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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故事·聊斋志异(八十七)

2020-11-04 22:18 作者:柳龙君  | 我要投稿

372,云萝公主

土木为灾莫漫嗟,六年琴瑟乐无涯。

早为狼子谋深圈,始信仙人善作家。

  安大业,是河北卢龙县人。他生下来就会说话,他母亲用狗血灌他,才止住了。长大后,生得很秀美,同辈中没有比得上他的;而且读书很聪慧,名门大家争相向他提亲。他母亲做了个梦,说:“儿子当得公主为妻。”安大业很相信。但直到十五六岁,也没见梦得到验证,慢慢地懊悔了。

  一天,安大业独自坐在房间里,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接着一个婢女跑了进来,说:“公主来了。”说完用一条长毡铺在地上,从门外一直铺到床前。安大业正在惊疑之际,一位女郎扶着婢子的肩头走了进来。她的容貌与衣服的丽彩,光照四壁。婢子赶快将刺绣的垫子铺在床上,扶着女郎坐下。安大业见此情景,仓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施过礼便问:“何方的神仙,光临寒舍?”女郎微笑,用袍袖掩着口。婢女说:“这是圣后府中的云萝公主。圣后看中了你,想把公主嫁给你,因此让公主自己来看看你的住宅。”安大业非常惊喜,不知该说什么话。公主也低着头,相对默默无语。安大业原来就好下棋,围棋经常放在自己座位的旁边。婢女用一条红手巾,拂去棋子上的浮尘,将棋盘拿到桌上,说:“公主平日很喜欢下棋,与驸马一块下,不知谁能胜?”安大业便把座位移到桌边,公主笑吟吟地与他下起来。刚下了三十多着,婢女就将一盘棋搅乱了,说:“驸马已经输了。”把棋子一个一个地收到盒子里,说:“驸马是世间的高手,公主只能让六枚子。”便在棋盘上摆上六枚黑子,公主也依从,与安大业再下。

  公主坐着的时候,总是让一位婢女伏在桌下,把脚放在她的背上;左脚着地的时候,便换一个婢女在座位的右边伏着,公主将右脚放上。此外,还有两个丫鬟在左右服侍着。每当安大业凝思考虑时,公主就弯曲着肘靠着丫鬟的肩头。棋局到末尾,还未决出胜负,小丫鬟说:“驸马输了一子。”婢女接着说:“公主疲倦了,该回去了。”公主便倾着身子与婢女说了几句话。婢子出去,不多会儿就回来,把很多钱放在床上,告诉安生说:“刚才公主说,你住的这房子狭窄潮湿,麻烦你用这些钱把宅第修饰修饰。房子修好后,再来相会。”一婢女在一旁说:“这个月是犯天刑的【星相术语,不吉】,不宜建造;下个月吉利。”公主起身欲走,安生急忙起身,挡住去路,把门关上。只见婢女取出一件东西,样子很像皮排【鼓火的工具】,就地吹起来,冒出团团云雾。立刻,四处云气合笼,昏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再找时,公主婢女丫鬟已经不见了。

   安生的母亲知道后,很疑心是妖怪。安生却夜思梦想,再也舍不得云萝公主。他急于将房舍修葺完好,也没有时间去考虑犯不犯天刑,日夜催促着赶修,限定日期,终于把房子修整一新。

  这以前,有个滦州的书生袁大用,侨居在安大业家邻近的巷子里,曾经持名帖来访过。安生平素很少与人交往,便托故他出;又乘袁生不在家时,去回访他。一个月后,二人在门外正好相遇,见袁大用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穿一身宫绢单衣,扎着丝织的带子,穿着黑色的鞋,看上去意态幽雅。安大业稍稍与他谈了几句,觉得他很温厚而且正派。安生很喜欢他,就很礼貌地请他进屋里坐。二人进了屋,安大业请袁生与他下围棋,二人互有胜负。接着,就设酒相待,谈笑得很欢洽。第二天,袁大用就请安生到他的寓所,摆出山珍海味,殷勤招待。袁家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僮,能拍着手板唱清新的歌,又能跳跃蹦腾,作出各种各样的技艺。安生饮得大醉,袁生就让小僮背着他回去。安生认为小僮身体纤弱,恐怕他背不动,袁生却坚持要这样做。果然,小僮绰绰有余地把他背回了家。安生感到很奇怪。第二天,安大业赠小僮银子,以表示对他的奖励。小僮推辞了几次,才收下。

