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传情】《心吻》
序言
坐在病床前，看着原本身形健硕，面色红润的丈夫在短短数月因为癌症，变成一具轻飘无力，只剩蜡黄皮肤包裹枯柴骨头的衰败模样，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她不能理解丈夫为何在四个月前放弃了治疗，参加了一个保密项目，成为了唯一的志愿者。
面对已经毫无意识的丈夫，她无助地趴在病床边沿，绝望到难以呼吸。
门外几个荷枪实弹的军方人士围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然后几个护士手忙脚乱的开始把她的丈夫挪到一张移动病床。
一
“你们下手轻点！他还活着！”海澜有些愤怒。
“姐，冷静点，冷静点！”弟弟瀚渊抱着水果从一旁赶忙冲去安抚她的情绪。
眼看着他们将丈夫推出病房，海澜不顾一切的跟了上去，瀚渊见状也急忙跟随。
他们穿过医院的走廊进入货运电梯。海澜开始意识到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当她把眼神传递给瀚渊后，他只微抱眼前可怜的姐姐，双手在她后背轻摩。
“没事的，你到了就知道了。”
海澜没有说话，跟着他们到了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里有十几个人正在忙碌，穿着一致的工作服他们见到她的丈夫时，仿佛见到一个凤毛麟角的宝藏，立刻全都围了过来。
他们将她孱弱的丈夫小心翼翼安置在一个特殊的设备舱，海澜看见他们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包裹住自己已毫无生气的丈夫，而他的头部则被安上一个插着数根密密麻麻导线与管子的头罩。
二
瀚源正站在海澜的身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无声地安慰着。
海澜努力压着颤抖的咽喉，“弟，我要一个说法！我只要一个说法！”
说完她用力擦干眼泪，等待着回应。
“姐，姐夫嘱咐我不能告诉你……之前是我支持姐夫这么做的……但现在时机成熟，我可以告诉你。”
海澜伸手握紧瀚源搭在肩上的手，而后缓缓走近眼前这个只能容下一人的设备舱。即使丈夫包裹了许多外物，丈夫的身躯依旧细瘦，反倒显得这个设备舱依旧宽敞。
海澜抑制住泛起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瀚源。
“你说吧，我在听……”
三
“我们进行的项目主要是研究脑机接口……”
瀚源指了指离他们几米开外的几台量子计算机，海澜顺着他指的方向缓缓转过头，看见透明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着看不清也看不懂的代码与符号。
“这些电脑负责处理这个设备舱里提取的数据。”
“从哪里提取？”海澜眨了眨因流泪变得干涩的眼睛问道。
“这里……”瀚源指着戴在姐夫脑部的头罩。
“脑机接口就是把人的意识与连接线相接的外部电脑直接相连，这样就可以在“灵境”世界——哦，也就是虚拟世界里与联接者进行交流，还可以进行信息交换。但在我们研究到达瓶颈期时，我们发现量子计算机因为自身指数倍的计算优势，以及超高的数学逻辑算法，帮助我们发现了新的切入点！”
“怎么那里还有一个？”海澜指了指紧挨着丈夫的另一个设备舱。
“这是你的……”瀚源不忍地纠结道。
“我也要进去吗？”海澜露出不解的神色。
“是的……”瀚源的脸上强压着无奈不舍，“这是姐夫要求的，也是我说的那个切入点……”
四
“先给我讲讲你们的研究吧。”海澜看着瀚源，还是不解地问道。
“我知道姐夫对你来说——是自己之外的全部，我也知道你们感情的真挚深厚，知道他的离去将给你带去多大的打击……因此当我知道研究有了新的突破，开始迫不及待寻找志愿者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你们！我们日以夜继努力钻研，就是想尽早地想你们展示成果，我们团队做了多次实验，可以保证它现在是成功有效的！”
“谢谢你，瀚源，我的好弟弟……”海澜面露感激，即使她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会是什么。
“姐，你看，包裹姐夫的是一层纳米级恒温材料，帮助测试者保持正常的体温，这样就可以使头部的脑皮层更好地与量子计算机建立的云环境进行连接。这样你就可以通过这个设备舱与姐夫见面了！”
“真的吗？”海澜听到最后一句话，难以置信到又将流出眼泪。
“是的，这是姐夫给你的礼物，也是过去半年我们这里的所有人一起努力的成果！”
“我好像错怪了他……”海澜此刻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眶泛红，温柔地看向设备舱的丈夫。
