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械区》械乱序曲【FD-3】
雾中，远眺已望不到尽头；门里，不安与焦躁似秃鹫般盘旋，剥食着每一颗颤栗到极点的心。
千钧一发之际，里弗斯老练的眼神仍旧坚定着，眉心却也已重重地打起结来。
骁林鸦的冷汗来不及浸透衣襟，一阵骤起的金属磨擦声突然闪过了转角，明显可感地直冲着门飞了过来。声音可感地越来越响，他的扳机已经扣下了一半，凌夜冰的法杖也静候着一瞬的击发。
等待。
一刻钟……两刻钟……
空气已然凝滞时，那声音却在雾里消隐了一切动向，许久淹没在了一门之隔的楼道里。
“这是什么情况？”骁林鸦终于耐不住性子，沉着嗓音轻轻一问。
“安静，注意力集中。”里弗斯的话压出一半，窗外忽而抖起一阵轻而脆亮的振翅声。
“闪开！”他一把拽开站在卧室门口的凌夜冰，顺手挥剑甩出一支重重的刃气。弧状的光刃耀过低沉的卧室，一击贯向了雾里难以望清的窗外。
“呯！”金属被撕裂的声音混着一声巨响，直而沉重地向下坠过去。
“凌夜冰，骁林鸦！”里弗斯重新点亮锋刃，头也来不及回地唤着二人:“守好门口！”
话音未落，尖锐的巨响便硬生生咆哮到他们的脸上。一支锋利而泛着冷光的金属尖刺直地捅穿了厚重大门，随即又一瞬地撤回门外的雾里，任凭门板的碎片与其上的刮痕刺出一道道飞射的火星。
骁林鸦和凌夜冰吓得几乎愣死在原地，直到一束耀眼的粉光呼啸着突向门上的裂缝，两人才勉强回过神来。“别犯呆！打……”里弗斯只来得及讲完一半，窗外又直地振起一阵金属拍击的声音，他探不清雾里的情况，只是即刻转身再次集起一束光刃来。
“呯！”客厅的雾气中几乎同时闪起了火光，局促的跳弹声紧接起另一击突刺的锐鸣。骁林鸦的手指几乎压断了扳机，只不出几秒，压满的枪膛只剩下了空弹的回音。子弹在门口掀起杂着浓雾的土烟，只见光束一串咬着一串，紧跟住子弹直直捅进了雾里。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的话打着寒战。他用手去够自己的弹夹，许久，只好着急地扭过头去检查——他的弹夹插在了右侧，刚才却急到在左边翻了半天。
“骁林鸦！”凌夜冰突然叫起来，他猛地惊起头，视线只追到了一束蓝刃贴着自己的鼻息闪过去。
“呯！”
一声清脆的格挡，刃光被原路踢了回去，只看清雾中缓缓浮出一双通红的眼睛，随即一个黑影赶在他的汗毛立起前闪前了前面。紧跟着，连起一声更大的巨响——里弗斯交叉着架起交，顶住了雾里探出的沉重的一击，深创的余波倾泻着驱离了周围裹挟的浓雾，一旁两人的瞳孔也随着骤然束紧——
雾里曳动的东西斑驳着显明了真身，一对冒着血光的红点嵌在一张依稀是脸的锈迹斑斑的铁板之上，其下则是细到让人脊背发凉的支柱，同样着满土迹的金属顶着那诡异的头颅，一并吊着两支划痕累累的长刺，借着那支柱架在同样尖锐的“腿”上，正死死压着里弗斯的剑。
“你俩，愣着干什么！”里弗斯的冷汗笔直地淌下来，僵持之间，他的身态正被压得一点点沉下去，剑上磨出的火花也一刻不停地飞溅到压陷的地板上。
两人才回过神来。凌夜冰后撤紧步子，一阵急驰的光束便呼啸着飞离杖尖，闪烁之间，骁林鸦急忙扣上新的弹夹，朝准空当再次压下了扳机。
不出一刻，又窜起了一阵直升的浓烟。
“你们……赶……快……”才要松口气，里弗斯的声音却突发地沉重起来。砰的一声，他的左膝已经被压到了沉进的地板上。
骁林鸦眼见赶不上换掉清空的弹夹，只好拼尽气力把枪急着一横，一齐顶在两支重长的铁刺之下。
“别……别僵在这里了……快走……”只撑了片刻不到，沉重的压力已经让他咬起牙来，里弗斯的话夹着摩擦声冲进耳朵里，可自己已一时顾不上听。
“你们快撤出来！”凌夜冰的法术一刻不停地施发，光束把屋子里愈耀愈亮，可通通被那朽烂的铁壳一束挨着一束弹开。
“闪开！”里弗斯突然挺直身子，骁林鸦枪臂上的重压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来不及有所回神，他硬生生拽出紧扣在刺上的一把剑来，剑柄顺势一顶，骁林鸦便被推开老远。而借着回力，一剑重重地竖刺进地板里，一道细而深的裂口随着未落的残片迸出了亮蓝的光，宛如游走的浮蛇充斥着裂痕的每一寸枝梢。