   自这以后,安生与袁生关系越来越密切,三两日就互访一次。袁生为人沉默寡言,但慷慨好施。集市上有因欠债而出卖女孩子的,他解囊代为赎回,一点不吝啬。安生以此就越发尊重他。过了几天,袁生到安生家和他告别,赠给安生象牙筷子、楠木珠等十余件礼物、银子五百两帮助安生修房。安生把五百两银子退给他,并赠送给袁生一些绢帛之类的礼物。

   袁大用离别后一个多月,有一位从乐亭县归乡的官宦,袋子装满了搜刮来的钱财。一天夜里,忽然来了一群强盗,把主人捉起来,用烧红的铁钳烫他,将钱财抢劫一空。家中有人认出了袁大用,告到官府,下文追捕。安大业的邻居有位姓屠的,一向与安家关系不好,因为安家大兴土木,起屋修房,他暗地怀有疑心。刚好安大业有一个小仆人偷得主人的象牙筷子,到屠家去卖,屠家得知这是袁大用赠的礼物,就告了官府。县令用兵把安大业家房子围起,正巧安大业与仆人有事外出了,官府就把他的母亲捉去。安大业的母亲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受惊后,气息奄奄,二三天滴水未进,县令只好将她释放回家。

  安大业在外听到母亲被捉的消息,急忙赶回家中。但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过了一宿,就死去了。安生将母亲刚收殓,就被捉进官府。县令见安生年少又温文尔雅,暗暗地就认为这是诬告,是冤枉的,于是故意大声地恐吓他。安大业把自己与袁大用交往的过程说了一遍。县令问:“你为什么会暴富起来?”安生说:“我母亲自己有一笔积蓄,因我要娶亲,所以拿出来修葺那些结婚用的房子。”县令听信了,就把口供誊录下来,把他解送到府中。那个生屠的邻居,听知安大业无事,就设计贿赂押送的公差,让他在路上把安大业杀死。公差押着安大业进府,路经一座深山,安被公差拖到一峭壁上,准备将他推下去。正在危急的时候,忽然草丛中跳出一只猛虎,把两个公差咬死,口衔安生而去。到了一个地方,楼阁重重,虎进去,将安生放下。但见云萝公主扶着婢女出来,见了安生,凄切地安慰他说:“我本想把您留在这里,可是母亲的丧葬未毕。现在,你只好拿着押解你的公文,到郡中去自投,保证你无事。”于是就取下安生胸前的带子,打了几个结,并吩咐说:“你见官时,解开这扣结,便可以免祸。”安生按照云萝公主的吩咐,到郡中自投。太守很喜欢他的忠诚老实,又查了公文,知道他冤枉,就销了他的罪名,让他回家。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袁大用。安生下马与袁相见,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了他。袁听后很气忿,但一言未发。安生说:“以你这样的人才,为什么干这种事情玷染自己的名声?”袁大用说:“我所杀的都是不义之人;所取的也是些非义之财。否则,钱财就是丢弃在路上,我也不取。你的劝告当然是对的,但像你的邻居屠姓这种人,难道还要把他留在人世间!”说完话,就先走了。

  安生回到家中,殡葬了母亲,就闭门不出,不再与外界交往。忽然一天夜里,有盗进入邻居屠姓家,把父子十余口全部杀掉了,只留下一个婢女。并且把他家中的财物席卷一空,与一个小僮分拿着。临走时,盗贼用手拿着灯对婢女说:“你要认清,杀人的是我,与别人无关。”他并不从门里走,而是从屋檐下越墙而去。第二天,婢女告到官府,官府怀疑安生知道内情,又把他提了去。县令审问时声色俱厉,安生上公堂,用手握着胸前的带结,边说边解。县令说服不了,又把他放了。