“姐，我们的大脑是由脑细胞，通过神经元和皮层放电，发出各种电磁波来控制人体各项活动。通过这一特性，安装这个特殊的接收器头罩进行非侵入式信息接收，联接在这几台量子计算机上，量子计算机可以同时处理海量的信息，帮助我们创建云环境。这个所谓的云环境，就是我们研究的核心！”
海澜又对瀚源表达百思不解的神情，比当时他读博时向自己简略说明自己所学知识时的神情，更是不解……
“呃，姐，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人脑的各种电波将对身体的各种控制转化为对外部接收器的控制，相当于我们人为创建了一个在虚拟世界实时存在的姐夫，他就在这几台量子计算机里等着你！
不过这个技术目前有一个局限，它只对活人有用，一旦这人脑死亡，就无法再次进行了。”
“那现在就让我进去吧！”海澜看着只剩微弱呼吸的丈夫，内心猛然一紧。
五
瀚源听闻，示意身边十几个团队人员可以开展研究的最后一步，海澜随后也被他们进行了与自己丈夫一样的操作。
他们将她同样包裹在柔软的纳米覆膜中，脑袋安置上头罩。
“我怎么进入你说的“灵境”世界？”
“你只需要闭上眼睛，接下来就交给我们！相信我们吧，姐！”瀚源对她解释道。
海澜先是深吸了几口气，平复情绪，然后闭上了眼睛，听见一个AI女声向她轻柔小语。
“请跟我说的做，先轻轻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慢慢的……你的周围慢慢地出现了一片海滩，海滩上有一个人……”
海澜顺着女声的指引，眼前如实出现了一个海滩，绚光温和地照在头顶、脸庞以及全身。
她踩着脚下的砂砾，它们仿佛真实存在一般，而远处，她看见了站在沙滩上的丈夫。
那具她好久没有见过的健硕温暖的身躯正循着记忆缓缓而来，令她激动的泪流满面，她飞奔过去，喊着他的名字。
六
“焕炘！”
他听到呼喊，转身张开双臂，海澜也不顾一切冲向了这阔别数月的身躯，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海澜悲痛地哭了起来，胸口又是钻心的疼。
“没有你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焕炘将海澜抱得更紧了，深吻着妻子的额头，再慢慢帮她擦干眼泪。
海澜感受着丈夫传递的体温，他身上熟悉的古龙香水气味令她惊诧不已。
她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又带着熟悉的神情看着丈夫瞳孔中的自己，焕炘也露出温柔的笑脸。
“我们先坐下来吧。”海澜提议道。
海澜的内心充满了感激，还是能感觉到痛苦，可她现在知道此时此刻弥足珍贵，必须要在这短暂的时刻留下最后的幸福记忆。
“好。”焕炘宠溺地轻抚海澜的短发，两人坐在一起紧紧相依。
他对海澜缓缓说道，“你看，这就是按我设想建造的空间。”
“为什么是海边？”
“因为我们曾经约定一起去海边旅行呀……但这个愿望恐怕难以实现了，于是我便在这里建造了只属于我们的海滩……”
七
焕炘说着沉默了，海澜也沉默了，丝毫没有觉得她搂着丈夫的手愈加紧了。
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海天相接，浪潮缓缓打在沙滩，海风徐徐吹着，吹开了她额前的刘海。
“你还记着呀……”她想要安慰焕炘，也想让这一次珍贵的相处留下更多美好的终生回忆，强作微笑说道。
“是啊。”焕炘看向了远处的大海，海浪声此起彼伏，“你起初应该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主动放弃治疗，然后全身心投入到这个研究项目上吧？”
“是呀……”海澜的眼眶微微泛红，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想到我会失去你，我就觉得人生已经到了尽头，内心就有一种想随你而去的冲动……”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焕炘看着自己的妻子说，“这也是为什么我把最后的精力都投入到这里，建造这宽阔的沙滩与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现在很后悔，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对你更好一点，为什么要和你吵架，我不应该那样做，我应该把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当成难得的幸福与上天的恩赐！”海澜说着，迎上焕炘的眼睛，两人都同时看到了彼此同样的心情。
“过去都已成为过去，让我们地抓住剩下的时间吧！”焕炘站了起来，拉起妻子的双手，指了指远处的海面，“那里，将会是一个惊喜！”