“咔，呯！”清脆的碎裂炸起一声雷鸣般的巨响，那铁物便一瞬被掀出老远，轰地把门框撞进了楼道里。他趁势把顶上悬而未释的另一把剑重重斩下来，一束巨大的光刃顺着剑锋卷刺过去，片刻，那铁物的残骸便没了声响。
骁林鸦全然忽略了被顶开时的疼痛，凌夜冰的法杖也僵在半空，两人被瞬间震撼到屏了呼吸。
而里弗斯仍然单膝跪在地上，另一支手紧紧支着剑重重地喘起粗气来。许久，他才把插进地里的刀用力一拨，顺势有力地立起身。
“里弗斯，你……”骁林鸦的半截话突然被里弗斯冷冷地打断。
“拖油瓶，你们两个……”他把脸扭过来沉沉地盯着两人。
“你……”骁和凌都想反驳什么，又什么也讲不出来，只能呆呆立在原地发哑。
三人对视，又是久久的沉默。而雾气也悄然浓到几近堆成了可触的实体，汹涌地没过整个房间。
“里弗斯……”骁林鸦说不出来，里弗斯瞪了他一眼，自己抢过了话茬。
“突刺者，基本到不能再基本的械灵，如果我没挡那一下……你们两个......”他甚至没有正视着两人，倾斜的视线满是他不满的嘲讽。
“……”骁林鸦和凌夜冰只能一言不发，或者，也不知道怎么辩驳，只能静静看着他掸掉自己身上披满的石尘。
“这地方不能待了。”里弗斯揩了揩自己的剑刃，着灰的冷锋便再度渗起寒光来。“械灵源源不尽，单凭这两把剑，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那你去哪里？要怎么出城？”骁林鸦顺着问下去。
“用脚走……雾气和械灵早把交通瘫痪了。”他一边把剑回插到背上的束带里，一边略有烦躁地应付过去。顺手揩过额上的汗后，金色的眼神又变得水一般的平静。
“那往什么方向？现在得离开灾厄中心。”凌夜冰见他大抵冷静下来，趁机补问了上来。
“顺风向，我不想撞进迷雾中间去。”里弗斯马上盯到了她脸上浮起的疑问，长出而叹了一口气：“你可以把法杖绕顶平稳地转一圈，变亮的就是灾厄冲来的朝向。”
“你说的办法……真的靠谱吗？”她不愿如此轻信这么位不速之客，但终归还是被现实搅得毫无头绪。她向骁林鸦眨了眨眼睛，后者却只是无奈地对她耸了耸肩。
“时间紧……还是先动起来吧。”僵持之间，骁林鸦一把挺起自己的枪便径直地莽向门外去，但里弗斯却伸手拽住他飘起来的兜帽，一把把他停了回来。“往下走是送死。”里弗斯赶在他抱怨之前抢出了自己的话。
“那又怎么办？”
里只是看了看那破掉的窗户，冷风正夹着一股接着一股的雾气呼啸着冲进屋里。他又看了看刚才打下的一团残骸，稀松的金属已经没进了肉眼可见的雾潮。
沉默许久，回首，他又直直对上了另两人焦急的眼神，两双平淡的瞳孔上湿润的表面映射出里弗斯自己的脸庞……
“你……”里弗斯顿了许久，终于再一次清了清嗓子。“骁林鸦，你的枪能打多远？”
“为什么问这个？”
“我倒是想留下你们自生自灭。”里弗斯好像把自己克制的很平静。他瞥眼一望，两个孩子却也出奇的并没有自己料想中那么惊讶。“……但是还用的上你们，所以……你俩，得和我一起离开这。”
“别把人看扁了，不靠你也不见得出问题，不用装架子出来。”凌夜冰说了骁林鸦也堆在肚子里的话。尽管有赖于里弗斯，她俩对这个陌生人的傲慢所尚存的不满还是将将地要被引出来。
“难道说……”里弗斯故意把面色压得沉沉的，向前直直压去，几乎快要突到了她的额前。“好像刚才你俩能解决掉那械灵一样……”凌夜冰被一阵沉沉的杀气压得噤了声，反驳的火气也一并呛回了肚子里。
“你们的实力不允许你们犯蠢。”他收了收表情，径直往窗前走去。
“自造枪，我也没性能参数。”骁林鸦追上一句。他并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无力感，自己更是像过敏反应一样对里弗斯的轻蔑盈满了怒火，但眼下他们却确实解决不掉刚遭上的那种硬茬，于是只好让理智顶着成吨的不满暂时排到了台面上。
“自造枪……怎么造的？”里弗斯一面把头小心地探向窗外，一面看似随口地问起来。
“用了点幕钢。”骁林鸦应声一答，里弗斯却突然愣了一下，急忙撤回脑袋仔细打量起那把枪来——普通的枪，仅有的不同只不过颜色没那么老土。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骁林鸦一脸疑惑。