  安大业回到家中,更加收敛自己的举止,在家中专心读书,从不外出。家中只留一位跛脚的老婢子为他作饭。他给母亲服孝期已满,每天都打扫台阶、房屋,以等待好消息的到来。一天闻到异香满园,到楼上一看,内外陈设焕然一新。偷偷揭开画帘,见云萝公主已盛妆坐在里面。安生急忙拜见。云萝公主挽着安生的手说:“你不信天数禁忌,建造房屋,酿成灾祸。又因母亲去世,服孝三年,耽误了我们三年。这是越想急于求成,反而越推迟。天下的事,大都是这样啊。”安生要出钱办酒席,公主说:“不再需要了。”婢子从食盒中拿出的菜肴,如同刚出锅的一样。酒也芳洌醉人。二人饮了一会儿酒,天渐渐黑了下来。公主脚下踏着的婢女也渐渐地都走了。公主四肢显出娇懒的体态,脚与腿似无着落。安生亲昵地抱起她,公主说:“你暂放手,现在有两条路由你选择。”安生揽着公主的脖子问她有什么事。公主说:“我们俩假若以棋友而交往,可相聚三十年;假若以床第之欢而交往,只能有六年的相聚时间。你取哪一条?”安生说:“六年以后再说吧。”公主默默无语,二人便共同入寝。公主说:“我本来就知道你是不能免俗的,这也是运数。”

  公主让安大业蓄养婢女和佣人,让他们另外居于南院,每天干些做饭、纺织之类的活,以此维持生计。公主所居住的北院从来不见烟火,只有棋盘、酒具一类的东西。门也常关着,安生来推门时,门就自开,其他人是进不去的。然而,南院婢女、佣人作事,谁勤快谁懒惰,公主自己都知道。常常告诉安生去责备她们,没有不服气的。公主说话不多,也从不大声说话,别人和她说话,她只是低头微笑。每当并肩坐着的时候,总喜欢斜着身子靠在别人的身上。安生把她举起放在膝头上,就好像抱着个婴儿一样轻。安生说:“你这样轻,真可在掌上起舞。”公主说:“这有什么难!但那是婢女干的事,我是不屑去作的。赵飞燕原是我九姐姐的侍儿,每每以轻佻而获罪,触怒上界仙人,被贬谪到人世间。她又不肯守女子的贞节,现在已经把她幽禁起来了。”公主住的阁子用锦帛作帷幕围起,冬天不觉寒冷,夏天不觉太热。公主在严冬都带着轻纱。安生给公主做鲜艳的新衣服,强让她穿上。过了一会,公主就把衣服脱了下来,说:“这是尘世间俗浊的东西,让它压得我的骨头几乎得病!”

   一天,安生把她抱到膝头上,忽然觉得比往日沉重,感到惊异。公主笑指着肚腹说:“这里头有一个俗子的种了。”过了几天,公主经常皱眉头,不想吃饭,说:“近来胃口不太舒服,很想吃点人间的饮食。”安生于是给她备下很好的饮食。公主从此吃饭,如平常人一样。

  一天。公主说;“我的身体单薄瘦弱,不能承受生孩子的劳苦。婢子樊英身体很强壮,可以让她代替我。”于是公主便把她贴身的衣服脱下来,让樊英穿上,关在房子里。不大会儿,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开门进去一看,是个男孩。公主高兴地说:“这个孩子有福相,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人才。”就给他取名叫大器。公主将孩子用被包好,放到安生的怀中,让他送给乳母,在南院中养着。

   公主自分娩后,腰还是细得跟当初一样,又不再食人间烟火。忽然有一天,公主告诉安生,想回家看一看。安生问多长时间回来,回答说:“三天。”于是又像上次那样鼓起皮排,烟气四围,接着就不见公主了。三天之期已到,仍不见公主回来。又等了一年多,公主仍是渺无音信,安大业也就绝望了。

