨:这变的真多呀,看起来那么陌生。

 

见到卧病在床的母亲时,那股陌生感更盛,她原本是个再落魄也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光鲜的人。我曾经见她为了发表自己的作品,被人骗了个精光也要翻出点银饰来装点自己,那时的她眼里还满是天真烂漫。

 

而如今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很难和曾经像飞鸟般轻盈、活泼的她联系起来。

 

母亲十五岁离开了家,去追逐她的文学梦,在追梦路上遇到了我父亲———一个小有资产的画家。艺术是烧钱的玩意,她一直这么认为,所以她嫁给了他,作为一个稳固她的支架。而父亲则觉得所有的文艺都毫无用处,所以他拦住了她追梦的步伐。

 

这个优柔寡断的、阴郁的、美丽的、对文学充满执念的女性,就这么走上了家庭主妇的道路,并在这之后再也没能回去。

 

躺在沙发上,我又想起了那浑浑噩噩的前半生,从记事起面前就有数不尽的名家书目、散文诗歌。我读不懂张爱玲,觉得顾城的诗歌了无趣味,不如不读。有一双苍白但有力的手摁住我的头,以爱的名义让它永远埋葬在书海里。

 

直到我瞒着她填报了一直想去的金融专业之后,那双手才终于消失了。

 

那个雨夜我待在一楼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本以为要在这呆上几周的,没成想就在第二天傍晚,母亲就离开了。

 

好像有所感应一般,母亲把我叫到了床边,看了看我的眼睛——有个写文章的朋友说,我的眸色很好看,尤其是在阳光底下,是浅咖色,给人很忠诚温柔的感觉——我小时候她也喜欢这么看我的眼睛,接着她用一种尖细的声音喃喃道:“孩子啊,你要成名。”

 

她以前也经常这么讲,这个被迫放弃梦想的妇人将火种塞到了她孩子的怀里,也不管那孩子是否愿意。

 

我一言不发,轻轻地把头枕在她的胸口,感受她微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那种感觉就像旅途劳顿的人回到家,看见温暖的壁炉和围在壁炉旁的家人,是一种终于安顿下来的舒心。但我知道,但从母亲不耐地扭动中可以知道,她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妈妈,”我听见自己说,“我一点都不想成名。”

 

这句话一出口,换来的是更加剧烈的挣扎,她仿佛要把自己的力气全部用光了一样,胸口快速地起伏着,好像在说“我给你机会了你凭什么不想”。

 

但我真的不想,我讨厌诗词歌赋,以及那些写关于七情六欲、天下大义的小说,它们使我飘荡在其中,悬空感让我恐惧。在文字间,我好像游走人间的幽灵,唯有母亲的怀抱是让我重回大地的依靠。

 

可,她从没给过我什么像样的怀抱,哪怕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轻轻和她说,妈妈,看看我吧。

 

母亲是看着夕阳离去的,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望着窗外,就好像她不是因为病痛离去的,是被黄昏夺走了灵魂才走的。

 

去叫小妹之前我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想到二十多年前我离开这里时,也是这样回头看卧病在床的母亲,她最终以她最喜欢的方式,和这个人间作别了。

 

我扪心自问自己确实不是个孝子,她也不是个好母亲。可是在生死面前,对错好坏都已经失去它的意义了。

 

葬礼结束的时候大雨刚好停止。

 

春雨,成就了肥沃的土地,为新的一年带来了生机。万物都在此刻复苏,像是在向这个崭新的世界问好。

 

我稍稍失神,撞到了个小孩,他满身泥泞,手里的花撒到了泥泞的地上,洁白娇弱的花瓣被脏污的泥地大快朵颐。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也不恼,对着我轻声说:“你好,你踩到我的花了。”

 

低头一看,果真脚下有零星几点的白色。

 

“实在对不起啊小朋友,我一时没注意就撞到你了。”

 

小孩笑着说,没关系,但是作为补偿,你得和我一起重新采。我也笑了,点点头便拉起他的小手,雨后的路滑,我们就这么慢慢地往他采花的地方走。 

 

一路上几乎没有讲话,我只问了他一句话:“你这花是要送给谁的?”

 

他又笑了,笑得那么灿烂:“给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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