“幕钢，造了把枪……”里弗斯把视线移到凌夜冰身上。“这种魔法钢可不好找，你自己弄的？”
凌夜冰故意平淡地答了回去:“传下来的，用了就用了。老古董，干存着也只是个不值的废铁。
“废铁？”里弗斯情绪稍稍激动起来。“多少法师做梦也采不到的术杖钢材，你们拿去做了把……至少看起来是把普通的枪……你们的父母是什么人？”
二人一时却难以回答，更多的，甚至感到了一点点尴尬和局促。
“呃，就……反正你也没说你的来头，那些有机会再扯吧……眼下关键的是怎么撤出去。”骁林鸦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变得语塞，虽然极力挺住了目光，前额还是渗出了几滴冷汗。
“花招……”里弗斯瞪了他一眼。“把你的子弹上好，别再半天摸不到你那宝贝弹夹了。一会儿主要得上你。”
他不解，拧起眉毛问了回去:“什么意思？你打算怎么走？”
“屋顶。”里弗斯向上翻了翻眼珠，全然不管一旁的两人已经惊得目光一挣。
“你不是开玩笑吧？”骁林鸦和凌夜冰的嗓音重在一起，仿佛听到了一句天大的胡话。
“没那闲工夫。低层会遭上更多械灵，走天上，会飞的东西会脆很多。”里弗斯盯了盯骁林鸦的枪。“但是数量不会少，而且在天上，所以，得靠你。”骁对着里弗斯认真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枪托。
“调整一下吧，动作快……”赶在两人追问出更多问题之前，里弗斯一把将剑刺进窗框的缝隙里，随着把身子一翻，径直跃到了窗外去。
“里弗斯！？”两人被里弗斯的举动骤然一惊，马上要冲过去拉他，可步子没扯开一步已经追丢了他的影子。
“别过来！……我看看外面什么情况……马上回去。”里弗斯的声音从窗下不知多远处滑上来，夹着剑刃在砖石里不断迸动的响乱。
骁林鸦还是冲到窗边，他尽力把视线抛下楼去，却只能远远望见一片又一片交迭起伏的迷雾。
“凌……”他皱着眉把头收回屋里。
“他可能已经自己走了。”虽然凌夜冰从开始就并没有对这位不速不客抱多大希望，但想到刚才里弗斯留下的一通谎话和现在的一跃而别，熟悉的被骗感还是让她略有不爽。“我不敢把咱俩的命赌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身上。”
“但是不管怎么讲……除了刚开始捅穿了咱们的家门……似乎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骁低下头去揉了揉发蒙的脑门。“而且，他刚才确实替我挡了一刀……单凭咱们俩，可能确实处理不掉那东西……”骁林鸦的话把她的思绪也拉了下来。
“骁……”她顿了顿法杖，勾回了骁林鸦愈沉愈深的心思。“不管怎样，咱们先把东西备好。就算那家伙真的不回来，也方便见机行事。”
缓缓点了一下头，他还在怀疑中意犹未尽，只是强逼着自己缓回了神来。
“里弗斯……凌，那你觉得，他到底想干什么？”
凌夜冰被骁林鸦的一问兀地愣住：“不知道，但是……”她随手一抡，法杖随着迸出一轮熟悉的淡绿，随即，杖尖轻轻一绕，一圈渐长的光轮随着涌起的深蓝四散而去。残影中，一抹深印短暂映入了两人的瞳心。“好吧，至少他的法术是对的……骁，我也说不来，真的说不来。但是，我不信，这样混乱的时刻绝不会有闯进别人家还乐意帮别人逃命的。”
骁林鸦把枪放在满是碎片的窗台上，任由残片在冷风的震动中作响，轻轻拆下打空的弹夹。“咔——”脆的一鸣，很快同一声轻叹没入雾里。
骁林鸦许久没有说话，像从这里又一次沉进了思绪之中。
“骁……”
“凌，走一步看一步吧。就算里弗斯真的瞒着什么不好的打算，或者他已经逃之夭夭……至少，他确实帮了咱们一把，单从这点上想他眼下也没什么可质疑的……而且不论如何，咱们总得离开这里，先抓紧时间歇会儿再说。”
凌夜冰没有说话，骁林鸦也没办法再往下推测些什么，沉默又一次淹没了两人。而无意间，窗外的光线正悄悄敛起自己的声响，浓雾的隙间仿佛嗅得到，太阳已经缄默地在混乱中跃过了正午，而日光，却已经无力温暖这早已受惊的午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