  安大业关门读书,不久乡试考中举人。自公主去后,他始终不肯再娶,每每独宿北院,以沐浴公主的余芳。一天夜里,在床上辗转难睡,忽见院里灯火辉煌,映亮了窗口,门也自己开了。只见一群婢女拥着公主进来。安生很高兴,起来责备公主失约。公主说:“我并没有过期,按天上时间算的话,我才过了两天半。”安生很得意地告诉公主,他已中举。公主不高兴地说:“这种无意得来的东西,不能为你增多少光彩,只能减少人的寿命。三天未能见到你,你的俗气又加深一层。”

  安生自这以后,再不去争进取了。过了几个月,公主又欲回家探望,安生凄楚地恋恋不舍。公主说:“这次去,一定早日返回,勿须盼望。你也要知道,人生在世,聚散都是有定数的。人的聚散,就好像过日子花钱一样,节制着花得时间长些;不节制恣意乱花,就用的日子短些。”公主去了,一个多月就返回来。从这以后,就一年半载地来一次,往往要住几个月才回去。安生也习惯了,不以此为怪。

  不久,又生一个儿子,公主举起来说:“这个孩子是个豺狼。”立刻让安生把他扔掉。安生不忍,就把他留了下来,取名叫“可弃”。可弃才到周岁,公主就急于给他议婚。媒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上门来。问可弃的生辰八字,都说不合。公主说:“我想为狼子设一深圈,竟然办不到。当该被他败坏六七年,这也是运数。”嘱咐安生说:“要记住,四年后,有个姓侯的生一女,在女孩右胁有个小赘疣,她就是可弃的媳妇,要娶过来,不要管门第如何。”就让安生写下来记住。

  后来公主又回家探望,竟再也没回来。

  安生常把这件事告知自己的朋友。后来得知,果然有一位侯姓家生了一女,左胁下有一疣赘。这位姓侯的品行下贱,行为不端,众人都看不起他,安生按公主的吩咐给可弃定下了这门亲事。

  大器十岁考试及第,娶云氏女为妻,夫妻都孝顺和善,父亲很钟爱他们。可弃渐渐长大,不喜欢读书,而且善偷盗。常与无赖子弟混在一起赌博,常把自家的东西偷出去还债。安生很愤怒,便用棍子打他,可弃也终不改悔。安生告诉家人,都要提防他,不让他得到什么。可弃一天晚上出去,穿墙逾垣,被主人发觉,把他捆起来送到了官府。县官审询他的姓氏家庭,把他送回家中。他父亲与大器把他捆起来,严酷地拷打他,几乎断气。大器代他哀求,安生才把可弃放开。安生从此生气得病,饭食减退。就为两个儿子把家产分开,并写下文书,把楼阁与好的田地,都分给了大器。可弃怨恨,夜里持刀进屋,想把兄长杀死,却误杀了嫂子。先是,公主遗下一条裤子,很轻软,云氏很喜欢它,就改成一件睡衣。可弃用刀一砍火光四射,他大吃一惊,连忙逃走了。安生得知后,病情越加严重,数月就死了。可弃听到他父亲死的消息,才回到家中。大器对他很好,可弃却越加放肆。仅一年多时间,所分的田地全部卖光,于是可弃就到郡中去告大器。郡官很了解他这个人,把他赶了出去。兄弟间的情份从此断绝。

