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仙桃的地方

前一晚还说好,天一亮就直接启程,奔赴下一站。但到了清晨,我们又决定再去看看附近的古德寺。去古德寺的原因,只是它距离我们的驻车点比较近,我想再找个地方多在汉口逗留一下。
自出发以来,我们如同野人多在山野城郊徜徉,看到星光点点的繁华都为之激动,汉口是汉江上最大的市镇,要离开这里真是需要很大的决心。
尽管是随便看看,古德寺完全不让人失望。这是一座禅宗寺院,建于清光绪年间,它的外观是教堂、清真寺、圣母院……等等的融合,反正不像是座正经的禅寺。

和汉口其他的西式建筑不太一样,古德寺由一位来自广东的法师创建,寺庙为何会长成这样,谁也说不清,但透过那些宗教特色鲜明的外观,似乎能看到寺庙建造者的心境,当他一头撞见异国宗教的华丽,顿时他被深深吸引震撼——修行还可以这样!
古德寺,可能也是“Good”的谐音吧,他在画好设计图以后,一定很满意地说:我可真棒。

从古德寺出来,已是下午,我们离开了汉口。想到以后不见得有这么完美的驻车地,我就感到万分不舍心如刀割。傍晚时分,抵达仙桃。车停在沔阳公园外一个不大的停车场,被一片低矮的灌木包围。我们到达仙桃的时候,先前在汉口的邻居已经跑到信阳了。
之前我跟邻居家的男主人聊天,他们是从广东出发,去东北乘凉。于是对方也以为我们要去西藏凉快,听说我们在走汉江以后,他的表情渐渐疑惑起来,我说就是一路上,写写所见所闻风土人情一类的。男主人听罢,很洒脱地说:“我们不管那些,我们只是玩。”
听完我就哭着回车上,跟小飞说,我觉得开房车的人里面,就我们事儿最多。别人都往北走,往凉快的地方走,我们为啥偏要往南。他懒得理睬我,我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如果不给我点任务,我多半不会去思考,走过最波澜壮阔的地方,倘若毫不觉察,岂不是很遗憾。

驻好车以后,照例要先探索一下周遭的环境,哪里有厕所,哪里可以充电、接水,哪里能排水,摸查清楚,我们才锁上门,朝明亮的城市走去。没走多远,一段五光十色的夜市挤满了散步的人群,街对面有一座新修的庙宇,庙前还有一座波光粼粼的湖泊。
小飞说狄仁杰也来过这里,但狄仁杰来又不尽是好事,这里得发生了多离奇的案子啊。再根据传闻,仙桃治下曾有一条河叫沧浪河,屈原流放时在河边遇见一位来事的渔夫,劝说屈原放弃挣扎,随波逐流。我怀疑渔夫的话大大刺激了屈原,毕竟他在和渔夫对唱之后跳江自杀了。搁在当下,渔夫也活不长了,他估计会被网暴而亡。
但这些我们都不打算去考证寻访,仙桃最让我们感兴趣的,就是她的名字。
我们进入仙桃以后,在路边经过了一块像桃子一样的巨石,很多小孩在那里爬上爬下。莫不成这座城市是以这块石头命名的?我看见这块石头后,立即产生了这样的联想:很久以前,一个正在迁移的部族走到这里,看到这块仙桃状的石头,倍觉赏心悦目,于是他们彼此传话说:“我们到仙桃了。”其他还没走拢的人大概不明就里,但只要一眼瞅见这块巨石,他们立马确定了家的位置。
我们顺着马路,又寻到了这块石头,虽然石头前立着“禁止攀爬”的标语,但石头上还是长满了小孩,像一个个坐在桃子上的小猴子。我们把嗒嗒从石头上强行摘了下来,他像脱离母体一样哇地一声就哭了。