八
海澜望着远处的海面，只几秒便出现一群海豚，有的游向他们，有的在海上一跃而起。
海澜迅速卷起裤脚，走进海水里，抚摸起这些可爱的生灵。
海豚们一点也不害怕他们，争相寻求他们的爱抚。
黄昏入穹，一段快乐的时间又转瞬即逝，海澜与焕炘目送它们游回海中。
海澜被这些逼真的景象惊叹，这些真实到与现实难以分辨的景象
“你知道我喜欢海豚？”海澜笑着搂着丈夫的胳膊，两人赤脚在柔细的海沙上来回走着，感受着海浪拍打双脚，夕阳温柔地轻照着他们。
“你能这么开心，我已经很知足了。”焕炘笑着答道。
“我以前没有认识到你做这些的目的，真是抱歉……”海澜的语气满是歉疚。
“不，没有关系的……”焕炘的情绪突然高涨，“我们就这样在海边散散步，聊聊天吧！”
“好！”海澜露出期待的眼神，看向了焕炘。
“我心里也清楚我时日无多，再怎么治疗也没用了。刚开始我还很恐惧，不仅是因为对生的绝望，还有对这世界的不舍，更不甘心的是，我还有爱的人，还有很多没有做的事，可现实就是这么无情……是小舅子在我化疗期间主动找我的，告诉我他们正在进行的项目……我动心了，想尝试一番，成全舅子，更是成全自己！”
“可这些弟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不仅因为这是一个军方保密项目，更是我主动要求瞒着你……”
九
“我真希望你当时就告诉我……”
“但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啊……也想给未来的人做些什么！”焕炘此时露出欣慰的笑容。“我觉得我做到了……”
“是啊，你做到！”海澜也笑了，完全没有意识他们身处的一切都是虚拟的“灵境”。
“我生病时就在想——我的一生过得平凡，不想让别人忽视我也曾努力在这个世界活过！我的不甘都放在了这个项目上，我不仅想要最后的人生变得更有意义，也想与我一样处境的病人和他们的家人带来相对而言更好的结局！”
“我为你感到骄傲！”海澜望着焕炘坚定的眼神，内心的感情五味杂陈，即使痛苦，也感到庆幸。
“答应我好吗？”焕炘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妻子，一只手抚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感觉到心跳开始变弱了，我真的希望，希望你能要好好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的遗愿，更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爱！我这一生到死最爱的人依旧是你……来不及了，你答应我好吗？”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海澜也知道他们的时间已所剩无多了，依依不舍不舍，内心却依旧悲痛，她铭记着丈夫尽最大的努力在活着时所奉献的一切，她也知道他怕自己难过。
“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最后一起走过的这片海滩，带着我的愿望和期许，好好度过自己的生命！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到时候我还想听你讲你后面的生活呢……”
他们说着又紧紧相拥在了一起，这一次他们没有放开，在争分夺秒的紧迫中长久地相拥着。
直到焕炘渐渐化为虚影与数据如烟般消散，才让海澜的双臂变成对自己的拥抱……
后记
她睁开眼，泪水已经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有些不知所措，朝着只有自己的海滩大声呼喊着丈夫的名字……
“快！快！”瀚源看见海澜剧烈颤抖的身体，赶紧让操作人员将头罩取下，迅疾将手放在姐夫的鼻息下，那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海澜坐了起来，立即跑去扯下她的纳米覆膜，只见姐姐流着眼泪朝姐夫这里走来，猛地趴在他的身上低声啜泣。
十几个人看着这悲伤的一幕，内心不由变得沉重。即使他们知道实验成功了，但没有一人会想着庆祝。
他们看着海澜站直了身体，温柔地轻抚丈夫摘下头罩后只剩稀疏毛发的脑袋，嘴上喃喃的说道，
“焕炘，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带着你的希望好好活下去，我会带着你的责任和爱，去看看这个世界，去做更多更好的能帮助别人的事！为了我们最后的重逢，让我们先好好说一声再见，因为我们必然还会再见！让我最后一次吻你吧……”
海澜说着，泪眼已再次婆娑，颤抖的嘴唇最后一次亲在了焕炘的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