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

        夏日雨后总给人一种沉闷感。莫医生看了看表，四点二十五分，还有五分钟，她该来了吧？ 

        正想着，沉重又缓慢的脚步声传来，在走廊里晕开。

        “姜小姐，你来了。请坐。”他说话总是温温的，柔和却疏离。他一面说着，一边打量对面坐着的女孩子。黄而油润的皮肤，脸有些扁平，典型的亚洲人长相。眼睛挺大，但是失去了神采。穿着时新的衣服，手中提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帆布包，她看起来和世上所有的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可她更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徒有虚颜，没有灵魂。

        她大概有些怕他，畏畏缩缩，也不言语，看起来有点儿思维迟缓，大概是还没有从过去的某种不好的经历中走出来，只是低着头。

        眼看着一个钟头快要过去，可这个姑娘还是一句体己话不肯说，是含糊地和他打太极，他有些烦了，可是作为心理医生，他的职业素养告诉他，他得忍着。他的语气变得更柔和些，可她仍不愿放下心中的戒备。有一只囚笼将她封锁住，然而那只囚笼的钥匙竟在她手上。

        时间到了，她决意要走。“姜小姐......我是真的想帮你找出病症的原因。我们一起来克服它，好吗？”他的声音依旧柔和，但这次带着些郑重严肃的口气。姜依云第一次抬眼端详着他的眼睛。她把眼睛瞪得滚圆，金棕色瞳孔泛着微光。很好，她虽然很惊讶，但应该开始相信我了吧？

        依云走的时候，步子更轻更缓了些，大概是陷入了沉思。

        依云本不是这样的。她先前与独身的母亲一同生活，快乐非凡。可是后来家中多了一位继父，他刚开始是极为和善的，接下来就是令她再也不愿回忆的欺侮行为。她向母亲求助，母亲回应“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平日里好好的一个明眼人，这时却装聋作哑。她一向是爱憎分明的，只是没料到自己最敬重的相依为命的母亲会是刽子手的帮手。当然，让她扫除心中积虑对莫时安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秋日来了。天气清朗起来。空气中满是桂花的甜，令人心情大好。

        仍是约在四点半。走廊里响起欢快轻盈的脚步声。

        “依云，你来了。”他仍是带着绅士的问候，不过听起来亲近了许多。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大致了解了她的苦楚，并且不断开导她鼓励她。其实病症本就算不得严重，年底应该就完全恢复了。现在她已经渐渐地卸下了与他人的敌意，与身边的人相处融洽，只是与她母亲还……

        

        “时安医生，他们离婚了。”一件听来并不可喜的事被来人说得眉飞色舞，不用猜就知道是她家那两位了。他要慢慢地让她学会与母亲和解，他思忖着。接下来依云又聊了聊，大致是她身边人给予了她一些温暖之类的事。谈笑间她不时撩拨自己的头发。

        时间飞逝，其实她早就超时了，只是他没提醒，不是忘了，是不愿。这样一双眼，不多看实在可惜。“完了，我只顾着讲，忘了时间。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久。”她又是吃了一惊又是愧疚的样子真叫人忍俊不禁。“没事，我也要下班了，开车送你吧。”直到时安为她打开车门请她上座时，她还是稍有些呼吸急促。他们很快又找到话题试图打破缄默。然而谈笑声后又陷入沉寂。

        “时安。”她驱散沉默。他应到：“怎么了？”“我在想，我妈为什么会看上那样的人。”她眉头微皱。“每个人的择偶标准不一样吧。我只希望我未来的太太健康平安就好。”趁着等红灯的空当，他侧身与她对视。绿灯亮了，时安一言不发，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

        下了车，依云懊悔自己没有抓住时机表露心迹，可转念一想她的病症还没完全好，算不上心理健康，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落雪了。这次是在他假期的下午四点半，博物馆门口。“哒哒哒”，听脚步声大概是她跑来了。心理咨询的合同签到上周就打止了——她的病症全好了。今天特意把他约到博物馆来，她想到的怎么一回事他哪能不知道！

        “时安！抱歉，让你久等了。”她今天与往日不同，发间别了个亮黄色发卡，身着粉色呢子衣，俏皮得很。让他盯得久了，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今天有件事想告诉你。”时安脸上挂着无奈不安，他又道，“依云，心理医生行为规范其中一条是不能与患者建立亲密关系。”依云眼中的光暗下去，她再度垂下头。之后他解释了很多，但她一晃神什么都没听见，随后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博物馆。

        看着依云的身影被人潮抹去，时安思量了半天。外面有多冷呢？享受着室内中央空调带来的温暖，他无法感同身受。她以后不会再来了。行医记录里也不会有什么端倪，即使她因此再有病症，追责也不会追到他头上。只不过，他再也看不到一双美人眼单为他喜悲了。谁知道下一个夏日还能否遇见这样不哭不闹的猎物呢？想到这，他将博物馆门口的一位踯躅老人扶进其中，道了声“不谢”，径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