继续往前,找到一个大超市。仙桃是湖北省直辖的县级市,简单说就是,生活在县城,挂名一个市。这实在太好了,过着小县城的惬意,享受着大城市的配套,别的城市辛苦打拼才能拥有的,在仙桃慢条斯理地也有了。我在路上还买到一杯瑞幸咖啡,这在我们白溪村上面的县城里,是不敢想象的。
我们在超市补充了牛奶、鸡蛋、馒头,还买了啤酒和汽水用来替换原来挤满冰箱的玉米和豆角,小飞还特意买了一些桃子,他一定觉得在仙桃吃桃子很有雅兴。
东西太重,只好打车回“家”。我们的驻车地在偏僻的市郊,晚上也没人去那里,司机不知道我们是要到房车上,他看着我们大包小包拖家带口地走向黑黢黢的树丛,想着他惊惧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偷笑。

第二天一早,我们直奔陈友谅纪念馆。
读过《明朝那些事儿》的朋友,一定不会对陈友谅感到陌生,反正我是从这本书里认识了朱元璋发家的过程,开局一个碗,结局一个国,英雄盖世,气吞山河,而陈友谅,则是他君临天下前最凶险的对手。
陈友谅和朱元璋,原不应该互为敌人,他们都是不满元朝残酷统治、奋起抵抗的普通百姓。但他们中只有一个人能成为下个朝代的开创者,成王败寇,他们没得选。
公元1363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在鄱阳湖展开决战,结果兵力更强且率先称帝的陈友谅兵败身死,历史才没有走进另一个汉朝,而是拐向了朱元璋所创立的大明。

《明实录》中,陈友谅骄横、多疑、奢靡、心狠手辣、忘恩负义,而朱元璋却恰恰相反——谦逊、果决、知人善用、勤俭爱民,所以,朱胜陈败是注定的事。
但事情可能不是这么简单,一个人,从布衣平民成长为坐拥大半个南中国的义军领袖,他绝无可能只是史书上的贼寇。陈友谅的老家就在仙桃,得知仙桃有一座专为陈友谅建立的纪念馆,我们便决定去一探究竟,看看仙桃人如何看待这位老乡。
纪念馆正在重新装修,好在大部分资料已经布置好,我们游走在浓郁的油漆味里,浏览陈友谅的生平。进门墙上有一幅画,画的是元朝时期,杀气腾腾的元朝鞑子监督着百姓,十户人家只能轮流用一把菜刀,防止他们造反。
拐过走廊,墙上有一首诗,是陈友谅麾下的红巾军军歌: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陈友谅举起的旗帜是“驱虏复汉”,后来朱元璋在北伐檄文中也喊出了类似的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可见在两者分出胜负之前,他们投身的事业是一样的。
纪念馆中的很多语句,直接把主角换成朱元璋也不会有丝毫违和感。所以参观陈友谅纪念馆,一度让我们觉得这是一座为胜利者修筑展馆。在这里,陈友谅不再是我们经常在影视剧中看到的反派形象,而是抗击暴政的英雄,是统兵有方的将领,是爱民如子的领袖,是比肩项羽的千古豪杰……总之,全是好话。
这些评价来自元末至民国期间的一些文人、学者、名流和政客,尽管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来自仙桃,他们的话出现在这里,就表明了仙桃人的态度。但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很显然,一个大杀四方的乱世枭雄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污点。
小飞说,这样也好,一方全是正面,一方全是反面,我们把两方中和一下,一个丰满而接近史实的人物就呼之欲出了。

为了远离甲醛的毒害,我们很快就走出了纪念馆,陈友谅故居就没有去了,试想,在老朱家执掌的天下里,哪里还留得住陈友谅的老宅。
不过在陈年往事的梳理里,才知道昨天确实是想多了。仙桃并不是从那块大石头得名的,这个名字源于这片地区自己的样貌。
古时,汉水南岸有一条支流唤作锦瑞河,两河夹流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尖刀状的半岛,人们叫它“尖刀咀”。“尖刀,尖刀",用当地方言念起来和“仙桃”很像,加之船民普遍觉着“尖刀”这个名字不吉利,所以就逐渐改口称仙桃。
明末,到了李自成起义来推翻明朝(陈友谅看了都沉默),李自成进驻仙桃,设行政机构,称“仙镇公署”,民间嫌绕口,喊作仙桃镇,仙桃就这样确立下来。
原来是这样,和那石头竟然没有一点关系,忍不住还有点失望。