   又过了一年,可弃二十三岁,侯氏女十五岁。大器忆起母亲的话,就想快些为可弃完婚。于是将可弃召到家中,把最好的房子腾出打扫于净,给可弃把侯氏迎娶进门。大器又把父亲留下的好田,都造册登记交给了他们,并对侯女说:“几顷薄地,为你死守到现在,今天全都交给你。我弟无德行,若是把一寸草给他,他也会给你卖掉。从此以后,成败如何,全在你这位新妇了。你若能够使他改恶从善,就不会忧虑受冻挨饿。若不然,我也无法填平你们这无底之坑。”侯氏女虽是小家所出,但很聪慧美丽,可弃既怕又爱她,她所说的话,没有敢违背的。每次出去,限时回来;若超过时间,侯氏就辱骂并不让吃饭。可弃因此行为也稍稍有所收敛。一年后,侯氏生了一儿子,说:“我以后无求于别人了。数顷肥沃良田,母子怎么还吃不饱?没有你这个男人,也可以了。”正遇到可弃偷了家中的谷子出去赌博,侯氏知道后,在门口弯弓搭箭,拒绝他进门。可弃很怕,就远避而去。看到侯氏进了门,他才磨蹭着走进屋里。侯氏又持刀出来,可弃掉头就跑,侯氏赶上砍了一刀,把他的衣服砍破,屁股上伤了一刀,血把袜子和鞋子都染红了。可弃气忿地去告诉兄长,大器理也不理。可弃自己只好冤屈惭愧地去了。过了一夜,可弃又到大器家,跪着哀求嫂子,求她给侯氏说情,让他回家。侯氏坚决不同意。可弃很愤怒,说要去把他老婆杀死,大器不说话。可弃忿然起来,手里持着一把刀径直走了出去。嫂子很惊骇,想上去制止他。大器使了个眼色,不要这样做。等到可弃去了,才对她说:“他故意弄个样子给我们看,实际他不敢回家。”使人偷偷地去看一下,可弃已入门。这时大器才变了脸色,想跑去看看,这时可弃正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原来,可弃进屋后,侯氏正在哄着孩子,望见可弃进来,把儿向床上一扔,到厨房找来一把刀。可弃害怕了,忙向外跑,侯氏将他赶出门才回去。大器得知内情后,还故意问可弃。可弃不说话,只是向着墙角哭泣,两个眼都肿了。大器可怜他,亲自领着他回去,侯氏才让他住下。等到大器出去后,侯氏罚可弃长跪,逼着他发誓,而后让他用瓦盆吃了饭。自此可弃才改邪归正。侯氏井井有条地管理家计,日子越来越富裕,可弃只是坐享其成而已。以后,年近七旬,子孙满堂,侯氏有时还捋着他的白胡子,让他跪着走。

  异史氏说;“凶悍的妻子嫉妬的妇人,遇上她就像毒疮长在骨头上,死了才算完,难道不是剧毒吗!然而正如砒霜和附子,是天下最有毒的毒药,如果用得其法,开始时药性发作使人憋闷昏乱,最后却可以治癔疾病,不是人参、茯苓这种温和滋补的药所能赶上的。但如不是仙人能看透本质,谁又敢拿毒药送给子孙呢!”

  山东章丘县李孝廉名叫善迁,少年时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丝竹音乐词曲等等都很精通。他两个兄长都在会试时登上甲榜,而少年李生更加轻佻放荡不羁后来他娶了夫人姓谢,稍稍约束他,他就逃走了,三年不回家,到处寻他也找不到。后来在山东临清的勾栏妓院找到了他。家人进勾栏妓院时,看见他面向南坐着,有十几个青年歌舞姬在旁边服侍,原来这些人都是拜他为师向他学习音乐艺术的。他临走时,积攒了许多装衣物的匣子,这都是那些歌舞妓送给他的。他回到家中,夫人谢氏把他关在一个屋内,案桌堆满了书让他读,又用长绳系在床腿上,另一头从窗棂中穿出来。上面又拴上大铃铛,这些都系在厨房内。凡是李生需要东西时,就踩绳;绳子一动铃铛就响,外面的人就答应送去。谢夫人亲自开设当铺,垂着帘子在里边接受典当的衣物并估计它的价值;她左手打算盘,右手拿笔记帐;老仆人帮助她在外奔走罢了,从此家里积攒钱财发家致富。但她常常因为丈夫没有功名比不上两个嫂嫂显贵而感到羞耻,所以把丈夫关在屋内读书整整用了三年时间,最后李生举了孝廉。她高兴地说:“咱们李家三个弟兄两人登上甲榜就像三只卵两只孵出小鸡一样,我认为你是个不孵化的蛋,现在你也这样有出息了。”

  再有,耿进士名叫崧生,也是章丘县人。他夫人常常用绩麻的灯火在旁边帮助他读书;那就是夫人绩麻不停止,他读书也不敢休息。有时朋友亲戚拜望他,夫人常常偷听他们:论文章时她就给他们做饭沏茶;若有诙谐笑谑,她就厉声把客人赶出去。每次考试得了不赏不罚的这一级,他就不敢进屋门;要是得了超等,妻子才笑着迎接他。他教私塾得了钱,就全部交给妻子,丝毫不敢隐匿。所以东道主赠给他财物时,他经常当面与主人斤斤计较,有人非议他嘲笑他,但不知道他花费要向妻子报销是很难的。后来老丈人请他教内弟,使内弟进了州学,老丈人送给他十两银子作谢礼。耿崧生只接受了钱匣而退回了银两。妻子知道这事说:“他虽然是最亲近的人,然教书为的什么呢?”催他要回银两并交给她。耿生心中不安但不敢与妻子争论,内心终觉得很抱歉,想以后再偷偷地偿还给老丈人。后来他每年到外面教书挣的钱都少交给妻子一些。积攒了二年多,得了若干钱两。一天他忽然梦见一个人告诉他说:“明日登高,银两数就凑齐了。”第二天,他试着登高远眺,果然拾到了银两,恰好符合他欠缺的钱数,于是他把这钱还给了岳父。后来他考中进士,夫人还呵斥谴责他。耿进士说:“现在我已经做了官,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夫人说:“俗谚道:‘水长则船也高。’即使作了宰相,难道便算老大了吗?”


373,鸟语

鸟语啁啾未易知,何来道士为逍词。

银硃蜡烛贪無猒,待至抛官悔已迟。

【逍词:指口无遮拦,不知隐晦的言词。】

  中州境内有一个道士,到乡村去募化食物。吃过饭,听到黄鹂叫了一会儿,他告诉主人要谨防火灾。主人问他原因,他回答说:“我听到鸟说‘大火难救,可怕’。”大家都笑话他,一点也不防备。第二天,这家果然失火,火势蔓延,烧了好几家,这才醒悟道士的神奇。有好事的人追上他,称他为神仙,道士说:“我不过能听懂鸟语罢了,哪里是什么神仙!”这时正巧有一只皂色的花雀在树上鸣叫,大伙问道士花雀说的什么,道士说:“花雀在说‘初六生的,初六生的,十四、十六就死了’,我想这家可能生了一对双胞胎,今天是初十,不出五六天,两个孩子会一起死掉。”人们到这家一问,果然生了两个儿子,没过多久,便都死了,日期和道士说的一样。

  本县县令听说了道士的奇异,便把他召来,奉为上宾。正巧有一群鸭子经过,县令就问道士鸭子说了些什么,道士说:“您的内眷必有争闹的事。鸭子说‘罢罢罢,偏向他!偏向他!’”县令听了大为佩服。原来刚才县令的大老婆和小老婆争吵,县令刚被吵闹出来。于是县令就把道士留在县衙中,非常优待。道士时常辨别鸟语,大都被说中;而道士为人朴实粗鲁,说话直来直去,不知忌讳。县令非常贪婪,一切地方上供给衙门用的物品,他都折算成钱装入自己的腰包。一天,县令和道士正坐着,一群鸭子又过来了,县令又问道士。道士说:“今天它们说的同以前不同,它们在为您算帐呢!”县令问:“算的什么帐?”道士说:“它说‘蜡烛一百八,银珠一千八。’”县令很羞惭,怀疑道士在故意讥讽他。道士要求离开这里,县令不允许。过了几天,县令设宴招待客人。忽然听到杜鹃的叫声,客人问道士,道士说:“鸟说‘丢官而去!’”客人们听了,愕然失色。县令大怒,立刻把道士赶出门去。时间不长,县令果然因贪污受贿被罢了官。呜呼!这是仙人在警告县令,可惜县令醉心于贪婪,最终也没有醒悟。

  齐地风俗叫蝉为“稍迁”,把绿色小蝉叫“都了”。县里有父子二人,都在乡里岁试时考在五等六等被降为青衣的生员与社学生员。他们准备再考岁试,这时忽然有蝉停在他们的大衣襟上,父亲高兴地说:“‘稍迁’,是好兆头。我们要逐步升迁了。”一个书僮一看,说:“不是‘稍迁’,是‘都了’罢了。”“都了”与“全都完了”谐义,父子两人听后特别不高兴。不久两人参加岁试还是都被刷了下来。


374,天宫

更従何处認天宫,来去无端醉梦中。

春色满园关不住,几人酣卧小楼东?

  郭生,是京都人,二十来岁,生得秀美潇洒,一表人才。一天傍晚,有个老太婆给他送来一坛酒。郭生奇怪这酒送得不明不白,老太婆笑着说:“不必问!只管喝,自有佳境!”说完便走了。郭生揭开酒坛一闻,香气清冽,便把酒都喝了。忽然大醉,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等到醒来,觉得像跟一个人同睡在床上。用手摸摸,那人皮肤细腻如脂,芳香四溢,原来是个女子!郭生问她怎么回事,女子不说话;郭生便跟她交和起来。完事后,郭生摸摸墙壁,都是石头,还隐隐有股泥土的气味,极像是墓穴。郭生大惊,怀疑自己被鬼迷住了,便问女子:“你是什么神灵?”女子说:“我不是神,是仙。这里是我的洞府。我跟你有凤缘,你不要惊讶,只管耐心住在这里。往里再进一道门,看见有光亮的地方,那里可以小便。”一会儿,女子起床,关上门走了。过了很久,郭生觉得肚子饿了。一会儿,来了个女仆,送来了面饼、鸭肉,让郭生摸黑吃饭。洞府里一片昏黑,也不知是白天是夜晚。不一会儿,那女子来睡觉,郭生才知道又到了黑夜了。郭生说:“白天没有太阳,晚上没有灯火,吃饭都找不着嘴。老这样下去,嫦娥跟罗刹鬼有什么区别?天堂跟地狱又有什么两样?”女子笑着说:“因为你是世俗中人,说起话嘴上没把门的,恐怕你泄露我们的事,所以我不愿让你看到我的容貌。况且,即使暗中摸索,美丑也该不同,又何需灯光!”

  过了几天,郭生非常烦闷,屡次请求回去。女子说:“明晚我跟您游一游天宫,顺便作别。”第二天,忽然有个小丫鬟打着灯笼进来,对郭生说:“娘子等你很久了!”郭生便跟着她走了出去。只见灿灿的星光下,矗立着无数楼阁。经过好几重曲折的画廊,才来到一个地方:大堂上悬挂着珠帘,点着巨大的蜡烛,照得一片通明,像白天一样。走进去,见一个美人穿着盛装,朝南坐着,大约二十来岁,锦袍耀人眼目,头上的串串明珠,颤颤地四下垂着。地下摆了很多短蜡烛,连美人的裙子里边都照亮了,真是仙人啊!郭生见了,神志恍惚,不由自主地跪下了。美人命丫鬟拉起他来,让他坐下。一会儿,美味佳肴纷纷摆了上来。美人举杯劝酒说:“喝了这杯酒,为您送行。”郭生鞠了一躬说:“过去我见面不识仙人,真是惶恐惭愧!如果能容我赎罪,恳请您收我作您的忠诚奴仆!”美人听了,看着丫鬟笑起来,便命将酒席移到卧室里。卧室中挂着流苏绣帐,被褥又香又软。女子让郭生坐在床上,喝酒之间,屡次说:“你离家很久了,暂时回去一趟也无妨。”酒过数巡,郭生还是不说走。美人便让丫鬟打着灯笼送他,郭生不说话,假装醉了,躺在坐榻上,推也推不动。美人便让几个丫鬟给他脱光了衣服。一个丫鬟拍了下郭生的私处,说:“这男子相貌温雅,这东西怎么这样不老实!”丫鬟们把他抬起来扔到床上,大笑着走了。

   美人也睡下了,郭生在床上辗转反侧,美人问:“你醉了吗?”郭生说:“小生哪里是醉了?见了仙人,神魂颠倒罢了!”女子说:“这里不是天宫。明早趁天明,你应该早走。你既然嫌洞中幽闷,我们不如早点分别!”郭生说:“好比现在有人夜间得到一株名花,鼻闻花香,手摸花枝,苦于没有灯光照着看看。这种情景令人怎能忍受!”女子笑了,答应给他灯烛。直到四更,女子才叫丫鬟打着灯笼,抱着衣服送郭生回洞。进入洞中,在灯光下郭生见墙壁造得很精致,睡觉的地方铺了层一尺厚的皮褥。郭生解开鞋,盖上被子,见那个丫鬟在床边徘徊不走。郭生仔细一看,长得很美,便调戏她说:“说我不老实的,是你吧?”丫鬟笑着用脚踢了下他的枕头,说:“你该挺尸睡觉了,不要再多说!”郭生见她的鞋尖上镶嵌着许多菽粒大小的明珠,便一把捉住她的脚,丫鬟一下子扑倒在他的怀里,两个人便相交起来。丫鬟不断呻吟,像是忍受不了。郭生问;“你多大了?”丫鬟笑着回答说:“十七岁。”郭生说:“处子也懂得情事吗?”丫鬟说:“我不是处子。但已有三年不跟人办这事了。”郭生又询问那美女的姓名、籍贯和家世,丫鬟说:“别问!这里既不是天上,跟人间也不同。如果你非要弄清楚,怕是死无葬身之地!”郭生听了,不敢再问。第二晚,那美女来时果然带着蜡烛,二人一块吃饭,然后睡觉,从此习以为常。一天夜晚,女子进来说:“本想我们永远交好,没想到命运不济。马上就要清理天宫了,这里没法再收容你。请让我为你饯行。”郭生流下了眼泪,请求女子给些自用的梳妆品作为纪念。女子不答应,赠给他黄金一斤,明珠百颗。郭生三杯酒喝完,忽然昏睡过去。

  一觉醒来,觉得四肢像被捆上了,绳索密密麻麻、捆扎得十分紧密。腿也伸不开,头也转不动,极力挣扎,头一晕,摔倒在地下。伸手一摸,自已被用细绳捆在一个锦被做成的袋子里。他坐起身极力回想,看见屋里的东西,才知道是在自己的书房中。当时,他离家已经三个月了,家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郭生起初不敢说这件事,怕被仙人责罚,但心里却感到奇怪。后来他偷偷地讲给知己朋友听,没有一个能猜透是怎么回事的。那个用锦被做的袋子还放在郭生的床头上,散发出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屋子。拆开一看,被套是用湖绵掺着香料做成的,郭生便珍藏了起来。后来,一个大官听说这件事,问了郭生经过,笑着说:“这是晋朝那个好淫的贾皇后曾经使过的伎俩,仙人怎会这样?虽然如此,这件事你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泄露。否则,会被夷灭三族的!”有个巫婆曾经出入当时的显贵人家,说是郭生在“仙人”那里见过的那些楼阁形状,极像是严嵩的次子严世蕃家。郭生听说,恐惧万分,携家逃走了。不久,严嵩一家被诛,郭生才回家。

  异史氏说:“亭台楼阁高耸迷离,绣帐华美香气盈溢;年轻丫环奔走服侍,绣鞋缀满珍珠绮丽,不是掌权奸臣的淫逸纵欲,富豪有势的骄奢挥霍,那能有这些呢。严世藩纵欲用的绫巾不知扔掉多少,今日是金屋藏娇明日就打入长门冷宫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他的y欲耸人听闻,让美丽的婢女张口接他吐的痰,称作香唾壶,把许多美女霸占了又弃在一旁让她们守空房。这些姬妾空床独守,孤灯伤情,含愁玉镜之前,凝神绣帐之内。遂使权奸在纵酒荒淫之时,姬妾也引人入府行欢;被引入的人在美色迷人之中,还以为见了天宫仙女。像严世藩这样鄙贱的楚人家中男女y乱本不足以增加他的羞,而一般多养姬妾而又让她们独守空房的人,应当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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